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奇侠传

18 18章-20章


第十八章翩然若蝶
    李逍遥与林月如两人走入长安城,这天下首善之都内,果然有一股王者之气。除了街衢整齐之外,两边房舍也很有气派。
    在城门市集上,到处是交易及小贩,最前方的大庙前,还摆了个戏台,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万头攒动,可见十分受到欢迎。
    林月如拉着李逍遥往前钻,道:“瞧,唱戏呢!”
    李逍遥诸事无心,便随着林月如往前走。台上唱的是“白蛇传”,已演到水淹金山寺,只见台上白衣旦妆拉起尖嗓,一手拾剑,一手兰花指,指着扮许仙的小生,悲切地唱道:“您忍心将我痛伤,抛下妻儿入禅堂?……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投法海惹祸殃!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面目来见妻房……”
    林月如感叹地说道:“逍遥哥哥,这出戏真是可怜呢!”
    “怎么可怜了?”
    林月如道:“白蛇精化身的白素贞为了报恩而嫁给许仙,许仙却因为她是妖,老要害她,最后害白娘娘被压在塔下,不是很可怜吗?”
    李逍遥道:“那是个蛇妖啊!当然该被收了。”
    “万一妖怪也有好的呢?”
    李逍遥道:“那就等她变好再说吧!”
    林月如道:“万一变好了就被杀了呢?”
    “这……”李逍遥回答不出,道:“反正妖怪难得有好的,好的就是仙,不是妖了。”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哼,你敷衍我!”
    此时,一女子高声叫道:“表小姐,这不是表小姐吗?”
    林月如转头一看,两名婢女捧着竹篮上前,对林月如道:“表小姐,是我,阿萍啊!这是阿香,你忘了吗?”
    林月如想了起来,道:“你们是姨妈身边的两位姐姐!”
    阿萍笑道:“是啊,我们去年还玩过呢!小姐怎会来长安了!”
    “你们呢?姨妈有没有来?”
    阿萍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们是奉夫人之命,到水仙尊王庙前为少爷烧香的。”
    “哦,他怎么了?”
    婢女阿萍道:“少爷最近身染怪病,卧床不起,大夫们都查不出是什么病,夫人急死啦!”
    林月如奇道:“他生病了?怎么会这样呢?我前一阵子看他还好好的啊!”
    “我们也不知道,小姐,请随我们回府吧,夫人最近天天愁眉不展,知道你来了,不知会有多开心!”
    林月如道:“当然,逍遥哥哥,跟我们来吧!”
    李逍遥点了点头,那两名婢女对李逍遥行了个礼,便顺手帮他们拿了包袱等物,转身在前面带路,走到大路时,已有两顶轿子等在那儿,四个轿夫的制服、轿上,都绣着“刘”的篆字。
    “小姐请,李公子请。”
    二婢让林月如与李逍遥进入轿子,自己在一旁走路。四名壮仆就这样一路扛着李逍遥与林月如,走进了尚书府。
    进入府中不久,放下轿子,就有好几名老妈子上前,对林月如又是寒暄又是说笑的,原来她们都很熟识。李逍遥没话说,只能站在一旁。
    丫头老妈子们领着林月如与李逍遥步入内堂,穿过好几个门,人渐渐静了,不相关的人也退了,最后只剩几名地位较高的婢女,与李逍遥、林月如一同进入厅中。
    一名身穿细绸长衣,头上挽着高髻的美貌妇人,迎了出来,说道:“月如,我的好甥女儿,可不是你吗?”
    “云姨!”林月如呼唤一声,整个人投进她怀里,那被唤作云姨的女子,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与林月如有点相似,但是温婉优雅,更有贵气。
    她爱怜地抚着林月如的头发,道:“你这个丫头……这么久都没来看云姨,说来就来,跟个精灵似的!”
    林月如笑道:“我要来就来,没人管得!”
    “还是这样野!一年不见,长得更标致了,看样子不怕嫁不出去了!”
    林月如嗔道:“云姨,您又取笑人家……”
    刘夫人笑道:“呵……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晋元大婚,未曾请你父女过府饮宴,才前来兴师问罪呢。”
    林月如与李逍遥一听,都颇为讶异。
    “咦?怎么才几日不见,表哥就已娶亲了?”
    李逍遥暗自笑道:“现在全世界惟一肯娶你的,已经没了,看样子不是我当和尚,是你得当尼姑了。”
    尚书夫人望向李逍遥,问道:“这位公子是……”
    林月如望了李逍遥一眼,有点不好意思,道:“是……是位朋友,他叫李逍遥,也跟表哥结拜过。”
    尚书夫人温柔地说道:“是晋元的结拜兄弟?晋元一回来就病了,没来得及跟我说,你来了,他一定也很高兴。”
    李逍遥忙道:“晚辈李逍遥,见过夫人。”
    尚书夫人依然是那么温和可亲,道:“别那么见外,也叫我云姨就行了。我一向把月如当自己的女儿看待,所以大家都是一家人。”
    林月如红着脸道:“云姨,您怎么这样说嘛,我跟他又不是……”
    尚书夫人道:“你的事情,晋元已经跟我说了。呵……你自小好强,不愿服输,这位李公子能在比武招亲赢得你的芳心,想必武功一定非常了得。”
    林月如道:“哪有?他呀,不过只会那么一招半式罢了。哼!我要是认真打,他才不是我的对手呢!”
    李逍遥笑道:“耶?说起来好像是你故意让我似的?”
    林月如道:“本来就是!这一路上要不是我,你早就给妖怪吃了。”
    尚书夫人笑道:“好了,你们别斗嘴了。李公子,月如的个性就是这样,一张嘴巴不饶人,你还多多担待了。”
    林月如大发娇嗔:“云姨……!”
    李逍遥笑了一笑,不跟他斗下去,林月如猛然想到,道:“我听说表哥病了,是真的?”
    尚书夫人长叹道:“唉……晋元从苏州回来不久后,突然生了一场怪病,看过许多大夫都不见起色。我这做娘的,只好天天上香,替他祈福。到处的仙祠大庙,都拜过了,家中也请了几尊神回来拜,我现在天天茹素,只求神仙保佑他好好的。”
    林月如道:“他生了病,怎么娶亲?”
    尚书夫人道:“就是因为他染上怪病,查不出病因。有人指点说是犯了鬼祟,一定要冲冲喜,所以才给他娶了一门,先做偏房,若是能好,或许扶正,就看他的意思了。不过奇怪的是,娶了这个媳妇之后,元儿的病真的好点了呢!”
    林月如好奇地说道:“新嫂子呢?唤出来让我们沾沾喜气吧!”
    尚书夫人道:“元儿病虽转好,但底子还弱,最近一个月以来,我都让他在后花园的厢房中静养。”
    林月如道:“喔?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当然,你肯见他,他最高兴不过了。”
    林月如道:“我们先去看表哥,然后再回来跟云姨说话!”
    “嗯,你们去吧。”尚书夫人说道。她微笑之时,难掩忧色,可见实在非常担心儿子的病。
    林月如与李逍遥一同往另一个内门而去,林月如回头对李逍遥道:“你瞧,我姨丈是当朝大学士,官拜礼部尚书,现在他家的房子比我家的还大一倍呢!”
    李逍遥道:“这么大房子,要住多少人哪?”
    林月如笑道:“你真是乡巴佬!这么大房子何必要处处住人,有的花园就要整座山,当然得这么大!我小时候,姨父还没高中举人,一家人还都寄住在我家呢!”
    李逍遥突然停步,林月如回头道:“怎么啦?”
    李逍遥道:“我觉得……刘晋元会不会是因为你不答应嫁给他,所以他才病倒的?”
    林月如一怔,撇了撇嘴道:“这……这……关我什么事?”
    李逍遥道:“话不能这么说,刘晋元对你确实是一片真心……”
    林月如正色道:“虽然他和我从小一块长大,这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对他有什么情爱,我只当他是亲大哥看待,男女之情半点也没有的。就算我爹逼我嫁给他,我是死也不允的,信不信由你!”
    李逍遥便不再说,让林月如领着他在前面走,两人进了后花园,但见处处是锦簇花团,一丛丛的牡丹,争奇斗艳,富贵无比。
    一两名美貌婢女正在修剪花朵,见到林月如与李逍遥,同时停下手上的工作,道:“表小姐!”
    林月如道:“我表哥呢?”
    其中一名婢女指指后方的假山月洞,道:“后面的厢房,就是少爷静养的地方。”
    林月如看了看这满园牡丹,粉白艳红的,甚为可喜,道:“怎么有这么多牡丹,我以前没见过,长得真好!”
    那几名婢女争着说道:“这都是少夫人种的。”
    “这几株牡丹,可是名种。有许多老爷的朋友出高价想买几株回去观赏,少夫人怎么也不肯割爱。”
    “少夫人非常爱花呢!她一来之后,便在这花园里前前后后栽满了各种花儿,美极啦。”
    “而且,少夫人还是个养花高手,这院子里的牡丹,就是少夫人亲手植的。”
    林月如喜道:“她这么有本事?”
    那些婢女看样子都很喜爱这名新夫人,有的说道:“是啊,少夫人不但有本事,性子又好,我没见过那么好的人。”
    “少夫人除了每天亲自伺候少爷用膳、沐浴更衣,还每天为少爷煎药,都不让下人们代劳。”
    “还有,少爷因为身体不适,常发脾气,少夫人也不曾有怨言。”
    “有这样的夫人,少爷真是有福气……”
    “少夫人和少爷非常恩爱呢!每天少夫人都陪在生病的少爷枕榻边,一步也没离开。”
    听了这些话,林月如有点惊讶了,在这尚书府中,云姨已是以仁善闻名的,还会有人比她更得人心?那要温柔到什么程度?
    林月如忍不住道:“我非去看看新嫂子不可,逍遥哥,快来!”
    李逍遥也听得好奇起来,与林月如两人一同起身往月洞后走去。走过了小桥之后,在一片花树掩映间,一间小小的雪白楼房,矗立在桃花树后。
    这雅致的地方,就连李逍遥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不过也暗暗想道:“住在这种地方,怎么培养男子气概?难怪刘晋元会变成那个样子,怪不得他。”
    或许就是刘晋元太过于养尊处优,才会那么没有主见,古人说“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果然是句经典名言。
    林月如大步而入,正要叫声表哥,便听见内堂“砰”的一声,有人摔了下来,叫道:“啊……彩依,彩依!”
    林月如与李逍遥奔了进去,碧窗纱橱后面是套间暖阁,旁边的古董架上,又是古代宫中的宝镜,又是雕刻舞姬的玉盘,金泥书屏隔着一张极大的架子床,床架垂覆着连珠帐,帐内还有一层轻若云絮的透明丝帐,富贵华丽得让人眼花缭乱,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像。
    一名穿着白色寝衣的男子倒在地上,抓着胸口痛苦地乱滚,林月如忙奔上前,道:“表哥,你怎么了?怎么了?”
    那男子正是刘晋元,他脸色苍白瘦削,原本俊美的样子现在已变得十分憔悴。
    李逍遥也怔住了,才几天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差点认不出来。
    一阵幽幽芳香,自内间传了出来,这阵似有若无的高雅香气,顿时让慌乱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相公,相公!”
    轻柔而怜爱的声音,温和得教人登时软化,就算再暴戾的人听了这样的声音,也会静下来。
    “相公,妾身回来晚了,我马上伺候您服药。”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看怔了,那翩翩出现的女子,扶起刘晋元,所有的动作都那么美丽,那么教人目不转睛。这样的美人,不要说画不出来,就是连做梦,都梦不出来。有赋云:“盛容饰之本艳,奂龙采而凤荣。翠黼翚裳,纤谷文絓;顺风逾扬,乍合乍离;飘若兴动,玉趾未移。详观玄妙,举世无双;华面玉灿,靥若芙蓉。肤凝理而琼洁,艳鲜弱而柔鸿;回肩襟而合动,何俯仰之妍工?”
    这活脱是那美人的写照。她将刘晋元安置在床榻上之后,转身从旁边几上取起漆器碗匙,坐在床畔,将碗中汤药一口一口喂刘晋元喝下。
    李逍遥与林月如看着她优雅的动作,看得都目瞪口呆。这样的绝色美人,会那么细心,那么温柔。光是有其中一样优点,都是难得的佳人,何况所有优点齐聚于一身!
    药刚刚喂毕,她又取出纱帕,为刘晋元拭了拭脸,问道:“相公,您觉得怎么样了?”
    刘晋元喘了口气,略为恢复了些元气,道:“舒坦些了。”
    那绝色美人微微一笑,十分欣慰。
    由方才至现在,她眼里只看得见刘晋元,谁也不多瞧一眼,更是显示她眼中只有刘晋元,美人多情至此,更属难得。难怪刘晋元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娶了她。
    刘晋元道:“我服了这么久的药,每次发病时却是一次比一次难受。我这病真的能医得好吗?”
    那绝色女子柔声道:“相公,您要忍耐,妾身相信只要再过几天,您就会好起来的。”
    见刘晋元已经好了,林月如道:“刘大哥,你何时娶了这么美丽的妻子,怎么不曾通知我一声啊?”
    刘晋元抬头一见是林月如,喜出望外,道:“如妹!你……你来找我啦?”
    林月如道:“嗯,我与他一块儿来。”
    刘晋元一望见旁边的李逍遥,喜色登时尽去。他本以为林月如听说他病了,赶来会见他;但是一见到李逍遥,那无非就是告诉刘晋元:“你别梦想我嫁给你了。”
    刘晋元见到林月如时的表情,看在那绝色女子眼中,她依然平心静气的,半点也没有妒恨的样子。
    林月如道:“你媳妇真漂亮,又这么温柔,嫂嫂,你叫什么名字?”
    那绝色美人谦退了一步,微低着头,道:“我叫彩依。”
    “彩依,彩依……嗯,名字也真美呢!”
    她微笑道:“多谢林姑娘称赞。”
    林月如道:“听说你精通医理,刘大哥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你跟我们说说,或许我们帮得上忙。”
    彩依道:“小女子只懂些调养方子,减轻公子的痛苦罢了,怎敢妄谈医理呢?”
    刘晋元叹道:“唉!爹娘已经请了许多大夫,至今连我得的是什么病,也查不出来。还好有彩依的药方,我最近才好转了一些。”
    林月如道:“我表哥有这福气娶你为妻,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
    彩依忙道:“不,小女子只是暂时填房,不敢自专……”
    林月如笑道:“唉,他有了你,如果还敢乱想,我就打他!”
    彩依一怔,低下头去,轻道:“这……彩依知道本分,不敢专宠……”
    李逍遥问道:“大嫂是哪里人?”
    彩依道:“是苏州府人。”
    林月如奇道:“你家也在苏州城!怎么我从没见过你?”
    彩依微笑道:“我家是市井小民,林小姐乃名门巨媛,小女子怎么有荣幸见到你呢?”
