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何以报君
三人一进入尚书府的院子,十分敏锐的酒剑仙便道:“嗯……好奇怪的花香。”
林月如以绣帕掩着口鼻,又觉得昏昏欲睡,酒剑仙取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颗丹丸递给林月如,道:“嚼碎吞服,就没事了。”
林月如依言服下,果然立刻神清气爽,睡意全消,暗自佩服酒剑仙有些来历。
及至步入内堂,遍地都是昏睡的人,此景令林月如感到毛骨悚然,酒剑仙道:“果然是妖气,嘿嘿,有些意思!”
林月如道:“前辈,您看得出这妖怪道行?”
酒剑仙道:“你别忘了蜀山派的老本行,什么妖魔鬼怪我没见过!这府邸到处都被施了咒!”
李逍遥问道:“师父可有办法对付这妖怪?”
酒剑仙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这些妖怪怎会惹上尚书府?我瞧这府里的气干净得很,妖物没理由挑上啊!”
李逍遥及林月如都吓了一跳,林月如问道:“他们?难道妖物不只一样?”
酒剑仙道:“至少出入的气,不只一种,至少有两股不属于人间的妖气来过。”
刘晋元曾说看见彩依与巨大恐怖的蜘蛛对话,原来竟是真的。
“那……现在妖怪离开了,该怎么办?”
酒剑仙说出的话,让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再吃一惊。
“谁说妖怪离开了?至少还有一个在这大宅子里!”
“什么?还有妖怪在?是谁?”
酒剑仙眺望了一会儿,道:“一时看不出来,那妖怪到处都洒了迷障,不如这样吧!我来开坛作法,先破了妖怪的幻术,逼它现形再说。”
“要设坛吗?这该怎么设啊?”不要说林月如一点主意也没有,李逍遥也对于作法的程序一窍不通。
酒剑仙道:“你们去给我弄几项道具来,像符纸、铜铃、香炉、铜镜、朱砂……还有,顺便给我带一壶上好的太白酒来!”
林月如道:“要太白酒做什么?”
酒剑仙道:“天机不可泄露,这些都是做法的道具,缺一不可!”
林月如是很想马上找齐这些,但是一个偌大的尚书府,东西藏在哪个仓库,一个没头绪的外人恐怕找一辈子都找不到。林月如向酒剑仙要了几颗方才的药丸,先救醒了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醒了之后 ,一看见床上杳无人迹,整个脸都白了,惊恐得说不出活来。
林月如问道:“云姨,你们怎么会都昏睡过去了?”
尚书夫人道:“我……我方才闻到一阵花香,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款言安慰着尚书夫人,让李逍遥拿酒剑仙的药丹去弄醒管家及长史,好让他们准备除妖的道具。
“那其他的人怎么办?”李逍遥问道。
酒剑仙道:“没大碍的,所有的人再过两三个时辰,花香散了,自己会醒。”
见到酒剑仙道那不侠不道、酒气冲天的样子,尚书夫人有些没信心,道:“这……这位道长要作法吗?不等后日的吉时……?”
林月如道:“您放心吧,这位前辈可是蜀山派的大人物呢!”
尚书夫人道:“是吗?那……那就有劳道长了。”
话虽说得客气,但谁都知道她对酒剑仙是一点信心也没有,林月如虽拍着胸脯打保票,但其实也有点心虚。独孤剑圣会抓妖,酒剑仙会不会,就不一定了。
管事们连忙将东西全都备齐,很快就摆出了一个像样的法坛。
酒剑仙道:“很好!都弄齐了。让你们这些小娃儿瞧瞧我尘封已久的独门绝招:醉仙封魔大法!”
“‘醉仙封魔大法’?这名称好像是临时编出来的吧……”李逍遥道。
酒剑仙登坛,李逍遥、林月如两人各站在坛边,看着他怎么作法。只见酒剑仙也不写符,也不念咒,竟然先举起酒壶,仰首喝了一大口的太白酒。
酒剑仙满足地吟道:“‘刘伶借问谁家好,李白还言此处香’!太白酒,不愧诗仙之名啊!”
酒剑仙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壶一抛,竟已见底。
只见他拔出剑来,摇摇晃晃地说道:“本道要开始放法啰!在我还没完成以前,你们二人千万不要离开我七步以外!”
李逍遥道:“为什么?”
“反正不许离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切不可轻举妄动。要不然有什么不良后果,我可不负责!喝!”
一声轻喝,只见酒剑仙腰一拧,如同飞鸿般翩然跃上了桌子,持剑吟道:“‘独坐清天下,专征入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尽还珠。组练明秋浦,楼船入郢都!’……”
他身随剑走,轻灵无比,竟在窄小的法桌上舞毕了一套绝妙的剑法,令这小小的桌面有如天地般开阔广大,李逍遥看得目不暇接,正要开始崇拜,酒剑仙一跃下桌,一个下腰,竟倚着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李逍遥一呆,走近了他。只见酒剑仙面色驼红,睡得十分香甜。
“师父!师父……”
林月如也近前,道:“他睡着了?”
“看起来……好像是的。”李逍遥都有点说不出口了。
林月如:“什么跟什么嘛!又是一个来装神弄鬼的。”
李逍遥忙道:“不,这个……我想师父的本领真的很高强!也许……嗯,也许那个…”
林月如不留情面地问道:“也许是酒喝多了,是不是?哼!”
尚书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否要将道长移入内室,免得着凉了?”
“嗯……好吧。”
李逍遥伸手要抱起酒剑仙,却发觉他身子十分沉重,抱也抱不动。李逍遥微觉诧异,尚书夫人身边的长史与管家自动上前,要一起搬酒剑仙。但是,两个抬手拉脚,酒剑仙就像是长在地上的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这道长身子这么沉?”
“看起来瘦不拉及的,怎么会……”
众人在惊导地讨论之时,只见林月如转身便走,李逍遥连忙追上前去,道:“月如!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林月如道:“当然是去找出妖怪,难道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妖怪是说找就找得到的吗?尚书府不知有多大,误闯进去都有可能迷路,一辈子找不到路出来。李逍遥只得陪着林月如四处乱找,但他抬头一看,只觉得后院小楼的方向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云气,他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感到有些异样。
李逍遥指着后院的方向,道:“你看,那里不是怪怪的?”
林月如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会儿,道:“你说什么?那里没什么不一样啊!”
“是吗?”李逍遥再度细看,确实是没什么不一样,可是他若不去细细辨别,又似乎感觉好像有点蒙蒙的蓝光。
林月如道:“不过,你说的那里,我们就去那里瞧瞧!”
也不等李逍遥,林月如便直接奔往后山的小楼。这刘晋元与彩依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的小院落,依然是花开处处,优雅宁静,但是却多了几分寥落之意。也许是花木有知,为彩依感到悲哀。
李逍遥与林月如才来到牡丹花丛,便双双止住了步子。
他们讶然地看着花丛中的景象,都不敢置信。
那确实是彩依没错。昏迷的刘晋元正躺在她怀中,不知生死。
她带着刘晋元又回到此处,可见她的心中,这个地方就算会被发现,也是她非来不可以怀念之地。
彩依惊慌地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林月如。
“李公子,林姑娘……你们……”
林月如喃喃道:“想不到你……你真是一只蝴蝶精!”
彩依惊道:“你看得见我的原形?!”
林月如道:“光着身子,露出背后那么大的一双翅膀,谁会看不出来?”
她说得没错,此刻所见之景,任谁也会无法置信。彩依身如白蚕,背后展着一双灿丽无双的粉翅,那绝色之容在这样奇丽的形态下,更是出尘如梦,但是她一手抵着刘晋元的心口,而周遭的花朵全都凋萎枯死,十分恐怖荒凉。干缩的牡丹枝干中,坐着这光盈美丽的蝴蝶精,此景之诡异凄丽,令人不禁疑心她身上有毒,才会使身边之花都干枯而谢。
彩依的声音发着抖:“你也看见我……难道我施的幻术被破解了?”
林月如大声道:“快把刘大哥放了,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彩依道:“不,我不能放开相公,他已接连两天没有服药了,病情恶化了。妾身只好带他来这里,用百花之精气为他驱毒。一旦停下来,就是前功尽弃……”
林月如怒道:“还想拿这种话骗人,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林月如伸手便一剑刺去,彩依扬手一挥,林月如被一股香风逼退了两步,只听彩依哀声道:“求求你们,相信奴家,相公……相公就快死了!”
林月如喝道:“你再不放开他,他才会死!你要想害人,先过我这一关!”
林月如振腕再刺,彩依抱着刘晋元,身子轻轻一闪,避开这剑,急道:
“你们误会了,相公中了缠魂丝,奴家这么做是为了救他!”
林月如两击失手,李逍遥也一步上前,正要拔剑,彩依惊觉李逍遥身上的功力惊人,自己绝非对手,不禁变了脸色,急忙抱着刘晋元,翩然飞去。
“追!”
李逍遥与林月如随着那道小小的银光而去,所追之处,与前夜两人追踪的方向一致,看来她是要回到老巢。追至毒仙林,在入口之处蛛丝垂泄,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凄凉之气。
李逍遥道:“月如,毒瘴这么重,你还是不要进去……”
林月如道:“我觉得没什么异样啊!”
“可是……”
“别啰里啰嗦了,抓妖精要紧接着!”
林月如率先提剑奔入,李逍遥只得紧跟,两人挥剑斩开交缠的杂藤,奇怪的是竟无毒物近身,也许是林月如服过酒剑仙所给的药丸,身上有搞毒的药性,因此这毒仙林的小小毒物都不敢靠近。至于李逍遥,自己还是莫名其妙,他根本想不到,以他目前的功力,自己不要说百毒不侵,还可以说是任何毒物见了他,都要避之惟恐不及。
漆黑的幽光之中,就连地面都有种黏稠之感,好像每踩一步,脚都会被吸住一般,沉滞而令人极不舒服,这里果然是毒物的温床。
猛然间,一阵白光射至。
“小心!”李逍遥随便手挥去,那阵白光化作水滴,落在地面上,随即冒出了一阵阵呛鼻的白烟,可见毒性不小。
低沉的女声自前方的幽暗中响起:
“小子,你是何人?为何能破解我的雪丝?”
李逍遥与林月如停步,小心地防备着,但见前方的树藤交缠,宛若八卦巨网,一名身形窈窕的黑衣艳妇,婷婷地坐在半空藤枝中,冷然望着他们。
透过那层层的蛛网与藤蔓望去,彩依面色苍白的站在里面,刘晋元倒卧在她的脚边。
林月如一气不小,道:“你果然与这蜘蛛精是一路的!”
那黑衣艳妇玲珑有致的身上,紧紧地穿着黑色而有点银丝的衣裳,美艳中带着不祥的邪气,她的声音也有点哑,却十分具有迷神的磁性:
“呵……彩依这小蝴蝶不跟我一路,难道与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路?”
彩依颤声道:“李公子,林姑娘,我……我有苦衷,请你们快离开吧,不要管我了。”
李逍遥也怒道:“要我们坐视你与蜘蛛狼狈为奸,伤害人命,这是不可能的!”
黑蜘蛛精微笑道:“小子,我瞧你有些能耐,不过还不大够。”
“是吗?”
李逍遥与林月如双双振剑疾刺,黑蜘蛛精一挥手,白丝横地飞来,挡在她身前,将两人的剑给震了出去。
接着另一道白丝笔林月如的脑际射至,李逍遥连忙一推她,自己身子接着几翻,闪过这道极利的丝,他背后又有破空之响,李逍遥看也没看,再几个急翻,闪去了好几道比剑气还利的丝索。
李逍遥身未落地,剑气以黑蜘蛛精万万想不到的方位射去!
“啊!”那黑蜘蛛精没想到李逍遥能一面闪身,一面发招,一个不留神,竟给李逍遥的剑气射中心口,被撞飞数尺,轰然撞破了她的藤蔓丝网。
李逍遥与林月如急忙会合,以背对背,摆出防守之态。
那黑蜘蛛精落地之后,身上冒出一阵青烟,烟中竟爬出了一头巨大的黑蜘蛛!
那黑蜘蛛的长脚上都是惨绿色的毛,身上红橙黄绿,斑纹艳丽之极,但是圆圆的巨腹却长着像是赘疣般的颗粒,看起来十分可怕。但这还不是最令人反胃的,那黑蜘蛛的头部,还是那艳妇的脸。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不禁吸了口冷气,难怪刘晋元一见之下会昏倒。
被李逍遥一剑打出原形的黑蜘蛛精怒声道:“可恶……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话声未落,四面八方白丝已向他们两人直扑而来!护在他与林月如之间,阵阵断丝声,厮沙不断,但是李逍遥却越挥越觉手中之剑沉重,这才惊觉剑身竟已沾着许多白色的黏物,他虽能挥剑断丝,但这些丝却在他的剑上粘附不去,因此越使越钝,到后来整把剑已几乎都被白丝包缠住,而千万根由藤蔓间射出的白丝另端,紧紧地伸在树内,与剑整个缠在一起,令李逍遥除了弃剑之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啊!”李逍遥用力拉剑,这一失神,更多的蜘蛛丝已飞射而至,缠住了他们两人。
黑蜘蛛精笑道:“哈哈……小子,你们还能嚣张几时?”
彩依急道:“毒娘子,请你让李公子他们走,他们与此事无关……”
毒娘子道:“你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
彩依道:“不,我不是与你谈条件,而是……我求你……”
毒娘子得意至极:“呵……我早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对我低头!”
彩依低下了头,看着刘晋元,凄然道:“我原可将你的缠魂丝慢慢化去,要不是……最后关头受人阻挠,功亏一篑,又何以有今天?”
毒娘子冷笑道:“虽然你道行比我深,但我是你天生克星,况且你为了救他,功力已经耗用不少,到时候我还是能把你给打败。”
听到这里,李逍遥大惊,难道彩依竟真的一直在解救刘晋元,全是自己误会了?
彩依无助地望向毒娘子,道:“难道……我夜夜来去毒仙林,你都故意不为难我,就是为了……为了这个原因……”
毒娘子笑道:“我们蜘蛛别的没有,耐性最多。如果你被他救了之后,不理他的死活,我也没法子。可是你这个傻蝴蝶,竟回头去救他,还化作人形,委曲求全的,真是笑死我啦!要炼制百花仙酿,得耗尽你的功力,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掉我在他身上所下的缠魂丝吗?”
“可以的,只差三天……”彩依流下不甘心的眼泪,喃喃地说着。
毒娘子笑得更是得意:“哈……就算你真的把缠魂丝都给化尽好了,你变成废人一个,我还不是可以轻松地吃掉你,再收拾他?融你以为我是为何自毁封锁,让你出入?你连这个都没想到,实在是愚蠢至极,哈哈哈……”
李逍遥越听越气,这头黑蜘蛛居心这样阴险狠毒。
彩依泣道:“我……我见你没有为难我,也觉得有其他企图,但是,我没有别的法子……非为相公解毒不可……”
“哼,那你更不可救药,明知是陷阱,还自愿跳进来,死不可怨!”
毒娘子一扑上前,彩依却轻盈地闪了开,翩然在半空中振着翅。
毒娘子身形臃肿,无法飞行乃是她的一大弱点,毒娘怒道:“你还想逃?我马上杀了他们!”
彩依道:“我不会逃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先放了他们……”
“你跟我谈条件?哼!就算我放了这个小子,也顶多是让他晚几天死罢了!我早跟你说过,天下间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他。”
彩依道:“我求求你,如果他死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毒娘子怒道:“这个男子的死活,是对我没好处,但是我要他的命!他在终南山弄破我的网,把你救出去,要我饶他,没这等便宜!”
彩依吸了口气,道:“你如果不救他,我只好离开此地,再加修炼,来日为相公复仇!还是你要放了他,将我吃了,省下千年的苦修?两者权衡,你自己想想吧!”
“你……”
彩依难得说出重话要挟,令众人都觉惊异。但若非逼到绝境,她也不会如此果断。虽然彩依功力已损,毕竟修行高于毒娘子,救人的力气未必有,但逃命的能力一定够。她如果跑了,毒娘子也对她束手无策。要是刘晋元死了,彩依不再有顾忌,将来恢复功力,回头报仇,恐怕毒娘子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如果趁着刘晋元还没死,吃下彩依,永绝后患不说,还能增加功力。不管怎么说,聪明的作法都是先救刘晋元。
但是,毒娘子毕竟是恶毒的黑蜘蛛精,恶毒者的心肠便是个极大的弱点,无法放弃报仇的快感。
毒娘子慎重思索了一会儿,才望向彩依,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这男人真的值得你为他这样做?”
彩依凄然点了点头,毒娘子笑道:“这男的从我手中救了你一次,到头来,你还是得乖乖地送上门。这次可是你自愿的,好,我成全你!”
彩依道:“那么你救他吧!”
毒娘子道:“我怎知救了他之后,你会不会逃走?我要先吃了你,你快下来,这已经是我对你忍耐的极限了!”
彩依咬了咬唇,虽然她说可以坐视毒娘子杀了刘晋元,但实际上她根本就办不到,如果刘晋元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真的有勇气活下来报仇吗?
没有刘晋元的生命,就算报仇又有何意义?彩依再度望向刘晋元,短暂时光里的种种亲爱,浮现在前。
彩依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缓缓降下,毒娘子向前一步,等她一落下,就要张口扑咬上去。
彩依听见李逍遥、林月如齐声喊到:“住手!”“不行,彩依!”
但是她的心情却平静得让自己都感到惊奇。从前误触毒网之时,不也是这样吗?但是,那时却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挟起了她。
“好美的蝴蝶,别怕!我来救你了。”
她睁开眼睛,俊秀温柔的公子面带微笑,轻轻地将她放在手心,以极细心的动作拂开蜘蛛丝。这当下另一张更致命的网已深深将她缠住,那是张情网,是她终生再也解不开、逃不掉的。
当她薄翅上的丝缠除尽,刘晋元放开了手,让她飞走。那眼神是如此柔煦,能让百花为之盛放。但是,就在她恋恋地回头多望了公子一眼之时,却让她见到刘晋元身子一晃,道:
“哎哟!好痛,这蜘蛛会咬人呐?”
