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皇帝养成/萧雪鱼11

第6章


  “小阳?”
  聂阳仍是不言不动,手却攥得越来越紧,紧到指骨仿佛陷进苏蕴明的肌肤,紧到苏蕴明错觉骨头直接感觉到了疼痛。
  她强忍住手腕的疼痛和从不习惯跪坐的双腿传来的酸麻,在聂阳上方俯视他,若无其事地道:“小阳,怎么了,不舒服吗?”
  许是她与平时一般的温和语气安抚了聂阳,他依然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却渐渐变得柔和。“姐姐……”他开口道,声音带着失血过多的沙哑,与平日里少年的清亮迥然不同,仿佛另一个人。“姐姐……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
  不知为何,听到聂阳这句话,苏蕴明有种奇异的心虚感。但此时此刻显然不适合她深思,她随口安抚道:“姐姐当然不会离开小阳。”
  手腕被攥得更紧,竟似要断掉一般,苏蕴明忍不住轻声呼痛,聂阳立即放开她的手,慌张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无力支撑又摔了回去。
  苏蕴明怕他碰到伤处,急忙去扶,双腿一软,两人摔到地上滚做一团。
  聂阳在苏蕴明倒下时拼命挪了一寸,她便一头栽在他胸前,离伤口太近,痛得他差点昏厥。他抬起右臂,想去握苏蕴明的手,迟疑了下,只用五指轻轻地拢住苏蕴明的五指。
  苏蕴明几乎在头撞到聂阳胸膛的一瞬间便弹起身,聂阳的另一只手却环住了她的腰,她只能保持俯在他上方的姿势,身体相近,四肢纠缠,呼吸交融。
  聂阳微微抬头,额头与她相抵,太近的距离下她反而看不清他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了闭,听到他固执地又道:“姐姐,不要离开我。”
  苏蕴明不明白聂阳为何一再重复这句话,她想,听说失血过多会造成大脑供氧不足,出现意识不清,聂阳现在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在他混乱的大脑里,现在唯一能记着的,执着的,便是求她不要离开。
  想通这一点,苏蕴明睁开眼,过近的距离下她仍然看不清聂阳的眼睛,她却似乎能看到那双眼里的她。仅有她。
  “姐姐不会离开小阳,”她微笑着,状似轻松地道:“我只是去拿药。你受的伤再不止血,怕是我再不想离开你,也只能放你离我而去了。”
  聂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言下之意,苏蕴明笑着,轻轻拿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他只能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仰望着她。
  “我马上回来。”苏蕴明从上方看,聂阳胸口的伤被碰撞影响,血流得更快。她匆忙抛下一句,心急火燎地冲出房门。
  聂阳的房间隔她的房间不过十余步,算上找药的时间,来回最多五分钟。苏蕴明一边跑一边把手表扣到腕上,无视手腕上青黑的指印。
  五分钟,来得及,一定来得及救他!
  五分钟,或者不到五分钟,苏蕴明抓着绷带药瓶冲进门。
  房中空空如也。
  低矮的茅草顶,狭窄的泥板墙,这间房小的只能容纳一床、一桌、一个置物架。
  置物架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床上仅有的一床棉被翻卷着,被匕首扎破的地方露出灰仆仆的脏棉絮。床畔的桌子上整齐地码着几部书,旁边是一把看着异常眼熟的梳子。
  黑衣人的尸体和聂阳……都不见了。
  地上有两滩血,一滩在躺过黑衣人尸身的地方,另一滩在强光照耀下过于鲜艳,鲜艳得不像血迹,倒像打翻的涂料。
  苏蕴明慢慢地走近,缓缓蹲下身,伸手,掌心贴住血迹。
  是温的。
  那么,真的曾有一名重伤的少年在这里躺过,一声一声叫她“姐姐”,一声一声哀哀求恳,“不要离开我。”
  那么,真的不是梦?
  苏蕴明刷地站起身,用力过猛,差点失去重心摔倒。
  她堪堪在门框上扶了一把,迈出门时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出来。
  她挣扎起身,环顾小小的院子,围墙完整,大门紧闭,井沿上放着一只盆,盆里满满一盆水,映出一满盆月亮。
  右腿很疼,她没功夫理,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门前,拉开门。
  门外是一小片空地,月光如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没有人,没有脚印,没有丝毫异样。
  苏蕴明举目眺望,远处的村庄轮廓在月光下似乎多了一层茸茸的边,朦胧的不像真实,倒像一幅名字叫“静谧”或者“世外桃源”的画。
  ……真的不是梦?
  苏蕴明握紧手里的瑞士军刀,一瘸一拐地出门,她在心里默数,每走二十步,高声叫道:“小阳!”
  “小阳,是我!”
  “小阳,你在哪里?”
  “小阳,我拿药回来了!”