    李逍遥道:“我看你还比较像名门闺秀的样子。”
    林月如白了李逍遥一眼,道:“我哪里不像?”
    李逍遥本想说“你哪里都不像”,话到口边,想到这是刘晋元的病房,在他面前这样与林月如嘻闹,总是不好。
    见刘晋元精神有些不济,彩依柔声说道:“二位,很失礼,相公服过药后,需要安静歇息,请二位明天再来陪伴相公,解他之闷,好么?”
    李逍遥也知道病人不宜久扰,遂道:“那我们不打扰了。月如,走吧!”
    林月如与李逍遥两人步出这所小楼,林月如回头看着,道:“表哥病成这样,真可怜……”
    李逍遥道:“怎么会可怜?我反倒觉得晋元兄很幸福呢!有这么一个绝色美貌,又温文入骨的妻子,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唉!要是谁娶到这种老婆,就算只有一天,做鬼也甘愿!”
    林月如狠狠地说道:“那你就去死一死吧!讨个女鬼当老婆!”
    李逍遥道:“你生什么气?再气,气成了母夜叉,也入了鬼籍,只怕我成了鬼时……”
    李逍遥下一句“成了鬼时也得娶你”及时收住,没说出口。林月如聪明机智,当然猜得出他下半句会是什么,脸上一红,背转过身道:“哼,成了鬼也是个色鬼!”
    两人在这花团锦簇的园中无语漫步,李逍遥想道:“我刚刚怎会突然想到娶月如妹妹?她……我知道她对我的心意,可是……可是我与灵儿说过的那些话,绝不能不算的。灵儿她为何要离开我呢……唉!”
    李逍遥情不自禁地叹了出声,林月如转头见他心事重重,本想问他在想些什么,可是一想到他前一阵子为了赵灵儿,时而欢喜若狂,时而激动失智,那么,他在想什么,还需要问吗?
    林月如心头一痛,便不做声,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李逍遥想的确实是灵儿,他想道:“……在林家堡,灵儿被蛇妖掳去了,为何会在半路被韩医仙的女儿所救?难道……她不是被掳去,而是自己走的?不会吧……?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想告诉我什么?灵儿,灵儿,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能对我说?难道我无法分担你的痛苦吗?这回再找到你,我……我绝不会让你走,谁也不许带走你!”
    李逍遥神情变得有些激动,浑然忘了身边还有个林月如。
    林月如闷闷不乐地看着花木,心情忧烦时,看花半点也不觉得美。李逍遥回过神来,见林月如脸色难看,道:“你又生气了?”
    “没有!”
    “分明有。”
    “有也不关你事!”
    李逍遥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猜,全关我事!”
    林月如脸上一红,道:“你……你……”
    李逍遥暗想:“怎么我又来逗她?”他明知不可,可是话一出口就是这样,自己也管不住,或许是李逍遥的天□□!
    幸而此时婢女上前来,暂时打破了僵局:“表小姐,李公子,夫人要奴婢过来请二位到东边耳房用餐。”
    林月如道:“我们就去。”
    两人来到其中一间的院落,东边有一排耳房,是夫人平日起坐宴息之处。临窗炕上铺着锦毡,堆了许多大红金蟒线枕,左边几上有汝窑的美人斛,右边几上有春秋宝鼎,四处都放着大椅,搭着银红花椅塔。
    夫人坐在前方的锦榻上,正在聆听下首坐在大椅上的两名先生说话。那两人穿着褐色或黑色的长袍,十分恭敬,不敢真的坐下,屁股倒有一大半悬在椅子外头。
    其中一人说道:“小人行医二十余年,从来没见过那种怪病。”
    夫人忧心地说道:“张大夫,您是宫里钦点的御医,也不知么?”
    那名张大夫道:“赵先生世代名医,先祖著作等身,比小人更加精微犀利,看出什么了也说不一定。”
    赵大夫连忙道:“禀夫人,小人也……也查不出来病因,遍寻先人医典,都没有这样的记载。”
    “这……唉!元儿啊……”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旁的侍女也都容色惨淡,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大夫道:“不过么……”
    “不过怎样?大夫您说,您只管说。”
    张大夫迟疑地说道:“或许……不是生病?”
    夫人反问道:“不是生病?那是怎么?”
    张大夫说道:“也有可能……是……中了奇门邪术的毒。”
    赵大夫忙道:“不会吧?尚书府正气浩然,奇门邪术怎会入内?不会的,万万不会的!”
    张大夫一听,便不敢再说。
    夫人长叹了一声,道:“不提会不会,如果是呢?又怎么医治?”
    张大夫和赵大夫互看了看,都没人答腔,过了半晌,赵大夫才说道:“如果是,那么……我等医药之人,无能为力。”
    尚书夫人一听,眼泪便落了下来,呜呜低泣。
    那两名大夫也十分难受,低声道:“学艺不精,该死,该死。”
    “有愧先人,没脸行医了……”
    尚书夫人收泪,轻声道:“这不是二位大夫的错,我找了多少名医,也都这样说,阿萍,带二位大夫领款去。”
    阿萍擦了擦泪,道:“是。二位随我来。”
    两名大夫纷纷起身,向尚书夫人叩了个头,才低首趋步而出。
    林月如与李逍遥进来,林月如挨着夫人坐下,道:“云姨,你别伤心,我说表哥要好了。”
    尚书夫人道:“你怎么知道?”
    林月如道:“有那么好的嫂子,不但他要延寿好几十年,就连你啊,我看都乐得多活一百岁呢!”
    明知只是说笑,尚书夫人依然心头略宽,道:“你这妮子,平日大大咧咧,有时又这么甜,这么讨人喜欢!”
    林月如偎着尚书夫人,笑道:“你喜欢就收了我当女儿吧!”
    尚书夫人搂着月如道:“我本来就只有你这个女儿!”
    林月如早岁丧母,只能对这阿姨撒娇,从前因为不喜欢刘晋元的死缠烂打,所以故意疏远其家,如今刘晋元已娶了彩依,林月如便敢放胆对云姨撒娇,以后想必是更常来的。
    老妈子道:“夫人,晚饭传好了。”
    尚书夫人拉起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咱们南边房里坐去。”
    尚书夫人携着林月如走出后房门,由后廊走向南边房,穿过几间小小抱厅,又绕过大影壁、走过半大门,沿路所见仆厮一见到他们,无不在墙边垂手侍立,不敢乱动。李逍遥想:“这么大院子,真的会迷路!这里的家规,比月如妹子家严格好几百倍……原来大官人家是这样子,以后打死我也不当大官,整天这样走,头都昏了!”
    进入穿堂后,是间温暖的小厅,他们入内后,里面的丫环等人才开始陈设桌椅,丫环持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服侍的人虽多,却一点咳嗽杂音都不闻,不管是传桌椅或是送巾帕的,上阵有序,一点不乱。在这家中,吃饭还得先饮些茶、漱了口,在玫瑰水中洗过手,擦拭净了,才一道一道地慢慢上菜。虽然全是素菜,但做得极为精巧华贵,用上了无数名方,一般人根本吃不出是不是素的。
    林月如问道:“云姨,怎么不请彩依嫂子一道来用餐?”
    尚书夫人道:“晋元生病后,生荤油腻都不能沾,每日三餐都是彩依替他另外料理,她每天陪晋元吃同样的淡粥,别的不吃。”
    林月如好奇地问道:“表哥是怎么认识她的?他娶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真教我吃了一惊呢!”
    尚书夫人笑道:“彩依是在一个月前来到这里的,当时她一家人出外旅游至此,遇上了盗匪,双亲都遇害了,只有她侥幸逃生。可怜她无依无靠,想葬父母却身无分文,于是委身于我家当婢女。我和老爷见她知书达礼,温柔细心,又通晓医理,就让她负责伺候晋元。”
    林月如道:“原来如此,一个有了依靠,一个讨得媳妇,真是两全其美。”
    尚书夫人道:“是啊,我早想让晋元快点成亲了!彩依端庄而贤淑,又有冲喜之说,希望元儿就此不药而愈。”
    这顶级的富贵人家一顿饭,吃了超过一个时辰,但奇怪的是李逍遥竟不觉得慢,也许是上菜时的精美,便让人习惯慢慢地吃,也或许是尚书夫人与林月如言来语去,也没有感觉时间飞逝,不论怎样,慢食总合养生之道。
    饭毕,又是盥洗漱口的,一件不少,婢女送上茶来,尚书夫人道:“月如,我方才接到一封书信,是你爹送来的。”
    林月如大惊,道:“什么?他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说他要赶过来。”
    林月如跺足道:“这……云姨,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哎呀,这,这可糟了……”
    尚书夫人道:“月如,你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有话得好好跟他说,否则,别说你爹生气,云姨我也是不依的。”
    林月如心急,如果尚书夫人早点说,她早就带李逍遥离开此地了,可是尚书夫人压到现在才掀牌,想必林天南也已经快到了。不知道爹会怎么处理她离家的事,林月如虽然娇惯任性,但这回忤逆得实在太过头,她自己先心虚了,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林月如那坐立不安的样子,尚书夫人道:“月如,你别怕,我知道你爹的性子,他呀,心最软了,到头来还是要依你的。”
    林月如闷闷不乐地说道:“哼,你跟爹联手给我下套子。”
    尚书夫人笑道:“你生气了?”
    这时,婢女入报林老爷来了,尚书夫人拉起不情不愿的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来吧,有什么事,还有云姨在呢。”
    林月如硬着头皮被尚书夫人带到前院的花园来,只见林天南背负双手,还佩着宝剑,沉着脸背对他们,昂立于园中。
    尚书夫人笑道:“林老爷来啦,你佩了剑要来吓谁哪?”
    林天南对她一揖,道:“夫人,我来带月如回去,她在此处打扰了。”
    林月如怯怯地唤了声:“爹!您……您怎么会到这来?”
    林天南沉声道:“我来找我的女儿,不对吗?”
    林月如见爹动了怒,性子也起来了,转头道:“我才不回去!”
    尚书夫人道:“月如,这是对你爹说话,别这样硬脖子。”
    林月如拉着尚书夫人的手,道:“云姨,你跟爹说说,他对不对?他一下子千方百计要逼我嫁人,一下子却又要把逍遥大哥赶走,出尔反尔,到底怎样才对嘛!”
    林天南哼地一声,道:“刘夫人,你也对她说说,她一个名门闺秀,到处乱跑,身边还有个年轻男子,这样对不对?”
    “这……”尚书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这父女俩果然是一个性子,便道:“唉,林老爷,你女儿大了,她知道好坏,你别太为难她。”
    林月如得胜地说道:“怎样!听见没有?”
    林天南哼了一声,道:“你这丫头,从小每犯了错,就跑到云姨那里躲起来,好让云姨替你求情,她就帮着你!”
    林月如道:“我又没犯什么错,你扯到小时候做什么?”
    李逍遥心里暗想:“你还不是最爱翻旧账?你跟你爹一个性子。”
    “你……”林天南怒道,“好,我把你宠坏了,我今天来这里,只是要确定一件事,你给我好好地说!”
    林月如点了点头,林天南知她性烈,向来不说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爹问你,你离开家的这些日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林天南指了指李逍遥,林月如道:“嗯……是又怎样?”
    林天南脸色变了,林月如忙道:“我和李大哥之间是清白的。”
    林天南吸了口气,转头对李逍遥道:“李少侠,当初比武招亲之约,依旧算数,我林天南非是出尔反尔之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无二话。你以后不再去找那个姓赵的妖女,我立刻将月如许配给你!”
    林月如听后轻叹了一声,果然,李逍遥道:“前辈,恕晚辈难以从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灵儿于不顾。”
    林天南大怒,道:“那你把我女儿当做什么!你的什么人?”
    李逍遥道:“这……我与月如妹……”
    林月如急道:“爹!我们的事,您别管嘛!”
    林天南喝道:“住口!我怎能放任我的亲生女儿,在外面跟男人游荡厮混?”
    林月如气得脸也红了,大声道:“爹!您怎么可以说得这么难听!”
    林天南道:“小事我可以不管,这是节操,是名声!这样的大节,为父不能不管!”
    从小林天南处处保护着林月如的名声,因此就算知道她有本事可以杀死蛇妖,他都不让她去,更何况现在,她是不折不扣地与男子逃家,这样的名声,林天南想都不敢想,那时起他已打算让他们成亲了,但如今这样,李逍遥竟对林月如无意,则完全让他无法接受。
    林天南杀念已动,脸上不露声色,道:“如儿,爹知道再说什么你也不会听,那就别说了。”他转头望向李逍遥,道:“李少侠,有几句话,我想与你私下一谈,可否?”
    李逍遥道:“是。”
    林天南也不多说,转身便走,林月如拉住李逍遥的手,有点担心。李逍遥笑了笑,抽出手来,随林天南而去。
    林天南走出院子,来到旁院的一处树林,方才站定。这里是刘家的后花园的外边入口,向来是老爷或清客们游园的入口处,有一大片的松树,郁郁苍苍,十分清雅。
    李逍遥站在林天南身后,等着他说话。
    林天南转身向李逍遥,问道:“李少侠,你不愿与赵女断绝关系,是不是因为恨我片面悔婚?”
    李逍遥道:“晚辈不敢。您是月如的父亲,月如的事由您做主,晚辈怎敢有怨言?”
    林天南铁青着脸道:“月如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并非老夫言而无信,存心作梗,而是老夫知道你和赵女关系暧昧,姑且不论她是正或邪,你都不应该有了月如,心里还挂念着别的女人。”
    李逍遥道:“前辈说的极对,晚辈若心中有了一人,又想着别人,那就是个好色无耻之徒。恕晚生直言:我与赵姑娘已说好了婚事,家中婶婶也允诺了,我万万不能再娶旁人。”
    他每说一句,林天南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李逍遥续道:“赵姑娘孤苦伶仃,际遇堪怜,家婶千叮万嘱,要我护送她回苗疆家乡寻母。她与我相识在先,且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是为了攀龙附凤,而弃她于不顾,岂不是不仁不义、无情背信之人吗?”
    林天南沉声道:“饶你说得头头是道,可是,月如不明不白的继续跟着你,将来如何做人,你想过吗?她性子虽高傲,可不也是个孤单女子?你不管她的名声,就算有情有义?”
    李逍遥大困,道:“我……”
    林天南反手抽出宝剑,李逍遥怔了一怔,道:“前辈……”
    林天南喝道:“不必多说了,拔剑吧!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无赖。”
    李逍遥连忙退了一步,道:“不,晚辈怎敢跟您动手?”
    林天南脸一扬,道:“接招吧!你若是有真功夫、真胆量,就不得退后半步,接下我林家的七诀剑气!你若赢得过我,从此以后,我便不再过问你们的事。”
    “可是,我……我……”
    林天南厉声道:“你若只是个胆小鼠辈,我就当场一剑毙了你,以免耽误月如的终身!”