她见到毒娘子所化的□□迅速躲进腐草里,对她胜利地一笑。
凡人被这千年蛛妖咬了,只有死路一条。
她化作人形,混入尚书府,原本,只是看看公子的情况,她真的没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救他的,毕竟人妖殊途,有好几千年道行的她,早已见惯了没有结果的结局。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只是来尽尽人事,天命有常,不是每个人的生命她都能救的……
然而,当刘晋元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她便觉得死也不憾了。
这数千年以来的修行,究竟所为为何?
为何止水般的道心,会为之动荡起来?会在这温柔中,感到莫名的痛楚 ?心口间似有若无的悲怆,就是人间所说的“情”吗?
为了他,耗尽功力之后会变得怎样?她已经连想也不愿去想。
李逍遥的怒叱惊动了她:“臭蜘蛛,你这个丑八怪,就凭你也配吃这么美的蝴蝶?不许你动她一根毫毛!”
毒娘子道:“不自量力的家伙,敢插手本座的事?连你们一块吃了!”
彩依忙道:“不,请放过他们吧!”
毒娘子笑道:“你的命只能换你的刘相公,他们的死活,你别想管了!我先吃了这小子!”毒娘子已认定彩依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根本不必去费神,沿着黏稠的白丝,朝李逍遥与林月如爬过来,被捆束信的两人全无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毙。
眼见毒娘子越爬越近,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孽畜!休得伤人!”
金色的清辉有如雷电,轰然一射,居然当中劈进毒娘子的头部!
连哀嚎声也没有,那耀武扬威的黑蜘蛛,已然化作一摊黑水。
在黑水的中央,闪烁着明珠的光辉。
李逍遥与林月如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只见一剑破空而至,酒剑仙御剑降下,衣袖一扬,收剑入鞘。
“哦?这畜生体内居然有雷灵珠!难怪这么猖狂。”酒剑仙弯腰拾起那颗珠子,收进怀中。
原先缠在李逍遥与林月如身上的丝线,有如松垮的雪一般,倏倏滑落。
李逍遥一跃而起,奇怪地问道:“师父!您……您怎么……没醉?”
酒剑仙皱眉道:“谁醉啦?两个初出江湖的小鬼,叫你们别乱跑,偏要乱跑!在我元神离窍时擅自行动,差一点就出事了!”
林月如呐呐地问道:“您不是……不是醉倒了吗?怎么能赶到此地?”
酒剑仙道:“我不是说我在使‘醉仙封魔大法’吗?喝了酒才能发功,否则那‘醉’字从何来的?”
林月如哑口无言,看来彩依的迷障会被去除,也是酒剑仙的法力之故。
林月如正欣喜于彩依与晋元双双得救,回去一看,彩依却跪在昏沉的刘晋元身旁,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怎么拭泪都止不住。
见到这悲痛欲绝的样子,李逍遥心中不忍,道:
“彩依姑娘,你别伤心,是我们不好,错怪于你。幸好罪魁祸首已死,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彩依泣道:“呜……来不及了,相公……相公他没救了……”
彩依抱着刘晋元,脸紧紧地贴在刘晋元脸上,哀泣失声。
林月如惊道:“什么?难道毒娘子死了,表哥就没救了?”
酒剑仙道:“小蝴蝶,这位公子本来就不可能活的。毒娘子就算不死,你拿命给他,他也不可能履行诺言的。”
彩依泣道:“可是……她总是一线希望,我……”
酒剑仙突然便要发掌,李逍遥一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彩依已扑身倒向刘晋元。
“你!”酒剑仙惊呼,伸出的手止在半空中。原来他看出了彩依抱着刘晋元,背对着他们,另一手悄然探向自己的心口,活生生地挖出了内丹,打入刘晋元体内。
这纯粹由百花之精所练成的内丹,是她的所有生命。刘晋元憔悴青黄的脸色,瞬间便充盈如生。
酒剑仙来不及阻拦,彩依痛苦地发抖,缓缓地倒向一旁。林月如拉紧了李逍遥的手臂,呆若木鸡地看着彩依的变化。
酒剑仙低声叹道:“小蝴蝶,你何苦……千年修行得来不易,人寿几何,你……你值得吗?”
彩依气息微弱,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这条命……是相公给我的,算我……还他罢……”
酒剑仙道:“你自废千年道行,也只能换得他十年的寿命而已。”
彩依的蝶翅色彩迅速地消失,有如一朵牡丹在瞬间凋凌碎散。
“请诸位……永远……不要让相公……知道我……我……这样……”
林月如哽咽地大声问道:“为什么?你为刘大哥做如此大的牺牲,还不要他知道!”
彩依微微一笑,最后的一点清泪,落在刘晋元脸上,她已消失无踪。
林月如泪流满面,只见一只小小的蓝色蝴蝶,虚弱地跌颤了一下,缓然欲飞。林月如伸手欲截下那只蝴蝶,却被李逍遥拉住了。
李逍遥对林月如摇了摇头,那只蓝色的蝴蝶辛苦地缓然飞起,绕着刘晋元飞舞了一会儿,依依不舍,最后才振翅,慢慢地飞走,像随着流水漂去的残花般,不知会漂向何处。
酒剑仙长叹了一声,道:“唉!世间有无情人,却也有深情妖。这蝶精有情有义,远胜红尘痴儿女!我自从三十六岁艺成下山以来,立誓尝遍人间美酒、杀尽天下妖魔。熟知……唉!酒喝多了,只是成瘾乱性。妖怪杀光了,也无法渡化人心。酒剑仙枉称驱魔大师,可我又凭什么认定何为妖,谁为魔?我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我也迷糊了……”
林月如抹去泪水,转头望着李逍遥,道:“李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妖怪所害,你会不会牺牲自己来救我?”
望着她的明眸,李逍遥心中早已有答案,却只是别过了脸,道:“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林月如道:“你不想回答,不要紧。如果问你的人是灵儿妹妹,你一定会肯的……”
李逍遥正要叫她别这么说,林月如却已接着说道:“但是,若换作是你被妖怪所害,我一定会用自己的命来救你。就算被害的是灵儿妹妹,我都会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因为你死了,我就不能活了;灵儿妹妹死了,你同样不想活下去,那我又活着做什么?”
李逍遥心情沉重,道:“不要说这些傻话了!咱们谁也不会死!”
酒剑仙道:“喂,两个加起来不到半百的小鬼,净说些死不死的,没听见我一番刻的除魔内省吗?没有感到人生被启发了吗?”
李逍遥道:“师父,你不感叹倒也罢了,我请问一下,您要去哪里?”
酒剑仙叹道:“当然是回蜀山,重新闭关修炼,了解仙魔之道。”
李逍遥道:“那您认识独孤剑圣吗?”
酒剑仙道:“认识,认识得从头到脚,认识得人骨透皮!他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
李逍遥道:“您返回蜀山,是不是会见到他?”
“那是当然。”
“太好了,请带徒儿一同前去,救我的朋友。”
一听李逍遥这么说,酒剑仙一愣,道:“大师兄抓妖抓得比我还勤,你朋友是妖怪?”
李逍遥道:“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就不会被他抓,你去干什么?”
“但是我想我朋友就是被他抓了,大概是一场误会,我得把人给救出来。”
酒剑仙摇头道:“别胡说了,他抓妖比抓我身上的跳蚤还厉害,是不是妖,他用眼角就可以瞄出来,不是妖,他不会抓的。”
“那如果我朋友不小心有点儿‘近妖’……”
“什么叫‘近妖’?”酒剑仙没好气地问道。
“就是像彩依姑娘那样,说妖不是妖,说人也不一定是人的。”
酒剑仙道:“亏你想得出这种怪名儿!我告诉你,不管是近妖还是真妖,只要跟妖字扯上边的,他是宁错杀,不错放。要他放人,比要吝啬鬼拿钱出来还难,你死心吧!”
李逍遥道:“唉,你不肯帮我们吗?好歹念着师徒之情嘛……”
酒剑仙道:“不是我不帮,而是我那个师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我从不想招惹他,给自己找气受。”
李逍遥道:“说什么‘凭什么认定何为妖,谁为魔?’,果然是‘酒剑仙枉称驱魔大师’,口头上说要反省我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结果一请你仗义相帮,马上就约缩起来了,这叫哪门子反省啊?有口无心,说说罢了!”
酒剑仙听了,也觉得一下子回绝李逍遥,好像太过于怕事了,有几天无奈地想了想,道:“我是真心想反省啊!嗯……这样吧,你也算是半个仙剑派的弟子,我就带你去师门看看,救不救人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
李逍遥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走吧!”
酒剑仙道:“此地距蜀山千里之遥,你们不会御剑飞行,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李逍遥笑道:“那简单,您肯教我们御剑飞行,不就得了?”
酒剑仙道:“你想的美!我没时间教,直接带你们上去。”
林月如道:“可是刘晋元大哥……”
酒剑仙道:“他有了小蝴蝶的功力,在这里睡一觉又不会死,醒来他自己会走回去,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连路都不认得。”
“说得也是。”林月如心中不无几分为彩依感到不值,就让他在此睡上一觉好了。
酒剑仙拉着两人,道:“你们两个闭上双眼,我要施法罗!半途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林月如与李逍遥双双闭目,只觉酒剑仙身子往上一跃,接着便感到双脚踩在平滑之极的地面上,脸上呼呼风吹,似以极快的速度飞驰着。林月如悄然睁目偷看,只见眼前青山疾退,白云过耳,三人竟是站在酒剑仙的大葫芦上,破空疾翔。
林月如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兴奋不已。
李逍遥也发出一声轻叹,林月如回头望着他,微微一笑。酒剑仙见两人都睁了眼,也没把他的交待当一回事,只得摇头苦笑。叫他们闭上眼睛,只是担心他们见到身在极高之处,会吓得不小心摔落,既然两个都胆大包天,那也就由他们去了。
三人飞在空中,仙鹤、鸟儿在旁飞舞,远山青碧,有如数层水墨晕染,清风拂面,还带着几分山林的幽渺清香。
酒剑仙所御的葫芦缓然隐入深山,郁茂的枝叶随着众人的排空直入而分开,眼前的山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蜿蜒而上,在云雾飘渺的绝巅,矗立着连绵的灰色宫观。而几抹白雪,更为翠录增添苍苍之意。
酒剑仙轻喝一声:“收!”
脚下葫芦幻作一阵清光,三人同时安然落地。
只见巍峨的山门前,古拙的“蜀山派”三个大字,高隽与门楣之上。
在这绝崖极顶,有这样壮阔的建筑,若非鬼斧神工,怎么可能完成?李逍遥不禁心生肃穆,随着酒剑仙步上积着残雪而有些滑的石阶,隐隐白云自身边掠过,望着酒剑仙身上的衣袂风飘,这出尘之致,只有在这样绝俗之地可以修炼得出来。
酒剑仙带着两人,步入蜀山大门。越近大门,积雪就越厚。他们两人都是夏装打扮,因时已将近初秋,虽然穿得稍微厚了一点,但是在这处处是雪的高山,还是有点不够。要不是他们皆有功力,体力过人,早就挺不下去了。
林月如悄悄拉了拉李逍遥的衣角,道:“李大哥,这里很冷耶!”
李逍遥点了点头,道:“嗯,好像一伸手就抓得到云一样,没想到是这么高的地方,又下了雪。”
林月如张望着四周高伟的殿基与巨柱高檐,有些担心起来。
林月如道:“万一……万一他们要正式收你做弟子,怎么办?”
李逍遥道:“我只是为了打听灵儿的下落才来的,别的可不想。”
酒剑仙却回头道:“你们两个小后生,别想那么多啦,等一会儿见到我的大师兄,我还不许你叫我师父呢!”
李逍遥问道:“为什么?”
酒剑仙道:“这是门规,未经掌门人同意,不得在外擅自收徒。掌门人是我师兄,他万一知道我收了你,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你等一会儿绝不许说是我的徒弟,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李逍遥应道。
酒剑仙这才放了心,将他们带往蜀山派的后殿内厅,这是平日他与大师兄议事之处。
沿路有几名蜀山弟子,恭敬地对酒剑仙行礼,唤他师叔。来到议事后厅,两名蜀山弟子立在门边侍候着,为他们开了厅门,迎入内中,奉上清茶,一切都井然有序,半点不乱,可见此地掌门管理得十分成功。
酒剑仙道:“掌门师兄前一阵子下山除妖,回来了吗?”
一名青衣裳弟子恭敬地说道:“掌门已回来了,正在等师叔您。”
酒剑仙道:“好,你们去跟他说我回来了。”
“是。”
青衣弟子退下之后,李逍遥才道:
“你大师兄常下山除妖,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说过?”
酒剑仙道:“他以前潜心练武,虽也负起诛魔之责,不过最近比较积极。因为近年来天气变得很不正常,蜀山地势虽高,但从未积雪,今年却一反常态,这恐怕是什么地方有了变异,有妖怪作祟。”
李逍遥道:“天气的变化或许就是这么奇怪,怎么能什么都算到妖怪头上去?”
酒剑仙道:“你没听说过‘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吗?老天不会无缘无故降灾,一定都是妖怪作乱的缘故。今年蜀山大雪,可是南绍、大理一带,却热得反常,已经干旱数年了。这样的天变太不寻常了,因此掌门师兄到处在找是哪个妖邪作乱。我看他是没找到,雪才会继续这样下。”
正在闲聊之际,大门被咿呀推开,一道魁梧伟岸的身形投映了进来,巨雷似的声音,简直可以震破人的耳膜。
“哈哈……师弟,你总算没醉死在路上,还认得回来的路!”
那人满头农密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束着,五官深刻而端正,但因太过锐利的眼神而显得有些孤傲。
“师兄犯不着一见面,就咒我死在路上啊!”酒剑仙笑眯眯地说道。
见他们师兄弟情感如此融洽,很难想象方才酒剑仙交待时态度的慎重。看来他表面上与这个掌门师兄笑谈,但该守的分际还是严守,不敢稍有逾越。
李逍遥与林月如对他行了个大礼,李逍遥道:“晚辈李逍遥,拜见前辈。”
至于林月如是女子,就不必讲这些规矩了。
独孤剑圣望向李逍遥,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眼露惊奇,道:“嗯,好,不错。”
虽然李逍遥不知他所言何意,但是被他电光般的眼睛一扫,便会不由得肃正起来,好像什么都会被他一眼看穿似的。
酒剑仙道:“师兄,怎么样?我看中的人不会错吧?”
独孤剑圣道:“难得你肯收起玩心,也想到了些正经事?我们都老了,是该好好找个合适的传人,继承本门的绝学了。”
酒剑仙见独孤剑圣这么说,简直是喜出望外,道:“师兄,您一点也不见怪?”
独孤剑圣道:“一事归一事,我同意你教他武功,不表示不追究你犯的门规!师弟,你为酒误事,将本门的剑术外传人,若是让心术不正之徒学去,岂不成为大祸?”
酒剑仙道:“这个……师兄,我不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虽然我欠了不少酒债,可是也不全都是以教武功来还债的,只有对这小子……而且我只比画了一次,谁知道他就记住了?”
李逍遥听得心中暗火,原来当初酒剑仙只比画了一次,就是存心赖皮,万一自己没学会,就是天资不够,不是他食言。
要能看一次就记住剑法,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本领呢!
酒剑仙接着说道:“不过,师弟我自认还有点青眼,看人应该不差,这小子不是个坏胚,而且天分极高,有可能发扬本门。”
独孤剑圣难得露出微微一笑,道:“你膏药卖完了没有?一个劲在夸你徒弟。他是什么料,我早就知道了。”
酒剑仙和李逍遥都有点奇怪,酒剑仙道:“你怎么知道了?”
独孤剑圣道:“扬州城外,□□山里,我们已经会过一次了。”
原本他还记得,可是他难道也知道自己杀了□□精吗?酒剑仙对此事一无所知,独孤剑圣道:“我伤了出没多年的□□精,那妖怪负伤逃了,我一时找不到,等我找到时,那□□精和她的妖子都已经死了,是死在本门的剑法之下,我当时便想到可能是你在外面教了谁武功。”
酒剑仙笑道:“哈哈……是我未卜先知,先教了个徒弟去帮你除妖。想成为本门掌门,先得杀一个妖怪,李逍遥已经杀了□□精,算是通过试验了吧?”
独孤剑圣微笑着点了点头,一面抚着长须。
李逍遥暗想:自己何止杀了一妖?这一阵子不知杀了多少妖怪了。
酒剑仙道:“逍遥徒儿,我掌门师兄答应收你做我蜀山派的入门弟子,将来还有可能执掌本门呢!”
李逍遥一听,惊讶不小,自己根本就没打算长期在此学武功,更不要说当掌门了!
李逍遥道:“这……前辈的厚爱,晚辈心领……”
一听他竟面有难色,酒剑仙疑道:
“怎么?你不是很想学咱们蜀山派的法术吗?”
李逍遥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了个借口道:“因为……因为……晚辈乃世俗之人,俗心未净……怕不适合这世外清修的生活。”
独孤剑圣见李逍遥眉宇飞扬,也早就想到他是个性子不易定下来的人,道:
“你顾虑得极是,但你已学会本门剑法,算是蜀山门人了,你的言行得处处顾及本门的风范,不可堕了名声。”
李逍遥点头称是,独孤剑圣道:“你是个武学奇才,要不要留在蜀山,你好好考虑,再作决定。”
“是。”李逍遥道,看来独孤剑圣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独孤剑圣转身道:“师弟,你带这两位小朋友去歇息,师兄不陪了。”
“是,恭送师兄。”
酒剑仙恭恭敬敬地说道。
直到独孤剑圣离开了,酒剑仙才对李逍遥道:
“哎,你何时变得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似的?我们蜀山武学冠绝天下,只要你习得其中九牛一毛,便可傲视武林;学得一半,就可以纵横三界。武林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都摆到你眼前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李逍遥苦笑道:“承蒙前辈如此看重我,晚辈心中十分感激,但是我还得把一些俗事处理完才行。”
酒剑仙道:“你不是要问我师兄你朋友的事?方才为何都不问?”
