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扬/ 君莫扬

  “我叫他来的。”
  升有些讶然，脸上的疑惑更甚：“我还以为你很在乎他，现在这种时期你把他叫来，就不怕皇上怀疑他？”
  “放心，父皇对沈家的信任远超过你我的想象，再说，他也不会认为沈家人会蠢到把他们的人明目张胆地安插入宫。”自己是莫言好友的身份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若过分避忌反倒要惹人怀疑，“再说，这一次，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他。”
  “重要的事？”升还想开口询问，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带着些许踟蹰的脚步声，于是一闪身，便失了踪影。
  沈莫言这一生，经历了沙场征战戎马人生，也看遍了朝野暗斗尔虞我诈，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如这一刻一般让他感觉到头皮发麻的紧张。
  东宫太子殿——这个因为帝皇无子而一度荒废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今修葺一新，迎接它新的主人。入主这里的那个人，她将来也许会颠覆整个华亘，来成全一个墨斗，而站在一个墨斗臣子的角度，沈莫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个人如何能成为太子？她是个女人，自己本应告发，以正朝纲，但是同时，她又是自己最爱之人，自己如何舍得伤她分毫？成了太子，起码还可以时时遇见，以解相思，若是奔走天涯，怕是今生永无相见之日了。
  眉头紧皱地步入太子殿，抬头便看到那人正襟坐在殿中等候自己，看到自己进去，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着唤了一声：“莫言兄。”
  莫言的记忆仿佛被拉回最开始的地方，心里面渐渐涌起暖意，却在醒悟的一瞬间被熄灭，透骨的凉，他微微躬身，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心中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他一直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却不敢去想应该怎样。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莫言的反应，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只是赐了座。
  “因为我实在不方便召爷爷入宫，所以想问问莫言兄，爷爷的近况如何？”本来升着意暗卫带鬼医回银月门，却被涵君阻止，不如让他留下来和药仙叙叙旧，毕竟长久未见了。于是，两位老人和玄圣都暂时留在了左相府。
  “林大夫身体很好，这半个月来一直与药仙前辈在一起切磋医术，相交甚欢。”
  “两位前辈都有劳莫言你费心了。过两天，我会抽空回去看看他们。”涵君说完，微微顿了顿，又正色道：“想必白曲皇上驾崩，白夕舜继位的事莫言也知道了？”
  “是的，虽然白曲单方面宣布停战三月，但是因为我军本为守势，追击亦无胜算，恐防哀兵必胜，所以齐蒙将军已经班师回朝，暂时休战。”
  “明日早朝之上，莫言你以兵部尚书之职，提议段秋恒接替齐蒙守关如何？”
  “这……”莫言微有不解，一时迟疑。
  “段家在离要本来就有府邸，着段秋恒守关，未有不合理之处，若有阻滞，还望莫言你倾心尽力，戮力而为。”涵君此时已不再是商量的语气，听得莫言心中一震。
  “今天上午，我跟父皇商量过，父皇认为白曲皇室中白夕舜并非主战一派，所以他的继位或许是两国之间的转机。而我……”见过白夕舜的人都可以从他的眉目中看出他的野心，但是当时涵君却只能当不识其人，不予置评，“我虽然对白夕舜并不了解，却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我怕这三个月内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离要的守关不可松懈。”
  “微臣虽然不识白夕舜其人，却从秋恒口中了解过他的作风与行兵战术，他为人大气又苛求细节，善用天时地利人和，的确是个人才，但不知为何，此人似乎很少出面面对战事抑或国事，所以……只能说很神秘。”
  “父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认定他并非好战之徒，希望借这三个月表达墨斗的友好之情，平息两国干戈。”
  “皇上说的并没有错，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于墨斗，于白曲，乃至于整个华亘都是大幸。但是殿下说的也在理，我们毕竟不了解白夕舜，万一到时候……好，微臣当连夜赶出奏折，明日就禀明圣上。”
  “段秋恒那边，也麻烦莫言你了。”段秋恒并不比沈莫言得皇上信任，自己和段秋恒也不算深交，所以也只有麻烦莫言了，“细节方面，我想你会交代得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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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真那么忌讳白夕舜，我派人杀了他便是。”莫言刚一离开，升便出现在涵君的身后。
  涵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神出鬼没的，吓人呢！杀什么杀？杀个皇帝有那么简单吗？现在还是非常时期，不要连累了银月门。再说，我也没说要杀他呀。”
  “不要背着我独自做决定……”升的下巴点到涵君的肩膀，一遍一遍轻轻地碰着，他的下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涵君知道，他想说“我会担心的。”