    不等李逍遥反应,林天南已振剑疾刺而来!
    第十九章蜚短流长
    眼见决战势在必行,林天南一剑劈至,李逍遥急忙脚踩方步,踉跄地避开林天南这一剑,道:“前辈请三思!晚生实无意冒犯……”
    “咦?”林天南发现李逍遥的“谢公行处苍苔没”步法虽不甚高明,发足闪身却快若鬼魅,这是内力过人的特徵。
    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之上,他看出李逍遥剑法虽然高妙,但是内力根基可以说是半点也没有,这样的身手打败林月如是绰绰有余,但未必是他林天南的对手。因此,这次他前来尚书府,已打定主意:若是李逍遥对林月如做出任何有辱门风之事,便不惜取他性命,带回女儿。
    甫一交手,林天南惊觉短短的数日之内,李逍遥的内力陡增,这下子胜败未定,他原先的计画已未必能行。但是林天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越是有挑战性的对手,他越要比个高下。因此他不怒反喜,更是非与李逍遥决战不可。
    林天南冷冷一笑,道:“冒犯?好大的口气!拿出你的真本领吧,否则,死在我剑下,作鬼休怨!”
    话声未落,又是一剑刺到,当的一声已被李逍遥拔剑架开。林天南喝道:“好,第三剑,眼睛放亮吧!”
    林天南说是第三剑,却是两剑飞蚊似地接连紧刺,忽上忽下,向前紧逼。李逍遥只忙著以剑相迎捍格,尽是守势,手中的铁剑飞舞,像一朵黑云般护住了他的周身。林天南的快剑竟找不到一丝破绽,只听得锵锵锵,飕飕飕,两剑转眼已相战了数十招,不相上下。
    林天南只顾进逼,不料‘咻’的一声,李逍遥竟回剑疾挥,神贵莫测的一式“庐山秀出南斗旁”,画破了林天南的胸前衣裳,虽只画破了衣服,但是剑刃隐含的内力,竟令林天南的肌肤隐隐生痛。
    林天南脸色略变,这小子的不但内力变得高强,连剑法都进步了不少,如果是他自己苦练的结果,那么他可说是个罕见的习武奇才。
    赶至一旁观战的林月如见两人斗作一处,李逍遥处处退让,不得已出剑画破林天南衣服,令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叫道:“爹,你输啦,别赖皮!”
    林天南恼羞成怒,叱道:“少啰唆,胜负未分!”
    林天南振剑反击,紧攻急搠,可是李逍遥实在闪避得太过灵活了,而手中的铁剑更是神出鬼没,总是由林天南意想不到的方向攻来,逼得林天南不得不改攻为防,总是无法得手。更让他火大的是:李逍遥一边舞剑,一边说道:“前辈小心,我要刺您腹结穴了!”
    一剑果然直取林天南的左腹,林天南急忙抬臂倒转剑身,当的一声挡去李逍遥的剑尖,倒像是两人套好的一般。
    “列缺,前辈留神!”
    林天南急忙转腕收剑,李逍遥的剑侧滑过他的手臂,又道:“期门、华盖!”
    林天南舞剑护身,锵铛两响,电光石火之间又接了两剑。林天南剑随李逍遥之命而出,简直像是被李逍遥指挥似的,越来越是气恼,认为李逍遥是有意在林月如面前羞辱他。
    事实上李逍遥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的剑使得渐渐顺手,越来越凌利,他怕自己一时手快,不小心伤了林天南,所以才出声警告。但这正触犯了武林的忌讳,若是围观的还有第三者,那林天南可就名声扫地了。
    虽然此时在场的只有林月如,这对林天南来说也是受辱不小。
    李逍遥与林天南两剑交缠激斗,舞得像两条飞藤,只听李逍遥又道:“至阳,小心!”
    林天南‘哼’的一声,喝道:“胡说八道!”
    至阳穴是在背后中央,现在李逍遥的剑被他缠住,怎么可能回剑到他背后去刺他至阳穴?因此林天南不作防备。不料眼前一花,李逍遥的剑竟如长蛇脱穴一般,滑了出来,一招“鸟飞不到吴天长”绕过他的肩,身随剑飞,已跃至背后,一剑往他的至阳穴刺去!
    林天南绝对来不及回身相格,若是平时决斗,他必定被一剑刺穿了!
    “啊!”
    林天南惊出一身冷汗,剑尖的霜气几乎已透过他的身体,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逍遥及时收住剑气,硬生生地腰身一翻,大转了一圈,跃出数步之外。
    李逍遥这硬生生的转剑收势,若是一个调息不顺,很可能轻则扭伤筋骨,重则逆乱血脉,因此李逍遥落地之时,脚步一软,竟尔跌倒,一时间胸口闷滞,喘不过气来。
    林天南脸色苍白,呆了半晌。林月如看了看林天南,又看了看按著心口,跌坐在地一脸痛苦的李逍遥,也不知是怎么了,边奔到李逍遥身边,道:“你怎么样了?”
    李逍遥连话都讲不出来,只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陡然林天南转身走了过来,手中还提著明晃晃的剑。林月如吓得挡在李逍遥面前,叫道:“爹,我随你回去,您不要杀他!”
    林天南叹了口气,收剑入鞘,在李逍遥胸前、腹间轻拍疾点,导正了他有点逆乱的真气,李逍遥立刻就能站起,抱剑道:“多谢前辈。”
    林月如面色苍白,虽然她看不出怎么一回事,可是这样好像是李逍遥输了。
    但是林天南竟殊无喜色,叹道:“唉……!我真的老了。”
    李逍遥默默不语,林天南道:“你冒著自残之危,没有杀我,我若这样都输不起,还枉称什么武林盟主!”
    林月如一呆,喜道:“爹!你说你输了?”
    这句“你说你输了”,居然说得眉花眼笑,令林天南哭笑不得,脸色一沉,道:“哼!女儿养大了,终究是别人的。”
    林月如既羞又喜,揉著衣角不语。
    林天南转身背对著李逍遥与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你们随我入内,我有重要的话要交代。”
    “是。”李逍遥与林月如紧跟著他,一起走入了内堂。
    林天南在一张黄柏椅上坐下,望著眼前站著的林月如、李逍遥。只见女的丽色可人,男的器宇轩昂,实是一双璧人。但是,事无全美,竟会多了个赵灵儿在中间,令林天南感到这一切似乎是天意作祟。
    林天南道:“李公子,你本来就是我瞩意的快婿,我会横加阻挠,并非全是因为你已有婚盟在身,我们也不做官,武林道上是不讲这些俗礼的。老夫之所以不能容赵姑娘,真正的原因,你难道不知吗?”
    李逍遥和林月如互望了一眼,李逍遥道:“请前辈指教。”
    林天南道:“你师父酒剑仙难道没对你说过?”
    此事竟会与酒剑仙有关,李逍遥更是意外,摇头道:“晚辈与酒剑仙前辈只有二会之缘,他教了我功夫,没说什么就飘然离去了。”
    “难怪,唉,这个散仙真是……”
    林天南叹了几声,才道:“好吧,我就对你说了。此事牵涉到蜀山派的一件隐私,我本来不该宣之于口,但为了让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只好破例了。你们两个听好:这件事不得再传入第四人之耳,若谁说了出去,我这张老脸,将无颜再见蜀山的结义兄弟了。”
    见林天南态度严肃,李逍遥不由得敛容颔首,也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天南屈指细算,道:“这该是在酒剑仙的太师父那一代的事了,算来有一百多年啦……”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聚精会神地看著林天南,此事已经隔了这么久,林天南还如此慎重其事,可见必定是极为深重的隐私,也很可能是蜀山派最深的痛。
    “在三代之前,蜀山派曾有位弟子,他本是个弃婴,在蜀山脚下被当时的掌门人姜绝之拾获,收养了起来,这个孤儿便跟著姜绝之姓姜。他没有身世,从小在蜀山成长,从未踏过山下半步。这个姓姜的孤儿不但长得仪表堂堂,而且居然是个绝世的习武奇才,十几岁便把蜀山武学的精神全掌握住了,就连当时的掌门人也没什么可再教他。接著他学习琴棋书画,也都轻易地精通各艺……”
    林月如惊讶地说道:“天下间有这样的人?那他一定聪明极了!”
    “这还用说?”林天南说道,但是神情却显得有点沉重,续道:“除了头脑极好以外,更难得的是他的心胸也好,他不但对师父尊敬有加,对师兄弟门视若手足,心胸更是坦荡过人。这样一个不世的人杰,不但当时蜀山的掌门姜绝之将他视若珍宝,万教也都很羡慕蜀山掌门拾到了这个宝贝,看来蜀山派定要在他手中发扬光大,成为第一大门派……”
    林月如又说道:“这么了不得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过蜀山有这号人物?”
    林天南咳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林月如奇道:“你不知道?你跟蜀山剑圣结拜,问他不就得了?”
    “他不说,而现在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什么?”
    这下子林月如也听出这其中果然有很严重的内情,才会弄到没有人知道这位英才的名字。
    “因为他犯下了滔天大错,不但自蜀山名录中被删除,凡是有关他的记载,也一概被抹灭。他曾经将蜀山的剑法重新整理改良,编写了一部新的剑谱,这部剑谱以蜀山派为根基,更加强了威力,弥补了破绽,原本是他献给师父姜绝之的寿礼,如今也被姜绝之前辈亲手毁了,没有传下来。姜绝之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他。因此,在蜀山派里,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它弟子根本不知道此人的事。”
    林月如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是门中之宝,一下子变成连存在都不愿存在过的记录,是什么样的错会让一个人的地位产生如此钜大的改变?
    林天南长叹了一声,道:“天下间什么能毁掉一个豪杰?不是阴险的敌人,不是飞来的冤屈,更不是横逆的灾难,而是似水的柔情。”
    李逍遥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是静静地听林天南说下去。
    林天南道:“他到了三十岁上,已俨然是下一任掌门的唯一人选。当时正好黔中一带发生不明的疫病,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民死得不明不白。黔中在苗汉边界,地方敏感,汉人不方便管,苗人也不敢多插手……”
    林月如问道:“为什么两边都不管?救人又不是坏事!”
    林天南道:“当时苗族内部局面不大安定,白苗虽医术精良,但为了防著黑苗,实在无暇多管闲事;而汉人若靠近,恐怕要被苗人视为别有居心;再说苗人擅长蛊毒,万一黔中的疫病是因为惹上苗族,才招来的祸,那么谁管了不就等于谁也跟苗人结了梁子?”
    林月如撇嘴道:“原来都是一群胆小鬼!”
    这就是政治,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李逍遥暗自苦笑。
    林天南道:“这个姓姜的孤儿此时已精研医术多年,他的医术多好,那也不必说了。他知道了这事,便请缨前往黔中救人。姜绝之本来不允,但是他不断地求师父,说:‘就算这场大疫是苗蛊所为,我以俗家打扮,隐姓埋名,前往救人,就算得罪了苗族,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救的,绝不会牵累本门。再说,到底疫病起因为何,也还未知,无故想到苗人头上,只是加深苗汉隔谟,实为不智。’姜绝之总算被说服了,这才放他下山。”
    “他以往虽也曾经出山几次,但都是为了帮务,身边有大批的师兄弟跟著,最多十天八天就回蜀山了。这回他只身下山,又一去数月,每个人都很担心他,若是他真的死于苗人之手,或是也染上疫病,不治身亡,那全蜀山派将会有多么悲恸!平日里大家什么也没说,可是心中却都挂著他的安危。渐渐的,半年过去了,黔中出现一名神秘的青衫客,以独步天下的医术解除了疫病的消息,也渐渐传了出去。蜀山派的弟子们欢喜骄傲,要不是姜绝之严命不许对外声张这名青杉客的身份,恐怕大家会忍不住到处去说,说本门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师兄。姜绝之表面上不许声张,但是他眼里的光彩和笑意,也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的。”
    “有一天他终于回来了,身边还带著一个一身是病、丑陋不堪的女子。”
    “这个姓姜的孤儿告诉姜绝之,说这个女病患是他还没医好的。他报告师父:黔中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不需要他的医疗,可是这个女子的症状,却必需长期医治,他为了不让她感染其它的人,所以把她带上蜀山,希望能慢慢治她。姜绝之当然答应了,让这名女子在后山的一处小苑中养病,这个姓姜的孤儿每天都细心医治她。”
    “姜绝之曾问过他这个女人的病症,而医术独步天下的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虽然是疫病,可是却比别人沉重。’那女子体弱孅孅,如果病得比别人沉重,早该死了,这么总是不好不死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林月如道:“这也难说得很,也许病去如抽丝,怎能疑心她……”
    林天南道:“谁说疑心她来著?有一天却出了大事。”
    “大事?”
    “在蜀山派有块禁地,是锁拿妖孽之处,叫做锁妖塔。这座锁妖塔不是何年何月所建,据说在蜀山派成立之前就有了,塔内的世界怎样,凡人是不知道的。只知在极古老之前,蜀山遍地是魔,有神灵费尽辛苦,将蜀山出没的邪魔都抓了,囚禁在锁妖塔内,并传授了蜀山派祖师降魔除妖的剑法心诀,让蜀山弟子看守此塔,并继续负起擒魔的任务。可是一代一代下来,魔迹渐匿,蜀山的弟子也专心习武,渐废擒魔的开基之意了。”林天南道。
    李逍遥这才知道为何蜀山派的功夫神妙变幻,半武半仙,原来是师传不同于其它门派。
    林天南续道:“有一天,几名守著锁妖的弟子竟暴亡在塔外,这件事轰动了蜀山派,有什么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上蜀山?有这样的功夫,又为什么只杀死几个武功不高的小弟子,却没去动到掌门、长老们?”
