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呓语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是乔纳森先生率先发现了异常？”
    “是的。”
    “当时，你有看到什么？或者发现什么异常吗？”
    “很遗憾，当时我化身虫豸状态，感官受到了极大压制，尤其是在水中。”
    “你们谁先返回火车？”
    “乔纳森先生。”
    “那畸变的尸体一直挂在火车外面？”
    “是的……唔，准确的说，火车启动前是的。火车行驶起来之后，由于灰色迷雾的笼罩，从窗口已经无法发现那些畸变的尸体。”
    “……”
    在奥斯维街道一间临时充当问询室的民宅中，李慎之正在接受着治安署的问询。
    治安署问询的内容十分详细，对于一些细节更是不厌其烦的反复追问。
    李慎之基本有问必答。
    当然，回答的内容仅限于“兰登视角”所见。
    除此以外，一些特别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也会选择性遗忘和忽视。
    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即便他的感官受限于兰登硬件，视野十分有限，但这里的有限，也是百分之百功率。
    回答太多细节，反而显得不太自然。
    半个小时后，问询结束，刚刚走出房间的李慎之，正巧看到从另一个房间走出的乔纳森。
    经过时间的缓冲和平息，乔纳森已经从震骇中回过神来。
    他看到李慎之，一脸郑重的走过来，脱帽致礼道：“感谢您在生死时刻的不离不弃，能与你为伍，这是我的荣幸。”
    李慎之闻言连忙回道：“应该感谢的是我，如果不是你的及时示警，或许后面根本没有我什么事儿！”
    乔纳森闻言，略带几分别扭的心态，倏然开解。
    “这是我应尽之义！”
    “那也是我应尽之义！”
    两人哈哈一笑，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当然，这不包括李慎之。
    两人又寒暄一阵，互报家门，相约以后有机会再聚，一个有着“生死之交”的交情，算是结了下来。
    这一番忙碌下来，时间已至午后。
    早已被治安总署接管的森特勒利亚小镇，无需他的担忧，干脆回家休息去了。
    回到家，李慎之草草吃了点东西，填补一下兰登这具身体的损耗，便回屋休息去了。
    至此，他的注意力，终于收回己身，可以专注思考一些问题。
    尤其是黑暗闪耀者的“成神愿望”。
    事后回望，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很简单。
    深海车站的浮尸，乃是经过布朗队长改造的活尸。
    为了将乔纳森吓走，他李慎之操控腐烂之源，腐化控制了这些活尸，最终搭乘火车，进入黑暗闪耀者的世界。
    ——也就是那个颠倒扭曲的世界。
    也就在那时，黑暗闪耀者向他发出“许愿”邀请。
    这看似是向李慎之发出的邀请，实则是向布朗队长。
    很早之前，李慎之就知道只有巫妖能够制造活尸，活尸的制造过程也很简单，一滴巫妖血足矣。
    因此被腐烂之源改造的活尸，其实还蕴含着布朗的血液。
    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就是布朗身体的一部分。
    当然，以李慎之的实力，足以清除布朗的血脉的影响，但这需要一点点时间。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时间之差，却被黑暗闪耀者抓住了机会。
    布朗回应了黑暗闪耀者的许愿邀请。
    最终许下成神愿望。
    直觉告诉李慎之，这个愿望虽然是布朗许下，最终却极有可能反馈在他李慎之身上。
    因为当时的千臂怪物，同时具有布朗的血脉和李慎之的灵魂。
    幸亏布朗队长许下的是成神愿望！
    否则其他任何低级愿望，对于李慎之来说都不亚于命运的诅咒！
    不过，即便如此，“成神”也依旧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毕竟从诸多蛛丝马迹来看，他李慎之本体就具有旧日位格，从旧日到神灵，孰优孰劣还真不好说。
    “希望这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李慎之自我宽慰一句，但安慰之言刚在心中回荡，他便心虚的叹了一口气。
