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魔幻地/张小娴

第7章


她掩嘴笑着说。
“是你把我想讲的话先讲了。”他咯咯微笑。
“你好无聊。”
“嗳,你又把我想讲的话先讲了。”
“我才没有。”
不久,人群逐渐疏落,摊子也寒酸起来,花灯在石板上投射出重重叠叠的影子。他们穿越灯火阑珊的拐角,来到没那么热闹的广场。
这儿聚集了一批江湖卖艺的。
蓝月儿首先看到双胞胎和但梦三。
“他们在那边!”她拉着燕孤行走过去,站在但梦三和双胞胎身边。
“刚刚我们还到处找你呢。”双胞胎小声跟她说。
这个卖艺的魁梧男子,吸引了最多的观众,人群在他周围聚拢,却又不敢靠他太近。
魁梧男子带着一头肮髒的小黑豹摆摊,卖的是祖传的“铁汉柔情药”。据他自己说,这种药能够驯服世上最冰冷的心,即使是那麽无情或是从来不哭的人,吃了他的药,也会变得感性起来。这种药,甚至能够使凶勐的野豹变成温柔的舞女。
那头小黑豹是母豹,脖子繫着一条铁链,上了脚镣,毛色黯澹,身上穿着用野草编成的胸罩和七彩草裙,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没精打采。魁梧男子手裡抓住铁链的另一端,他的一声命令,小黑豹人立而起,比魁梧男子高出一个头,跟他像一对恋人那样搂抱着跳起慢舞,但舞姿笨拙。
围观的人看到小黑豹竟然会跳舞,又穿得那麽滑稽,都笑着拍掌。
妙妮看着小黑豹,想起她那个在马戏团裡被狮子吃掉脑袋的驯兽师情人,不禁哀伤起来。妙叶感受到姐姐的那份哀伤,也随着她哀伤。
魁梧男子受到掌声的鼓励,搂着小黑豹舞了一圈,想要显示这头狮子有多驯服。
这时,小黑豹的眼睛越过魁梧男子的肩膀看到了蓝月儿。
牠本来眯着的双眼猝然睁开,明亮如火焰,全身的,毛倏地竖起,鼻翼噏动,甩开主人,四肢着地,弓起背,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嘶喘,观众吓得纷纷往后退。
魁梧男子拼命抓住锁链,大声叱喝小黑豹,想把小黑豹拉回来,却发现小黑豹的力量超乎他想像。
但梦三想保护蓝月儿,却发现燕孤行已经用身体挡在她面前。
“回来!”魁梧男子再次命令这头野兽,用一根鞭子狠狠抽打牠。
小黑豹没理会主人的抽打,拖着沉甸甸的脚镣,缓缓走向人群。人们吓得尖声呼喊,四散奔逃。没逃命的,是因为双脚发抖,根本跑不动。
双胞胎没逃命,因为妙妮想被小黑豹吃掉,去跟她的驯兽师情人在冥河相会。
妙叶没逃命,因为姐姐去哪裡,她也去哪裡,她们从来没分开过。
但梦三没逃命,因为他从来就不想活。
燕孤行没逃命,因为蓝月儿依然站着那儿。等他看到小黑豹来到他面前,已经太迟了。一阵惊吓颤抖涌遍他全身,他想到了死亡。
蓝月儿的本能使她根本没想过逃跑。燕孤行用身体挡住她,可没挡住她的眼睛。猝然之间,小黑豹匍匐在她面前,温驯如一隻羊,深情的眼睛与她四目交会。
她眼角盯视牠,看到牠身上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皮破裂开,淌着血。
双胞胎泪眼模煳,根本看不到刚才发生甚麽事。她们只看到小黑豹突然回复常性,伏在地上不动,有遭到主人一轮抽打。
但梦三的心境最清明,他看到豹子对蓝月儿的臣服。
燕孤行觉得自己好像从死亡边缘回来了,那小黑豹始终是野兽,野性难驯,幸好牠的主人及时制住牠。
那天夜裡,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牀上。
哭肿了眼的双胞胎睡得很酣。
但梦三把本来想送给蓝月儿的那个洋囡囡翻出来,跟它说心事,好像看到它绿色的眼睛同情地看着他。
燕孤行就跟过去每天晚上一样,皱眉睡着,睡得很沉。
那个累瘫了的魁梧男人在旅店的牀上打着呼噜。他把小黑豹拴在旅店外面空空的马房裡,喂牠吃了一百颗“铁汉柔情药”。
小黑豹懒洋洋地趴在马房的稻草堆上,身上的滑稽舞衣不见了,背上伤口的血已经乾了。这时,牠闻到了气味,眼睛陡然发亮,弓背站起来,突然又匍匐在地,抬起柔情的目光望着牠真正的主人。
蓝月儿蹲在小黑豹面前,手指在牠短毛裡摩挲,细心察看这头可怜野兽被鞭子抽打留下的伤口。
她悄声对牠唱歌,小黑豹想站起身跳舞,她的手轻抚牠的头毛:“傻豹,你是不用跳舞的啊。这不是你的本性,你不该受束缚。”
她鬆开了小黑豹的脚镣,对他说:“走!”