    林月如惊道:“难道……难道是那个女子……”
    林天南道:“姜绝之也是这样疑心的。于是有一天晚上,他暗暗前往后山小苑,想知道这名女子是真的病了,还是有所图谋,混上蜀山。他知道爱徒的心地单纯善良,极有可能是被手段高明的人给蒙骗了。而叫姜绝之震惊心碎的是:他见到了他作梦都没想到的场面。”
    “他见到女子的身影,不知羞耻地依偎在爱徒怀中。而一向正气浩然的徒儿,居然也情话绵绵,不堪入耳。那名女子根本没病,他印象中溃烂的脸孔,此时光滑白晰,美丽绝伦。姜绝之简直不敢相信弟子会这样欺骗他,他不动声色地离去,五内如绞,反覆想了一整夜,实在不明白爱徒为何会变了个人。第二天,他便私下把这个姓姜的孤儿叫到丹房中,说:‘你所行茍且之事,我全知道了。’这姓姜的孤儿脸色苍白,立刻跪了下来,低著头什么也不敢说。姜绝之叹道:‘只怪我对你保护太甚,你不识人心险恶,未经诱惑,才会轻易失足!这次我可以既往不究,给你一个机会,速速将此女赶下山去,终生莫再与她相见,为师便当没有此事!’想不到这姓姜的孤儿说道:‘她体内的疫毒尚未驱尽,将她赶下山去,她只有死路一条啊!’姜绝之厉声叱道:‘一派胡言!若是她疫毒未清,为何容貌娇艳,与平常所见完全不同?’这姓姜的孤儿登时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
    “见到不擅说谎的爱徒无法自圆其说的样子,姜绝之又恨又气,说道:‘本门修道入圣,行三清戒律,你留恋美色,不惜欺师,依照门规我已该将你逐出师门!念在你解救苍生的大功德,以前功抵后过,这次我可以不论你的罪,你立刻将她赶下山去!你不赶,为师我亲自动手。’姓姜的孤儿发著抖,突然用力地叩了好几个响头,叩得额头都破了,血流满面,说道:‘弟子一生未尝违逆师父,但是,若师父要将她赶出蜀山,不留她一条活路,弟子只怕……也无法对师父尽孝了。’姜绝之一听,当场气得头顶一虚,晕了过去。”
    听到这里,连爱打岔的林月如都屏著气,不敢开口,不知道到底要怎样解决这处境。
    林天南道:“姜绝之悠然醒转,突然便拔出剑来,往后山小苑奔去。这姓姜的孤儿连忙追去,不管他怎么哀求,怎么请师父听他解释,气昏头的姜绝之只是提剑直奔,头也不回。这下子惊动了蜀山上下,不少长老及弟子们都追奔上来,想知道到底怎么了?一对情逾父子的师生,怎会一个气成这样,一个急成这样?当时,我的独孤兄弟还是个小弟子,这个姓姜的孤儿平日很是疼爱他,他也跟著众人追了过去,围在后山的小苑之外。”
    “不管几百双眼睛看著,姜绝之以掌门之尊,提著宝剑,脸色铁青地大步走上前,道:‘祸水!你混入本门,诱骗蜀山弟子,是何居心?’那姓姜的孤儿立在一旁,脸如死灰地看了看小楼内,又看了看师父。”
    “见到外头密压压的蜀山弟子,那女子脸包著麻布,俏影孅孅,正坐在窗边绣著腰带。她不慌不忙地收针,咬断了丝线,将那条色彩斑烂的花带子缠在她细不盈握的腰上,这才起身走了出来,倚在门边,望向那姓姜的孤儿,说道:‘青郎,你师父说我诱骗于你,你说呢?’……”
    林月如忍不住又开了口:“他叫做青郎?”
    “当然不是,这是那妖女私下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叫他青郎?”
    “我怎么知道?”林天南道。
    李逍遥暗想:“你怎么老问这些小事?女人家就是会注意这种鸡毛蒜皮!”
    林月如催道:“然后呢?快说。”
    林天南道:“那姓姜的孤儿默然不语,姜绝之喝道:‘你的病已痊愈,还蒙著脸做什么?’那女子轻笑道:‘您是要我解下面布?’姜绝之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沉声道:‘这关头还在使狐弄媚!’那女子笑道:‘掌门老人家,我只不过问问,您何必动那么大的火气?你怪我诱骗青郎,我是诱骗了他,青郎,你师父知道了,我骗不下去了,咱们别了吧。’说完,竟真的便走了出来,要离开蜀山。”
    这下子大出李逍遥与林月如意料,没想到那女子说走就走。
    林天南道:“姜绝之突然把剑一横,差点就要刺中那女子,那女子一怔,姜绝之道:‘且慢,事情交待清楚再走。’女子问道:‘您要我交代什么?’姜绝之道:‘锁妖塔下被杀了五名弟子,是何人所为?’她没说话,姓姜的孤儿已连忙道:‘师父,这绝对与她无关,您怎么会认为她……她……’不料,那女子一清二楚地说道:‘是我杀的。’那姓姜的孤儿当场呆住,姜绝之冷笑道:‘好,你很乾脆,敢做敢当!为何要杀我蜀山子弟?你说!’这时,几百个人在场,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本门弟子在自己的地上被人给杀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事?”
    “那女子脸上所蒙的麻布微微一动,正要说话,那姓姜的孤儿已抢步上前,拦在她和师父之间,道:‘师父,这其中定有误会,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女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姜绝之更气恼,二话不说,一剑便往那女子刺去!那姓姜的孤儿一把抱住那女子,往旁闪躲过了师父这剑。姜绝之接连几下追杀紧刺,那姓姜的孤儿总是闪避灵活,不让师父伤到那女子。他武功早已不在师父之下,一时之间,姜绝之竟无一剑得手,气得脸都绿了,喝道:‘你闪开!若再回护于她,你便不是蜀山子弟!’这话说在几百个人面前,绝收不回去了。”
    “那姓姜的孤儿仍挡在那女子身前,他没说话,不过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我那独孤兄弟人群之中,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执迷不悟?他不是对抗不了诱惑的人。”
    “没想到那女子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掌门老人家,你瞧见了,青郎不要你,不要你们这些子弟了,你还是看破吧!’这句话说得全蜀山子弟全怒目而视,恨不得杀了这个无耻女子。就连姓姜的孤儿也气恼地回头问道:‘你为何这么说?’那女子嘻嘻一笑,道:‘青郎,我的好青郎,你忘了你当初跟我说了什么吗?’姓姜的孤儿茫然问道:‘我说了什么?’那女子道:‘你说你不知怎么选择我和你师父,当时我便恼了,我竟比不上一个臭老头?哼,我便下了决心,非要你选我不可!’姓姜的孤儿苦笑道:‘你在说什么?你今日说的话,怎么全不是你平常的口气?你不是这样邪恶的女子……’那女子仰头大笑道:‘哈哈……所谓蜀山第一弟子,原来是个呆瓜,真是笑死我啦!我和你虚与委蛇,逼你宣布背弃师门,我出了这口气,以后总算不必跟你瞎缠了。’姓姜的孤儿一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女子道:‘我已经厌烦你了,堂堂蜀山门人,也不过如此乏味。’姓姜的孤儿说不出话来,愣在当地。原来那妖女并无真心,让那姓姜的孤儿面子扫地,更削尽了蜀山派的脸。”
    “她拂袖欲走,这回那姓姜的孤儿没有再拦他,姜绝之却喝道:‘想活著下山,没那么容易!’姜绝之挺剑又刺,那女子却回手一挥,一道真气逼退了姜绝之,冷冷地说道:‘想拦我,也没那么容易。’姜绝之扫了那姓姜的孤儿一眼,道:‘身无武功的女子?哼!’姜绝之振剑攻去,那女子身如飞絮,轻功之高,蜀山弟子们都看傻了。她纤细的影子像一朵飞过天边的轻鸿,姜绝之排空御气,踏剑而追,指间剑气往那女子背后射去,那女子一抽花花腰带,啪的一声,柔软的腰带竟像钢剑似地,格开了姜绝之的剑气。两人身在半空,姜绝之的剑气与她手中的腰带,像两条飞空缠斗的螣蛇,矫矫灵活。”
    “青空下,两道凌虚的身影在剑□□影中穿梭,真气相格的劈啪之声,像一个接一个的闷雷霹雳。那女子何止会武功,她的武功还不低!可是姜绝之毕竟是一代宗师,他的剑气越逼越近,突然扬手一挑,喝道:‘现出面目来!妖女!’她惊呼一声,脸上包缠的麻布被剑气削开,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众弟子都想看让姓姜的孤儿神魂颠倒的妖女,生做何等模样,几百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而她身在空中,逆光之下,众人只见到一片模糊的黑,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却惊恐至极地扬袖掩住了脸,姜绝之一剑刺到,她急忙闪身,但却真气失御,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姜绝之御剑俯冲而下,剑尖对准了妖女,一眨眼就可以刺穿她的天灵。姜绝之的剑扑的一声刺了进去,血溅在他脸上,姜绝之看见了,受这一剑的,是那姓姜的孤儿。他这气势万钧的一剑,贯穿了爱徒的胸口,姜绝之整个人陷进了冰里,握著剑柄呆立著。”
    “那妖女掩著脸凄厉地大叫了一声:‘青郎!’这一声呼唤,谁都知道她是深爱著他的,方才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姓姜的孤儿对她一笑,突然汇足了真气,一掌打退师父。”
    “这一掌并不重,姜绝之却松了手踉跄退开,这么一呆,那妖女一手掩面,一手挟住姓姜的孤儿,提气急往山下的方向急奔。姓姜的孤儿身上还插著师父的剑,被那女子挟抱著飞奔之时,血不时地滴落在地,滴成了一条淋淋的血路。事已至此,蜀山弟子们群情激愤,都挺剑追奔,要杀了这妖女,替死得莫名其妙的五名子弟,以及那姓姜的孤儿报仇!”
    “众人分开封锁所有下山之路,想把那妖女逼至锁妖塔。蜀山多少能人?那妖女有通天之能,也只能东奔西闯,无法越雷池一步,被赶到锁妖塔前。那妖女抱著姓姜的孤儿,背对著众人,哭道:‘你为何要受这一剑?你为何要救我?’那姓姜的孤儿出气多,入气少,说道:‘你脸上的布削落之时,还掩著脸怕我瞧见,我就知道……你的真心。’妖女哭道:‘我是骗你的,我是妖,我和这锁妖塔里的妖都是同类,我对你没有真心!你去求你师父救你,我管不了你了!’说完,把他放在地上,便要走开。那姓姜的孤儿突然握住了插在心口剑柄,一把拔了出来,血柱狂喷。这个坚决的举动,已是说明他不活了。那妖女回过身来,她的容貌果然娇美无比,挂著泪水的脸孔,像是染著霜的梨花一般,既脆弱又娇艳,泪水不断地滴下来,融在他的血里。”
    “她惨然说道:‘你这是何苦?’他微笑道:‘你面对我时,总是以倒转行气,把毒逼入体内,好以美丽的容颜对我。我怎么劝你这是自杀,你总是不听……现在,你知道我的心情了。’她咬了咬唇,抱起他,便往锁妖塔奔进去了。”
    “众人大惊,妖女入塔固然是理所当然,可是连姓姜的孤儿也进去,可就糟了,不要说凡人无法在里面存活,他已将近气绝,众人也不忍让他弃尸塔内,被群魔糟榻。当时便有不少武功顶尖的弟子们追了进去,结果……没一个出来过。”
    李逍遥和林月如大气都不敢透,继续听林天南叙说。
    林天南叹道:“过了一阵子,蜀山派恢复了点冷静,姜绝之再度训练弟子,进锁妖塔拿人,但是也是全军覆没,只有一个逃了出来,这个逃出来的弟子说出了让姜绝之心痛欲绝的真相。”
    “那姓姜的孤儿没死,他不知怎么又活了,在锁妖塔内,杀了进去救他的师兄弟们,他亲手杀死许多追进去救他的同门!他已经变成真正的妖魔了!”
    林天南说到此处,静了半晌,三人都无言以对,此事演变到后来,确实令人不解,李逍遥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天南攸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兄弟发奋习剑悟道,想进锁妖塔一探究竟。可是姜绝之定了门规:蜀山子弟谁也不许进入锁妖塔。这个门规绝不能破,否则他死亦不安。独孤剑圣只好死了这条心。他亲眼见到一个好好的人杰,毁在妖女的柔情里,连师门都不要,能下手杀死师兄弟。他对邪魔恨之入骨,不在话下。要让妖孽不再祸害的方法,只有消灭他们。因此,他立志除尽天下妖邪,重振蜀山的擒魔本旨,至死方休。”
    林月如透了口气,道:“就算她是妖,她对那姓姜的孤儿也是真心的,要不是他师父逼人太甚……”
    林天南沉著脸道:“姜绝之前辈所为,乃是顾全大体!那妖女杀了看守锁妖塔的蜀山子弟,居心昭然,她阴谋混入蜀山,就是为了放出锁妖塔的群魔!纵使她对一人有真心,也不能纵容这样的恶行!”
    说完,便望向李逍遥,眼光冷冽。
    “妖孽破坏人心的手段,无孔不入,凡人是难以防范的。李公子,你武功高强,心胸坦荡,老夫希望你以那名蜀山前辈为戒鉴,不要重蹈覆辙。”
    李逍遥坦然地说道:“灵儿绝不是什么妖,她是个好好的人。”
    林天南道:“婢女亲眼所见,难道是假?”
    李逍遥道:“就算灵儿是妖,她也没做过坏事;就算她做过坏事,只要她是灵儿,我就相信她有充份的理由!”
    林天南气得一击几案,劈裂了梨木桌的一角。
    “你……你这执迷不悟的……”他硬生生把下面两个字忍了住,见到林月如怅然的样子,林天南又是气,又是不舍。
    “唉!罢了,罢了……”林天南站了起来,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林天南便往外走,林月如道:“爹!这阵子,您……您要保重。”
    林天南停下了步,宽厚的背影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沉重,要他放手让爱女跟李逍遥在一起,连未来有没有结果都不知道,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的决定。无奈身在江湖,最重视的是承诺,他比武输了,再不舍也得舍。
    林天南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李公子,月如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说完,便大步而出,身子一纵,跃出了尚书府的院子。
    “前辈……”李逍遥唤道,但是林天南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林月如叹了口气,道:“爹真是的,他啊一定是怕我看见他哭。”
    李逍遥道:“你爹真的很关心你。”
    林月如有几分怅然,喃喃道:“我知道,从小爹就事事由我,就怕不顺我的心。我不学女红,要学武功,他答允了;我不想做个大家闺秀,要抛头露面,他也没说不许……今天的事,我知道他也会顺著我的,可是……唉!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见面的日子?”
    李逍遥听出蹊蹻,奇道:“你难道真的此后都……打算不回家了?”
    林月如望向李逍遥,反问道:“你要去苗疆,难道你就有把握能从苗疆全身而退,安全回到你家吗?”
    这个问题早就存在李逍遥心里,李逍遥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苗疆局面似乎很凶险,但我是早已有约在身,非去找灵儿不可,你未必要一起涉险……”
    林月如握住了李逍遥的手,道:“我晓得你要找灵儿妹妹,我陪你一起去找。你要见了灵儿妹妹才欢喜,我却偏要见你欢喜才能欢喜。每天见到你这鬼样子,我心里就踏实了,总之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她这番话说得诚恳认真,李逍遥也不禁感动,道:“月如,我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子,你跟著我,只怕……只怕过不了舒服的日子。”
    他想起浪迹天涯的父母,也对闯荡江湖有了不同的认知,但他从小就粗衣淡饭,对于江湖生涯的磨难很快就能习惯,林月如却是娇惯的千金小姐,由奢入俭绝对是加倍辛苦的。
    林月如笑道:“如果真是这样,就怪我自己倒霉啦!大不了咱们去劫富济贫,学那女飞贼,向贪官污吏借些钱来花花。”
    李逍遥笑道:“那就说定了,等我们找到灵儿后,我们三人一同游山玩水,一同吃遍天下珍味,看遍人间美景。”
    林月如拍手笑道:“好啊,活到老,玩到老!”