    按照他的谨慎性子，甭管这件事是否坐实，只要有这个可能，他就不可能完全放下啊！
    “真是充满恶意的世界啊！”
    李慎之叹了一口气，并未抱怨黑暗闪耀者的算计，只是感慨世界本质的黑暗。
    狼吃羊，羊吃草。
    他也曾毫无负担的杀了派恩巡长。
    至今化为灰尽仆从的派恩巡长，都不明白他兰登为什么要杀他？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成了“派恩巡长”。
    “现在问题是的关键是，黑暗闪耀者是无意中发现了我，还是早就盯上了我？”
    “许愿，究竟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阴谋？还是一种只在乎果，不在乎因的权柄？”
    “最后，如果‘成神愿望’依旧纠缠在我身上该怎么办？”
    李慎之心中发起疑问，逐一思考起来。
    “其实，第一第二问题可以合并，从我进入那颠倒世界时，黑暗闪耀者并未发起袭击，反而以许愿手段来暗算来看，她极有可能处于类似于我的生存状态。”
    “我的本体只能活跃于混沌，而她则生活在那座颠倒的世界中，想要干涉现实，必须得满足一定的条件。”
    “不同的是，他的条件是‘愿望’。”
    “如此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她会被异常强烈的愿望所吸引！”
    “愿望是她神降条件，也是她的权柄所在。”
    “不过，话又说回来，艾利斯既然已经为他创造神降条件，他为什么不占据一具身体？现场没有合适的身躯？”
    “还是说……”李慎之心中悚然一惊：“他已经在暗中占据了一具身体？”
    这个猜测，登时令他如芒在背。
    “不！不对！”
    在心神激荡中，李慎之思绪一转。
    “神降不是那么容易的，否则当初命运先知弗雷德里克不会费尽力气筛选合适人选。可是，我怎么那么容易呢？”
    “莫非……”
    一个大胆猜测，顿时令他心荡神摇……莫非这才是我的权柄！
    ！
    这极有可能啊！
    如果神降如此容易，治安署岂不会排查经历过神降仪式的他？
    偏偏治安署不仅没有排查，反而心大至极的让他充当诱饵。
    李慎之不相信治安署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神降极其难以实现，或者说，实现时必然有异常出现。
    “仔细想想，能够肆无忌惮的占据他人身躯，这事确实毫无道理啊！”
    “乔纳森的镶嵌物是湖中仙子，可以转化为水体，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可以模拟出任何形态，偏偏他只有人形这一个选项。”
    “我的蠕行者也是如此。”
    “那些以怨灵强占他人身躯，进行支配的操作，也只能临时而为，这些细节无一不再说明一个事情，灵魂是极其特殊的。”
    “我的灵魂却能迅速适配一切躯体，人类、鱼类、老鼠、灰尽仆从、活尸、海妖领主、腐烂之源……不管是哪种躯壳，我都没有任何不适感，甚至连感官的切换，都没有不适感，最多给我一种新奇的新鲜感罢了。”
    思绪至此，李慎之反倒陷入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中。
    既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兴奋；
    也是一种将信将疑的茫然。
    “不要高兴太早，这件事还得想办法验证。”
    许久，李慎之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平抑躁动的内心。
    好一会儿，他才将思绪再次转回黑暗闪耀者身上。
    “从黑暗闪耀者的传言，以及我的亲身经历来看，她的愿望权柄，应该是一种只在乎果，不在乎因的权柄。”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如果我不在森特勒利亚小镇，艾利斯的成神愿望，极有可能成为另一种状态，这点从航海教会经验丰富的询问来看，就可见一斑。”
    “因此黑暗闪耀者是因为艾利斯的成神愿望，发现了我的存在，进而在扭曲艾利斯愿望之时，顺手算计了我。”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成神愿望是否还纠缠着我？这点任何猜测都毫无意义，必须得做好最坏打算。”