  “小阳,你再不出来,姐姐生气了!”
  ……
  天色不知何时亮起来,月亮不知何时换成了太阳,苏蕴明拍响吴秀才家大门,这次开门的换成了吕殊怀。
  吕殊怀只披着一袭单衣,清俊的脸上却眉眼含笑,看不出半分被吵醒的不满,身后跟着小书僮,慌慌张张地叫:“公子爷您怎么起来了!”
  吕殊怀没好气地睨他一眼,笑谑道:“你小子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我不起来,难道等吵醒了外祖……”看清了门外人,他神色一正,顿了顿,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蕴明张了张口,喉咙疼得像被割裂,出口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弟弟……不见了……”
  什么时候进了吴秀才家,什么时候被扶上床,什么时候入睡……苏蕴明的记忆全都混乱成一团。
  甚至当她醒来,凝望着浅葱绿绣着一对蟋蟀的帐顶,她依稀觉得,这只是她穿越的第一天。
  ……真的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
  苏蕴明渐渐清醒,不仅从熟睡后短暂的恍忽中清醒,也从笼罩她的,由昨夜聂阳离奇失踪开始的逃避怯懦情绪中清醒。
  她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在黑暗中安静地思考。
  昨夜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也太离奇,先是神秘的黑衣人潜进聂阳房中,她仗着几分小聪明,乍起胆子将人放倒,此刻想来后怕不已。
  然后是聂阳杀了黑衣人……
  苏蕴明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大学学的是法律,要说看到聂阳杀人没有厌恶抵触种种反面情绪,那是不可能。
  可是,当时她思虑复杂混乱到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却唯独没有恐惧,也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聂阳。
  也就在昨夜,她答应了聂阳,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苏蕴明在床上坐起来,双手支在膝上,十指指尖相抵,这是她思考时习惯的姿势。
  聂阳已经失踪,吴秀才夫妇肯定接过棒子出去找人,她现在着急也是无济于事,不如趁着余暇,好好想一些她早就该想明白的事。
  比如,她和聂阳的关系。
  最初收留聂阳,是因为她初到异地,无着无落,迫切地需要一个证明自己存在意义,能让自己不成天寻找一切虚无飘渺的机会回到未来,能让自己避免发疯的……精神寄托。
  二00九年那位“聂阳”没有错,苏蕴明从来只是以己为先的自私女人。
  过后两年的相依为命,聂阳的存在慢慢变得立体,他不再仅仅是她和这个陌生时空的联结纽带,他开始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弟弟,一个真心诚意爱着她的弟弟。
  他是她的亲人。
  门“吱”一声被推开,苏蕴明抬头,便看到吕殊怀。
  这男人天生眼角斜飞,眉梢轻挑,即使此刻肃容,仍是带着几分风流意趣。
  吕殊怀走近,一撩袍角,毫不避讳地坐到床上。
  “说吧,”他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唰”一声挥开,急虎虎地扇着,边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像是走得急了,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斜着眼睛瞥过来,竟有种无分男女的嗔意。
  苏蕴明看着这个轻佻的陌生人——他们仅仅见过一面,当然是陌生人——无来由地,她却想相信他。
  不,或许此时此刻,任何出现在她面前的可能提供给她帮助的人,她都肯相信他。
  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盔甲护身防人防己的苏蕴明,在绝望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愚蠢的轻信直觉的女人。
  她垂眸看了一眼被袍袖遮掩的右手手腕。
  不是为了手腕上的表,表上的“2009年6月30日19:32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时间。
  只为那表带下那一圈青黑指印,那隐约而绵长的疼痛。
  深陷皮肉,深入骨髓。
  入京
  元和六年,秋。
  一辆“闵氏”车行的客运马车慢腾腾地沿着官道驰向帝都端桓的南门,车夫眼见快到目的地,抖擞精神连甩了几个响鞭,引得车厢内昏昏欲睡的乘客振作精神,四五只手同时掀起车帘,迫不及待地眺望大圣朝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传说中流光溢彩的繁华之地。
  “看!”一名娃娃脸的年轻人指着西面远远流过的一条河,欢喜赞叹道:“是烟波河!”
  众人随他所指望去,大白天,烟波河上却似笼罩着一层白雾,远望去不见波光粼粼,只依稀看到雾中有船徐徐行进,船上重楼飞檐,乐声隐隐,竟如缥缈仙境一般。
  那年轻人看得入迷,摇头晃脑地道:“听说烟波河上有最好的歌伎,这乐声想必是姑娘们在排演曲目。什么时候能亲耳听上一曲,总算不枉此生。”
  他旁边站着一条大汉,浓眉虎目,皮肤黑得像生铁,闻言咂了咂嘴,道:“没出息,老子起码得睡她十个八个这辈子才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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