一江芙蓉半江月

    吃早饭的时候，小慕意外地发现往日早早就起床的父亲，今天居然没有出现。
    “妈，爸没事吧？”小慕担心地问了一句，许淑华在厨房收拾碗筷，随口回答道：“没事，你爸昨晚没睡好，今早起来有点头疼。一会儿我陪他去医务室看看，你赶紧去上班，要迟到了。”
    小慕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屋去看看父亲，想了想，还是开门先走了。
    小慕走了一会儿，李书贤才慢慢从卧室里出来，精神显得不太好，脚步有些虚浮。
    他扶着沙发坐了下来，眼中却毫无神采，直勾勾地望着窗外。邻居家养的鸽子从天空中掠过，带来一串响亮的哨音。
    “你怎么起来了？我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嘛。要不你先吃饭，吃完饭我陪你去医务室。”许淑华擦干净手上的水走出厨房。
    “你去上班吧，医务室我一会儿自己去。”李书贤无力地挥挥手，让妻子赶紧去上班。
    “那怎么行！还是我陪你去吧。”许淑华转身又回到厨房，给李书贤去拿早饭。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一会儿去了医务室，我就去请个病假，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一天。你还是去上班吧，不要为了我耽误了自己的工作。”李书贤极力在沙发上坐直身子，坚持不要许淑华陪自己去检查。
    中午打饭的时候，梁天奇在食堂遇到小慕，他把小慕拉到一边忙不迭地问道：“怎么样？昨天和你父亲谈过了吗？你父亲怎么说？”
    小慕摇摇头，无奈地说：“我跟他提了，结果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至于结果，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梁天奇愣愣地看着花台上盛开的喇叭花，长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父亲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顺其自然吧。谢谢你，小慕。”
    小慕点点头：“嗯，这事儿只能是我父亲自己想通了才行。你也别谢谢我，这事儿我没能帮上忙。”
    梁天奇摆摆手，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和小慕一起回到食堂打饭。
    下班回家，小慕发现父亲不在家里，他急忙问母亲：“我爸呢？不是不是住院了？”
    听他这么一说，屋里的李斌和小红都抬起头看向他们。
    “怎么回事？爸怎么了？”李斌着急地问道。
    许淑华从厨房探出身来，“瞧把你们急得，你爸没事。他今天去医务室检查，医生说他身体好得很，一点毛病都没有。下午他来幼儿园找我，说晚上要去见个朋友，不回家吃饭。”
    听母亲这样一说，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只是小慕心里想着，父亲一定是为了提前退休这事烦恼，所以才想要找人聊聊。只是他会去找谁呢？他的朋友大都是他当年在西藏当兵时的战友，没听他说过在省城还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正当小慕猜测父亲去哪儿的时候，李书贤却坐在德成家的餐桌上，两个都不好酒的人，居然在一起分享半瓶剩下的剑南春。
    小斐好奇地看着李书贤，印象中，这个和父亲年纪相仿的叔叔，每年都会来家几次。
    李书贤看着小斐，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小斐，今年高三了吧？要好好加油哦，争取考个好大学。你父母养你真是不容易，以后要好好孝敬他们。”
    小斐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想这和你有什关系，他现在很烦有人拿考大学跟他说事儿。
    李书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找德成，就跟小慕想的一样，这些年，他在省城没交什么朋友，平时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同事和邻居。他的性格也不是一个喜欢呼朋唤友的人，加之又不善于和人交流，所以跟很多人都是泛泛之交。
    今天他之所以来找德成，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小斐的缘故。虽说平时和德成来往不多，但小斐始终是他们之间割不断的联系。话说回来，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李书贤一直认为德成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小斐吃完饭下了桌子，玉梅跟着他进了房间，去监督他的学习。桌上只剩下德成和李书贤两人。
    “余大哥，今天不请自来，我自罚一杯。”李书贤举着酒杯喝了一大口。德成饶有兴致地看着李书贤，没有制止他。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李书贤跟自己一样，都是不喜欢喝酒的人，可今天他这表现，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老李，就凭咱们两家这些年的交情，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德成举着杯子，笑着打断李书贤的话。