李逍遥抓了抓头,道:“他是你师兄,我为何不问,您该比我还清楚才对。”
酒剑仙笑道:“嘿嘿,在他的面前,你也不敢乱讲话呀?”
事实上确是如此,独孤剑圣虽有说有笑,但是浑身就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让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更不敢胡乱。
酒剑仙笑道:“老实说,我也不敢跟他问锁妖塔的事。我看你们就留在这儿住几天,顺便参观参观,等考虑成熟一点了,你再做个决定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酒剑仙带着两人到客舍去,分别安顿住下,并派了四名青衣弟子随时帮忙他们或替他们回答蜀山的种种规矩。但有一条却是酒剑仙亲自交代的:
“后山是本门的禁地,不可随意擅闯。”
酒剑仙说得十分慎重,李逍遥与林月如同时就想起了:锁妖塔必然就在后山。
直到众人离去之后,李逍遥正再想该趁什么时候去锁妖塔找灵儿,林月如已道:现在
“咱们到后山去瞧瞧!”
李逍遥不想连累她,并且就算要行动,也不该是现在,便故意道:“说不许你去偏要去,真是天生反骨。”
林月如道:“后山是禁地,那么锁妖塔绝对就在那里!不去怎么找得到灵儿?”
李逍遥道:“既然师父都说不许去了,咱们还是别造次。”
林月如本以为李逍遥会马上和自己一起闯到后山救人,没想到他再三推脱,有点奇怪,也有点生气,不禁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李逍遥笑了一笑,道:“咱们到处去逛逛,散散心再说吧!”
林月如没说什么,随着李逍遥到处乱走,蜀山派内其实也无甚可视,此时又十分寒冷,地面上放眼所及,净是零星的积雪与呈露的黑土。毕竟这里是修道之处,除了冷冰冰又没有什么装饰的房子之外,就是大树巨石,呈现朴拙的阳刚之意。
林月如正感不耐,想回房去休息一会儿,李逍遥却突然脸色微变,朝西方走去。
“你发现什么了吗?”林月如好奇地问。
李逍遥道:“没什么,不过……这味道很熟悉。”
李逍遥循着那种香料与药材混合的气味而行,停步在一间有点暗的石室之前。
石室内一片温暖,主要是因为当中的鼎炉下正烯着火焰,而鼎炉两边高与室齐的石柜上,全是瓶瓶罐罐,药香非常浓厚。
李逍遥不禁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不知为何,会觉得这股丹房的味道很熟悉。自己应该是从来没有去过这种炼丹之地才对。他怎知自己与灵儿第一次紧紧相依,就是在仙灵岛上的丹房柜子之内?那时灵儿身上的女儿幽香似有若无地传近他鼻端,令他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了她一下,或许就是在当时,情根已种。
然而这些他全不复记忆了,只在此时对于这样的丹房气味感到一种莫名的温馨与熟悉,而不想离开。
几名正在顾守丹炉的弟子已知道李逍遥是酒剑仙收的俗家子弟,都很好奇地看着他。
李逍遥向他们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青衣裳弟子道:“这是炼药的地方。”
“炼药……”李逍遥更想不起自己以前是否去过这种地方了。
他在石室内随便走走看看,猛然间,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中央的石桌上的那串念珠,道:“月如,你看!”
林月如一见也呆了:“这是……小石头?”
那串念珠不是别物,正是玉佛寺的智泽所化的念珠。也是赵灵儿所戴的玉佛珠,在这里发现了,那么灵儿的下落,还会远吗?
李逍遥抓着念珠串,向一人问道:
“这……这样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那名青衣弟子连忙道:“那是掌门师父交待,要我拿去炼丹炉销毁的,我差点给忘了!你快还给我。”
“销毁?这怎么行!这串佛珠是我朋友的。”
李逍遥收起玉佛珠,那青衣弟子立刻吓得脸色发白,道:“快给我,那佛珠是妖魔所化,师父说不能留它在人间。虽然它法力已经被师父封住了,但还是很危险的!”
原来是法力被封了,难怪法力不弱的小石头不法离开,只能躺在这里任人宰割。
李逍遥道:“先把它交给我吧!我会向你们掌门说清楚的。”
“可是……”几名炼丹的弟子都十分紧张,想要去拦李逍遥,李逍遥身子轻轻一纵,就跃出了丹室,他们根本追不上。林月如对他们笑了一下,从容不追地走了出去。他们一辈子没见过几个女子,要去拉林月如,只怕需要天大的勇气,因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月如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李逍遥与林月如来到无人之地,李逍遥才对着玉佛珠道:“小石头!小石头!你还在吗?”
玉佛珠里面发出了非常微弱的声音:“呜……主人……主人她被关起来了。”
李逍遥问道:“灵儿为何被关起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小石头说道:“有一伙苗人为了争夺主人,跟一个老头打了起来,结果通通都死掉了……”
李逍遥亲眼见到此景,石长老以赤血毒焰杀光了所有白苗,就连残活的黑苗士兵也不能幸免。但是当时情况十分混乱,李逍遥自己也不是看得很真切,却还是不知道这与赵灵儿有什么关系。
小石头继续说道:“……住在这里的瞪眼睛老头子刚好经过,硬说那些人主人杀的。可是那些苗人不是主人杀的,主人根本什么也没做啊……呜……我拼了命想保护主人,结果那个瞪眼睛的老头把我封住,抓了主人。我听见那老头子说,他要把主人关进锁妖塔……”
林月如急得跺脚,道:“怎么会这样?灵儿妹不会杀人的,那个瞪眼睛的老头是不是独孤剑圣?”
小石头道:“对,就是他!”
林月如道:“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理!”
李逍遥道:“灵儿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怎么会被剑圣前辈当作妖怪捉起来了?”
小石头道:“李公子,你们一定要快点儿救主人出来,一旦被关入锁妖塔,绝无生还的机会!”
李逍遥道:“我马上去救她!”
原本还打算慢慢打听的李逍遥,这下子再也不能拖延,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奔往大殿的主建物附近,到处找寻酒剑仙。
第二十二章身心俱灭
李逍遥与林月如找了半天,并不见酒剑仙,向路经的青衣弟子打听之下,才知道他现在在藏经楼。
堆积如山的卷帙之中,酒剑仙不知在找什么资料,脚边堆放了不少古册。
一见到李逍遥气争败坏地赶来的样子,酒剑仙有些诧异。不等他发问,李逍遥已把手一伸,道:“这是什么意思?”
酒剑仙一愣,并未回答,另一阵低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是邪物怎么还没烧毁呢?”
李逍遥与林月如一惊,这才发现层层书架尽头,独孤剑圣正负手而立,也在此处搜寻典籍。
见到独孤剑圣,李逍遥的气焰一下子小了,但还是心急如焚,道:“这……不知道原来持有这佛珠的主人,如今下落如何?”
独孤剑圣道:“此珠之主乃妖邪魔物,已被打入锁妖塔了。”
李逍遥一听,又气又急,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酒剑仙大气也敢透口,就生怕这小子会失去理智,冒犯独孤剑圣。
见李逍遥脸色怪异,独孤剑圣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逍遥吸了口气,才道:“玉佛珠的主人……是我的朋友啊!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被当作妖怪,囚入那种地方,岂不是要置她于死地?”
独孤剑圣剑眉微皱,道:“朋友?李逍遥,本门第一条天规就是不可结交邪魔歪道,此点你要谨记!”
李逍遥道:“我并不是蜀山子弟,再说灵儿也不是邪魔歪道!”
独孤剑圣勃然变色,重重地“哼”了一声:“修炼本派的剑术者,最忌受到狐鬼魅所诱,若是丧失心志,就会坠入魔道,历万动而不复,这番道理你要明白!”
李逍遥无心与他争论这些,道:“请您马上将灵儿放出来,她是我的至友,我不能袖手旁观。”
独孤剑圣的脸上神情更冷,睨视着李逍遥。
酒剑仙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独孤剑圣,两人就像鸡同鸭讲,各诗一端,根本没有交集。
李逍遥的情急之色,和独孤剑圣铁青冷肃的面容,都让酒剑仙两面为难。在三代前,本门曾经发生的那件憾事,已足让独孤剑圣对邪魔恨之入骨,而如今的情况,竟和当初如出一辙,独孤剑圣是绝不可能放人的。若是李逍遥再坚持,只怕独孤剑圣会将他视为邪魔的同路人,对他也不留情面。
正当酒剑仙不知该如何劝解之时,李逍遥先打破了沉默,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人,您放出她也成,不放出她,我也要自己去救!”
想不到李逍遥说出这么直接冒犯的话来,酒剑仙一颗心直提到喉头,要鼓起不小的勇气才敢望向独孤剑圣。独孤剑圣抚着长须,缓缓地说道:
“你死了这条心吧!锁妖塔内乃另一处世界,凡夫俗子进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条,还谈什么救人。”
李逍遥的语气不变:“便算是死,我也要救灵儿出来。”
独孤剑圣的口气更重了:“本派创立百年以来,从未有人进入锁妖塔后,还能活着出来!”
李逍遥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步出藏经阁。
此兴趣无异表示他非进入塔中不可,林月如当然也跟了上去,任何话都不必再多说了。
见到李逍遥这样坚决,独孤剑圣重重地“哼”了一声,摊袖背对着李逍遥,也不阻止,也不再说什么。
“师……师兄,这……”酒剑仙有些为难,搓着手道:“那小子不是糊涂人,他说他的朋友不是妖,那应该是错不了的。”
“哼!比他聪明几百倍之人,都被妖物给蛊惑了,他就不会?”
一听独孤剑圣这么说,酒剑仙遂不敢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又大着胆子道:“他可能真的会进锁妖塔,那……如何是好?”
独孤剑圣的声音更是冷得好似霜雪:“让他去吧!”
“什么?”
“他与妖为友,已非本门弟子;若是入塔而死,正宜其所!”
“什……什么?他……这……”
一听师兄要眼睁睁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死在锁妖塔中,酒剑仙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而独孤剑圣已冷冷地负手,大步而出,留下愕然的酒剑仙。
难怪他会如此盛怒,当年的不幸,是蜀山之耻,也是蜀山记取的教训。
可是,酒剑仙仍相信李逍遥不是个糊涂人,他急忙追了出去,飞身纵跃,在往后山的独行坡拦住了李逍遥。
此路只容一人通过,一被他挡住,李逍遥和林月如无法前进,与他大眼瞪小眼,在风雪呼啸中对峙了一会儿。
三人六目相对,竟无一语。
酒剑仙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道:“逍遥徒儿,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李逍遥认真地看着酒剑仙,道:“前辈,我是认真的!”
就算不用说明,那双眼睛早就超越了“认真”的程度,简直已经到了“极其严肃”的境界。
酒剑仙又用力咳了一声,道:“如果凡事都太认真嘛……就不太好了。”
因为另一个“极其严肃”看待整件事的人,独孤剑圣,就是一个认真到让人根本无法沟通的老顽固啊!
不管是李逍遥还是独孤剑圣,都是劝不动的人,酒剑仙也老早放弃规劝了。
酒剑仙道:“我师兄说的没错,进塔容易,出塔难,原因何在,你想过吗?”
李逍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进锁妖塔!”
酒剑仙装作没听见他的宣示,自顾说道:“因为,收入锁妖塔的,全是极凶恶的妖魔。凡人一进去,不是被袭击,就是被生吞活剥,数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进去后还能活着回来的。”
李逍遥道:“你这么说,就表示有人曾经进入塔中?”
李逍遥虽然知道当年那姓姜的孤儿与妖女的相恋的惨剧,但既然林天南要他守秘,他便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套酒剑仙的话。
酒剑仙有点支支吾吾的,一会儿才说道:“是的……是没错啦,在我太师父那一代,曾发生过一件惨事。我有一位同门犯了门规,逃入锁妖塔中;当时本门数十位弟子追入缉捕,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自此以后,太师父立下规定,严禁门下弟子进入锁妖塔,违者尽废武功并逐出师门……”
这件事果然与林天南所说不差,但酒剑仙在话中隐去了妖女的部分,可见此事真的是绝对不许宣之于口的。
李逍遥道:“我不做蜀山弟子,就不必遵守你们的门规。前辈,请让路吧!”
“唉,你这小子,怎么跟我师兄一个脾气……”
李逍遥身后的林月如也终于说话了:
“李大哥,我想……前辈说得没错,此事非人类之力所能及,救人的事,须从长计议才是。”
李逍遥坚毅地摇了摇头,道:“我不可能再浪费时间了!锁妖塔既然如此凶险,灵儿撑得了多久?多延一刻,她就多一份危险!”
林月如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吧。”
酒剑仙见连月如都劝不了李逍遥,随即长叹一声,道:“好吧!你们跟我来!”
酒剑仙率先走在前面带路,通往蜀山派的后山并非一路可通,走过这崎岖陡峭的独行坡之后,还要走对路,才能穿越重重险径,来到高耸的山门前。经过这座山门 ,才能攀登上这一柱之山,到达矗立在绝崖上的锁妖塔。
酒剑仙带着两人,才走近山门前的竹林,两名青衣子弟已飞跃而出,横剑在前,道:“是谁?”
酒剑仙道:“是我啦!”
那两名青衣弟子一愣,连忙抱剑行礼,道:
“见过师叔!”
“不知师叔有何事要弟子效劳?”
酒剑仙道:“开山门吧,这两位朋友要进去。”
那两名青衣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师叔,这……此事弟子不敢从命。”
酒剑仙道:“是掌门同意的,怪罪不到你们头上,开吧!”
“这……”另一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么请师叔在此稍等,弟子先请示过师父,再行开启。”
“不必,你们去请示再回来,得耗上两个多时辰,这位朋友等不住,你们还是先在这儿候着。”酒剑仙望向李逍遥,道:“你瞧见了,不是我不让你们进锁妖塔,是门规森严。”
李逍遥咬了咬牙,道:“若我要硬闯呢?”
那两名青衣子弟脸色一变,都不禁防备了起来。
“唉唉,等等,还没商量好,怎么就先吵起来了?”酒剑仙苦笑着拦在双方之间。
守住仙门的可不只这两个青衣子弟,再深入一点还有练过剑阵的入门弟子,他们分别都不是李逍遥的对手,不过联合起来,以阵围人,那就很难说了。再说,他也不希望李逍遥与本门子弟打起来,万一误伤人命,便结下了深仇,将来必是件遗憾。
酒剑仙道:“逍遥徒儿,你先跟我过来一下。林姑娘,请你别跟来,在这里稍等。”
搞不懂酒剑仙葫芦里卖什么药,李逍遥强捺下内心的焦躁,跟着酒剑仙走到较僻远的空旷之处,四下无人,酒剑仙停步,道:
“小子,你虽未正式行礼,毕竟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进去送死。”
李逍遥道:“晚辈心意已决!”
酒剑仙叹道:“唉!造化弄人啊!”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摸出两本簿册,递给了他:“收下这些吧。”
李逍遥伸手接了,那两本册子都是武学秘笈,分别写着“醉仙望月步”、“仙风云体术”。
“这是……”
“让你逃命的功夫。”酒剑仙道。
李逍遥随便手翻了一翻,果然是轻功及幻身诀窍,李逍遥目前最缺的就是这些轻功身法及幻数,他因内力陡增,勉强可以使出些不像轻功的轻功,万一对手太过高强,还是得运用真材实料才跑得掉。
酒剑仙方才藏经阁,就是和独孤剑圣两人找寻适合李逍遥练的武谱,想不到还没找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酒剑仙又拿出了几样东西,道:“这些也带着。”
这回酒剑仙给他的,除了他的酒葫芦之外,还有符咒几张,以及那颗在毒娘子身上取出的珠子。
这么多东西,让李逍遥有点反应不过来。酒剑仙道:“这些是为师所有的法宝了!这些符咒,你进入塔中自会使用,这颗雷灵珠的来头不小,你带在身上也多少有些辟邪自保的用处,你带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李逍遥道:“那这酒呢?易水送别时用的?”
酒剑仙白了他一眼,道:“这酒,才是大有来头的!小子,现在我要教你我自创的法术——酒神咒。”
“酒神咒?”
酒剑仙严肃地说道:“这酒神咒的威力,不下于本门任何一项绝学,不过得以我这壶特酿之酒才能够使用。”
李逍遥惦了掂葫芦,道:“好像也没多少酒,您老人家也表示点诚意嘛……”
酒剑仙白了他一眼,道:“酒放多了,你也没那个命使用!”
李逍遥一愣,酒剑仙道:“此术威力过于强大,人的一生中,最多只能使用九次,超过九次,必气竭而亡。”
“这么猛?”李逍遥咋舌道。
酒剑仙道:“没错,每次使出此招,必定会耗尽全身的灵力,所以你要记住,除非是逼命无常的紧要关头,平时千万不要随便出这一招。”
李逍遥连忙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酒剑仙颔了颔首,这才慢慢地把酒神咒念了一遍,李逍遥用心听记,一遍就已记了下来。酒剑仙又以稍快的速度念了一遍,让李逍遥记得更牢。当酒剑仙很快地念过第三遍时,李逍遥已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了。
李逍遥恭恭敬敬地拱手谢道:“多谢师……前辈赐教。”
他改了口,一声“师父”终究没叫出口。酒剑仙心下怅然不已,叹道:“罢了,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酒剑仙长袖一扬,脚下已幻出清风,御空而去。
李逍遥翻了翻“醉仙望月步”、“仙风云体术”,一面看着秘笈,一面依着上面的字句行气移步,突然“砰”的一声,头撞上了一株大树,痛得他唉叫连连。
李逍遥按着额头,暗自奇怪,方才向酒剑仙学习酒神咒之处,空旷无边,放眼望去根本就没有任何树木,哪来这么粗大的树干?