    两人相视而笑,李逍遥又道:“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咱们一同出去打听那个紫金葫芦的主人亲眷下落,物归原主之后,就可以动身去找灵儿了。”
    林月如笑道:“你要管的事还真多啊,你可知那商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李逍遥道:“他的包袱里有些文件和家书,上头有他的住所,倒不难找。”
    两人各自回房歇寝,一夜无话。次日,两人向尚书夫人请过早之后,便带著那名扬州城富商的包袱出门,料想今日就能将此事处理完毕。
    依照那名富商所留证件上的地址找去,竟得要出鼓楼,是在城外的一处贫民居所。林月如张望著这处处的萧条景象,道:“你会不会找错了?”
    李逍遥也有几分困惑,道:“先问问人再说吧!”
    只见一名落魄文士,在一片破墙前摆了小几,贴张“卜”字,做起算命的生意来。所谓“富问神,穷问卜”,在穷人汇居之地,算命的定饿不著。
    见到李逍遥和林月如在这一带来回走了两三趟,那算命的文士道:“相公,娘子,算个命吧?”
    李逍遥道:“这位先生,我们不算命,向您问个路……”
    林月如道:“我们不白问,你要多少银子,我们照给!”
    那文士扬起了下巴,捻著胡须,道:“请说,请说。”口气却十分冷淡。
    李逍遥道:“有位姓宋的人家,丈夫长年在外做生意的,是否住在兴唐寺旁?”
    那文士掐指算道:“是也非是,在也不在。”
    李逍遥听得一头雾水,道:“欸……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
    文士冷笑不语,林月如怒道:“你不好好说,我们可不付钱!”
    那文士笑道:“在下怀才不遇,落魄至此,卖卜鬻字维生,倒也不必跟人讨这钱。”
    林月如更火大,道:“你瞧不起钱,又怎么不不好好回答我们?这不是刁难人吗?”
    李逍遥忙打圆场,道:“欸,这位先生,不如这样吧!您既以卜卦为生,我们请你为我们算上一卦,看看我们要找的人找不找得到,如何?”
    那文士这才展眉,道:“问事三百文,测字五百文。”
    李逍遥将三百文交给他,那文士正经八百地筹算排卦,聚精会神地看了半晌,脸上的表情越看越是奇怪。
    林月如见他不乾脆地说出答案,在那里装神弄鬼,好生不耐,脸色已十分难看。
    李逍遥也觉有些烦了,问道:“如何?宋夫人的居所在何处?”
    那文士道:“兴唐寺后的柳树数过去第三株的屋子,便是宋宅。”
    李逍遥道了声谢,便与林月如要离开,却又被那文士叫著:“稍等,这位公子!”
    “还有什么事?”
    那文士看著李逍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卜出来的卦象,道:“公子,在下方才是气不过你们以财凌人,所以故意刁了你们一下,请勿见怪。”
    “不要紧,没什么。”
    李逍遥口中说著,心里却奇怪他为何前倨而后恭。
    那算命文士又道:“我方才卜的这一卦,不是您针对所问的问题,而是卜您的近日前程,在下从未见过这种卦象……”
    李逍遥好奇地问道:“哦?是吉是凶?”
    算命文士道:“这象凶险至极,却又至尊至贵,真是怪异极了……”
    李逍遥笑道:“我是不信这个的,您慢慢研究吧!”
    说完便转要走,那文士连忙道:“且慢,公子,请听我一言。”
    李逍遥道:“你说。”
    “这卦里,您身边有血光及枉路,可见是带冤与人。因此在下只能送你一句箴言:魔非魔、道非道,善恶在人心;欲非欲、情非情,姻缘由天定。”
    李逍遥笑道:“谢谢你了。”
    便与林月如一同回头走兴唐寺的路,林月如道:“那算命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胡说八道,还能算命?”李逍遥倒是一笑置之。
    两人绕过庙街的大路,来到庙后的贫民居所,只见一排衰草枯杨,零落破旧的屋舍林立,第三株柳树旁的小屋子前,只有一个衣衫微显得肮脏的小孩捡著路边野树的果子吃。
    李逍遥道:“小弟弟,宋夫人可是住在此地?”
    那小孩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林月如,脸色变得有些僵硬,道:“不,我娘说她不在,她去别的地方了,好几天之后才会回来。”
    李逍遥觉得他的回答方法有些奇怪,说道:“宋夫人是你娘?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请她出来一下好吗?”
    那小孩却十分敌意,大声道:“我告诉你我娘不在,你们要债改天再来,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你跟我要不到钱的!”
    李逍遥这才明白这孩子是在这里帮母亲挡债主的,有些儿哭笑不得。林月如讪讪地说道:“哼,跟他爹一个德行!”
    李逍遥温色道:“小弟弟,我们不是要债的,是帮你爹送钱来给你们的。”
    那小孩一听,立刻脸色一变,对屋子内叫道:“娘!爹叫人送钱来啦!爹叫人送钱来啦!”
    屋子十分浅小,一扇破荆门立刻打开,一名看来十分憔悴的妇人探出头来,又惊又喜,跨步而出,道:“华儿,别大声嚷嚷!二位是……”
    李逍遥将那富商的包裹递给那妇人,道:“这是令夫的物品,请夫人收下。”
    宋氏接过包裹,道:“是这包巾没错,当年他带出去的……”
    她的口气颤抖著,眼眶也红了。李逍遥拱手道:“物已带到,告辞了。”
    宋氏连忙拉住李逍遥,道:“请别急著走,二位请到屋内稍坐,让我备菜招待……”
    “不,不必了。”李逍遥忙道。
    宋氏道:“至少喝杯茶水,聊表心意,好吗?”
    她都急得拉人了,李逍遥与林月如只好称谢进入,屋中简陋至极,土灶房室全在一处,中央摆著两只破椅和旧几,也都摇摇晃晃,十分不稳。宋氏从墙边以土堆起的克难灶上取下黑不溜丢的壶,倒了两杯茶给李逍遥与林月如,林月如面有难色,连碰也不去碰。李逍遥举杯,还未到口已先闻到一股油羶之气,杯中茶淡绛暗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实难入喉。
    李逍遥道:“夫人,您点点看东西是不是全在。”
    宋氏打开包袱,便滚出了一大堆的金银,她看得眼都呆了,一会儿才道:
    “这……这是我相公的东西……?”
    李逍遥微笑不语,宋氏显难置信,发著抖随手一翻,在锦缎华服中参杂了一两件粗布的补钉衣服,李逍遥之前检查时便已觉得有些奇怪,还当是那商人生性节俭至此,衣服旧了也不舍得丢。不料宋氏一摸及旧衣,眼泪便落了下来,道:
    “这是我给他缝的衣裳,他还留著?他……他……”
    宋氏抬头望向李逍遥,突然道:“他的随身之物都在此,他是不是死了?”
    “呃……”李逍遥没想道她一下子就识破,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林月如却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相公生了急病,一下子便死了,临死前交待我们把东西给你。”
    宋氏边听,眼泪边掉,凄然道:“他出外经商多年,半点消息也没有,我听人说他……他在扬州做出了局面,我们娘儿两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我想去扬州找他,又没钱……我只当他富易其妻,不要我们母子了……”
    说到此,她已泣不成声。原本对那富商十分讨厌的林月如,居然改变了态度,主动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和地说道:
    “你相公一心想回来,是扬州城当时有禁令,他出不来,但是他天天就念著回家,你该相信你相公的心了。”
    宋氏哭得更惨,李逍遥颇欣慰于林月如态度的改变。那名骨董商人虽然爱财,但是他有了钱之后,不忘发妻,甚至不忍抛弃妻子所缝的衣裳,这份情义令人感动。林月如的好恶虽然强烈,但也不是连这个都想不通的人,此刻她倒有些欣赏那骨董商的为人了。
    林月如轻声安慰了一会儿,宋氏才收泪,道:“二位把他的遗产送回,我母子下半生再也无忧,这份大恩大德,妾身万死难报。”
    说毕,拉著儿子便要跪下,李逍遥手快,一弯身,一手一个把两人都拉住了,道:“别这样,我们也只是顺路,不算什么的。”
    宋氏道:“有恩不报,妾心不安。那么这个玩物请收下,聊表寸心,好吗?”
    宋氏拿出来的,居然就是那个紫金葫芦,李逍遥和林月如见了,都忍不住相视大笑。
    宋氏一怔,道:“公子,小姐,这太微薄了吗……?”
    李逍遥想起当初为了这个紫金葫芦,那商人还诬赖他们是贼,现在他的夫人却要把这样东西再送给他们,让李逍遥和林月如都不禁觉得好笑,李逍遥笑道:
    “不,绝不微薄。令夫生前最看重的就是此物,您还是收回去吧!也许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们受之有愧。”
    宋氏道:“妾身并不懂古物的价值在哪里,先夫留下的这些钱财,已足够我扶养孩儿到成年以后,留著这种宝物,反而可能是灾祸。如果它真的价值连城,我不敢保留它;如果它不值什么,我留著也是白留。因此送给李公子作为记念,再合适不过了。请李公子您一定要收下。”
    见她说得这么诚心,李逍遥不好意思地说道:“那……那就却之不恭了。”
    宋氏放心地一笑,把儿子牵了过来,又执意对李逍遥、林月如叩了几个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李逍遥与林月如好不容易才离开兴唐寺,轻松地散步回尚书府。李逍遥把玩著那紫金葫芦,道:“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值钱?”
    林月如拿了过来上看下看,道:“你看,葫芦底下有刻著图纹耶!”
    李逍遥好奇地一看,道:“我看著倒像是字。”
    “字?嗯……这么说好像是字,反正咱们也看不懂。”林月如把葫芦还给李逍遥,笑道:“你师父是酒剑仙,你这个徒弟现在也得了个酒葫芦,真是天生的师徒命!”
    李逍遥笑道:“我比我师父英俊好看多了,酒剑仙该我当,他当酒剑鬼……啊呦,你干嘛打我?”
    李逍遥的后脑被重重地敲了一记,他捂著头望向林月如。
    林月如道:“你见鬼了,谁打你?”
    李逍遥道:“可是刚刚我的头就是被打了一下……”
    林月如耸耸肩:“绝不是我打的,本姑娘有打就有打,不会打了又不敢承认。”
    李逍遥见到脚边多了块石头,如果自己刚刚是被这小石子打中,那就真的不是林月如偷袭他了。是什么人可能以石头打中他的头?李逍遥困惑地摸著头,想也想不通。
    “难道是……?”
    李逍遥直觉想到:难道酒剑仙在附近?李逍遥回身跑了几步,东张西望,此地已近尚书府,川流不息的路人之中,并无酒剑仙的踪迹。
    怀著满腔纳闷,李逍遥与林月如一同往尚书府而回,遥遥可以望见高耸在郁翠之间的飞檐角楼。
    两人走过绕弯于尚书府外的渭水桥,却见一名孩童正在水边呜呜哭泣,十分伤心。
    林月如一时好奇,道:“小子,你怎么哭得这么难过?你钱掉了吗?”
    那孩童一面哭,一面指著水流,道:“呜……我把彩依姐姐给我的花,掉到河里去了……,我不会游水,不敢下去拿。”
    “花?”林月如奇道:“你说的彩依姐姐,是尚书府中的刘夫人?”
    那孩童哭著点了点头,林月如道:“她怎会把花给你?”
    孩童道:“昨天我抓到一只蝴蝶,彩依姐姐看到了,要跟我买那只蝴蝶,我不肯,我有了钱,娘要没收的,最后彩依姐姐拿了朵这么大的花跟我换,我才换的……”
    那孩童比了个手势,如果他没有夸张,那朵花大概与他的头差不多大,若是佳种牡丹,确实是件稀有珍宝。贵戚以重金收购牡丹,她不肯出售;为了救只蝴蝶,她却舍得,可见这美如芳蝶的美人,也有惜蝶之心。
    林月如道:“你把花弄掉了,所以哭了?”
    那孩童抽噎著点头,林月如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我再摘朵给你好啦!”
    那孩童道:“你骗我,尚书府是不能进去的的。”
    林月如道:“我可以进去。你看那六扇大门,前头很多人守卫,可是我可以一飞就飞进去,替你摘朵花儿出来。”
    孩童张大了眼,收泪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林月如道:“我不骗你,我们可以勾勾手。”
    那孩童笑道:“好,我跟你勾手!大姐姐,你跟彩依姐姐一样好呢!”
    林月如笑道:“我比她还利害呢,她不会飞,我会。”
    说完,林月如轻功一闪,人便不见了,那孩童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月如消失,一会儿才喃喃道:“可是……彩依姐姐也会飞啊……”
    李逍遥一怔,道:“你说什么?彩依姐姐也会飞?”
    那孩童连忙捂著嘴,道:“没有,我没有说,你听错了。”
    李逍遥故意道:“我明明听见了。喔~~我知道了,你在吹牛,怕被我发现,就说我听错了。哈哈,吹牛大王!”
    孩童果然好骗,马上道:“我没有吹牛!我真的看见彩依姐姐飞!”
    李逍遥道:“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那孩童有点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李逍遥点头道:“嗯,你说吧,我不讲出去。”
    那孩童压低声音道:“彩依姐姐真的会飞,就像刚才那个姐姐一样,不过彩依姐姐飞得更慢,更漂亮,好像一朵花儿在空中绽开一样。”
    李逍遥道:“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会飞?”
    孩童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在树林里跟她换了蝴蝶时,彩依姐姐就是飞过山谷,将蝴蝶放到对面的山间呢,她飞的时候,身边绕著好多蝶儿,她就像最大的一只彩蝶,好香,好美呦……,不过……”
    孩子突然不说了,李逍遥问道:“不过怎么?”
    那孩童道:“不过我娘说人是不会飞的,还说我在骗人,如果彩依姐姐会飞,那她就是妖怪。我姑姑还说彩依姐姐那么漂亮,一定是妖精……所以她不许我告诉别人,还说,要是我一说出去,妖精马上会知道,然后会来吸走我的气……”
    那孩童显然是真的害怕,他的这些话,令李逍遥颇为不解,他觉得彩依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可是凌空飞越山谷,分明是极为高明的轻功。
    但身边绕著许多蝴蝶,这又如何解释呢?
    难道,彩依有点问题?李逍遥神情凝肃了起来,此时林月如以轻功赶了回来,手中握著一枝紫红色的牡丹,径约一尺,大逾人头,乍看之下简直像捧了一团紫云在手中,美得惊人。
    林月如道:“哪,是不是这么大一朵?”