    李慎之略一沉思，目光倏然看向低头看向兰登这具身体。
    “如果我以兰登这具身体登神，岂不是等于回应了她的诅咒？不，某种角度来说，这甚至不是诅咒，而是一种祝福buff。”
    “不过，这样一来，兰登这具身体就不能轻易抛弃了啊？”
    “毕竟天知道，这个愿望有没有时间限制。”
    “话说回来，我直接占据一名天使身躯，起点岂不是更高？要是占据神灵身躯，岂不是直接功德圆满？”
    “仔细想想，还真是一条捷径啊，那问题来了，上哪找天使进行肢体接触？”
    这一刻，李慎之的思绪发散起来。
    虽然这个想法十分荒谬，但再荒谬能有这个世界荒谬？
    ……
    ……
    与此同时，远在一百英里之外的都铎城中，助理治安总监戴维正毕恭毕敬的端坐于都铎大教堂忏悔室中，汇报着愿望车站的最新情况。
    “……从目前情况来看，那千臂怪物正是布朗先生活尸熔铸所化！从现场目击者证词来看，应该是未知神秘力量侵蚀了这些活尸，最终搭乘火车来到森特勒利亚。”
    “可惜，那千臂怪物不仅吞掉了布朗先生的躯体，甚至连灵魂也没放过，我们动用一切手段，也未招回布朗残魂，这点来看，袭击者的位格恐怕极高。”
    戴维沉声汇报着，仅仅略微提了一点猜测，更深的东西，他没说，也不敢说。
    他怀疑这千臂怪物，乃是来自深海之主，或其手下的手笔。
    这极有可能是一场警告。
    随着戴维汇报落下，忏悔室陷入了安静。
    “我知道了，这件事就此终止吧！”
    紫袍大主教史蒂夫低声道。
    这件事也不得不终止。
    因为愿望车站乃至火车皆被摧毁，再想调查，必须得出动皇家海军，潜入波耶斯海底火山，进行实地调查。
    波耶斯火山若是无主之地，此举虽然风险极高，但未尝不可能。
    作为对抗在深海之主前线的皇家海军，实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可惜，那片海域，蛰伏着一尊十分可怕的海妖领主。
    其之强大，甚至令皇家海军一直不敢打捞一艘沉在那片海域、经过教皇冕下亲自祝福过的战列舰。
    算算时间，那艘饱经摧残的战列舰，已经在祝福光环下恢复如初了吧？
    唉！
    想到那艘战列舰，史蒂夫大主教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肉疼。
    战列舰的祝福仪式，可不是洗礼，随便洒洒圣水，念几句祷词就完事的。
    这不仅需要消耗大量极其珍贵的超凡材料，更需要强大祭司主持仪式。
    仪式出现一点差错，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因此即便以英格森殖民海外，掠夺大量财富的前提下，祝福战列舰依旧稀缺至极！
    话说，这也是航海教会试图沟通那头海妖领主的根本原因之一。
    即便策反不成，换回那艘祝福战列舰，也是极好的。
    可惜了。
    史蒂夫大主教看着戴维离去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办得终究还是有些瑕疵啊！
    好在，他缴获了一尊神灵，虽然是愿望成神，但也不失为泼天之功。
    ……
    在航海教会的干涉下，都铎治安署的工作效率极高。
    这边史蒂夫下令终止任务，那边森特勒利亚小镇就接到命令，开始执行扫尾工作。
    该篡改镇民记忆的篡改记忆，该伪造现场的伪造现场。
    工作看着简单，却十分繁琐。
    即便有当地治安员的协助，治安总署也花了四天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这份收尾工作，也帮森特勒利亚小镇破获了几桩悬桉。
    原来，来自都铎的治安员，在篡改一些镇民记忆中，“无意”中挖出了一些秘密。
    不出意外，这份功劳最后都将算在李慎之头上了。
    毕竟后续的提审，调查都将是李慎之团队负责。
    算起来，倒是个意外之喜。
    当然了，也亏李慎之才调到森特勒利亚小镇，不然这些悬而未解的悬桉，不仅不是功劳，反而还将成为他赤倮倮的渎职罪证！
    四天后，都铎治安官尽数撤走。
    森特勒利亚小镇在兴起一阵“奥斯维街道历险热”后，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过，这份平静尚未持续多久，一支挂着英格森皇家旗帜的车队，再次喧嚣了森特勒利亚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