李逍遥回头一望,不禁发出“咦”的一声,自己竟身在树林之中,他飞快地奔回路,更惊讶地发现自己才照着“醉仙望月步”的步法走了两三圈,竟已走出了数百尺,当真是鬼神莫测。
李逍遥很快地将两本秘笈死背硬记,先记在脑子里再说,便快步奔回原来的地方。
林月如还在和那几名青衣弟子大眼瞪小眼,她进一步,那几名持剑的青衣弟子就退一步,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们在此绝俗清修,不要说没见过女子,更没见过林月如这般俏丽的少女。对林月如,他们可说是既爱又怕,全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因此便成了这可笑的状态。
其中一人颤声道:“姑……姑娘,锁妖塔是蜀山禁地,您还是别靠近……”
另一人也道:“是,是啊,自本门开山立派以来,历代祖师降伏的妖魔都在在塔内……”
林月如道:“你们历代的祖师爷都太混啦,这么多代,就抓了小猫两三只!”
一名弟子道:“不,祖师爷们抓了无数的妖,数也数不清……”
林月如嗤之以鼻,道:“胡吹什么大气,那塔能有多大?能塞进多少妖怪?”
一名青衣弟子忙道:“那座塔足足有百丈高,再多妖怪也……也装得下!”
不过他说得有点心虚,另一名较老的弟子道:“这位姑娘,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塔内的妖魔会被化妖水将它们的妖气化尽,成为尘土。”
林月如冷笑道:“哦?妖怪都被化为尘土了,那塔就是空塔,有什么好怕?你们守在这儿干吗?”
“这……”那名青衣裳弟子脸上一红,道:“有的妖怪还没被化妖水化尽的,也凶得很……”
林月如又逼问道:“你怎知里面的妖怪还活着?你进去过?”
那青衣弟子连忙道:“不,不,我没进去过,师父不许。”
林月如“哼”的一声,俏脸一扬,道:“你一定在说谎,其实你偷偷进去过了。”
那名青衣弟子说道:“不,我来这里三年了,连禁地也没靠近一步,更甭说看过锁妖塔了。”
林月如道:“你们说没看过,却把那塔有多高,里面怎样,说得一清二楚,说没去过,谁相信哪?我要去问你们师父,为什么你们可以进入禁地,我和逍遥哥就不行!”
林月如作势要往山下走,那几名青衣弟子吓得连忙退了好几步,依然在她前方一丈处围成了一道弧线,纷纷道:
“我们绝对没有靠近禁地!你千万可别跟师父乱说……”
“姑娘,请打消主意吧!那塔内危险得很……”
林月如怒道:“我就是要去,你们全部围攻我一个也行!来啊!我林家剑法可不是好对付的。”
她作势拔剑,那群弟子眉苦脸,面面相觑,手上虽都拿着剑,却都不敢真的和她对上。堂堂名门正派,当然不可能以众击寡,更不可能一群男的,打一个女的。再说真的要他们打,他们也打不下手。
李逍遥赶过来之时,正见到林月如拔着剑,杀气腾腾的,而一群青衣弟子的剑全都对着她,个个脸上表情紧张。李逍遥一惊,以为林月如会有危险,他身子一纵,便已落在林月如和青衣弟子们之间,道:“月如,走吧!”
说完,反手一拉林月如,便往山上奔去。那几名青衣弟子齐声喝道:
“站住!”
“休走!”
几名青衣弟子同时挺剑追上,他们不好对付林月如,围攻李逍遥的话,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一声呼啸,众弟子立刻排出八卦阵,四面八方包围住李逍遥与林月如。
李逍遥虽不懂易数,但是以他对剑法的敏锐,竟一眼便感觉到此阵生克绵密,处处有杀机,以他的武功虽可抵挡,却很难取胜。
以往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对上这八卦剑阵,对林月如道:
“失礼了,月如!”
李逍遥双手往林月如腰间一抱,便使出醉仙望月步,一霎眼便奔出数百丈之外。
众弟子们正要出剑,阵中竟已无人,全都大吃一惊,有人叫道: “他们在那里!”
众青衣弟子转头一看,只见到高处有黑影以极速的身法窜闪不见。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提气直追奔上山。
但是不要说追到人,根本已经看不见李逍遥与林月如的影子了。众人奔出了数里,纷纷停步。
前方有一道更高的巨大牌楼,这座灰色的巨大牌楼后,就是蜀山禁地。
灰色的两道巨柱及横楣所框出的眼前之路,和现在他们脚下所踩的地并无二致,但是,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意味。
李逍遥与林月如已经跨越了禁地,他们不能再追,也不敢再追。至于为何不能,那被框出来的路尽头,又有着什么样的世界,也是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探索的了。
林月如的腰被李逍遥有力的手臂抱着,倏忽就奔过竹林、石阶,奔过那她连看都没看清楚的牌楼。她也根本无心看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脸上燥热,浑身不对劲。
李逍遥停了下来,这才放下林月如,道:“可能就是这里了。”
“啊,是吗?”一时之间,林月如还有点迷糊。
李逍遥忽然道:“咦?月如,你病了?”
“我?呃,没有啊……”
“怎么脸这么红?”李逍遥的手在她颊上一摸,“你的脸好烫!你真的发烧了。”
林月如连忙双手捂住了脸,退了一大步,道:“我说没病就没病,别乱摸!”
李逍遥猛然想到这样的动作太亲昵,把手一缩,道:“对不起。”
林月如转过了身,两手交拧着,低声说道:“没关系。”
李逍遥道:“月如,我看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吧,我一个人进锁妖塔就行了。”
林月如转过身来,怒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恨你恨一辈子!”
李逍遥苦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更不是把你当外人,但我……我不想拖累你……”
“说拖累就是看不起我,把我当外人!”
“可是这次不同以往,我们连怎么进塔都不知道。”
林月如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两人身在极高的绝崖前,眼前已无去路,只在云雾缈缈中,隐约看得见远方的山影。
林月如讶然道:“这里没有塔!那……难道我们走错了?”
“不,我认为一定是这条路,可是居然空无一物,那就更奇怪了。”
两人张望了没多久,便看见两人脚边的地面上,镶着一片直径尺许的太极八卦镜。
“这是什么?”
林月如走上前去,以脚尖碰了碰那太极八卦镜 ,虽已蒙尘,但是在微弱的光芒下,却流转着美玉特有的色泽。
李逍遥沉思了一会儿,一把拉住林月如的手,道:“好吧,咱们试试。”
林月如还没搞清楚他的用意,李逍遥已拉着她,两人一同站在那面太极八卦镜上方。倏地,两人脚下一空,居然有如被某种巨大的吸力给拉走一般!
“啊!”
就在两人紧张地一闭眼,再张开的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不同了!
面前矗立着高不见天的巨塔,状若光溜溜的直柱,通体灰暗,只在底部有一个看似黑洞的入口。在氤氲迷蒙之中,透着阴森森的鬼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锁妖塔?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倒吸了口气,踏入此处恐怕就是不归路了。
两人脚才一抬,天上便响起震耳欲聋的呵斥:
“汝为何人,所为何来?”
这声问话,居然使地面晃动起来,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心底一怵。
一大片的黑影几乎把他们两人都遮盖住了,李逍遥转身一看,随着头往上仰视,嘴也越开越大。
眼前的“人”,竟有数丈之高,闪只粗壮的手臂就有殿柱大小,肌肤虬结黝黑,有车辆大的头上,牛鼻青唇,獠牙外露,三只精光四身的眼睛像雷电一般,照定了李逍遥与林月如。
两人不约而同吸了口气,做声不得。
李逍遥鼓起勇气,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无礼之徒!”那巨大的怪物眼中电光微闪,并未开口,声音自天劈头而下,沉厚威严地说道:“吾乃此塔之守护神,镇狱明王。”
“镇……镇狱明王?”
一听这个名号,也知道是守在此地,不许越雷池一步的。酒剑仙等人完全没对他提起这号人物,可见他们真的不曾闯至此地过。
李逍遥鼓起勇气,道:“我们来找一个人,可否请您帮个忙……”
镇狱明王那句句都震得人发抖的声音,又自天上传来:“塔内只关妖魔,凡人肉躯,入塔必死。汝等速速回转吧!”
李逍遥摇头,道:“我有一位朋友身陷塔中,就是因为只死无生,所以我非去救她不可!”
说着,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硬闯。
由镇狱明王的气势看来,他根本没有把握。想不到尚未入塔,就有这场硬战。就算让他胜了,进入塔中还会有多少更厉害的对手,他已经不敢多想了。总之,闯一关算一关。
不料,眼前的六臂巨人并未勃然变色,反面继续问道:“汝可是蜀山弟子?”
此语令李逍遥一愣,难道是的话,这为蜀山镇守锁妖塔的镇狱明王可以网开一面?
不管镇狱明王问这个问题的用竟何在,李逍遥都回答了最诚实的一句:“不是!”
镇狱明王眼中精光敛去:“除了蜀山弟子,其他人要进塔中,不在禁令之列。”
李逍遥和林月如一愣,眼前的镇狱明王已木然不动,竟像化作一尊雕像一般。
林月如道:“这……镇狱明王,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镇狱明王毫无反应,李逍遥拉住林月如,道:“先进去再说!”
也不管是浊真的可以进入,李逍遥拉紧了林月如,一下子便闪身入塔,见路便奔。塔内一片黑暗,只有石头堆砌而成的两面硬墙,以及一条尺许宽的通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两人通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李逍遥暗暗纳闷,本以为会有一场硬战,结果却轻易放行;本以为塔内机关重重,结果这一条路虽弯弯曲曲,却一通到底,为何竟会与传说全然不同?这反面更让李逍遥不安了。
两人不知前面会有什么危险,都放慢了脚步。这里无窗无门,完全像是封闭的甬道,但竟发出一种蒙蒙的暗红色光辉,隐约可以看见路面,但又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些暗红色的光竟像是由四面八方的岩石所透出来的一般。
林月如突然道:“你看!”
李逍遥回头一看,只见地面上散落着一块块破布,虽已将近腐烂,但勉强辨视得出是蜀山弟子的青衣,旁边还弃置了一把布满锈痕的剑。
“这会是谁的衣服和剑?”林月如低声问道。
“我想……会不会是当年追杀那姜姓孤儿的蜀山弟子遗留下来的?”李逍遥道。
可是怎么只有衣物,没有尸骨?两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没问去口来,无非是想到最可怕的一点:尸体会不会被妖怪吃了?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甬道边又乱弃了几把断剑、锈剑,越往前走,弃剑就越多,但硬是不见半具尸骨,倒像是剑冢一般。这般情景,令李逍遥与林月如都渐渐毛骨悚然走来。
林月如猛地止了步子,吸了口气,一把拉住李逍遥,指着前面。
李逍遥一惊,前方隐约有道黑影,像是个人端坐在墙边。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不敢再前进,静立了一会儿,那人并不动。李逍遥小心地跨出一步,他依然不动,李逍遥走上前,定神再看,原来那是一具枯骨。
那副白骨靠着墙端端正正地坐着,身上穿着衣衫虽已烂了七八成,隐约可以辨别得出与蜀山弟子所穿不同。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十分好奇,在这个通道中只见弃剑及破衣,乍然见到这么一具枯骨,更显怪异。如果那些蜀山弟子都被吃了,为何这个人非但保住全尸,还这么端端正正地坐么,倒像是寿终正初始一般?
而再仔细看,这具尸骸上果然也有剑,奇的是剑身是穿过尸体钉在壁上的。
林月如道:“这人……是被剑刺穿身体,死在此地的?”
李逍遥点了点头,剑刃穿过空荡荡的肋骨,剑尖没入壁中至少有三四寸,被这样一剑穿心,非死不可。也因为他被钉在此地,才会看起来像是端正地坐着。而尸骸的一手还握着剑柄,像是想用最后的生命拔出剑,却徒劳无功。
李逍遥总觉得那里不对,道:“奇怪,这尸骸上的剑……”
林月如也注意到了:“这剑没有生锈。”
剑身不但没有一点锈痕,还发出一层薄薄的蓝光,似乎极为锐利。
此人是谁,又为何被谁杀了,毙命于此,都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摸不着头脑。李逍遥一时好奇,大着胆子又上前了一步,端详了尸骨一会儿,瞪大了眼睛,道:“月如,我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林月如忙问。
李逍遥道:“他一定是那位姓姜的孤儿。”
“你怎么知道?”
“你瞧,他的肋骨上还有利剑挫伤之痕。”李逍遥指着骨头上明显的断痕,林月如看了也连连点头。
李逍遥道:“这一定是当初他被他师父刺穿胸口的伤。他在魔女面前自己拔出了剑,被魔女带入塔中。后来不是有人说他没死吗?这一定是当时的伤痕。”
肋骨有这样明显的断过痕迹,可见那一剑几乎要夺了他的命。想不到他竟没死,后来又会是谁打败了他,把他钉死在此地?
林月如道:“我瞧这剑倒跟独孤剑圣的剑很像。”
“是吗?”
李逍遥试着去拔剑,看看是否能知道一点端倪。手才一伸,便听见一阵冷冷的女声,道:“别碰那剑。”
那女声音调没有半点高低起伏,还带着种无名的冷漠,有几分幽凄之意,让李逍遥和林月如都打个冷颤。
前方隐约浮现一张苍白的脸庞,然后身体也出现了,手、足,渐渐地整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少女其实是走出来的,可是不但没有脚步声,连身体也一丝不动,简直像飘出来的一般。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连嘴唇都白得几乎要透明,更衬托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亮则亮矣,却像是两潭冰水。
她纤细的身上简朴的粗布衣裳,腰间却系着一条藏青底色腰带,以红蓝黄绿诸色绣着繁复无比的图纹。
一见到那条腰带,李逍遥与林月如不由得都想起林天南说过的那名妖女。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转过头看着地上的骨赅,线条优美的侧面,冰冷得像尊石像。
“你……你是……”
那女子木然转过脸来,道:“你们出去吧,这里不是凡人可以进来之地。”
李逍遥道:“那你呢?你是人是妖?”
女子道:“我叫婉儿。”
“婉儿……”林月如指着地上的一大堆弃剑,道:“那些用剑之人呢?怎么连尸骨都没有?”
婉儿道:“他们被吃了。”
林月如惊道:“被谁吃了?你吗?”
婉儿道:“不是我。”
她虽然都回答了,不过和没回答一样;而她的说话时口动脸不动,一点表情都没有,简直令人疑心她只是个发出声音的人偶。
李逍遥道:“你为何说这剑不能碰?”
婉儿说道:“碰了剑,他会醒,你们走吧。”
李逍遥道:“不碰剑也罢了,我们得进去塔中救人,婉儿姑娘,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最近被关在此处?”
婉儿只摇头,也不回答,重复道:“你们走吧。”
既然她不肯告知,两人也不再逼问,便要一同往前走,她却挡在路前,分明是挡着李逍遥与林月如的路。
婉儿说道:“你们走吧。”
“婉儿姑娘,请让路,否则休怪我们无礼了。”
婉儿只是望着他们。李逍遥与林月如同时往前大步一踏,婉儿缓然抬起手,掌间像张开了一道无形的防线一般,挡在面前,李逍遥与林月如无法往前挤上半步,都有些奇怪。
李逍遥拔剑刺去,林月如也抽出软鞭,往前虚劈,但是不管是鞭子还是剑,根本都挥砍不到任何东西,只在虚空中挥舞,可是要往前走,又硬是有道无形的墙挡着他们。
“这……”
婉儿婷婷地立在面前,又开口道:“你们走吧。”
李逍遥“哼”的一声,道:“你果然会妖法!”
话未说完,便由袖中挥出酒剑仙交给他的符咒,往婉儿直扑而去!
那道黄符在半空中发出火光,“噗”的一声,火光整面阔散开,像一面火墙般,接着又一闪不见了。
李逍遥与林月如联袂往前奔去,果然便跃过了那道无形之墙。
“不能前进!”
婉儿说道,鞭声破空而来,直取李逍遥后背。林月如轻叱一声,长鞭也反手挥出,喝道:
“妖女,还想拦路?”
劈啪鞭声像一连串的爆栗,林月如的长鞭与婉儿的腰带斗作两条长蛇,一忽儿交缠,一忽儿收缩上下。李逍遥见林月如应付得过,便只是握了剑在旁打扎,不擅自出手,以免乱了她的鞭法。
两女手中手中鞭索,像一尾黑龙与一条七彩斑斓的蟒蛇,游窜咬斗,互有进退。只听“啪啪”两响,鞭索击在石壁上,打得石屑飞舞,可见力道极强。
突然,不知自何处冒出一条人影,迅速地扑向李逍遥!
人影手中寒光闪动,剑刃直取李逍遥咽喉,李逍遥不及多想,回剑格去对方剑招,又听见风声疯疯,李逍遥这一式竟落了个空,没有格挡到任何东西。
李逍遥暗暗吃惊,没料到黑暗中竟还有人埋伏,而对方出招极快,消失更快,李逍遥根本没看见他由哪里冒出来,又怎么不见的。
忽然他胸前一阵凉意,李逍遥低头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胸前的衣服竟已被利剑划出一条大缝,只要对方的剑再深划半寸,他早就肚破肠流了!