    那孩童大喜,道:“对,就是这样。”
    “拿去吧!再弄丢了我可不帮你了。”林月如笑道。
    孩童拿了花,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李逍遥道:“你偷摘她的花,可当了一回雅贼啦!”
    林月如笑道:“说你是土包子,不懂京里的习俗呢!”
    “京城习俗是偷花么?”李逍遥打趣道。
    “唐人舒元兴的‘牡丹赋’序中写著:‘京国牡丹,日月寑盛,今则自禁闼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弥漫如泗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在长安、洛阳的牡丹是全民都可以欣赏,不分贵贱的。再说,我也问过彩依嫂子,是她允了的。”
    两人说笑著步入府内,李逍遥对这身世如谜的彩依却不禁有了几分疑心。
    第二十章妾身未明
    李逍遥与林月如来到后堂,只见刘晋元披衣坐在花圃旁,看着彩依指挥婢女们张开油幕锦缎,架在棚上,以保护牡丹。棚外还以细丝挂着小小金铃,微风一吹过,就会引起阵阵细碎的铃声,清脆悦耳。
    李逍遥道:“花旁挂着铃当,可看还可听,真是不错。”
    林月如笑道:“这铃当才不是给你这傻鸟听的,是用来赶走停在花上的鸟儿的。”
    见他们有说有笑,刘晋元冷冷地说道:“这是唐宫旧典,载于『开元天宝遗事』,怎么会有人不知?”
    李逍遥自知书读得不多,却也不生气,笑道:“这书我确是没看过,是教人养花的吗?”
    刘晋元皱了皱眉,道:“俗不可耐!”他转头对林月如时,又换了张脸,殷勤地说道:“如妹,妳瞧,我参酌古人的记载,以白牡丹的名种『玉楼春』、『一百五』、『玉千叶』重新接枝,一定能培育出最极品的绿牡丹!”
    林月如笑道:“我也没学过种花,你说的我可不懂,什么玉千叶、玉楼春?牡丹还有这些名字等级吗?”
    刘晋元道:“世间佳物皆有等差,牡丹当然也分等级,我方才给妳的那朵魏紫,就是上等的名种,有『花后』之称,与妳最为相配了。”
    李逍遥好奇地问道:“花还封后?那有没有封王的?”
    刘晋元道:“牡丹花王是『姚黄』,也是京师第一名品,不过现在正在栽培的欧家碧,比姚黄还要高一级,这是北宋宣和年间入贡的,花是绿色,绝对是稀世之珍。”
    林月如道:“花长成绿色,那有多难看?还是红黄紫白比较正常。彩依嫂嫂,妳说对不对?”
    彩依道:“只要是花儿,我都喜欢,什么颜色都好。”
    见她那柔婉的样子,李逍遥突然问道:“彩依姑娘,妳说妳家在苏州,是做什么的?”
    彩依道:“只是点小生意。”
    “妳学过莳花艺草?”
    彩依摇了摇头,李逍遥又问道:“学过武功?”
    林月如当李逍遥在开玩笑,彩依也微笑道:“贱妾连跑都跑不快,从没学过武功。”
    李逍遥道:“那么妳真是个奇人,没学过养花,却能把花养得那么好;没学过武功,却……”
    他故意说到这里,就不说了,负手继续观花,随便拨了拨金铃,像是在把玩而已。
    彩依似乎并未觉得哪里不对,道:“我也是乱种的。”
    刘晋元不屑地一笑,道:“她就是不懂得牡丹。”
    林月如惊奇地说道:“嫂嫂把这些花种得这么好看,又不是你种的,你这书呆子倒说她不会?”
    刘晋元强辩道:“种得多未必就是懂啊,就像会牛饮狼籍之人,未必懂得品尝美食。这些只是随便种,长得虽密,却是名品与劣种混杂,不懂的人看了只说是好看,行家见了却要笑死呢!”
    林月如不悦地说道:“你说这些花是名品与劣种混杂,可它们长得一样好,一样动人,不就够了吗?”
    刘晋元道:“牡丹与俗花不同,历来名品都是花匠们判红辨白,移枝接木,与造化争妙,择优汰劣之下才产生的,那是多少心血结晶,与胡生乱长的俗品根本不该同日而语。”
    “自生自长的牡丹,怎么会比匠人栽培的牡丹没有价值?你才是不懂护花惜花的人呢。”
    林月如不断抢白刘晋元,见刘晋元生气的样子,彩依柔声道: “公子是根据古人的记载来看花爱花,把花的典故和身世,看得一清二楚,我很喜欢听公子告诉我这些花的来历和名字呢。”
    林月如奇道:“妳这么会种花,却不懂得品种?”
    彩依道:“嗯,我只是随便种的,只知道让花开得更大更鲜艳,还有更香,可是什么品种之说,我完全不懂。公子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有这么多名字,像黄色的就分成『姚黄』、『御衣黄』,还有分正晕、倒晕,学问真大。”
    林月如道:“牡丹一向娇贵,妳随便种还能种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彩依微笑道:“只是关心花儿罢了。”
    此时刘晋元显出些倦容,彩依一见,便拿着小绢儿轻轻沾了沾他的脸,绢帕上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进李逍遥与林月如的鼻端,令人精神一振,刘晋元看来稍微提了点神。
    彩依亲自扶起刘晋元,道:“相公请入内歇息,待妾身为您煎药。”
    刘晋元道:“我精神很好,月如妹,我还想跟妳多聊聊……”
    林月如道:“你还是去休息吧,看在云姨的面子上,先把你这身子养好再说。”
    说完,便一拉李逍遥,道:“我们走吧!”
    刘晋元脸色难看地被彩依扶回去,李逍遥还回过头看了看彩依扶持刘晋元的样子,她的步伐小,走起路果然是危危若玉山之将崩,并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可是那小孩又不像在说谎,还是彩依特别隐瞒了武功根底?
    林月如表面上大剌剌的,其实心思颇为细密,李逍遥对彩依询问时,她便已看出了不对。回到李逍遥歇息之处时,林月如才问道:“你刚才在疑心什么?”
    李逍遥将那孩童所见之事,说给林月如听。林月如听了也十分惊愕,呆了一会儿,才道:“她凌空跃过山谷,不会吧?”
    李逍遥道:“那孩童没道理说谎,如果他真的见到这种事,那其中必有文章。”
    两人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彩依真的有所图而来,那么她图的又是什么?
    已至深夜,在后花园的牡丹丛掩映之下,静悄的雪白小楼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瓷碗破裂声。
    “拿开!我不要喝!”
    刘晋元的怒斥声中,夹着彩依柔弱的轻叹。
    “相公,求求您别使性子,怒火攻心,这样您的病是好不了的……”
    刘晋元哼地一声,背对着彩依。
    彩依咬着唇,蹲在地上,慢慢地收拾着破碎的瓷片,动作还是那么轻缓,简直像是一朵在药香中停伫颤翅的蝶儿。
    见她那温顺的模样,刘晋元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愧意,但恼羞成怒之下,口气更加严厉:
    “妳每天给我喝的药,根本不是用来治我的病的,而是迷药!对不对?”
    彩依转过头看着她,有些讶异,道:“相公,您……您何出此言?”
    刘晋元道:“我说什么,妳心里有数!”
    彩依轻轻叹道:“妾身实在不知。不过,妾身却知道公子心情不佳,是为了什么。”
    “妳又知道了?”刘晋元反问。
    彩依道:“公子您心念着林姑娘,见她与李公子亲爱无猜,心中非常难过,妾是知道的。林姑娘总有一天会知道公子是个心慈性善、温柔体贴的人,她会改变心意的,公子您千万要宽心……”
    刘晋元听了,非但不喜,反而更加气愤地喝道:“妳懂什么?住嘴!”
    彩依一怔,低下了头不语,长长的眼睫轻颤着。
    刘晋元道:“妳见我喜欢月如,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不生气?”
    彩依声音微弱地说道:“妾身知道自己的地位,若非夫人收容……”
    “好了!”刘晋元气得脸上浮现红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妳说来说去,就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我的,是不是?”
    彩依道:“知恩图报,乃是天经地义。再说,能嫁给公子,妾……妾心满意足,绝非只为了报答而已……”
    彩依眼中微现泪光,凄楚之态,让刘晋元稍稍平息了怒火,道:“哼!如果真的像妳所说的这样,为何大礼以后,妳……妳夜里总是另床而睡?在妳眼里,我只是个病弱的废人,妳根本就不想嫁给我,对不对?”
    彩依的头低垂着,轻道:“相公身体欠安,等您病好了,只要公子不嫌贱妾陋质,妾身自然愿荐枕席……”
    刘晋元静默不语,一会儿才道:“妳还认为我念着月如,只把妳当成嫁来冲喜的,没当妳是妻子,是不是?”
    彩依没有作声,刘晋元道:“我……唉!彩依,妳可知道我为妳隐瞒了多少事?妳当我是个无情的木石吗?”
    彩依抬起头来,望着刘晋元,眼中满是不解。
    刘晋元道:“若不是妳身上疑点重重,我又怎会对妳猜疑?”
    彩依惊慌地问道:“妾身有什么地方,让公子疑惑?”
    刘晋元道:“我就直接问了,为何每夜我喝了妳给我的药,就会昏睡数个时辰不醒人事?”
    彩依一怵,不安地说道:“可能只是公子您病体未愈,太过劳累了……”
    “哼,是吗?我告诉妳吧!昨晚我便没喝这药,清醒得很!妳的行动我全看见了。”
    彩依“啊”地一声惊呼,十分惊恐。
    刘晋元见状,逼问道:“我问妳!每天晚上我昏睡的时候,妳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妾身并没有到哪儿去啊……”彩依语气心虚,让刘晋元更恼怒。
    刘晋元冷笑道:“没上哪儿?妳不承认就罢了,还有另一件事妳能否认吗?妳说妳父母是苏州船商,举家出游,遇上盗匪,才落难流落京城。妳说的这些事,我都叫人调查过,根本从头到尾,全是假的!”
    彩依睁着一双明眸,望着刘晋元,说不出话来。
    刘晋元逼问道:“妳说!妳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彩依束手无策,道:“相公……请您相信贱妾,妾身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您……求求您把剩下的药喝了,这些药是妾身辛辛苦苦去采来的,世间也只有这种药才能医好您的重病。”
    彩依由屏风边的红泥小炉上倒出了残余的半碗药汤,捧到刘晋元面前。
    刘晋元沉着脸道:“哼!我的病,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难道依妳这不知哪弄来的偏方,就会有效?”
    彩依道:“请相公相信我,只要三日,再服完最后这三日的药,您的病就会完全好了。”
    刘晋元大声道:“我绝不再喝那种来路不明的药!”
    说完,伸手一推,将彩依推得踉跄退了好几步,手中磁碗内的药全泼洒在地。
    望着那一地狼籍,彩依悲伤地轻道:“相公,您这是何苦……”
    刘晋元道:“我问妳,妳到底是出身何方?为何要编造理由欺骗我?”
    看似柔弱的彩依坚决地说道:“我没有骗您……”
    刘晋元气得发抖,倏地掀被起身,套上了鞋。彩依惊慌地说道:“公子,夜深天凉,您要去哪儿……?”
    刘晋元道:“妳总是不肯说实话,我再也不相信妳了,我要告诉娘,今后我再也不踏入此楼半步!”
    刘晋元随便披了件狐裘,便往外走,彩依流着泪连忙拉住他,道:“相公,相公……您不要贱妾了吗?”
    刘晋元冷着脸道:“我无法与满口谎言的人相守终生,妳倒问问自己:为何总是要骗我?”
    彩依面色苍白,刘晋元挥开了她,往外欲走。
    彩依突然道:“相公,请听妾身最后一言!”
    刘晋元停步,转过身望着她,彩依粉袖一挥,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令刘晋元眼前一眩,差点站身不稳。
    “妳……”
    刘晋元颓然软倒,被彩依及时扶住,已然昏了过去。
    彩依抱着他,凄楚地说道:“相公,妾身有千万分的苦衷啊!”
    她搀扶着刘晋元,将他扶上床榻,温柔地覆好了被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轻叹了一声,才放下垂帘,转身往外行去,步至围栏,突然化作一道银光,飘往天际,消失在夜空中。
    由屏风后面,绕出了两个身影。
    “追!”
    李逍遥与林月如相视一眼,便以轻功追了出去。
    李逍遥有了食妖虫所化的功力,不但内力变高强,更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变化,见妖踪如凡迹,他一清二楚地看见彩依身影翩连,像一道光影一般,闪入长安外的漆黑森林。
    李逍遥振气疾追,赫然发现此林弥漫着一股极强的妖气,扑鼻瘴厉逼得李逍遥难以近前。
    李逍遥勉强再进入树林中数尺,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根本找不到任何活物,也不见彩依的行踪了。
    李逍遥担心林月如也追进来,会受瘴气所害,便很快退了出去,林月如也方才赶到。
    林月如喘着气,问道:“怎样?看见她没有?”
    李逍遥摇了摇头,林月如探头看着这漆黑阴森之地,道:“彩依她进这处森林了?”
    李逍遥点了点头,林月如吸了口气,道:“此林是有名的毒仙林,不但长了许多有害的花木,就连毒虫也特别的多,她怎么会进入此地?”
    李逍遥道:“听她与刘兄的对话,她的药方都是在这个林子里采的吧?”
    林月如脸色变了,看了看树林,又想了想,实在不敢置信。由此林取出来的药草,多半是毒,难怪她要苦苦隐瞒。
    “怎么会这样呢……”林月如喃喃自语。
    原本李逍遥以为:彩依身上常有股醉人的花香,也许是经常接触牡丹的缘故,可是现在看来,她却大有问题。这其中的邪恶意味,教人无法释怀。
    李逍遥与林月如重回尚书府,先进入后院小楼内看刘晋元。他昏睡在床榻上,虽然气色看起来还好,但一想起彩依不知道有何企图,李逍遥与林月如还是觉得不安。
    林月如试了试刘晋元的气息,又按了按他的脉,道:“奇怪,他只是睡着了,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说完,便摇了摇刘晋元,唤道:“刘大哥,你醒醒,你还好吧?”
    刘晋元恍惚地睁开眼睛,有点茫然。一见到面前的林月如,登时清醒了,疾坐而起,道:“如妹,是妳救了我?”
    林月如道:“也不是啦,我只是叫醒你而已……”
    刘晋元拉紧了林月如的手,感激万分,道:“多谢妳,如妹,要不是妳,我一定被那妖女所害了。妳一定不相信,彩依他……”
    林月如道:“我和逍遥哥哥都瞧见了。”
    “你们都亲眼看见了?”刘晋元问道,回想起方才他被彩依瞬间迷昏,心悸不已,道:“彩依她……她会使妖法,我早就怀疑她不是人类!她一定是妖怪,要来害我的!”