    见李书贤闷头喝酒不说话，德成试探着问了一句：“老李，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李书贤看着酒杯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问道：“余大哥，你说，我们这代人是不是落伍了，跟不上现在的节奏了？”
    “呵呵，你现在才发现啊。我早几年就看到了这种趋势。”德成呵呵一笑，放下酒杯接着说：“你知道我是搞技术出身的，以前还觉得自己技术不错。虽说如今的技术日新月异，可想着只要自己肯下功夫钻研，一定没问题的。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首先，当年我们文化水平不高，基础也差，全靠老师傅们传帮带，一点一点手把手地教会我们。我们的自我学习能力，绝对没法和现在的年轻人比。其次，我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思维模式僵化，看问题的角度也没有现在年轻人全面。再加上年纪大了，各方面能力都在下降。所以啊，我们要面对现实，跟不上当今社会的步伐是必然的。不只是你我，这是个广泛的社会现象。”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时代淘汰？”李书贤不解地问道。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跟不上步伐就退下来呗，把肩上的担子交给年轻一代，让他们去发挥自己的能力。我今年年底就退休了，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下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德成洒脱地一笑，举杯和李书贤碰了一下。
    李书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李书贤起身告辞，德成也没多挽留。临走前，李书贤本想再跟小斐说上几句话，只是小斐的房门紧闭，他看了两眼小斐的房间，装着不在意地样子准备离去。倒是德成见了心头不忍，敲开门让小斐出来和李书贤告别。
    送走李书贤，德成回屋给自己沏一杯浓茶，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翻起今天的报纸来。
    玉梅从小斐的房间出来，没好气地问道：“你心情倒是蛮好的，女儿的事就一点没放在心上？”
    德成抿了一口茶，“女大不中留，我是想开了，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倒是说得轻巧，她可是个女孩子耶。北京天远地远的，一个熟人都没有，她说去就去了？再说，她这是要辞职啊，连铁饭碗都不想要了，这是要干什么？将来没有了工作，她拿什么养活自己？”玉梅很不满德成对这件事的态度，语气有些冲。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现在离开国营单位的人多了去，也不差她一个。你是没看清楚现在的世道，不在厂里工作，外面的机会其实也不少。只要她有能力，又肯努力，将来未必会比现在差。”德成在这件事上，完全站在女儿一边，这让玉梅又气又急。
    “那去北京怎么说？她一个女孩子，你就真的放心？”
    “她不是都说了吗，她是去投奔她男朋友的，她谈恋爱这回事不是已经跟你坦白了嘛。她男朋友小彭我是见过的，小伙子人长得蛮精神，品性也不错，你就放心吧。”德成眼前浮现出彭天宇的模样，说实话，德成对彭天宇的印象很不错，当然也就对他和六月谈恋爱的事不加反对。
    玉梅跌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的说：“六月谈恋爱我不反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找个北京的？为什么她男朋友就不能来咱们省城呢？”
    德成放下报纸，轻轻拍了一下玉梅的腿，“你傻是不是？省城的机会多还是北京的机会多？既然要出去闯，当然要去机会多的地方啦。”
    “道理我知道，可我一想到六月今后会留在北京，我心里就难受。”玉梅凄然泪下。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德成手忙脚乱地找了一块手绢递给玉梅。
    第二天一早，李书贤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客厅，对正在吃早饭的小慕说：“你一会儿去跟梁天奇说，我今天就打退休申请，请他尽快安排人来交接工作。另外，他承诺去北戴河疗养的事，可不能变卦。”转身又对许淑华书说：“到时候你也请几天假，跟我一起去北戴河。这么多年了，咱们俩还从来没出去好好玩过。现在管这个叫什么？对，叫旅游，咱们也去旅游一次。”
    看着李书贤兴致勃勃的样子，许淑华忍不住笑着说：“我可没你那待遇，这是厂里专门给你安排的，哪轮得到我呀。”
    “我是那种占公家便宜的人吗？你的钱咱们自己出。”李书贤豪气地一挥手。
    不只是小慕，还没出门的李斌和小红也看傻了眼，这还是平时那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