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天涯/月影流殇

今天，玩够了吧。”
  她忽然记起，过了今天……
  什么都回归正常。今晚，不过是一个约定而已。而已。
  她放得下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
  勉强的扯出了他看不见的笑容，她的酒气还重，开口说道。
  那就这样吧。该回去的，她挽不住。不如，按着既定的路线发展，有这么一个回忆，于她，也够了。
  “那以后，就不要喝酒了罢。”他忽然开口，说道。
  夜风徐动，吹得她有些清醒。“为什么呢？”
  “喝酒伤身。”
  “更伤心，不是？”月晚接过他的话，将头从他肩上移开，笑了几声：“无心之人，无所谓伤心不伤心。”
  但后面一句话，她没说。
  无心之人，却未必无情啊……
  他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一定要让她开始依赖了，开始相信了，再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亲手创造一个童话，再亲手去毁灭。
  墨沉非，你是不是，真的无心？
  她想问，却不敢问。有时候的答案，隐藏了更好，知道了，只会徒添苦恼。
  墨沉非忽然的将缰绳一扯，马停了，他回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当真无心？”
  “心死便无心，这个你知道的。”
  笑容不变，还如当年。
  “今夜一过，我们一样陌路。”月晚开口，一字一句，道。
  陌路。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不足为怪。
  “你……”墨沉非开口，声音却消散在夜中。
  你可知……我为你放弃了多少？
  她不知，他也不说。因为，他若说了，也许对其他女子有用，因为那些人的心，伤了还会愈合。
  但月晚的心太冷，伤了，表面看上去无妨，内中深浅，只有自己知。
  这赌，他的赌注下的太大。赢了，落得一生自在。输了……
  他会一无所有。
  他生诺不在，今生缘也埋。
  天知，地知，人知，独你不知。
  “那么，便罢。”
  到了最后，墨沉非说出的还是这几个字。心却渐渐的空了，不疼，只是仿佛失去了什么而已。
  到如今，他究竟在坚持什么？
  就像掌间的水，轻轻流过，什么都不剩。贪得那些许清凉，却到结局，一点感觉都没有。
  都没了。
  风过，云遮，月暗，人影乱。
  她低声，对着他道。
  “谢谢。”
  49。
  玉阶覆上夜色，渐渐伸向阴影之中。她拾阶而下，一尘不染的地上，衣裾轻拂，有些微沙沙的响声。
  烛光照着这个通道，恍如通向着回忆。
  为什么执意要跟来……开启了这个地道，那么自己就该走了不是？还是说，纯粹只是好奇他们的前尘往事？
  月晚翠绿衣裳犹如翡翠，白纱曼舞，发上依旧是当初那支未断的玉簪。
  墨沉非静静的走着，前面，也许就是他从出生起便从未见过的娘。
  倾国倾城，倾了天下。
  多少人为她搅乱了这局江山呢，所有的一切，起因似乎也只是那个早已身亡的女子。
  今晚一过，一切都散了吧。按照既定的规则，她也该回宫去当她的月妃，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该忘的忘，该放的放。
  那是一个类似洞穴一样的地方，寒冰雕的棺中，躺着那位女子。
  幽幽的烛火照射下，有些诡异。她的面色苍白，却只是像熟睡了一般。依稀冰蓝的衣裳，发上是一支白玉的簪子。
  恍如一个童话。
  月晚看见她，尽管知道她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却还是觉得仿佛刹那间空气被抽走，有些窒息。
  很安静，却带着些许寂寥的感觉。画，也画不出这份感觉。
  一切都只能说是老天不公。
  只是那簪子，却好像与自己发上的一样。
  “……妹妹，我来了。”
  “这些年，你等的很久吧。”
  “以后……以后我们就回到当初，继续琴棋书画，继续舞剑品茶，好不好？”
  “不管什么家国天下了……谁爱倾覆，谁便倾覆去。”
  “……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沈青竹慢慢的推下棺材的冰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发边。
  依稀是如缎的青丝，只是，她仍韶颜，他已暮雪。
  眼里是痴迷，是执念。永远都破不了的执念……
  也许，这已经超出兄妹了吧。月晚看着，心想。
  等到沈青竹开始将那三样东西摆开作法时，月晚的头忽然疼了起来。
  眼前忽然变得朦胧，头痛，却不是那种撕裂的痛，反而，是所有的情绪忽然被挑起，不由得扶着额头。