    林月如道:“晋元大哥,你为何早就疑心她是妖怪?”
    刘晋元犹疑了一会儿,才叹道:“事实上,只有我知道她的许多秘密,她从不吃人吃的东西,以前我就奇怪,逼着她吃,她就是不肯,后来我见到她私下以花为食,就觉得很奇怪了。”
    这确实是颇怪的,刘晋元看起来心情也很痛苦,道:“我疑心她不是凡人,她对我细心照顾,我也不忍疑心她有恶意,直到昨天,我……我无意中撞见与一只看起来很可怕的蜘蛛说话,那只蜘蛛足足有这个床那么大……”
    “什么?”李逍遥惊道。
    刘晋元打了个冷颤,道:“当时我吓昏了,等我醒来,追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却说是我看错了,没什么蜘蛛,可是我确定我的眼没花!我真的见到一只和这个床一样大的可怕蜘蛛!”
    如果毒物长得巨大如床,那一定是妖,而且是法力高强的毒妖!难道彩依是那只蜘蛛妖的手下,接近刘晋元,有着可怕的阴谋?她消失在以毒物闻名的树林中,更增加了不少的可能性。
    见李逍遥与林月如面面相觑的样子,刘晋元忙道:“如妹,妳一定要相信我,这桩婚事是爹娘擅自作主的,我对她从来没有感情。妳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吗?”
    林月如道:“晋元大哥,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抹煞大嫂对你的好!”
    刘晋元看来已经吓坏了,连声道:“那都是假的,起初我也是相信的,可是接二连三,她的真面目越来越明显,我再与她朝夕相处下去,早晚会被她所害……”
    林月如安抚道:“晋元大哥,你冷静点,此事还容细细详查……”
    “再等下去,我一定会被她害死,”刘晋元下了床,道:“我要去找我娘商量,取消这婚事!”
    林月如拉住了他,道:“你别急,姨丈值宿宫中,云姨作得了主吗?”
    “娘不能作主,难道爹会眼睁睁见我死于妖物之手?”
    刘晋元往外便走,李逍遥与林月如只得跟着他,一同步至东厢,来到尚书夫人平日坐息的耳房。尚书夫人在榻上谈着家中事务,除了丫鬟阿香、阿萍捧着暖炉侍立在旁外,尚书府的长史、大小管家,也恭谨地坐在一旁,回答夫人的问话。
    见到刘晋元披裘而至,尚书夫人大吃一惊,连忙推开金蟒线靠枕,执着刘晋元的手,道:“元儿,你怎么出来了?天这般凉,你只穿这样?彩依呢?”
    刘晋元立刻道:“娘!您快去请爹回来做主,否则儿只怕会死得莫名其妙!”
    刘夫人惊慌地将他拉上了榻,将自己的貂皮披肩披在他身上,又叫阿香去取绸袜暖踏过来,免得冻着刘晋元的双脚。看刘夫人紧张得这样,李逍遥不禁觉得有点好笑,难道刘晋元被风吹一下就会散了?
    刘晋元颇为不耐,道:“娘,别管这些了,儿就要死了!”
    刘夫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纤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脸,道:“不孝的东西,说这话伤娘的心。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说啊,彩依呢?”
    刘晋元道:“就是彩依她要害我,娘,您要救救孩儿!”
    刘夫人道:“说这什么话?彩依为什么要害你?”
    刘晋元道:“彩依她……她是妖怪!她会施妖法,我亲眼见到了。”
    刘夫人抹着他的脸,爱怜地说道:“怎么可能呢?元儿,你和彩依吵架了?明天我会跟彩依说说,教教她。”
    刘晋元道:“彩依是妖怪,她要害我啊!您怎么就是不信?”
    刘晋元那坚持的样子,让刘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婢女阿香道:“夫人,少爷可能是梦餍未醒,或是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刘晋元怒道:“不是这样的!”
    刘夫人却显然认为阿香之言有理,温色道:“娘炖了两份莲子燕窝汤,一会儿叫阿萍送去,给你和彩依补补身子。听娘的话,回房去躺着。”
    刘晋元抽开了被刘夫人握着的手,道:“不要,我不要回去那里!我会被彩依害死的,我会被害死的!”
    这时,见到一旁的李逍遥与林月如,刘晋元指着他们,道:“如妹也见到了,娘,不信妳问问她!”
    刘夫人望向林月如,林月如神色有点怪异,虽然她也觉得彩依行止可疑,可是总觉得必有内情,要她说彩依是妖怪,她总觉得不大妥当,因此一直没有说话。
    “月如,有这回事吗?”
    林月如道:“这个……彩依是有些奇怪……”
    “哦?”刘夫人奇道:“彩依怎么奇怪?”
    刘晋元道:“如妹,快把妳们见到的告诉我娘。”
    林月如道:“其实……也不是很怪,只是有点……唉,罢了!”
    林月如只得把她与李逍遥见到的事,简单地重复给刘夫人听,刘夫人越听脸色越是沉重,抱着刘晋元,轻轻地发着抖,几乎无法相信。刘晋元又在一旁加重说法,把自己见到的怪事也都说了,说到后来,刘夫人抱住了刘晋元,面无人色。
    “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的元儿……这,这该如何是好?”
    阿香道:“夫人,上国观的国师法力高强,不如请他来为少爷收惊除祟。”
    刘夫人道:“这么做成吗?”
    她已惊得有些失措,如果真的有个妖怪在家中,还直接伤到她的独生爱子,那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恐怖,她看了看林月如,希望林月如会有些更好的想法。
    找上国观的国师来抓妖除祟,是不是太过夸张了?林月如一时也委实难决。李逍遥倒是开口了,道:
    “我看这个主意不错,如果彩依姑娘不是妖,而是有苦衷,被误会了,那么请国师作法,也伤害不了她,能安晋元兄之心,也是件好事。”
    李逍遥之言,令刘夫人也觉有理,心下稍安,道:“李公子所言甚是,元儿,彩依是你的妻室,你愿不愿意请国师来除祟,对付她?”
    刘晋元道:“一切全凭娘作主。”
    刘夫人叹道:“唉,你都娶了妻了,性子还是这般软弱,如何自立呢?罢了,若彩依真的是妖怪,一定得快解决这事。阿香,阿萍,周爷,你们马上到上国观,传我的意思,请国师马上到尚书府来设坛。”
    周爷乃是尚书府的长史,地位也不小,以他代表刘夫人去请国师来,还算是礼数之内。周长史领命而下,刘夫人搂着刘晋元,叹道:“灾难,灾难啊!”
    刘晋元又有些精神不济,刘夫人命几名婢女带他到自己的厢房去歇息,也跟着一起去照顾刘晋元。李逍遥与林月如不便跟去,两人便随意在园中闲步,商议彩依是否真的是妖怪。
    不一会儿,听见几名刘夫人房里的婢女捧着刘晋元的衣物经过,其中一人道:
    “我也觉得少夫人有些古怪,但是……少夫人对待少爷绝对是真心的。”
    “是啊,我觉得少爷的身子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怎么可能被害呢?”
    另一婢女道:“少夫人好可怜,她怎么会是妖怪?一定是少爷病昏头,看错了……”
    “妳们说少爷会不会休了少夫人哪?”
    她们议论著走过回廊,没注意到院中的李逍遥与林月如。
    若彩依那样温柔可人的女子竟是妖怪,实在令人伤心。林月如心绪不佳,身子轻纵,踩在围墙上,像猫似地走着。李逍遥沿墙而行,仰头对她说道:“妳很爱爬高?”
    林月如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在高高的地方走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我可以上去吗?”
    “腿长在你身上,随便你。”
    李逍遥足尖一点,也跃上墙头,尚书府戒备森严,因此墙也比寻常人家要高出许多,在这么高的墙上远眺京城,确实会让人胸中滞气略消。
    李逍遥笑道:“果然是个散心的好法子。”
    林月如不答腔,快步疾行了一会儿,才回头对身后的李逍遥道:“我问你,如果灵儿妹妹和彩依姑娘一样,都不是凡人,你怎么打算?”
    李逍遥一怔,道:“灵儿绝不是坏人,也不是妖怪,我相信她。”
    林月如道:“事事可以由你说相信就照本而行的吗?我也不相信彩依嫂嫂是妖啊!”
    李逍遥道:“别胡思乱想了,她如果不是,请来国师作法也就对她无伤了,不是吗?”
    “如果是呢?”
    “那……”李逍遥抓了抓头,道:“那就只好被收了……”
    林月如怒道:“什么叫那就只好被收了?妖怪难道就不会真心对别人好吗?她对刘大哥好,又为何要被伤害呢?”
    李逍遥道:“妳问我,我怎么知道?妳怎么不自己问问她?”
    此时,一阵香风飘至,李逍遥查觉出是彩依的气息,立刻随着风向以轻功赶至。李逍遥比彩依快了一步,挡在后苑小楼之前。
    彩依正好落地,正要入内,一见到李逍遥,便大吃一惊:“啊!”
    李逍遥道:“彩依姑娘,妳的轻功很好。”
    彩依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该如何回答。李逍遥见她腕上挂着藤篮,篮中满是花草,发出阵阵香气。她身上的衣裳不但有点脏了,还扯破了些地方,看来有些狼狈。但美人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天香。
    林月如已经赶至,见李逍遥和彩依对峙着,便道:“彩依嫂嫂,这么晚了,妳去哪里?”
    彩依回头见林月如,又看看李逍遥,知道行踪被他们注意了,只好坦承道:“我去外头找相公所需的药草。”
    林月如道:“这附近有可医治表哥的药草,妳怎么不告诉御医,让他们去采?这样妳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用深夜出门,多惹是非了。”
    彩依轻道:“嗯,我知道了,多谢林姑娘关心。”
    林月如道:“是在哪里可以采到这些药草,妳告诉我吧,我叫人采去!”
    彩依却面带难色,道:“这……这不行的……”
    林月如与李逍遥互望了一眼,林月如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彩依道:“因为长有药草的树林里,很多毒蜘蛛,还有些花草是具有毒性的。不知道的人一旦误闯,只怕凶多吉少……。”
    “那妳又为何可以只身进入树林,毫发无伤?”李逍遥问道。
    彩依有点惊慌,闪过了这个问题,道:“对不起,相公在等着我去为他煎药,告辞了。”
    彩依越过李逍遥,就要往小楼内而去。林月如道:“妳不用为他煎药了!”
    彩依疑惑地回头看林月如。
    林月如狠下心来,道:“表哥他不在小楼里,他已经去告诉云姨,并且移榻到云姨的房去了。”
    彩依脸色苍白,默然了一会儿,才低下了头,缓缓地步入楼中。那背影显得沉重落寞,令人十分不忍。
    林月如道:“妳可知云姨她请了上国观的国师来作法?”
    彩依没有反应,但背影显得更单薄,细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林月如大声道:“妳为何不明说自己的身份呢?妳……妳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彩依柔声道:“我不能离开,相公的病还没有好。”
    “可是上国观的国师马上就要来了……”
    “让他来吧。”
    彩依头也不回地进入小楼,李逍遥看着彩依的背影,感到说不出的愁怅。
    林月如跺足道:“她怎么不走?”
    李逍遥道:“她不走必有她的道理,还是顺其自然吧!”
    透过镂窗向里看,彩依果然从容不迫地整理着花木药材,升火准备煎药。动作里的一派优雅,完全看不出惊慌紧张的样子。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进入毒仙林,又无法交待理由,李逍遥也无法想象她可能别有居心。
    不久便有十来名道士、僮子们乘着车马,鱼贯进入尚书府。
    尚书夫人亲自到前庭迎接,最华丽的一顶大轿中,走出了一名瘦得像会被风吹走,眼神精干的道士。
    他的前方有两名护法,持着桃柳,以桃枝及柳枝沾水,洒在国师要走的路上。
    尚书夫人道:“信女参见国师。”
    这名上国观的观主,乃当今皇上御封钦点的护国之师,据说求雨乞晴,无不应验,还常进献丹药,让皇上龙体长健,永生不死,他的法力之高强,足以护持朝廷。因此他根本不见凡夫俗子,只应贵戚名门之召请。
    国师道:“夫人免礼,听说令公子受妖邪所祟?”
    尚书夫人道:“是啊,请国师救救我儿!”
    国师一挥拂尘,倒真有几分仙袂风飘的神韵,道:“当今圣泽普照,居然有邪魔堂而皇之地闯进尚书府里行恶,实足以怂动本朝之听!先让本道看看令公子的气色吧!”
    尚书夫人道:“元儿又昏睡不醒了,请随我来。”
    对这国师的满口爱国官腔,林月如颇觉不喜,对这国师的法力也有点存疑。
    大批随从跟到后堂的院外,就不便进入,只有李逍遥、林月如以及国师得以跟着尚书夫人进入。
    房内,刘晋元昏沉地睡着,李逍遥见到他的气色,也吃了一惊,他竟比刚才憔悴了许多,短短几个时辰,就会把人弄得这样苍白?
    国师看了刘晋元一眼,便凝重地说道:“嗯,公子两眼泛青、经脉浮肿,眉宇间凝结着紫黑之气,这八成是中了极厉害的巫毒。”
    尚书夫人惊问:“巫毒?”
    国师道:“此巫毒乃是咒术加上毒蛊,施在人身上,只有道行极高的苗族巫师,或毒物所幻化的精怪,才会使这类的邪术。”
    尚书夫人急问道:“这有得解吗?”
    国师道:“此毒甚恶,通常有施毒的人才能解。”
    尚书夫人问道:“这……怎么会这样?我儿还有救吗?”
    国师道:“本道无法确定。而且,令公子体内不只一毒而已。”
    “什么?”
    “他体内有另一种不明的之毒,奇怪的是,凡人若同时中了两种这样的毒。即使毒未发作,不出七日之内,早就元气枯竭而亡了。这不明之毒却不强不弱,正好抑制住了巫蛊毒性。”
    “那……那会制着多久?这样不好不死的,也不成啊……”
    国师屈指算了算,道:“短时间之内,这两毒都还不会发作,不过如今是巫蛊盛而它毒衰,已经很危险了。依令公子的脉象推算,中毒至少已有一个月以上了,他怎么可能支撑至今?”
    尚书夫人道:“都是由我媳妇熬了药方,给元儿服用,才撑至今日。”
    “哦?”国师捻了捻须,沉吟片刻,道:“此事大有蹊跷,不知是否方便前往公子居所一探?”
    “当然,国师请。”
    尚书夫人忧心害怕,众人又前往后院的雪白小楼,一到牡丹庭外,国师便沉着脸,道:“时节未至,此花开得妖异!夫人,这些花种了多久了?”