  “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有点不安，但是再怎么也三个月后的事了，急不得。倒是有件别的事更加重要。两位老人家还留在左相府，让他们帮帮你娘吧！”
  升停下了轻触涵君肩头的动作，开始只是轻轻地靠着，没有用全力，却意外的压抑：“所以你才说服我把先生留下来？”
  “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到的，可是一想到就觉得很重要，你要是觉得我多事，不同意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为什么不同意？”升揽手把涵君收拢到怀里，因为拥抱而觉得异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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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又过了两天，一切看似顺利地进行着。
  段秋恒对于沈莫言要自己前往离要一事并未提出异议，毕竟相对于帝都，离要对他来说更加亲切，所以他打点了行装，这日一大早就赶来与莫言辞行。
  算准沈莫言下朝的时间，段秋恒在偏厅端茶等候，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落轿的声音，然后沈莫言轻扬起嗓门，一路喊着“秋恒兄”推门进来。段秋恒起身望去，却看到意外的身影，于是微微躬身，道了一声：“微臣参见殿下！”
  涵君只是浅浅地笑：“段将军不必多礼。听说段将军又要出征，墨斗江山，要倚重将军了。”
  “份内之事，微臣自当尽心竭力。”虽然人家用的是“听说”一词，但是段秋恒多少从沈莫言的言谈中了解到，这件事是面前这位殿下的意思，但是人家既然不愿意说破，为人臣子的，自然也没有多嘴的道理。
  “那你们聊，我去看看看爷爷。”涵君并没有进门，转身就向后院走去，她身后跟着升，升望了一眼段秋恒，却是没有半分表情。
  段秋恒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战栗。直到莫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那人，是殿下的兄长？”
  沈莫言望着空荡荡地门口，想摇头却又无奈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吧！”那人那双眼睛，虽然瞳孔的颜色不同，但是莫言绝不会看错，他就是那日伤自己的人。那人那天救了小竹，然后又以兄长的身份陪伴左右，但是莫言心里却很明白，那个人和小竹，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他还记得初见那日小竹告诉他，她无依无靠只能跟着自己，但是自己，却在胭脂城选择了放弃她，所以，她找到了值得依靠的肩膀吗？不再是自己了吗？
  “……言……莫言……”段秋恒轻轻唤他回神，“在想什么呢？”
  “没事，对了，上次把伯母接了回来，这次就不要再带她去了吧？”
  “家母一直想留在家父长居之地，但是如今战乱之秋，我自然不会再带她前往。留在帝都，还要托莫言你费心了。”
  “府中一直多的是厢房，不如我现在陪你去接伯母来此处居住？”
  “现在？那殿下？”
  “殿下有家父陪同，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说完无奈地浅笑，竟带了三分苦涩。只是那情绪去得太快，并未落入段秋恒的眼中。
  两人出了偏厅的门口，段秋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看着沈莫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殿下像一个人，却着实想不起来究竟像谁。”
  沈莫言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回他：“殿下风华绝代，见过如何会忘？一定是你多心了……”然而低下头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苦涩难言——连这个只一面之缘的段秋恒都识得，为何独自己这样后知后觉，蠢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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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相一路陪着涵君到了兰庭门口，涵君才以希望爷孙独处为名回绝了他，望着年近花甲的老人离开时些许落寞的背影，涵君竟觉得有些悲怆：“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问完才发现自己的失言，那人毕竟是升的父亲。
  然而升却没有什么犹豫，缓缓地说道：“有段时间，我很想杀了他，后来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两个老婆，一个遁入空门，一个迷失心智；三个儿女，一个被他所杀，一个天生残疾，只剩下一个沈莫言，算是唯一的安慰。所以后来，我渐渐不再怪他，我只恨那个叫做预言的东西，恨这个被魅惑的尘世。”
  涵君回头望着升有些飘渺的眼神，伸手到他的眼前抓了一把：“回神！”
  升于是无奈地笑开来：“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比较庆幸预言这种东西，把你带来了这里。其实沈长风这个人，没有看上去那么忠厚老实，这些年他四处敛财，富几可敌国，所以我们还是要多提防着点。”
  涵君想到墨斗随处可见的以长风为名的客栈，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