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大错这会儿,原应是小憩时候,因着起得晚,这会儿也还没有睡意,阮玉仪便取了之前赏下来的尺头,随手缝着小衣裳,打算等重华宫大好了,给送过去。
银针引着细线,在布料间灵活穿行,若矫鱼,若破云天光。
木香端了亲做的如意糕上来,经不住也盯着看了会儿,才是道,“近日怎的也不见御膳房的人送糕点来,小厨房白面也到底了。”
她打了个结,拿小金剪剪断了线,一面穿着另一种颜色的细线,一面道,“才说了要削减用度,怎的转头就忘。不送也是寻常,白面没了,待御膳房的人来时,交代一声就是。”
木香闻言,也便安下心来,又与她说起旁的闲话来,生怕她一空下来,心绪低落下去。
正闲谈散话这会儿,隐约听见琴音,似是从宫外传来,悠悠扬扬,飘入殿内。
“小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儿?”
阮玉仪停下手中动作,凝神辨了辨,果真听见有轻微的琴音,若是不细听,怕是就要被忽略了去的。
她放下做了一部分的针黹,乘兴往出走,只是在院门处,就被侍卫拦了下来,她也就没有继续走。
少了朱门的阻隔,琴音分明不少。时而若珠落玉盘,时而若溪过山涧,婉转柔和,绵绵不止。但细细听去,其间每一音都落到实处,铮然若有傲骨。
这般的气韵,她也只能想到一人了。
她问侍卫,“外边那名乐师弹了多久了。”
“长安宫方封禁时就在了,每日日出则至,直至天黑下来方负琴离去,不见有间断。”
她微怔,抬眼望宫墙之外望去。从这里,她只能望见被框柱的天,以及从外头探进来的几支迎春。她似乎从这琴音中听出了些旁的什么。
她吩咐侍卫去知会一声,要宣娆收拾了歇息去。
侍卫却道,“小的曾赶过,他说什么也不肯。”
那琴音还在继续着,只是上一曲尽,换了新的一曲,是她总爱点的。她叹口气,知晓他许是听见自己出了殿了。
她着人送些茶水出去,不再在外边逗留,回身往里走去。身后春花正艳,蹁跹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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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她亲着人说了之后,宣娆便不会再来,却不想那琴音执意响着。他所弹俱是些温和适宜伴眠的曲子,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习惯。
阮玉仪坐在窗下,一面绣着手上的小衣裳。藕粉的锦布上,绿的荷,红的鲤鱼,在她手下栩栩如生,是叫人看了都忍不住要赞叹一二的。
忽觉眼中有些干涩,一问时辰,也差不多是小憩的时候了,她因住了动作,将针别在线团里。
木香侍候着放下了帐幔,正要合上窗子,便听身后她道:
“开着罢。”
得了话,木香颔首退了出去。
琴音若流水,汩汩从窗隙间淌入。她将锦衾拉过下巴,不消多时,便入了梦,呼吸清浅平稳。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琴音亦止,似是估摸好了她小憩的时辰。
.
晚膳的时候,照例是有宫人送了吃食来,只是这次的却有所不同。
勾画着繁丽纹饰的玉盘三两只,可上边不是被煮得稀烂的菜叶,就是白生生像是方从模子里倒出来的豆腐,不见半点荤腥,连油点子也不见几粒。
阮玉仪微微蹙眉,也发觉有些不对。
这些日子来,送来长安宫的饭食,似乎愈发敷衍,原来应有的分量,都被一点点克扣下去。就算是需要削减用度,也不至于如此。
那夜悄悄出去看了花灯之后,她也鲜少出宫,不知外边是个什么情状。但她知晓,这群见风使舵的宫人们,逐渐开始轻视她宫里了。
她沉了眉,也不着急动箸了,唤住送饭食的宫人,“今日的晚膳怎的是这些了?”
那宫人草草行了礼,“回娘娘,只有这些。”
木香受不住有人欺负到小姐头上,唇嗫嚅了下,还是没忍住,“那些御厨是断了手了?做出这么些鬼东西来?”瞧着菜叶,但凡是控着火候,也不会软烂成这样。
宫人撇撇嘴,“天下皆言娘娘良善,宫里有难,需要您削减用度的时候,您怎的又不愿配合,难道此前种种,都是装的吗?”
若非确确实实发生了,阮玉仪也许如何也不会相信,之前授予她华冠的这些人,有一日会将这华冠变为尖刺,意图以之束缚她、规约她。
只要她的行径稍不合他们的心意,就搬出这话来压她。
但这宫人却错算了她,她素来不是在意这些虚名的。
她的指尖叩击在几案上,一下,一下,分明是细微的声响,却使得宫人微微发怵。
宫人气焰低了几分,口中仍道,“娘娘若是吃不惯,奴婢拿回去就是。”至于做新的来,自是没有的。
说着,就要拿走那些吃食。木香见了,蹙眉要斥,却被她拦了下来。
她轻启朱唇,“你若不惧,就去做罢。”讨姜怀央的好也好,还是背后另有人作梗也好,她毕竟不是真的做了错事才被禁足,他们不会如愿。
宫人要端走玉盘的指尖瑟缩了下,定了定心神,还是将微动分毫的碗碟摆上了承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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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不可能就真的如此不吃一点东西,阮玉仪拿糕点茶果之类暂且先挨着,一面打发轻罗去养心殿禀报这边的情况。
天是一寸寸暗下去的,就像是有人将光亮抽离,脚下的影子被拉长,终是隐入黑暗中,她就这样坐着,手中捧着书册打发时间,也不让人点烛灯。
整座长安宫都陷入一片寂静中,宫外的琴音已止,宣娆大约是走了。
借着月光,木香的身影依稀可辨,她还以为阮玉仪是在看书,恐她伤了眼睛,因试探着问,“小姐,不若还是点了灯罢?”
她将书册反扣在膝上,眉心突突跳着,答非所问,“你说轻罗怎的还不回来。”照理说,来回一趟小半个时辰足矣。
“奴婢不知。”木香也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忧心忡忡地望向半掩的窗外。
她们没等来轻罗,却是先等来了新帝另寻新人的信儿,据说是有人偶然在湖心亭附近所见,虽不曾窥得面容,但光凭那一段纤细脖颈,就能描补出美人整个儿身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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