    “这……这是我媳妇种的,也没有多久……”
    国师冷笑一声,昂首阔步,进入楼内,彩依早就不在了,不知到了何处,林月如暗暗希望她已经逃走了。可是看看室内,她所采来的药草也都不在。
    国师只以锐利的眼光看了一遍,便道:“好重的妖气!妖怪一定就在这附近,尚未远离。”
    连国师都这么说了,尚书夫人对彩依又是心痛,又是不解,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这单传的儿子,尚书夫人道:“请国师请您想想办法,解救我家这一线香火。”
    国师道:“夫人请宽心,本道此行,已知有这一役,故有备而来。”
    他即刻下令那十几名道士及僮子,在后院搭起通天坛,摆上法器诸物,一下子就全备好了。清雅的庭院立起大坛,烧起丹鼎火炉,立刻变成法事之庭。
    此时天色已微微蒙亮,国师散着头发,烧纸扬剑,写了张血符,便登上了坛,取符高声道:“天灵灵、地灵灵,四方神明听我令……啊?”
    他手中之符无火自燃,烫得他连忙脱手。
    坛下众人不明其理,见到国师手中的符自动烧起来了,还以为是国师法力高强,无不低声赞叹。
    国师知道对方法力不弱,不是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小小妖灵可以比拟,心中不禁发虚。老实说,他并不会乞雨求晴,而是懂得望云气,知道天候的变化,所以能够在事先设坛作法,等着降雨。至于进献的长生不老丹,那就只有皇帝知道其实是□□了。炼制阴阳丹这方面,他可是个如假包换的高手。也因为在歧黄之术上,他确实有过人的本领,看刘晋元的病时才能比别人看得更明白。
    国师从没见过这种真的有法力的妖,一时之间,有点紧张了起来,持着铜铃的手有点儿抖。
    坛下的尚书夫人及阖府管事、仆婢,都紧张地看着他,不少人更是双手合十,虔诚地为刘晋元祝祷着。
    国师一面喃喃念咒,一面摇起铜铃,大喝一声,将符水喷在另一张黄纸上,道:“天师金刚降魔符!”
    符纸又猛地窜烧起来,他急忙甩开。
    这下子坛下的人都瞧见了国师惊慌的样子,不禁有点奇怪。
    国师怒道:“大胆妖孽,竟敢戏弄本天师!还不快给我现形!”
    国师一把抓起木剑,朝空劈画,面前的丹炉浓烟渐烈,国师大声道:
    “休怪我拿出真本领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兵天将、速速驾临!”
    眼前缭绕的丹炉白烟,突然幻作猛虎之形,朝国师噗去!
    “哇!”国师大惊,踉跄跌退了好几步,整个人从坛上滚了下来。
    “国师!”“师父!”
    道士、弟子、僮子们叫道,一拥而上,像蚂蚁雄兵一样,及时把落下的国师接住。
    “妖……妖怪……”
    国师面无人色,被放下来时还站不稳,腿都软了,搀着弟子才勉强站立。
    尚书夫人道:“国师,您还好吧?”
    “我还好,还好……”
    “那妖孽……?”
    国师一听便吓得身子抖了一下,喘着气,一会儿才道:“这……这等邪妖,绝非凡物,今日匆匆设坛,未曾备齐法器。夫人您还是择个吉日良辰,再重新设坛除妖吧!”
    尚书夫人道:“今日时辰不对?周爷,您翻翻玉匣记,哪天是好日子?”
    周长史想都不想,便说道:“夫人,我记得后天午时,阳气绝盛,是个大好的日子。”
    尚书夫人道:“那就请国师后日午时……”
    国师忙道:“不成,不成,皓亲王府已经定了那天要我去作法了。”
    周长史道:“大后天也还是好日子……”
    “大后天我要入宫为娘娘们主持斋礼,一入宫便得十天八天。”
    “这……”尚书夫人忧心地说道:“我们元儿这样的情况,还能支持多久?”
    国师道:“依我看,不出七天就……嗯,我实在分身乏术,夫人您不如另请高明吧!撤坛!”
    一声令下,众弟子及僮子便上前收器除坛,国师也像逃似的进入轿中,也不等僮子替他洒桃柳清露了。尚书夫人还急得不断地求国师,国师不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以一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之类的泛泛之辞安慰她。
    尚书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国师的车队离去,心急如焚。
    “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元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刘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见尚书夫人悲痛万分,林月如道:“云姨,妳别伤心了,我看那国师不过是个骗子!求他也没用的。”
    “唉,还是去看看元儿吧。”
    尚书夫人此时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能垂泪。众人随她进入房中,看着昏睡的刘晋元,那急速消瘦的样子任谁见了也不忍。
    李逍遥走出房外,林月如跟了出来,道:“你去哪里?”
    李逍遥道:“这样装神弄鬼,有何意思?不如把彩依姑娘带到一个无人之处,好好地问她原因,她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咱们绝不泄露出去就是了。”
    “嗯,一定要她说清楚!”
    林月如与李逍遥并肩往后院而去,此时,幽幽香气,不知打哪儿传了过来。
    林月如突然身子一软,靠在李逍遥身上,李逍遥道:“月如,妳怎么了?”
    林月如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我眼睛好重,这气味……”
    李逍遥一嗅,只觉花香,而未感异状,而靠在身上的林月如已经昏睡过去了。
    “这是牡丹花的香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浓?”
    李逍遥见到一样发出银挥的小点飞了过去,心知有异,连忙替林月如摀住了口鼻,抱着她身子轻点,跃上高处,奔出尚书府。
    被府外的空气一激,林月如稍稍清醒了过来,缓然睁眼,还有点儿迷糊。
    “我……我怎么了?”
    李逍遥道:“刚刚的香气有点怪。”
    “难道是妖怪作乱了?”林月如一咕噜起身,道:“可恶,她到底打算怎样?”
    说着便要往内冲入,被李逍遥拉了住:
    “现在一进去,可能又会昏睡,我们还是守在这里,不让妖怪逃出去。”
    “可是万一妖怪害死了云姨和晋元哥……”
    这么大的尚书府,凭他们两人是守不住的,李逍遥想了想,道:“那阵迷香好像对我无效,不如我进去看看,妳在这里等我。”
    林月如点头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李逍遥飞身进入院子,只见通路上的仆人丫环,都随地倒坐着,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不由大骇。他随便试了试几个人的气息,平稳正常,但是平时井然有序的府里,竟会到处是人随便卧睡,这景象着实怪异。
    李逍遥走入尚书夫人的居处,仆婢管家们还是到处倒卧,云姨也倚着金枕,沉沉睡去。而床帐之内,刘晋元已杳然无踪。
    李逍遥心知不妙,很快地奔了出来,跃出围墙,对林月如道:“果然,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晋元兄下落不明。”
    林月如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李逍遥道:“这一定是中了什么法术,我怎么叫他们也叫不醒。”
    林月如心急了,道:“怎么办?李大哥,你可有办法?”
    “这……”
    李逍遥也束手了,转头望向周围,尚书府外的围墙边,缠着一道运河,水流湍湍,在升起的初阳下闪着鱼鳞光芒。两人沿着运河边走边想该怎么办,耳中听见侧门守卫在说: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后院子内牡丹花的香味,居然在此地都也闻得到!”
    “嗯,真香,只有那位绝世的少夫人栽培得出这样香的花啊……”
    值班的守卫还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令李逍遥与林月如都有几分无奈。
    这时,河对岸响起尖锐的孩童叫声:
    “有死人,有死人啊!”
    李逍遥与林月如连忙循声奔去,只怕是刘晋元遇害了,奔至叫声传来之处,守卫也已在堤边,两三名孩童指着运河叫道:
    “死人,是浮尸,是浮尸!”
    守卫道:“一定又是喝醉酒,掉进运河里淹死的醉汉。”
    李逍遥探头望去,在水光滟潋中,载浮载沉的背影,身上斜背着把比寻常还要大一点的宝剑,穿着道服,酒气冲天,几乎是将一条运河染成酒池。
    林月如掩鼻道:“好臭的酒味!”
    李逍遥怎么看这浮尸的背影,怎么就觉得眼熟。
    李逍遥道:“这样泡在水里太可怜了,咱们把他捞起来吧!”
    “可是这么臭……”林月如为难。
    李逍遥哈哈一笑,身子一点,便跃入河中央,抓起那浮尸的衣领,踏水点萍,再度跃上了河堤。
    那尸体被李逍遥放在地上,林月如有点不敢看,别过了脸。李逍遥却一清二楚地见到那具『浮尸』的脸不但没有肿胀泛白,反而气色充盈,红光满面。
    『尸体』突然一坐而起,吓得那几名孩童尖叫着跑走:“哇,鬼啊!”
    “妈妈,有鬼啊……!”
    守卫也傻了,呆立在一旁看着。
    『尸体』坐起之后,用力地伸长了双手:“呵~~『小河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林月如错愕万分,道:“他……他是?”
    李逍遥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吓小孩,就是偷袭我,真是个了不起的高人。”
    酒剑仙左顾右盼,道:“我怎么全身湿答答的?咦,这又是哪里?”
    李逍遥道:“师父,您的酒还没醒啊?”
    酒剑仙转向李逍遥,道:“怎么又是你这小子?”
    李逍遥笑道:“师父!好久没见到您了,您老人家可安好?”
    林月如听李逍遥如此称他,方知这是蜀山派大名鼎鼎的酒剑仙。
    酒剑仙道:“谁是你师父啊?我说过,你我并无师徒之缘。我只是为了赔你一壶酒,教你一套剑法而已,我酒剑仙可是从来不收徒弟的。”
    李逍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晚辈的心目中,您就像我的师父一样。虽然我叫得也有些勉强……”
    “叫我师父难道辱没你了?”
    李逍遥道:“这倒不至于,不过从河里装尸体被捞起来,这样的出场方式,可就有点那个。”
    酒剑仙闷哼了一声:“又不是我故意要装流水尸的!”
    “那你怎么会泡在河里?”
    酒剑仙道:“我也不知道,嗯……哈!我想起来了,大概是趁我不备,被人丢进去企图淹死的。”
    李逍遥道:“什么?你跟人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酒剑仙浩然长叹道:“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实实不能怪他!”
    “这……您杀了他的亲人?”
    “比这还要严重。我喝光了他私藏的极品柳林凤酒。”
    李逍遥和林月如怔然,大有被耍了之感。
    李逍遥道:“喝光了酒算什么深仇大恨?你开玩笑的吧?”
    酒剑仙摆起脸来:“我从不拿酒开玩笑!”
    “喔、喔。”李逍遥已经无言了。
    酒剑仙道:“瞧你不服气的样子,人死不能复生,美酒喝光了,也一样不能复生,难道喝光了美酒的仇,会比杀了亲人还小吗?”
    李逍遥道:“酒喝光了,再酿就有,酒死不能复生?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酒剑仙叹道:“你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酒喝光了再酿,这真是外行人的说法,随着水质、谷质的不同,酿出之物也完全不同。我喝光的那些凤酒,乃是十三年前所造,当年五谷丰登,大麦,豌豆之美,千年不一遇,再加上当年寒冬瑞雪,太白山的雪水初融,流进大太白冰斗湖,此湖之水甘冽清澈,最宜酿酒。原本只供宫里使用,所谓『君妃喜命长生酒』也。唉,那位不世的酒师以当年的上等麦豆兼此湖之水,酿成了一缸的绝世凤酒,真是五味俱全,酸而不涩,甜而不腻,苦而不黏,辣而不刺喉,香而不刺鼻,这五味如此和偕,真是造化奥妙,入口时甘润,下喉以后余韵净雅,更有一种醇厚的橄榄味,久而弥芳……”
    他说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回味不已。
    李逍遥道:“那也还不到杀人的程度!”
    “谁说不到杀人的程度?哀莫大于心死,你没听过吗?他这十年来,只在生日及大事,斟酌少许。剩下三分之二,被我一口气喝光,他哭着说原本他预计酒成之后,自己还有三十年好活,因此每饮必算其量,一定要到死前才喝完最后一口,现在被我喝光了,他的残生已无意义,唉!我真是太过自私了……”
    林月如冷冷地说道:“数月前我家的酒窖遭窃,上等好酒全给摸走了,想必是您大驾光临?”
    酒剑仙一愣,呵呵一笑,道:“徒儿,为师酒醉未醒,告辞啦……”
    他转身便要溜,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道:“等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失主在此,你们得两厢对质,师父,您可别怪我大义灭亲哪!”
    酒剑仙道:“你说得倒挺溜的!失酒的是她家,又不是你!”
    李逍遥道:“那你倒问问人家打算怎么处置。”
    酒剑仙道:“林大小姐,了不起妳痛打我一顿,我也假装失手,被妳一脚踹入河中,呜呼哀哉,
    随波而逝,恩恩怨怨尽付流水,妳说怎样?”
    林月如道:“这个嘛……胜之不武,本小姐不做这亏本生意,不如您进这尚书府里,帮我姨丈家除妖,如何?”
    酒剑仙道:“除妖?这……欸,这是我师兄最爱做的事,我不敢掠美,再说本人最讨厌被逼着做事……”
    林月如喃喃道:“凝露浆、桂花醑……”
    “妳在说什么?”酒剑仙耳朵竖了起来。
    林月如道:“这御赐美酒,你说尚书府里有没有?”
    酒剑仙猛点头,道:“此酒只有御赐,凡人是不会有的,妳姨父很得上意,应该有不少。”
    林月如笑道:“是啊,每到中和节,姨父便以皇上御赐的凝露浆、桂花醑,跟我们小宴,这样的甜酒不是酒,胜似酒,佐以烤全羊、火腿炖肘子、炙肉骨头,那味道真是棒极了!你只会喝,牛饮狂吞,怎能得酒中真味?美酒不独饮,佳肴不独食,必需相辅相成,方得绝顶佳境,你老是偷喝,也不能带些宜酒的菜,不是蹧蹋得很吗?”
    她每说一句,酒剑仙点一下头,到了后来简直是点头如捣蒜,道:“对,妳说得对极了!可是美酒难觅,良厨更是难得,我总不能带着一个厨子偷偷摸进人家酒窖,就算挟着厨子进去好了,也不能在酒窖里大烩起来,唉,这真是我生平一大遗憾!”
    林月如道:“我姨父的厨子,虽不是天下第一,但偏是自幼生长在两京,最长于调理配合凤酒、太白酒、稠酒等的佳肴,你现成就可以享受佳肴美食,尽兴方休。”
    酒剑仙道:“当真?骗我进去除妖,我可不上当!”
    “谁骗你来着?你是逍遥哥的师父,吃我一顿又算什么?只是尚书府里,上至夫人下至厨役,全给妖怪迷昏了,你想吃也吃不到!”
    酒剑仙明知这还是逼他去除妖,但他一醒来,酒虫就作怪,又有佳肴可享,让美酒增色,就算知道是拐骗的圈套,他也非自己跳进去不可。
    酒剑仙道:“好吧,好吧,咱们进去,看看是什么妖孽在捣乱!”
    李逍遥大喜,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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