李逍遥连忙倏地一剑刺去,挑开林月如和婉儿的长鞭,一把推开林月如,挡在她面前。
“怎么?”林月如问。
李逍遥横剑护住要害,并更小心地留神周围,眼睛盯紧了婉儿,道:“有高手埋伏,小心别中了计。”
“高手?”林月如这才看见李逍遥胸前衣服的大缝,吓得下半句话也忘了说。
婉儿依然面无表情,她与林月如鞭战一场,林月如脸上已是汗珠点点,可是她还是没半点血色,连声音也还是冷淡如初:
“你们惊动他了,快离开吧。”
“他?谁?是不是你的妖怪伙伴?”李逍遥放大了声音逼问。
婉儿道:“再不走,他可要动手了。”
明知对方实力高不可测,要李逍遥退却,万不可能,李逍遥脑子一转,倒是想到了一个万不得已的法子。虽说有点卑鄙,可是为了救出赵灵儿,也只得先别做君子了。
李逍遥突然身动如箭,斜地窜出,林月如与婉儿都还没看清他要干什么,李逍遥却又退回了原位,一脸莫名其妙。
林月如道:“你干什么?”
李逍遥脸上有点茫然,并且结结巴巴的,道:“我……我……”
立在他们面前的婉儿道:“喔,原来如此,你想抓我作为人质,带你进塔找人?这是没用的。”
李逍遥大吃一惊,没想到会被她识破。事实上他方才正是想到这个不怎么君子的计策,可是他才一出手,眼前像有黑光一闪,剑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格退,逼得他又退了回去。
见到计谋已露,是不能行的了,李逍遥道:“好吧,看来锁妖塔果然是龙潭虎穴!唉,才刚进来呢,就走不了了。月如,咱们回去吧!”
林月如惊道:“你说什么?”
李逍遥道:“我们无法前进半步,还是先走,再作商议。”
“可是……可是灵儿妹妹……”
李逍遥苦笑道:“出去再想办法吧!”说着,便背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林月如惊异归惊异,但他这么决定,也必有道理,只好跟上前,脚才一抬,李逍遥身形一闪,竟不见了。
“啊!”林月如惊呼。
背后紧接着却是婉儿之声:“你身法好快。”
林月如回转过头,竟见到李逍遥像会法术似的,已经在婉儿背后,以剑尖抵着她的后心了。
李逍遥道:“现在你可以带我们进塔了吧?”
婉儿摇了摇头,道:“塔中妖怪都会吃人,你们还是别再走进去了。”
林月如道:“既然塔中妖怪都会吃人,为何没吃了你?如果你也是妖怪,为何你不吃我们,反倒要劝我们出去?”
婉儿并未回答,李逍遥长剑往前一送,道:“姑娘,我们有非入塔不可以苦衷,请带路吧!”
婉儿被逼得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道:“真的不能再前进了,前面便过了他的范围,他恐怕不能再护着你们了。”
林月如问道:“他?你是说谁?”
婉儿闭着口,又不做声,李逍遥只好放凶了声音,道:“你别再多说了,带路!”
婉儿迫不得已又慢慢地往前移了几步,李逍遥眼前倏地又一阵气流窜过,这阵攻击来得无声无息,李逍遥早有防备,把酒剑仙所给的灵符紧捏在指间,待这道剑气贴面拂过,便同时头一侧闪,手中灵符也应声挥去,灵符登时化作灰烬!
“啊!”
一声低沉的闷哼响起,李逍遥知道击中了屡次偷袭他的人,长剑一振,便往对方刺去,眼前那道黑影快若鬼魅,挥剑相抵,电光石火之间,李逍遥连接了三四招。
林月如瞪大了眼睛,只见与李逍遥对招的是一把凌空的剑,而持剑之人身影也渐渐浮现,他玄衣洒洒,身形飘逸,虽然和婉儿一样面无表情,而且头发须眉已经发白,但是他五官英俊端雅,竟是个出尘的美男子,却因为脸色太苍白,表情太冷漠,而连带使得眼角眉梢出现几分邪气。
李逍遥以酒剑仙的灵符逼出了邪影,对方鬼形被逼现,下手也再不容情,两人快剑斗快剑,越斗越快。李逍遥毕生未遇如此快剑,不知不觉使出了“仙风云体术”中的身法,剑招都比所学快了两三倍。不料对方依然见招拆招,并无半点滞碍,原来他也使出“仙风云体术”,而且比李逍遥还要纯熟。李逍遥毕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高手,自己会的他全会,而且更高明百倍,就算是独孤剑圣,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李逍遥没有闲暇惧敌,除了攻守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时间想了。
在林月如眼中,已经根本就看不见人、看不见招,只见到两团身影像旋风一般闪晃,而一声悠长的剑击声,“当——”地响起,清音居然不断,绵绵传送了出去。
事实上,这一声悠长剑响,乃是李逍遥的剑与对方的剑在极短时间内,连过近千招,近千声剑击串边起来的声音,并非一声。但因为两人的剑实在都太快,竟至於剑响连绵不断。
那男子眼中实现疑光,身子一窜,飞上了甬道的高处,一手便像吸盘一般黏在石壁上,稳住了身形,注视着李逍遥。
李逍遥这才得以喘自成,浑身冷汗涔涔,以剑护住了要害,仰首看着他。
以轻功攀上高处并不难,难的是可以在滑不溜丢的石面上找到施力点,把身子悬在半空中。
李逍遥更知道自已绝不是他的对手。
那俊美男子开了口:
“身为蜀山掌门,为何闯入禁地?”
他的声音也和婉儿一样冰冷,没有高低起伏,透着一股鬼气。
李逍遥道:“在下李逍遥,并非蜀山弟子,更别说是掌门了。”
那男子道:“不是蜀山掌门,为何会仙风云体术?又为何有伏妖灵符?”
李逍遥道:“这是酒剑仙前辈传给在下的。”
他“哼”了一声,道:“本门武功并不外传,你如何学得?老实说来!”
一听他说“本门”,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大吃一惊,他果然就是当年那名蜀山的弃徒!难道他没死,真的在塔中成了妖魔?那么,这名叫作“婉儿”的女子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逍遥道:“姜前辈,你还自称蜀山门人?不要说你杀了这么多蜀山的弟子,就是当年,你也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不是吗?”
他脸上阴气陡盛,喝道:“住口!”
他居高临下,一剑便俯刺而来!李逍遥但见天灵剑花万点,几无破绽,也大吃一惊,连忙舞剑化招,一面喊道:
“当年你师父也是由高到低,一招差点要了你的命,想不到你没死,还投身妖界,真是蜀山之耻!”
这招攻心之法果然奏效,他的剑势一慢,一招刺空,李逍遥剑光抖动,一式“翠影红霞映朝日”,反将中剑尖拌动,又往李逍遥剑背砍去。李逍遥硬生生接了一剑,震得手腕酸麻,对方迅如电闪,根本不给李逍遥任何回手机会,他一剑翻将过来,直剖李逍遥的小腹。
李逍遥大惊,虽有极妙的轻功身法也来不及使了,便急忙中纵身跃起反面向他的剑迎去,他一怔,手中的剑稍顿了一下,李逍遥已从他头顶跃了过去,勉强避过了这裂身之厄,但“嗤”的一声,还是被他的剑气划破了长裤,一道血痕由大腿直划至脚踝,十分可怕。
这道极长的伤痕只浅浅划破了表皮,李逍遥刚一落地,血珠便由伤缝中涌出,很快汇成了血流,乍看之下颇为可怕,林月如叫道:“逍遥哥!”
那男子振剑欲再攻来,李逍遥侥幸避开一招,下次绝没有这样好运了。如果林天南说得没错,那么他不但能将蜀山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还可创过可破与可补剑法不足的招式,李逍遥所学正是蜀山剑法,也正好注定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李逍遥天资过人,苦练专悟个几年,或许可以与之相敌,但李逍遥习之未久,目前怎么可能胜过这毕生都在钻研蜀山剑法之人?
眼见李逍遥只能闭目待死,林月如已闪身挡在面前,对那姓姜的剑都道:“住手!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使这杀招?”
那男子阴沉沉地说道:“他诬我投身妖界,便是诬蜀山弟子。”
林月如道:“哈,真是天大笑话,当年是你自己不要师门的,倒来替蜀山出头了?”
那男子道:“我一日是蜀山弟子,终生是蜀山弟子,谁说我不要师门?”
林月如道:“哼,当年之事,众目睽睽,你当没人知道了吗?独孤剑圣可是亲眼所见,早就没人把你当弟子啦!不要说你被除了名,蜀山上上下下,除了独孤剑圣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有你这号人物!”
他剑眉微聚,越听越是眼冒红丝,道:“胡说!胡说!”
林月如道:“你不信怎么不自己回蜀山看看?不要说名谱上早就没有你,就连你留下的任何记录,也全被你师父给毁去,他不但把你逐出师门,还要天下当作从来没你这个人,你姓也没有,名也没有,就连过去都没有了!”
他冰冷的脸上,更是生气全无,抬眼望了那名做婉儿的女子一眼,她一直立在一旁,负手旁观,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两人倒像是两尊玩偶对望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并未投身妖界,虽然我不忠师门 ,孝师父,可是我没有投身妖界。”
林月如见有了缓和之机,忙道:“你说你没有,为何却杀了那么多蜀山子弟?”
他缓缓仰起脸来,喃喃道:“……我没有杀,我没有杀他们……”
难道他竟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的语气又一转为困惑,依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林月如道:“逃出去的人说你变成妖怪,在塔中大开杀戒,见蜀山的门人就杀!”
他身子一震,更加困惑,道:“真是我杀的?”
婉儿开了口,道:“是他们自投死路。你是为了阻止他们进塔,出招阻拦,他们却不由分说,以八卦阵围攻你,八卦阵一出,必得敌我一方灭尽,你没死,死的就是他们了。”
他眼中极为困惑,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对,是八卦阵,我破了八卦阵……”
林月如与李逍遥都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林月如问道:“你进了塔中,当时怎么没死,一直守在塔里,还杀了蜀山的人,难怪被视作妖魔!你说你不是妖,谁肯相信哪?”
他缓然沉吟,像是失神了一般,道:“我不是妖魔,我想见师父……”
“你师父死了好久啦!你既想见他,当初伤一好,就该出去对师父解释清楚,现在说也没用了!”
“师父……死了……谁杀他的?”
林月如也不知道姜绝之怎么死的,随口想当然地回答道:“他是自己老死的,你以为那是昨天的事?都过了百年,独孤剑圣都成了白发老公公了!”
独孤剑圣发白则白矣,却还没到林月如所说的“老公公”的境界,不过凡间人过了一百年,也差不多该垂垂老矣,林月如顺口说出,并不夸大。
“头发白了?百年……百年……”他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时光已经过了三代,倒像是林月如在骗他一般,他望向婉儿,问道;“有百年了吗?”
婉儿道:“塔中没有时间,我不知道。”
林月如大为好奇,道:“你不知道时间过去了这么我,可是你自己伤好了,又为何不出去?”
“我为何不出去……我为何不出去……”他自己问着自己,虽然也脑中一片混乱。
林月如追问道:“你想想,当年你中了剑之后,被妖女带入锁妖塔,然后呢?”
他边想边慢慢地说道:“然后……然后吗……我当年我受了重伤,女苑带我进塔,然后……”
“女苑?”林月如一听竟不是这名“婉儿”,而是另一人,更感到奇怪。
他恍然像没听见林月如的话,径自边想边说道:“我当时的神志已不大清楚了,听见师兄弟们喊着要她把我放下,她却不停地往前跑,眼泪一直滴在我的身上……”
他缓缓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十分温柔,好像上冇还有残泪一般。
“我耳边的声音一下子近,一下子……等我睁开眼睛,女苑她抱着我,身上都是血……她脸上包着麻布,眼睛却在笑……”
“怎么了?”林月如忙问。
“‘怎么了?’我这么问她,她边哭边笑着说你不会死了……我发现身上的伤好了七八成,她却身子虚弱地靠坐在墙边,我说你怎么了?她只是微笑不语……”
李逍遥猛然回想起自己曾被林月如一剑刺穿胸口,当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是被赵灵儿以还魂咒给救活。他虽然好了,赵灵儿却大受损伤,难道眼前这名前辈也是被那妖女以还魂咒救活?
李逍遥忍不住问道:“她……她是以还魂咒救了你吗……”
婉儿道:“没错,你怎么知道还魂咒?这不是人间的术法。”
李逍遥一听,登时整个心都往下沉了,赵灵儿和那妖居然都以还魂咒救了人,难道赵灵儿也真的不是人类?‘
那人慢慢地望向李逍遥,道:“我上前要扶起她,她却说你别过来,我……我杀了许多蜀山弟子……我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她说……他们全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没有法子,只好使了杀招,塔里的妖魔也全出来帮她,那些蜀山弟子们……全死了……。我又急,又气,说你为何要杀蜀山弟子?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她叹了口气说,我是妖,我没有法子……你要替你的同门报仇,可以杀了我。”
林月如忙道:“杀不得!她是为了救你啊……”
他像是没听见,自顾道:“我知她是妖,可是我以为她是好的妖……当年黔中疫病肆行,是她将地疠之气吸入自己体内,才扼制阻止了一大半的疫情,我医好了民众,只剩下垂死的她,我发誓一定要把她医好,才带她蜀山……她是好的妖……”
林月如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为何不早跟你师父说?”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她不许我说,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也怕师父知道,便想拖过一天算一天……她的疫病是真的,又日渐沉重。地疠之气让她面容全毁,但是……她与我见面之时,总是把毒反吸入体内,就怕我见了她腐烂的容貌,会厌弃她。我一再劝她不可如此,她就是不听……当时,我却没想到,她不许我告诉师父,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林月如忙问。
“师父责备我,我才知道她以苦肉计混进蜀山……是为了救出塔里的妖魔……她杀了五名守塔弟子,如今……又杀了进塔的师兄弟。师兄弟几十条的命,全被我……全被我害死了……若不是我妇人之仁,非要救不可;若不是我修行太浅,被情意所惑,蜀山何致有此浩动?全是我的罪过……全是我!”
他的声音幽缈虚浮,纵使在痛陈已过,但还是像幽魂低语一般,听起来格外诡异。
他慢慢举起手中的剑,道:“我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她,为了替那么多师兄弟报仇,我是该杀了她,然后自刎的;她见我拿着剑杀不下去,便辛苦地抬起手,解下了面上麻布,露出已腐烂得不可收拾的面孔,好让我坚定杀她的决心……可是我的手一软,剑落在地上……”
说着,他手中的剑也落了地,发出“当”的一声清响。
林月如和李逍遥都屏住了气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最心爱的人,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却也是杀了许多师兄弟的血海仇人,他杀或不杀,都不应该。
他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缓缓地走到墙边,坐了下去,一如当初那具尸骸的坐姿。
林月如探着小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前辈,你……你杀了她了吗?”
他拾起宝剑,专心地看着剑刃,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剑身,道:“我怎么会杀她?她是妖……亲自吸入地疠之气,冒着废身之危混进蜀山,救她的同伴,她错在哪里?错的是我不该被她蒙蔽,不该受其情意,不该欺上瞒下……该死的是我,不是她……”
他竟举剑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李逍遥忙道:“不可!”
李逍遥一剑挥出,格下他这自刺的一剑,但因为他身刺的这一剑太猛,李逍遥手中铁剑竟被真气硬生生断成两截!李逍遥的右臂也差点像要被扯下来一般,震得麻住了,动弹不得。
他这一剑没有自刺而成,呆呆地年头地面上的断剑,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喃喃道:
“是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婉儿冷冰冰地说道:“你想起你当初怎么死的了吗?”
“死?”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大吃一惊。
“对,我便在她面前这样一刺,一剑把自己刺死在这个地方……”
李逍遥简直不敢相信,原来他早就死了,难道现身与他过招的是个亡灵?
“可是……我为何还在?女苑呢?她在哪里?”
婉儿道:“娘死了。”
他望向婉儿,道:“你说什么?”
婉儿像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一般,平淡地说道:“娘用数百年的功力救回你一命,你却又马上自杀在她面前,她本想立刻自散道行,随你而去,她正要挖出真元时,发现了我。”
“你……你是谁?”
婉儿道:“是女苑体内的肉胎,你的女儿。”
“你是我的女儿……”他反复了一遍,却无激动之情,也并不惊讶,只像理解了一件事一般。
那么这名冷若冰霜,简直像行尸走肉的女子,应该称为姜婉儿了,林月如道:“那么女苑是在生下了你之后才自杀的?”
姜婉儿道:“不,女苑的根基,早就被地疠之毒化去一半;为了救他,再去其九;剩下的一点点精气,也无法生下我,是我竭力吸尽她的真气,才凝成人形,但是她的真气可用者实在太少,我徒有身形,而无灵魄。还要再修五百年,才能有法力;再修一千年,才会有喜努哀乐。”
原来是姜婉儿自己吸尽女苑的最后一点精气,妖魔的生育之法竟是杀母求生,果然让人匪夷所思。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目瞪口呆,姜婉儿是女苑所出,当然是妖,但她又是禀人精气所成,应该也算是人吧?
那名剑者抬起了脸,望向姜婉儿,道:“女苑在哪里?”
“她烟消云散了。”
“那我……为何还在?”
姜婉儿道:“你自责过深,阴魂难以消散,还以为自己是蜀山的人,便守在此地,阻止蜀山的弟子入塔。可是你只知道要拼命阻止,将他们都给杀了,死人便无法入塔,你才安心了。”
他身子一震,道:“我杀了同门?我杀了同门?”
姜婉儿点了点头,他一跃而起,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有如千万巨雷,震得整座塔都晃动起来!李逍遥与林月如大骇,急忙运气护住真元,以免被震得五内俱裂。
猛然间他拔剑跃起,往李逍遥攻来,喝道:“你骗我!我没有杀蜀山之人,我没有!”