风窸窣穿过遍地芦苇,重获自由的小黑豹在森林裡快乐奔跑,蓝月儿飞越迷濛夜雾,蝠儿拍翼追随着她,蓝蝴蝶在她脸庞周围缭绕。她差点忘了,她可以召唤暗夜所有的生物。
她喜欢自己的力量。
第二章  歌声
4
拂晓风中,一根柔软的尾巴抚过他的脸庞,云傲天用手把那根尾巴从脸上拨开,继续睡觉。那根尾巴又转回来,扫扫他的鼻子。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抱住笛子在湖裡醒来。他贪凉快,昨晚睡在一片湖面。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不觉已经飘到岸边,一定是昨晚自己睡得太舒服了,在梦裡翻了几个筋斗。
骏风甩甩尾巴,在岸边等着。
“我知道,我知道天亮了!但你也不用叫醒我嘛!时候到了,我会醒来。”他揹上笛子上岸,头髮和衣服丝毫没湿。
昨晚有解决了这座城镇的一批吸血鬼,累了就索性在湖上睡一觉,准备今天再赶路。他发现,愈往乐城的方向走,吸血鬼也愈多,正好让他练习一下身手。
大清早,渔船在湖上穿梭来往,湖畔的鱼市场也开始变得热闹。
他朝鱼市场走去,想去看热闹,才走了几步,骏风又用那根尾巴轻抚他的背。
他扭过头去看马儿,一边搔背一边说:“骏风,你今天干嘛你?你是不是嫌尾巴太长?”
骏风眨了眨深情款款的大眼睛,看向鱼市场外面的一个垃圾堆,一条受伤的黑白捲毛小狗在那儿哀鸣。
云傲天牵着马儿走过去,看见小狗蜷缩在一堆被丢弃的鱼内脏和烂瓜果旁边,肚子血淋淋的,发出一阵腥臭味,抖着的小小身躯像个濡湿的破皮囊,看来活不成了。鱼市场外面人来人往,竟然没有人理会这条小狗。
云傲天蹲下去看小狗,发现小狗的肚子被树枝狠狠捅了一个血洞,深可见骨,他气愤,人类实在太恶毒了。他一隻手按在小狗的伤口上,小狗皱缩了一下,微微颤抖,虚弱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顷刻,那双虚弱的眼睛竟渐渐变清亮,小狗跌跌绊绊的用四条腿站起来,肚子上的伤口不见了。
小狗站稳,汪汪吠叫,朝云傲天活泼地摇摆尾巴,伸出一隻爪子去抓他的膝盖,又用牠那一头捲毛去碰触他。
“小东西,你很强壮!”
骏风发出一声轻嘶,用他那根柔软的尾巴扫了扫云傲天的脖子,似是赞许他。云傲天瞥了瞥骏风,摸着脖子站起来:“你这根尾巴今天到底怎麽了?我下次要把你变成一头大熊猫,看看你到时还能不能用尾巴骚扰我!”
他大笑一声,翻身上马。
马儿缓缓穿过鱼市场外面货物堆积的小路。走了一段路,后面传来一阵汪汪叫,云傲天回头过去,发现小狗原来一直拼命追住他,由于跑得太快,牠全身份的毛都蓬鬆起来,模样煞是滑稽。
马儿停步,小狗终于赶上来了,抬起那双乌黑的感激的眼睛看着云傲天,不停吐出舌头喘气。
云傲天忍不住笑了:“小东西,你竟然想要追着马儿跑?回去吧!”
小狗不愿走,用两条后腿站起来,不停往上跳着想要跳到云傲天身上去,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云傲天,像撒娇。
“来吧!”云傲天望着那双使人心软的眼睛说。
本来拼命想跳高些的小狗这时突然腾空,一下就跳到云傲天身上去,这下动作快得就连牠自己都给自己吓着,不禁头毛直竖,眼睛睁得大大的。
云傲天大笑接住惊魂甫定的小狗,摸摸小狗绒软冰凉的鼻子说:“你以后就叫小东西吧!”
小东西汪汪叫,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云傲天的脸,云傲天别开脸:“嗳,你别这样!你舔得我脸上全是口水!”
他把小东西放在马肩上:“坐稳些喽!”
小东西听从主人吩咐,四条腿牢牢抓住马肩,马儿朝北方层层山峦驰去。
云傲天医治小东西的肚伤时,回溯了小东西短暂的过去,看到这条无家的小母狗经常在鱼市场附近流浪觅食,不是被顽童欺负,就是被其他体形比牠大的野狗抢去食物。昨天晚上,小狗在垃圾堆裡觅食时,几个顽童朝牠掷石头,又用粗树枝捅牠肚子。
他手按在小狗肚子上的时候,发现牠的气息已经很弱,但小狗生命力顽强,终于还是活下来了。精灵并非万能,更不可以扰乱天命,不管那是人的命,还是动物和植物的命。假使小狗不是那么顽强,即使是他,也是没法救活牠的。
自从那天离开东方之陲,出发往乐城,尘烟漫漫的路上,出于好奇,他就像读一首叙事诗或是读一本小说那样,断断续续回溯蓝月儿的过去。他任由思绪带领,有时从中间读起,有时又翻到前面去读。
他看到那片宁静的山城裡,蓝月儿躺在她母亲白若兰的尸体旁边,喃喃唱着歌,那时她并不了解死亡,也不知晓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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