  恍惚之中，只看到那三样东西渐渐泛起柔光，听不清沈青竹念得什么，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只是依稀听见有人在唤，月晚，你怎么了……
  她猛然一惊，抬头，对上一双有些担忧的眸子，忽然，心里像是决堤，什么，都隐藏不住。
  甚至他上前来扶住几乎快直接倒下的她的时候，她都将他一把推开。
  “你……做什么！”
  她推开他，水绿的袖子轻拂，手掌却毫无力气。
  “你，怎么了？”墨沉非重复着这句话，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次，他无法去伪装了。
  似乎是心里一直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打破，她摇摇晃晃的走近，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个问题？”
  什么资格……
  对啊，自己，有什么资格？
  墨沉非下意识的伸手抵挡，等到手覆上她的手腕的时候才记起来。
  她，不是别人。是他执念已深的那人……
  一定要在最后，才肯撕去最后这点伪装？
  他的手蓦然握紧，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你伤我还伤的不够？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你……够了！”
  她想甩开，却发现完全没有力气。那一处，镜莲的目光移过来，只是宁静，只是不语，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拦。
  多像当初的一幕……
  宿命因果，轮转不休。
  终会重逢。
  墨沉非的心渐渐沉了，恍若掉进冰河。
  是的，他伤的……
  还不够？
  只是，她又何尝不曾伤他！
  当初若不是她一而再的逃避，他又怎会一而再的沦陷。最终，陷入如此万劫不复之地！
  他为她放弃了所有，却只换来如今这一句话。
  怎甘？
  她恨他。他是懂的。
  “那你可知，你伤我伤的多深？”
  他一字一句，轻声道。
  “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躲闪，一直不相信的人——是你。既然你从一开始都不相信，那么何必求我……继续真心相待？”
  他笑了，却看不见他眸里苦涩。
  一切，不过都是彼此自食其果而已。
  彼时有，谁拈花，当年是谁挽发。
  如今花，尽谢了，青丝不换白发。
  她心里的冰，打不破，等到打破的时候……都晚了。
  晚了。
  一切，就这么擦肩而过，就这么由爱到恨，就这么……
  一笑置之。
  于是她愣住了。
  一直以为，他只是戏言。都是戏言……或者说，是自己接受了，却不相信自己。究竟，是谁不相信谁？
  她又何尝不是自伤三分，伤他七分。
  却永远不知他自伤七分，伤她三分。
  直到最后，才莫名其妙的坦白了，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些话。
  头痛加剧，仿佛是一种意念的召回。
  冥冥之中，隐约前尘无数逆转，转过流年岁月。
  他伸手触碰她的发，恍若那时，为她挽发。
  有些真相，他依旧不愿说出。拿这些来换得她一点点的同情……
  他墨沉非，不是那等人！
  只是说出而已，却还在坚持着。坚持，只是因为害怕丢了。
  月晚忽然记起来前世的时候，曾经和一个人，有过一段对话。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那我就一直找一直找，从前世追到来生。总会找到的。
  ——喂喂喂你哪里看到的这句话啊。
  ——……这个你就不用管啦。
  不小心弄丢了，还找的回来么？
  墨沉非，你，找不找的到那时的你？你连你自己都找不到，怎么来找彼时的我？你……究竟还有执迷多久？
  她看着他，心中如是。
  却说不出，道不明。只是任他的手，轻轻的挽住她的发。
  “既然……你说你爱我，那么，好。”她从头上拔下玉簪，颜色温润，依旧是那时的白。她微笑，抵在了墨沉非的脖颈处，道：“让我杀了你，如何？”
  忍住了头痛，她一字一句。
  仿佛冰冷不带感情，却又掺杂着不明的情愫，就那样，刹那间，对望。一眼之间，不知过了多少年。
  他没有动，只是说：“好。那么，你杀了我便是。”
  月晚怔住，看着他的身躯，依旧不动，一任那支簪子刺入他的喉，些许红色，红的刺眼。
  却再也下不了手，只是僵住那处，一动不动，看着他，眼里的一片平静。
  蓦然。
  唇上覆上一片柔软。
  来不及反应，她忽然记起，雪落的那夜，也是如此。
  还有那天的，大醉。
  如今，是否也醉了？便是醉了这三千红尘之中，长醉，不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