李逍遥连忙拉着林月如,脚下急踩醉仙望月步,灵活地闪过他的快剑,一面急道:“前辈,住手,住手啊……”
他已发了狂,手中剑花万点,绵密无间,李逍遥抱紧了林月如东闪西避,任他挪腾闪避,对方的剑尖如影随形,总是差点要刺进他的背心,或直劈他的面门,就是不让他脱逃出剑势之内,一时之间险象环生。李逍遥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手中无剑,又得保护林月如,再闪下去,没几招,大概要和林月如一同毙命在他剑下了。
在没计可施之际,李逍遥腰边所系的葫芦突然点醒了他,这样逼命无常之刻,就算此招狠了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李逍遥一扯葫芦,极速地仰面吞了一口,往对方噗地喷去!同时急颂神咒,双掌送出真气,轰击向他!
“砰”的一声巨响,那剑者竟被这道猛烈的真气击中,轰然四散!
林月如瞠目结舌,眼前的剑者在面前四分五裂,但没有半点血肉,此情此景,真是诡异绝伦!
他四散爆裂,整个人却倏地消失不见了,接着便听见喀喀数响,众人定神一看,竟是散落一地的白骨。而那剑者已烟消云散,不见踪影。接着“当”的一声,那把镶有七星的剑,也落在地上,静静地躺着。
李逍遥顿时气空力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妖塔群魔
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才慢慢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甬道的地面上,林月如满脸担心地看着他,见到他清醒了,总算放了心,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
“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李逍遥坐起之时,头还有点晕,浑身无力,酒剑仙事先对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后,李逍遥整个人几乎都掏空了一般。
“没什么……前辈呢?”
姜婉儿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遥道:“散了?那……”
姜婉儿道:“他死后一直无法解眩斐筛康刂恚庋セ髂悖闶且隳贸鍪盗矗蛏⑺幕昶恰!br> “他……他不是要杀我们?”李逍遥奇道。不过回想起来,他虽然气势惊人,杀招连绵不断,却总是在紧要关头处放过他们,看来好像真的别有用意。
一想通这层,李逍遥叹道:“唉!前辈他……”
林月如长叹了一声,道:“也罢,当年憾事已经无法弥补了,将来咱们出去,还可以告诉独孤剑圣前辈,他那位同门前辈并非成魔之人,只是意念太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罢了。”
李逍遥内心五味杂陈,想起从前在玉佛寺外,赵灵儿说的种种话,言外之意,他约略已猜到了,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而姜婉儿的父母人妖相恋的下场,百年之后仍归虚无,更让他感到一丝不祥。
姜婉儿将落在地上的七星宝剑拾了起来,递给李逍遥,道:“你的剑断了,拿去。”
李逍遥接过宝剑,此剑既是当初蜀山名人所用,当然比李逍遥那把家传的锈剑好多了,不过父母留下的剑断了,李逍遥还是感到有点可惜。那把旧剑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后要应付更多的险局,也非得有把好剑不可。
李逍遥坦然受剑,道:“多谢姑娘。这塔里……到底还有多少妖怪?”
姜婉儿道:“这么久以来互相吃来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来吃去?妖怪也会互相吃掉对方吗?”
姜婉儿视做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不吃东西的吗?”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为何却会吃妖?”林月如问。
姜婉儿道:“人为何不能吃人?”
他问话时脸上依旧木然,让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遥道:“你看起来那么柔弱,法力又不强,怎么没被吃了?”
姜婉儿道:“我娘为了救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这塔里的妖因此不为难我。倒是你们,还是别再前进了,突然有人类闯进来的话,大家群起攻之,你们未必能活命。”
李逍遥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无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灵儿!婉儿姑娘,请你告诉我是否见到过灵儿的踪影?”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
她转身便要走,不再理会李逍遥与林月如,看来她果然没有任何喜怒爱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谊打动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路,道:
“你知道灵儿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们都得麻烦你带路,告诉我们这塔的机关。”
姜婉儿想往前走,但李逍遥就是死皮赖脸地挡住前面,她朝右走,李逍遥便向左挡;她向左走,李逍遥便又往右挡,弄得她进退不得,只好道:
“你们要我带路,我带就是了,走吧。”
“多谢婉儿姑娘!”
李逍遥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来李逍遥还怕她会逃走,可是走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逃意,反而很认真地老实告诉他们何处不可靠近或触碰,遇到贫路,也直接指点正确的方向,一点欺瞒之意都没有。
李逍遥猜想或许是她无喜怒爱恨之心,所以没有任何欺人的念头,她说愿意带路,就会带到底。
三人在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许久,林月如都有些脚酸了,姜婉儿终于停步,道:“这里我可以通过,你们不能通过,还要走下去吗?”
李逍遥凝目细看,眼前是一大堵发出微微金光的墙,好像有不少精美复杂的雕刻。
这处的灯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怀中的火石,点起火把照去,登时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遥与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眼前的是两扇巨门,全以黄铜铸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简直像是镀了大片夕阳金辉的海面,壮丽无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赞叹道。
李逍遥也被这两扇由地面直达天顶的巨门给震慑住了,上面雕镂繁丽,乍看之下只知有无数造型各异的人或妖,或静或动,有的像舒适快乐,有的却恐怖阴沉,各图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在不够明亮的此地一时也看不大出来。
眼前最大的问题可不是怎样看懂此门的艺术,而是想怎么通过它。
李逍遥用力推了推门,当然是纹丝不动,两扇黄铜大门之间的隙缝,紧密得连一根头发都无法空透,更不要说剑刃了。
见姜婉儿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遥问道:“你知道怎么开这扇门吗?”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这里,我直接就穿过去了。”
“那……那门背后有没有锁?”
姜婉儿道:“我听书中仙说此门有锁,可是不在门上。”
“书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几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问他就知道了。”
李逍遥道:“那……什么叫做‘此门有锁,不在门上’?”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
李逍遥道:“你可以穿越这扇门,那能不能劳烦你帮我问得更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好吧。”说着,她便真的往两扇黄铜大门笔直走过去,整个人没入门中,眨眼不见了。李逍遥忙赶上去,双手所触,还是冰冷坚硬的黄铜。
林月如道:“你就这么让她走啦?万一这是她的脱身之计呢?”
李逍遥道:“我认为她不会说谎。”
“是吗?她是妖,又会自食同类……”
李逍遥道:“如妹,你想,婉儿姑娘没有七情六欲,应该也不懂得什么是说谎吧?我们方才一路走来,经过多少岔路?她也告诉了我们许多不可碰的机关,若是她要脱身,刚才害死我们的机会多得是,不必再编出一种说法来。”
“说得也是……”林月如双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什么意思?”
李逍遥道:“会不会说是有别的机关,找到机关就可以打开门?”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这里除了这扇门之外,就是墙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机关会藏在哪儿?”
李逍遥张头四望,以手敲了敲墙上的砖石,一排一排地敲过去,声音都一样。就算是哪块砖石背后就是机关,他也未必敲得出来。再说此地筑成之砖有千千万万,一块一块去试,恐怕耗尽一生也还不能敲尽。
林月如叹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滩,咱们这样死找,找不出来的。”
李逍遥道:“搞不好瞎猫碰上死老鼠,就给咱们试出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姜婉儿又透了出来,李逍遥和林月如都连忙迎上,齐声问:
“怎样?”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何意,书中仙前辈说:‘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这是什么回答?谁听得懂啊!不行,请他讲得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还要问得更仔细吗?”
“当然!”李逍遥道。
“要怎么问?”
李逍遥道:“就问他:‘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
姜婉儿点了点头,又退回去,消隐在门后。
林月如道:“打什么哑谜,我看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遥苦笑道:“既然有谜语,那就有答案,总比大海捞针好一点。”
林月如是个急性子,道:“我最讨厌猜谜,有话好好说不就得了,猜谜有什么意思!”
李逍遥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道:“可是你想想,其实那位书中仙前辈已经给了咱们一大步。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那顺着的答案思路应该就是开锁不能问锁,我方才请婉儿姑娘去问的问题看来是无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话!开锁不问锁,那问什么?”
李逍遥皱眉不语,见他那认真思索起来的样子,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我看那个叫书中仙的妖,只是在故弄玄虚整人罢了!”
“是吗?”李逍遥疑道,但总觉得是有点线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处走来走去,焦虑不安。
似乎是过了许久,姜婉儿又冒了出来,李逍遥忙道:“书中仙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书中仙前辈说:‘去告诉那个人类,你问错了,你只能再问一次,再三则为不敬,不敬则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遥却是大喜,道:“我猜对了!方才果然问错,婉儿姑娘,请你这回去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
“不问锁,只问开是吗?”姜婉儿确认了一遍,便又闪退到门后。
林月如道:“你怎么也打起哑谜来了,这可是最后一个问题啦!”
李逍遥道:“这不是哑谜,是最简单不过的问话,别想得太钻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说说这回是在问什么!”
李逍遥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头痛脚痛者,病也。医头医脚者,医也。或有错医者,不可因错而废医也,故千错万错,非医之错,乃头脚之错也。门不能开者,闭也。无锁可开者,还是闭也。门之不开也,未必是锁之故,乃不知开术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遥的衣领,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逍遥只想跟她开个玩笑而已,笑道:“听说笨蛋比较容易生气……”
“你!”林月如拳头都扬起来了。
李逍遥接着道:“可是你是修养第一好的人,脾气应该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头,仍凶巴巴的:“快说!”
李逍遥笑道:“我的意思是,‘医头’、‘医脚’的做法里,那是医错了位置,可是‘医’还是要的。那么不能开锁的说法里,问‘锁’这个字就错了,或许该问的是‘开’这个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这样简单吗?”
李逍遥道:“最难的事情往往说破了之后,都是最简单的。”
林月如闷哼了一声,道:“最简单的开法就是两手推门去开,你倒推推看!”
李逍遥道:“或许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姜婉儿再度出现时,表面上轻松的李逍遥难掩紧张之情,道:“书中仙前辈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书中仙前辈说:‘呵呵,好个机灵的人类。跟他说用第七八只手开。好啦,别吵我看书。’”
姜婉儿忠实转述书中仙的每一个字,连那两声“呵呵”笑声都重复念出,虽然听起来有点怪异,至少真实度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不过李逍遥却再次傻住了,道:“第七八只手?”
此时在场之人,就连姜婉儿也算进去,最多是六只手,哪里再变出第七八只来?难不成是指塔外的镇狱明王?他当然不会愿意帮忙推门,再说那尊镇狱明王足足有六臂,请他加入的话,可就不只七八只手,那是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只手,可能也不是答案。
林月如道:“这……我觉得好像还是被耍了。”
李逍遥道:“既然是位饱读书的前辈,应该不会这么无赖才对,我再想想,一定有答案的!”
林月如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哪里去生那第七八只手来?是指那位魂销魄散的前辈吗?”
李逍遥道:“他没有形体,也就没有手不,不可能是他。”
“除此之外,咱们入塔到现在哪还有第四个人?”
李逍遥道:“所以才要想嘛!我们一定想得出答案的。”
李逍遥背负着双手,没有目的地踱着步子,陷入了沉思。林月如本想再追问姜婉儿,但是看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可以说的,不用问她也会说;不能说的,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不会说,毕竟她是个没有恐惧之心也没有喜乐之情的人,用任何手段对付她都没效。
突然“哐”的一声,李逍遥的脚踢到了东西,那东西滚了出去,竟像发出了闷哼声。
林月如吓了一跳,连忙点起火把照去。
原来那是一只灰扑扑的坛子,上面贴了张写满红色律文的黄符。由于坛子不大,又放在角落,两人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李逍遥捧起坛子,更奇的是那坛子内竟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道:“无礼的小子,还不快把我扶正!”
没想到这么小的坛子内会藏有人,李逍遥更是惊奇,但马上也就想道:第七第八只手会不会就出在这上头?
可是李逍遥仔细一看,若里头真的有什么,大概也只是个小不点,不可能推得开这两扇丈许的黄铜大门。李逍遥难掩失望之情,道:
“抱歉,我没留神,冒犯了您,我马上就把您放回去。”
“咳!”那坛中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威严动听,道:
“既然你已经动手了,就顺便把坛子上的纸给清干净吧!”
“是。”李逍遥顺手要抹去那纸,又觉得不大对,道:“这张纸是符吧?好像不该乱撕。”
“咳咳!你撕就对了,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坛内这样说,反倒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更觉得不对劲,林月如道:“哼,我天鬼皇怎么会以这破坛为家?”坛内之人不屑地说道。
李逍遥道:“不是你家,那你是被关进去的了?”
“咳!谁敢关我堂堂天鬼皇?我是自己进来的!”
李逍遥道:“您是自己进去的,嫌这黄纸不好看,自己出来撕不就得了?”
坛内的声音虽威严不减,但已有几分心虚:“哼,堂堂的天鬼皇,不做这点小事。”
李逍遥话这么一套,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不来,想骗他们撕去这符纸,便笑道:“我说这坛子灰不溜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装榨菜的,谁知道是装了堂堂的天鬼皇?为了区别榨菜与天鬼皇的不同,我说这符还是贴着好。”
林月如也笑道:“我瞧不像榨菜瓮,倒像骨灰坛!只缺贴上生辰八字、籍贯考妣啦!”
“住口!”坛内的天鬼皇被李逍遥与林月如你一句我一句给激怒了,喝道:“无礼的小辈,多少天鬼归本皇所管,你们竟敢出言无状!”
李逍遥道:“是,是,失敬,失敬,您忙,您忙,请您继续在坛内称孤道寡,后生晚辈不敢打扰您了。”
李逍遥就要把它放下,天鬼皇又喝道:“慢着!”
李逍遥道:“还有事要交待吗?”
天鬼皇发出一连串极度不满的低声咒骂,才道:“把这黄符撕了!”
李逍遥道:“求人不是这样子求的。”
天鬼皇道:“本皇从不求人!”
“那就继续在里头待着吧!”李逍遥真的就把它给放下了,然后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它。
林月如也低头看着那坛子,又看了看姜婉儿,指着坛子问道:“这是哪位?”
姜婉儿道:“不认识。”
林月如和李逍遥等了一会儿,那坛子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李逍遥想了想,又试着去拿起那坛子,不料手才一碰到坛身,里面便发出一连串的怒骂声,吓得李逍遥连忙缩手,四周立刻又归于安静。
李逍遥与林月如互相对望了一眼,林月如抬了抬下巴,要李逍遥再试试看。
李逍遥再度伸手去碰那坛子,果然又爆出鞭炮似的接连怒骂。他手一缩回,声音立刻又没有了。
这下子他完全了然,原来坛内的天鬼皇被封住了,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刚不要说出来,就连发声都难。明白了这一层,李逍遥气定神闲,安然拾起坛子,坛内天鬼皇正骂个不停,李逍遥笑道:
“你再啰里八唆的,我可要把你丢得远远的,让你一辈子不能再骂人啦!”
天鬼皇果然立刻住嘴,在锁妖塔中,不要说妖怪已经所剩不多,人更是几十年难得遇上一个,自从很久以前,不知为何就根本没人来过此地,也一直无法解救他。
天鬼皇当然不知道:在他被关进坛中之后不久,前面就发生了蜀山弟子与妖女的事,蜀山弟子的亡灵来到此地。他自己在里头百般无聊的数着日子,八年十年,他还不以为意;等破百年之后,他便急了,生怕自己就这样永远被困在坛内。
李逍遥听他不再骂人,才道:“你说你是天鬼皇,你法力强吗?”
天鬼皇闷哼了一声,道:“我敢自夸,除了镇狱明王比我强一点点之外,此塔内无妖是我的对手!当初要不是中了蜀山臭道士的诡计……哼!”
原来他是被骗进坛里的,李逍遥道:“你想不想出来?”
“废话!”
“那我们放你出来,你能打开这两扇黄铜大门吗?”
“哈哈哈……小事一件!那有什么难的?”
李逍遥一听,大为振奋,道:“要我放你出来可以,但是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你放心,放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会知恩图报。”
李逍遥道:“你会知恩图报,这可是你说的,你不会反悔吧?”
天鬼皇冷笑道:“反悔是你们人类的把戏,咱们妖魔,说怎样就怎样,不必骗人!”
听他这么说,李逍遥也只能相信他,否则自己实在也无别的法子可以开启这两扇铜门了。李逍遥道:
“好,我马上放了你。”
说完,他一把揭下了黄符,手中灰坛剧烈地一弹,弹撞了出去,跌了个粉碎,同时冒出了大把的白烟!
“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啦!”
烟雾散去,立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个身披战甲,身长十尺,容貌端严威武的男子,虽然肌肤是诡异的蓝色,但是目光如电,有如神人,果然气势不凡,当得上“天鬼皇”这个称号。
他微低俯下脸,睥睨着李逍遥与林月如:
“就是你们放我出来的吗?”
李逍遥道:“没错。”
他又望向姜婉儿,道:“你呢?”
“我只在旁边看。”
“嗯……你不是人类,也不是妖?”他一眼看出姜婉儿的不同。
姜婉儿并未回答这个没必要回答的问题,依然木然而立。
天鬼皇也不再理会她了,道:“你们把我放出来,我会知恩图报的,来吧!”
说完,竟一掌向李逍遥击去!
李逍遥连忙以醉仙望月步闪开,见他紧接着掌气击向林月如,连忙便振剑向他攻去,喝道:
“住手!”
李逍遥手中的七星剑,正是当年姜绝之大战天鬼皇时所用的剑,也是他亲自传给爱徒的宝剑,李逍遥以它攻击天鬼皇,天鬼皇一眼认了出来,暗自惊心,收掌道:
“你……你是蜀山派的?”
李逍遥横剑护在自己和林月如前,怒道:
“你这妖怪,竟然恩将仇报,出尔反尔!”
天鬼皇睨视着他,道:“你功夫比姜绝之差多啦,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恐怕真的得出尔反尔一回了。”
李逍遥道:“我不是蜀山弟子。”
“那你为何有姜绝之的七星剑?”
姜婉儿道:“我爹的,我爹死了,我送给他的。”
“你爹?你爹又是怎么死的?”
