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将所知禀尽,却没等来阮玉仪的反应,她像是丝毫不在乎一般,挥手令宫人退下。
方才木香点起的一盏烛灯,悠悠然摇曳着烛火,映出她的一双琉璃眸,两扇长睫,微微垂着,使得人瞧不见情绪。
木香是眼见着新帝对自家小姐如何上心的,一面心里不愿信,一面难免存疑。
正要开口安慰,却听她轻笑一声,“真是什么谣言都能编造得出来了,若陛下当真寻了新欢,何须遮遮掩掩。”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木香,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木香只当她不曾在意,暗自松了口气。
阮玉仪合了手中书册,随手放至几案上,吩咐道,“明儿记着叫轻罗来见我。”这么晚也不见个影儿,也不知上哪去了。
提及轻罗,木香只觉得心下突突跳着,心不在焉地应了下来。
.
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真不假。
许是累了,她一沾枕头,就沉沉入梦。梦中,也是个百花争艳的天,落英铺了一地,踩上去都绵软软的。
她手中提着食盒,径直往湖心亭那边走去。溪水汩汩,绕过溪中央的石块,击打出动人的声响。她虽不知前情,但她明白自己是应他的约看花灯去的。
绕过了假山,就是湖那连着活水的湖。
有两人身影映入她眼帘,着薄衫的女子坐在湖沿,一双白玉般的小腿浸入水中。
在她对面的,则是一玄衣男子,立于湖下的台矶上,因此较那女子矮上一些。他似乎并不介意,扣着她的后脑,仰首去吻她,修长的脖颈划出一道有力的弧线。
那女子不论是身形,还是气韵都与她有九成相似,只是她背对着阮玉仪,不曾注意到身后来人。湖中,溪上是成片的花灯,星星点点往一个方位飘去。
这会儿她似乎被弄得软了身子,也跌入湖中,衣裳半漂在水面,隐约透出底下肌肤的颜色。
可她不曾注意到阮玉仪,不代表他也不会注意到。替那女子稳住身形的间隙,他望见了她。她知道他定然是看过来了的,但他视若无睹,继续拥着那女子。
喉头微涩,她缓了口气,几步上前。那女子不经意间逸出的喘息,每一丝,每一毫都钻入她的耳朵里,许是情至深处,哀哀地唤了声。
阮玉仪的指尖攥得泛白。
她忽而笑了声,打开食盒,将里头的汤水一股脑泼洒在两人身上,顺势将食盒掷入水中。
那女子终于回头,只是却模模糊糊瞧不清脸。食盒在水中激起水花,涟漪一层层漾开,再定睛看时,眼前哪里还有人。
她也就此惊醒,掀开一角帐幔去看,发现已是天光大亮时。
抬手一探,额角已是布了薄汗。她重重合了合眼,唤木香进来。
她自然不会将所梦说与木香听,连她自己,也觉得荒谬,也不知怎的,就做起了这样古怪的梦。梦外,她必须小心谨慎,若宫里当真来了新人,她怕是还得与之互称姐妹,受她的请安。
她知晓在这深宫里,这份情绪来得无端且可笑。但回想这梦的时候,她倒真觉着梦中自己那份莽撞的勇气,有些叫人羡慕。
她不愿擅信传言,却恍若孤立着的荷,稍有风吹,就会轻轻飘摇不止。
.
至早膳时分,阮玉仪仍是腹中空空,着人去问,却都被搪塞了回来。
委实是挨不住了,只得用些昨儿的糕点下肚,而后就是一杯接一杯的茶水。长安宫上下毕竟是人众,除了她,旁的宫人们也不曾用过吃食,各人一分,小厨房的米面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她歪在榻上,见木香将新熬的粥呈上来,便支起了身子,“轻罗还不见人吗?”
木香微微摇头。
她心中一沉,暗道,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的。
热粥下肚,腹中的绞痛这才缓解了些。她搁下调羹,出神地注视着木香收拾碗箸。宫里的吃食不多,若是仍无法知会陛下,御膳房又放着长安宫不顾,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不能空等着轻罗回来。
“木香,去将我那琴取来。”
取了琴,她将琴架子摆在了庭院中,这里是离宣娆所在最近的地方。也许眼下,也只有暗示他去报信了。
而她也只能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将这个信儿传给他。
她抚着琴,一坐就是一日。
若是寻常时候,她不可能不间断地抚琴,总得歇上一歇,或是走开一会儿。想来宣娆听了,会明白的。
期间木香劝了数次,阮玉仪执意弹着,琴音在她指下悠扬不止,与宫外的琴音相和。
但她不会琴,代不了小姐,也知这是眼下最佳的办法。她曾起过翻墙的心思,但当初许是为了安全,这长安宫的墙修筑得极高,压根不可能过去。
日头渐渐落下去,她这才收了手,抬眸望向黑沉沉的天。
若说起来,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若是陛下能来瞧一眼,或是着人来问一句近况,眼前的窘境,也能迎刃而解。
.
当日早晨,宣娆安琴而奏,几曲过后,忽听宫里传出琴音与他相和。
宫人自是不可能有闲暇去学琴。他曾听阮玉仪提起过,她不善琴,却因着习舞的缘故,略通一二。住了手上动作,再细听这琴音,确是带着几分生涩。
他心中微动,抚琴与之共奏。
但愈往后,却愈发觉不对,宫内的琴音渐渐微弱下去,却固执地没有停歇。
一个念头闪过他脑中,他心口一紧,忽而起身,连古琴也不打算顾了。
守在宫门前的小宦官听琴音忽止,向他望过来,“公子怎的不继续了?”只有宣娆作为那位的耳目,继续留在此处,亲见他们安排的宫婢在用膳的点儿出入,如此方不会被发觉有异样。
宣娆拱手道,“在下希望能见一见娘娘。”
琴音仍旧不断,即使是他停了下来。他益发觉着不对劲。
小宦官对答如流,“陛下有旨,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公子难道是忘了?还是说,想要抗旨?”他微扬尾音,其间夹杂了威胁的意思。
“不敢。”宣娆垂了垂首,又忍不住往那朱门处看。
小宦官眸光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悠悠道,“你若当真想见,也要请示了陛下不是?陛下这会儿正在慈宁宫,咱家引你去如何?”
“那便劳烦公公了。”
临走时,他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愈行愈远,那琴音也就渐渐从耳中淡去了。
可待他至慈宁宫,哪里有新帝的身影,唯见一身缟素的太后,倚在引枕边,摆弄着护甲,缓声开口道:
“又来了一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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