姜婉儿指着李逍遥,道:“被他杀的。”
天鬼皇越听越是糊涂,道:“你爹被他杀了,你却把你爹的剑送给他?为什么?感谢他杀了你爹吗?”
姜婉儿道:“是的。”
天鬼皇更是莫名其妙,李逍遥道:“好了!你说你为何恩将仇报,反来攻击我们?”
天鬼皇不理会李逍遥的问题,反追问道:“你杀了蜀山的人,你真的不是蜀山弟子?”
“说不是就不是!”
天鬼皇看样子是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我的报答,就是吃了你们;让你们成为我的一部分。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可就吃得很痛苦很恶心啦!”
李逍遥与林月如大吃一惊,林月如道:
“这是什么鬼话!哪有这样的报恩法子?”
天鬼皇道:“鬼族报答人类的方式就是吃了对方的身体,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伙伴!来吧!”
他又要攻来,李逍遥连忙道:“等一等!你先听我说……”
天鬼皇道:“你们还有什么遗愿,说来听听吧!等我吃足九十九个,离开这锁妖塔后,一定会尽量替你们办到!”
李逍遥仰首见这天鬼皇的气势,实在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战起来或许十分吃力。他才使用过酒神咒不久,自己知道体力并未完全恢复,战事越少越好,免得一个失手,便真的永远没有机会了。自己身死事小,连累林月如与赵灵儿,才教他于心不忍。
天鬼皇已经说吃了他们是鬼族的习俗,要他放弃,大概很不可能。还好这个天鬼皇似乎不怎么聪明,以智取,不力敌,应该比较有胜算。
李逍遥边想边小心地说道:“你说……什么吃足了九十九人,才可以离开这锁妖塔,是什么意思?”
天鬼皇道:“被关在塔中之后,只要吃过了九十九人或一千只妖,就可以出塔了。”
李逍遥道:“哦?是谁说的?”
天鬼皇道:“不知道,我进塔以来就听过这个说法。我所管理的天鬼族已全被我吃了,才九百七十五只,还缺二十五只妖,那位半人半妖的,吃了后不知道算一个还是半个?至于人,我只吃过二十个,加上你们就二十二啦!哈哈哈……你问完了吗?”
“等一下,我还没问完呐。”李逍遥道:“我们救了你,为什么还要被你吃掉?这太没道理了吧!”
天鬼皇一脸理所当然:“这是我们天鬼族的规矩,吃你们是我的责任。若我不吃,便是不知感恩,不容于天鬼族!”
他说得这样正气凛然,看来是不能劝他放弃。李逍遥抓了抓头,改以另一个角度来规劝:“我若不放你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件事了,对不对?”
“没错。”
李逍遥道:“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承担这不责任,你不必负责,你说是不是?”
天鬼皇想了想,道:“唔……这当然!”
李逍遥一击掌,道:“对啊!既然是我的责任,而非你的,那就是我该负起责任,我不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我就不容于人类!”
天鬼皇道:“这……唔……你们人类也有规矩?”
“我们人类规矩可多了,还写了四书五经,从小就得背,如果谁不遵行,可就大惨特惨,其惨无比!”
“那……你们人类的规矩是什么?”
李逍遥道:“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放了别人出来,这个被放出来的就得帮放的人一伯事。”
天鬼皇道:“是什么事?吃我吗?”
李逍遥道:“不,不吃,是别的事。”
天鬼皇道:“那是帮你吃别人吗?”
“不,也不是,你只要帮我们推开这两扇门,让我们通过就行了。”
天鬼皇道:“推开门之后呢?”
李逍遥道:“你推开门之后,我的责任就完了。”
天鬼皇指着李逍遥,哈哈大笑:“哈……就这样?你们人类真是笨极了,这叫什么责任哪?这样也值得写起书来叫你们背?哈哈哈……”
李逍遥干笑了两声,道:“是啊,人类没有你们妖怪聪明。”
林月如也暗自好笑不已,想不到天鬼皇能这么好骗。
天鬼皇极为得意地说道:“这实在太简单了,你们让开吧!”
李逍遥、林月如连忙退后好几步,让天鬼皇走近铜门,只见他铁塔似的身子立在两扇铜门前,伸出双掌,抵在门上,两臂青盘浮跳,就像有青龙要破肤而出一般。
天鬼皇一声爆喝,那两扇黄铜大门便咿呀而开,缓缓地往后滑退,出现前方宽广的通路。
李逍遥和林月如喜得相拥大叫,天鬼皇笑道:“我帮你完成责任了,后会有期!”
说完,身子便消隐在黑暗之中。李逍遥道:
“咱们快过去,婉儿姑娘,请带路。”
姜婉儿点了点头,走在前面,李逍遥与林月如紧拉住了手跟了出去,背后的两扇门又“砰”的一声,紧紧闭了住。
李逍遥和林月如回头一看,都有点忧心,等一会儿若是成功救了赵灵儿,还能由这里原路出去吗?
既然做了过河卒子,只有拼命向前。面前他们也不能为了这一点而退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两人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姜婉儿走了一会儿,又走过了几处贫路,最后停在一处大洞之前,道:“这里是尽头了。”
李逍遥道:“尽头?就是这里?”
姜婉儿道:“别的路或许可以通往更里面,不过有别的妖守着,你们过不去,没有妖挡路的通道,最后就是这里。”
李逍遥道:“这里是……”
“这里是书中仙修行的地方。”
“锁妖塔就只有这样?”林月如惊讶地问道。
姜婉儿道:“我知道的就是这样。”
看来只有先进去会一会书中仙,才知道这锁妖塔是怎么一回事了。林月如已先跨了进去,道:
“有人吗?”
突然间一道真气飞来,这道真气来得没有半点痕迹,等林月如发现时,已“啪”地一声,打在她脚踝上。
“啊!”林月如连忙退后,那一击不是很痛,可是由出手的力道之稳看来,对方若有杀意,她的脚早就被砍下来了。
李逍遥问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林月如摇了摇头,想到方才的凶险,手却不由得有点发抖。
黑暗的洞穴中传出了老人的声音,道:“以杖叩汝胫,可以去矣!”
李逍遥反而更踏前一步,道:“书中仙前辈,晚辈李逍遥,有事请教,请您出面吧!”
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气,道:“唉!往矣,吾将曳尾于涂炭中!”
李逍遥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此洞的黑暗,看清这间石室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身着儒服,拄杖而立。
见到是老人,李逍遥和林月如都恭敬地站好,唤了声:“前辈!”
书中仙冷冷地打量了李逍遥几眼,转头对姜婉儿说道:“解我言外之意的,就是这小子?”
姜婉儿道:“就是他。”
“嗯,我在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旁人打扰,你怎么还带他来了?”
姜婉儿道:“他要我带他来。”
李逍遥东张西望,道:“这里没书啊!前辈,您在看什么书?”
书中仙白眼一翻,道:“你若是看得见我的书,我这书中仙让你当!”
李逍遥想想,他既敢有此号,大概真有些本事,倒不敢小瞧了他,道:“是,是,那么请问您的书在何处?”
书中仙道:“不要说这一室装不下,就连整座锁妖塔也装不下,全在我这腹中。”
李逍遥道:“什么?真的吗?”
书中仙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不信吾道,不受吾教,可以去矣!”
书中仙便转身要走,李逍遥连忙道:“请等一下,老伯……”
书中仙更怒,回过头道:“不知礼,无以立。小子狂简,吾耻与哙等同列!”
李逍遥忙道:“能不能请您说得白话一点?”
书中仙摇头连连:“照我的话,就是: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照你的白话说,就是滚出去!”
李逍遥道:“前辈听我一言,虽然在下不是天天读书,但是读书贵在领悟,不在死读嘛!我领悟的比您多了一些,又何必天天抱着书本?”
被李逍遥的狂言一激,书中仙差点跳起来,脸上胡须不住抖动,道:“哼,哼,你说什么?你领悟得比我多?你领悟得比我多?哈,哈,老夫生平阅遍经史子集,拜读诸子百家著作,死后附灵于书简之中,五百年来,参遍天地人三界无数经文。论学问之渊、知识之广,就连天界的神佛也不一定比得过我,汝等小辈,竟敢自称领悟得比我多?哈、哈,当真可笑!”
李逍遥道:“真是失敬了!不过这是事实,晚辈不敢妄自菲薄……”
林月如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由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她还不清楚李逍遥有几两重?他别的不少,墨水最缺,竟敢自称对书中道理领悟得比书中仙多?看他这下子怎么自圆其说!
书中仙怒道:“你给我闭嘴,你说你领悟得比我多,我就不信,我来考你……”
李逍遥道:“不对,不对,应该由学问大的人考学问少的人,所以应该是我来考你才对。”
书中仙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考我?好,随你考!你出的问题,我有一题不会,就死在你面前!”
李逍遥忙道:“不必玩这么大吗?我的问题您要是有一题会,我就自动退出去,不再吵您读书。您若全都不会,那么就请帮在下几个忙,如何?”
书中仙急着想压倒他,便道:“随你,随你!快出题!”
李逍遥腹中实在没多少墨水,不过和所有识字的人一样,他小时候当然还是被逼着念过四书,虽然背也背不太全,但是还有句还是记得的,此刻只好拿来充数,道:
“我的问题也不难,全在四书里……”
书中仙差点从鼻孔中哼出气来,道:“四书?四书我倒着背都会背!”
李逍遥道:“贵在领悟,不在你背得多熟。”
书中仙怒道:“废话少说,快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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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逍遥道:“好吧,我就出个简单一点的好了。曾子骑过什么动物?拿过什么武器?”
书中仙一愣,道:“曾子?骑过马?”
李逍遥道:“不对,骑过马不稀奇,骑过牛啊驴子也都不稀奇,我要问的是书里讲曾子的坐骑是什么?你连这都不知道,那当然更不知此坐骑的名字了”
“这坐骑还有名字?”书中仙愕然。
李逍遥道:“当然是有名字的,还有曾子的武器也是有名字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书中人皱起眉,仰着脸道:“有吗?哪本书”
“就在四书里,我连范围都说了,你再答不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了。”李逍遥道。
“四书?四书里有吗?”书中仙闭着眼睛,很快地把四书全部在脑中背了一遍,实在没有介绍过曾子的坐骑或武器。可是要他说没有,他又说不出口,难道真的是自己没看出书中的微言大义,所以竟读漏了?
见书中仙那闭目苦思的样子,李逍遥道:“不然我问你更简单一点的好了,尧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
听这个问题,书中仙眼睛一下子睁了开,直勾勾地瞪着李逍遥:“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也是四书里的?”
李逍遥无奈地一耸肩:“您连四书里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我还敢问您别的吗?”
“尧舜……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尧乃伊祁放勋,舜乃姚重华,他们二人未见于书,乃见于入索九丘……不对,没这么写过……三坟五典……范围不对……”
他整张脸都几乎挤成了一团,拄着拐杖绕室而走,喃喃自语,显得十分痛苦。
李逍遥叹道:“好吧,我出得太难了,曾子只是孔子弟子之一,尧舜又太古老了,那我就问你孔子吧!”
书中仙望向李逍遥,道:“孔子,关于孔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快说!”
李逍遥道:“孔子的壶叫什么壶?马叫什么马?”
他一问出问题,书中仙当场呆立,接着竟直挺挺地往后一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地撞在地上。
李逍遥和林月如大吃一惊,连忙奔上前去,道:
“前辈!前辈!”
书中仙僵躺在地,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呆若木鸡。李逍遥连忙拍了拍他,道:
“前辈,您怎么了?您还好吧?”
书中仙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撑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扶杖叹道:“我……我竟有一事不知,已深为可耻;如今竟有这么多事不知,纵有沧浪之水,不能濯我羞啊!”
李逍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能每事必知?您不知道也不算什么。”
书中仙一把拉住李逍遥,冷然道:“小子,你不会是胡扯八道吧?书中根本没有问题的答案!”
李逍遥摇头道:“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您不知道就说没有,这怎么是做学问的态度呢?”
书中仙怒道:“你说有答案,那就给我说出来!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
李逍遥道:“您是承认您不知道了?”
书中仙紧抿着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声:“嗯。”
李逍遥道:“我问的问题,你答出了哪一题?”
书中仙不情不愿地说道:“没答出一题。”
李逍遥道:“没错,您是都没答出过半题。论学问,当然是我胜过您;但是论对锁妖塔的了解,就是您胜过我,所以我告诉您书中的道理,您也要知无不言,告诉这塔内的事。”
书中仙道:“这有什么问题?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你快说!”
李逍遥道:“您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曾子的坐骑是民德龟,武器是慎终槌。”
书中仙道:“民德龟?慎终槌?没这种东西!”
李逍遥道:“谁说没有?曾子曰:‘慎终槌圆,民德龟后倚。’不就是说他手中的慎终槌头十分的圆,而自己靠着民德龟而倚,表现出他闲居时非常悠然的态度吗?”
书中仙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这句明明是……”
李逍遥道:“你说不是我讲的意思,我讲的那里不对,你倒说说?”
书中仙虽觉得他的用字不对,可是古书原本就缺字误字,相通相假,搞不好真的是李逍遥所说的才是原意;再说他也没有文献资料来推翻李逍遥的说法。
正因为他读书太多,看过的伪本也太多,弄到后来自己也已经搞不清真本伪本的差别,李逍遥的曲解竟会让他哑口无言。而这种乱解,只是李逍遥以前懒得读书,和一帮乡村野童胡掰四书,作为玩笑的浑话,此时他急中生智,拿来蒙书中仙,却是正中其弱点。
书中仙道:“尧和舜又骑过什么?”
李逍遥叹道:“这还不简单?不是有一句‘尧舜骑犹病猪’吗?”
书中仙喃喃道:“尧舜其犹病诸……尧舜其犹病诸……不对!这句话从雍也篇里出来的,整段是:立而立人,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已。’也就是说,这不只是仁心,已经是圣人的境界了!就算是尧舜也不一定办得到……”
李逍遥道:“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就已经说明伟大了,后面这句‘尧舜骑犹病猪’是以事实来强调仁心和圣行。尧和舜都是大圣贤、大仁君,他们却不顾尊贵地位,不骑马而骑猪,可见他们平民化的作风和谦虚的心胸。骑猪不足以显示其谦虚,他们还特别挑了犹病之猪来骑,这是宣导节俭的美德。猪是食物,犹病之猪不能吃,只能被杀后抛弃,尧舜亲自示范犹病之猪的用法,好让百姓不杀犹病之猪,学尧舜骑犹病之猪,这样不但节省民力,还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伟哉!尧舜骑犹病猪!”
被李逍遥这样说,书中仙果然感到是很有道理的,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以前我解错了,唉!以讹传论,我也落入文字障……”他感慨了一会儿,口气也谦虚了起来,道:
“那么孔子之壶是什么壶?马是什么马?”
李逍遥道:“孔子之壶是伤人壶,马是不问马。”
书中仙道:“‘伤人乎,不问马’。怎么是这样解释呢?”
李逍遥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却气定神闲的说:“你认为这样不对吗?”
书中仙道:“论语乡党书,这一章是‘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好像是问题而非名物。”
李逍遥道:“这个过程是这样的:马厩烧了起来,孔子赶紧退朝,叫人家快点拿他的伤人壶出来,好让他骑着不问马赶去帮忙救火。你瞧‘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是不是口气很急迫,充分显示出那时混乱紧张的样子?论语的修辞真是太优秀啦!”
林月如早就听得大翻白眼,想不到李逍遥如此会掰,简直是匪夷所思。
书中仙却反复念道:“‘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妙哇,果然是急切万分,十万火急,论语的用词精炼如神,竟有这般妙处!”
李逍遥笑道:“所以我说读书贵在领悟嘛!”
书中仙喜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听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又见新境!还有问题想请教你,书经中说……”
真的让他问,自己非被揭穿不可,这点自知之明李逍遥还有,他连忙道:“前辈,我没时间与您切磋学问,现在该我请教你了。”
书中仙道:“你要请教我什么?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恐怕我没有法子回答你。”
李逍遥道:“我只要问这塔的通路。”
书中仙道:“这算什么问题?你要通到哪里去?”
李逍遥道:“嗯……事实上我是要找个人,她叫赵灵儿,她被抓进塔里,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我拜托婉儿姑娘带路,她却说您这里就是锁妖塔的尽头,这是怎么回事?”
书中仙道:“唉,婉儿一向是走这条路,到我这里就尽了头了。不过……如果你一路进来到现在,没见到你的朋友的话,那她可能真的是被囚在更底层,通往底层的路,不是这一条。”
李逍遥道:“那通往底层的是哪一条路,能不能请您带领?”
书中仙道:“我带路是没问题啦,只不过……唉,那条路我一向不大爱走,因为路上会遇到一些面目可憎的妖,愚蠢之极,全都是妖魔之耻。既然有你这博学君子相伴,我就勉为其难,带你走上这一遭吧!”
李逍遥喜道:“多谢前辈!”
书中仙拄杖走在前面,林月如朝着李逍遥扮了个鬼脸,意思是:“凭你,竟蒙到了个博学君子的评语,真是白日见鬼!”
李逍遥对她得意地一笑,颇有自得之意。
众人紧随着书中仙走回头的路,到了其中一处岔口,书中仙转向与来时不同的方向,姜婉儿以往只走过这条路一次,因为这条路上有东西挡着,不让她前进,她以后便都不朝这个方向了,不知那东西现在还在不在?
果然在这通路前方,那道青晃晃的影子还在那里凝立。
林月如见了,暗自一悸,眼前伫立的身影十分瘦长,长发披散,如柴的瘦骨上,披挂着破布似的脏污白衣,乍看简直就是不知那个墓里爬出来的鬼魅。
书中仙拄杖上前,道:“喂,死鬼,让一让路。”
那瘦鬼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书中仙,容貌愁苦,幽幽地说道:“我也很想走开……可是……我怎么走得开?”
书中仙“哼”了一声,道:“谁叫你走啦,你用滚的办法也可以。”
那瘦鬼道:“既然有脚,为何要滚?等我想通了,我就可以让开了,再让我想想。”
书中仙冷笑道:“五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空想是面壁虚构,不着边际,得腹中有万卷诗书,句句言之有物,才是要紧。你就是不听,还叫我尽信书不如无书,现在你自己呢?你光是空想,想得连怎么走都不会走了!”
那瘦鬼道:“你读的书,也是人空想出来的,由空去想才是万物根本。”
书中仙道:“哼!古人的句句话无不有典,不是空想!”
“那么书里的第一句话,是依何典?”
“这……”
书中仙一下子又被难倒,那瘦鬼垂散着眉,挥手道:“书虫,你回去蛀书吧,别吵我思考。”
书中仙丧着脸,道:“你以为我没事喜欢到你这里来?”
书中仙几百年不肯靠近此地一步,正因为此地的沉思鬼是他的死对头,书中仙是凡事绝不自己臆测,一定要在书中找出答案,才敢去做;而沉思却认为真正的道理必须靠顿悟,写成书的文字都是迷障,反而会害自己做错,因此怎么也不肯半行文字。
李逍遥见他们两个针锋相对,忍不住见道:“这位前辈,您为何不能让路?”
沉思鬼道:“因为我无法移开。”
李逍遥道:“为什么?你的脚被锁住了?”
“不,我是想不通……我应该先踏出左脚,还是先踏出右脚?”
李逍遥一愣,道:“先出哪只脚不都一样吗?”
沉思鬼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左脚是左脚,右脚是右脚,这怎么会一样?”
李逍遥道:“那你习惯哪只脚先,就是那只脚先出,不就好了?”
沉思鬼道:“习惯?我这五百年来,未曾出脚,也就没有先出哪只脚的习惯。”
李逍遥机灵的脑子这下子也被沉思鬼的话卡住了,道:“那……你先出左脚吧!”
沉思鬼道:“左脚?那为何不是右脚?先踏右脚也走得到,为什么走路要先出左脚,而不出右脚?”
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不是左脚,那你就先出右脚吧!”
沉思鬼道:“右脚是我的脚,左脚也是我的脚呀!为什么两只脚要有左右先后之分?”
林月如道:“你……”
见林月如急躁的样子,李逍遥抓了抓头,拼命地想着有没有什么骗沉思鬼移动的法子。可是正因为这一个下手之处。李逍遥眼珠一转,见到书中仙冷笑轻视的样子,连忙道:
“唉,这个问题真是太简单了,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先出的不是左脚,也不是右脚。”
沉思鬼一愣,道:“哦?那么先出的是哪一脚?”
李逍遥道:“先出的既然不是左脚,那就是右脚;但又不是右脚,那就一定是左脚。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必我亲自回答,书中仙前辈,你告诉他答案吧!”
书中仙道:“哼,你只有两只脚就想破了头,若你是蜈蚣百足,那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沉思鬼叹道:“还好我不是蜈蚣。”
书中仙又道:“蜈蚣百足,不如蚿有万足,万一你是蚿怎么办?” 沉思鬼抬起头来看着书中仙,双眼既忧虑又庆幸,道:“对,还好我不是蚿,否则我还宁愿当蜈蚣。”
书中仙道:“比下不足完了,咱们来比上,你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比上?怎么比?”
书中仙道:“来比脚少的,你有两足,才有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有一足,就没问题了。”
沉思鬼道:“废话,但天下人无不两足,一足是强硬而为,为了解题而化两足为一足,是削足适履,不是问题的结论!”
书中仙大摇其头,道:“所以说你不读书,肚子空空的没半点墨水,才会这样想当然耳!谁说人都是两足?上古时候舜之乐正夔,就是一足!子曰:‘夔一足。’庄子秋水篇曰:‘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不是说有人是不一只脚跳着走的吗?”
“吾以一足,踸踔而行……”沉思鬼像是想通了,喃喃念道。
书中仙道:“待老夫略施小术,你就什么问题也没了!”
书中仙举杖,往沉思鬼身上一点,沉思鬼微驼的背突然便直了起来,青白的脸上,双眼圆瞪,状貌呆滞,道:
“你……你做了什么?”
“解决你的问题!现在你走走看。”
沉思鬼眼露疑惑,身子一动,居然直挺挺地往前一跳。沉思鬼大为惊讶,又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脸上神情由纳闷转为欢喜:
“啊!原来如此,原来踸踔而行,便可以了……哈哈,我能走啦!”
沉思鬼欢天喜地地跳个不停,书中仙道:“哼,空想五百年,不如看古人一行书。走吧!”
书中仙带着李逍遥等人通过此地,再往前走,李逍遥忙问道:
“这条路是通往哪里?”
书中仙道:“你不是要我找被抓的妖吗?我就带你到底下的化妖池去找找看。”
“化……化妖池?”一听此名,李逍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此地群妖有凶有谐,与他们相比之下,灵儿绝对是最温柔可爱的,他们都不必被关在化妖池了,为何灵儿反要被关?
书中仙道:“此塔是以金刚白玉石所建,塔内外满是高僧、法师的禁咒,故只能入,不能出。而就连底部,也以十一支巨剑排成阵势,封住了地气。为了防止我们破坏阵法,造塔者便在巨剑所立之地注满化妖水,形成化妖水池。妖类沾到一滴化妖水便得化去半身功力,更不要说整个人潜下去,所以,只要我们别去动那剑阵的脑筋,化妖池里的水是不会威胁到我们的。”
李逍遥道:“可是,万一人被关在化妖池,还有命吗?”
书中仙道:“化妖池只对妖有用,对人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听了他的话,李逍遥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加忧虑,他解救赵灵儿的一路以来,灵儿并非人类的事实,也越明显地呈现。万一赵灵儿竟真是妖,在化妖池里待了那么久,还能有性命吗?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面越是开阔,壑然开朗,这尽处是一间高大宽阔的巨大殿堂,平整的地面光鉴映人,中央是一泓明亮的清水,像是巨大无比的豪华水镜一般。
巨池内耸立着许多高伟的巨柱,倒影成双,更增气势。
李逍遥等人仰走头来,顺着巨柱往上看,雕刻繁丽的石柱列之中,最中央的剑柱上,赫然以金链捆锁着赵灵儿!
而一看见赵灵儿的模样,李逍遥眼前一黑,脑中“轰”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
第二十四章重见天日
在剑柱中央,被金链捆锁的人是赵灵儿没错,她美目轻闭,略显憔悴的脸色不复往日,一头流水般的长发垂散而下。但是,只有脸孔是他所熟悉的灵儿,她的身体,竟是一条盘旋缠绕在剑柱上的巨蛇!
林月如发出惊呼,简直不敢相信,就连书中仙也似乎十分错愕,张大了口仰着头看赵灵儿,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李逍遥的眼睛像定住了,他再三地看着,那脸是赵灵儿的脸没错,自胸口以下,却绝对不是人形。
赵灵儿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李逍遥,她虚弱绝望的脸上,已经连震惊之情都没有了,只换来无奈的凄然眼神,轻道:“逍遥哥哥……”
李逍遥颤声道:“灵儿……”话一出口,声音干哑得让他自己都差点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才道:“……真的……真的是你吗?”
赵灵儿淡淡地苦笑着,点了点头。
李逍遥的声音仍在发抖,道:“谁……谁把你变成这样的?阍趺础趺幢涑闪恕闭粤槎恿讼氯ィ骸耙恢怀舐纳撸俊br> 李逍遥无法点头,但是这是一个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不容得他不承认,李逍遥道:“我……我们来救你了,我马上把你救出去,让你恢复原样……”
赵灵儿声音凄楚地说道:“我的原样,就是这样,你何必来救我?”
李逍遥全身发软,缓缓摇头,道:“不……不可能……你不是这样……你是……灵儿你是……”
突然间一幕人间绝美的画面,像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
在银波滟潋的水池中,她那像是一朵晕染粉白的荷花的身体,自烟波间缓缓地曳动着,周身散发着迷蒙的月辉……
李逍遥想起了她柔若无骨的手臂,那拢过乌丝后,显得光泽得发亮的后颈。
李逍遥想起在药柜之中,她的容颜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双颊飞红,长睫如扇,自己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脸上一吻。
李逍遥更想起了仙灵岛上,她的香闺之中,赵灵儿暖玉生香,在李逍遥怀抱里,赵灵儿的身体像是一团烈火一般,一波波地将他袭卷陷溺……
李逍遥叫道:“灵儿!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妻子,在仙灵岛上,我们已成了夫妻,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一个字也不说?”
林月如诧异地望向李逍遥,赵灵儿的愁容中,眼里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但却被泪水给掩去了。
赵灵儿道:“逍遥哥,你想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何你会忘记这些,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你愿意照顾我,这一路对我这么的好……如今我死已无怨,你们走吧……林姐姐,以后逍遥哥就交给你了。”
李逍遥恍若未闻,大声道:“灵儿,我会救你的,我马上救你下来!”
赵灵儿流泪道:“你有此心,我死已无撼,我如今已失去人形,你救了我,只是累我,逍遥哥哥,你们走吧,让我自己在这里平平静静地渡过残年吧……”
李逍遥道:“不要胡说,你就是你,人形不人形的又怎么样?你再忍耐一下,我立刻上去。”
话虽如此,剑柱高有百丈,比城墙还高,隔着宽阔的化妖池,恐怕只有鸟才飞得上去,等闲轻功根本就不可能在横越了化妖池之后,还登得上剑柱。
李逍遥决定冒险一试,他抽出七星剑,真气一振,长剑飞出,李逍遥足踏醉月望仙步,轻轻一点便登上剑身,顺势以足御剑,将真气疾引至剑柱上,在将撞上时,及时攀住了金链,稳住身形,同时收剑回手,牢牢握住。
他这式御剑之法,虽还有点生硬,已足以令书中仙惊叹不已,叫道:“这是蜀山的御剑术!这小子这等年纪,居然会御剑术?”
李逍遥抓住金链,灵活地攀上,终于来到赵灵儿面前,李逍遥一手紧抓着金链稳住重心,一手握着剑,与赵灵儿极贴近地互视。只见赵灵儿脸庞消瘦,泪流满面,更洗得一双黑眸灿若永星。李逍遥微微一侧脸,吻着赵灵儿的脸颊,柔声道:“我说我会来救你,咱们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赵灵儿泣道:“我……我这样子,你还……还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李逍遥的额抵着她的额,轻声道:“一夜夫妻,一世恩情。”
赵灵儿默然垂泪,说不出话来。他们两人身在高处,说话的声音也只有他们两人听见。
李逍遥道:“我这阵子想了又想,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千万别瞒我。”
“嗯。”赵灵儿点了点头。
李逍遥道:“我们……你说你有了我的……韩医仙又老是说些怪话……嗯……你肚子里是不是……”
赵灵儿垂下眼睫,轻点了一下头。
李逍遥大喜,用地地往赵灵儿脸上亲去,笑道:“我果然没猜错!这几日我日里也想,夜里也想,虽然我不刻仙灵岛上的事,可是我总觉得……你是我的妻子,我果然没猜错,你怎么都不对我说?”
赵灵儿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道:“……你不记得与我的婚事,教我如何开口?”
李逍遥一笑,拔剑往金链上一砍,金链应声而断,赵灵儿的手立刻紧攀住李逍遥,等李逍遥将锁叩砍断,便轻轻一纵,跃了下来,安然落在地面上。
林月如奔上来,喜道:“太好了,灵儿妹妹,你没事吧?”
赵灵儿点了点头,低头见自己下身依然是蜿蜒的蛇躯,自己都有些害怕,蛇躯扭动,盘成环形,脸上阴晴不定。
见她那不安的样子,林月如道:“灵儿妹妹,你别在意这身子,我想你一定有法子可以再练成人形的。”
赵灵儿幽幽一叹,无力地微笑道:“嗯,我会努力试试看……”
林月如一瞪李逍遥,道:“你与灵儿妹妹已结过夫妻,为何以前死不承认?这种事可以忘记吗?”
李逍遥道:“我也不想忘记啊……”
“那你怎么会提都不提?”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啦……”李逍遥真的觉得自己满冤枉的,连忙转移话题,道:“现在人已经找到了,咱们想法子离开锁妖塔。”
话未说完,遮天覆地的影子,已笼罩着化妖池!
那飘浮在剑柱前的巨大神像,赫然是塔外的镇狱明王。
“大胆狂徒!竟敢私纵妖犯,饶不得!”
宛若雷霆的怒喝声,震得化妖池上掀趣阵阵波澜。李逍遥怒道:
“灵儿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如此迫害于她!”
镇狱明王道:“此蛇女具有极可怕的妖力潜能,如不将之铲除,一旦任其觉醒,必将危祸人世!”
李逍遥道:“是妖怪又怎么样?灵儿不曾害过任何人!”
镇狱明王道:“幼虎虽未尝噬血,将来依然是吃人猛兽。我既受命镇守此塔,斩除魔族祸根乃我职责天命所在,绝不容情!”
李逍遥道:“放屁!神又怎么样?生了六只手三只眼睛,比妖怪更像妖怪!”
李逍遥的不服,激怒了镇狱明王,道:“我乃仙界神明,不同于这般下等山精水怪。汝等回头是岸,莫与妖魔为伍而逆天行事!否则一并打入炼狱之中受永世劫火之苦!”
李逍遥道:“仙又怎样,妖又怎样?灵儿心地仁慈,你这么凶恶,开口闭口就是杀,若说仙是这样,我还不屑与仙为伍呢!”
镇狱明王怒不可遏:“你这蔑辱神道的无知愚民,死有余辜!”
吓得发抖的书中仙早已躲在入口旁,他颤声道:“明……明王大人……请容小妖禀报,这位灵儿姑娘她……她真的不是妖……”
位于半空中的镇狱明王三只眼睛微微一转 ,利电般的眼睛已看见书中仙。
“嗯?何以见得?”
书中仙道:“她……虽是人首蛇身,但并不是低等蛇妖,而是神籍之首,上古的女娲氏嫡系族裔,也是……是补天之神,伏羲之妻……当初共工氏与祝融氏为了争她的芳心,还曾经引起过一场天人大战,这事连人间都知道了,明载于典籍之中。山海经西大荒经中有:‘有神十人,或曰女娲之肠。’礼记名堂篇也云:‘女娲言笙簧。’……”
镇狱明王道:“西天如来座下、天界神佛之中,并无此号人物在列,她也只不过是百姓所崇拜的圣灵罢了!”
书中仙道:“是啊,峒溪纤志中是有记载:‘苗人腊祭曰报章。祭用巫,设女娲、伏羲位。’可是更早以前的淮南子览冥篇便已记载过她了,里头说:‘往古之世,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载,火*(原文为“火”旁一“监”字,但连字典都不能找到这个字)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芒灰以止□□……’她对人类功劳这么大,书中有云:‘女娲上际九天,下契黄炉,名声被后世,光晖熏万物。’就是在歌颂她对人的恩德。但是因为她全无巧诈名欲之心,传的是无言无道,为的是无言之德,所以她并未请求名列仙籍,争取尊位,因此她‘不彰其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
镇狱明王冷冷地说道:“她既未曾名列仙籍,便不是仙!你说的这些都是人类记载,不能与仙谱相提并论!”
李逍遥越听越是光火,道:“女娲娘娘对人世的贡献这么大,就因为她没心思争取尊位,你们就把她视作妖,我倒要问你这个镇狱明王,对人世有什么贡献?那里比她伟大?有什么资格擒拿她的后代?”
李逍遥的话句句一针见血,镇狱明王反驳不得,喝道:“哼!一群无知的邪魔歪道,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天际一道猛雷直劈而下,李逍遥挟着林月如、赵灵儿,一闪而过,勉强避开这雷霆一击,怒道:“说不过就杀,这样的神我看不敬也罢!”
李逍遥抽出七星剑,微微一振,力道贯处,殿堂中竟响起一阵嗡嗡之声。
镇狱明王冷笑道:“好剑法,好剑!我正疑心谁有这通天之能,可以斩断天索,原来是七星剑落到你手里,哼,蜀山派沉沦矣!”
“废话少说,你知道厉害,就自动退开,让我带灵儿出去,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镇狱明王道:“愚蠢人类,下地狱吧!”
镇狱明王六手中不知何时化出了宝剑金锤等等武器,剑气刺向李逍遥,金锤也同时击向林月如、赵灵儿,林月如抽鞭还击,镇狱明王看似庞大,竟能灵活急攻,逼得林月如长鞭只能紧舞成一团黑云,保护自己的周身要害。赵灵儿身体虚弱,虽有神能,但也只能勉强闪避镇狱明王的钢刀。
镇狱明王一人如六人,将三人越打越分散,李逍遥见二女情危,急忙一剑挥挡,这一剑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想逼退镇狱明王,好与二女会合,齐肩作战,或许较有胜算,三人会聚在一起也可以让镇狱明王的六手无法在四面八方发挥出这么大的功用。
李逍遥此剑攻出,镇狱明王及时回剑自守,但剑尖斜向李逍遥,他若路向二女,便得被划破小腹。
李逍遥暗惊,原来他的打算,早被镇狱明王料中。李逍遥气贯双足,凌越而起,一剑刺往镇狱明王咽喉。镇狱明王陡地横旁一刀砍至,就要拦腰将他砍为两半,逼得李逍遥连忙翻转身子,退跃落地,镇狱明王宝剑又至,李逍遥急忙随手擀格,又与镇狱明王斗到一处。
转眼间两人已斗了十余招,李逍遥从未遇到过如此的强敌,不要说这单手的剑法繁复巧妙,杀机千万,根本攻无瑕隙,更不用说还有其他五手,出其不意地偷袭,这不只是对上一名高手,而是对上六人一心的高手!
李逍遥将仙风云体术发挥到最极致,剑法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躲在一旁的书中仙、姜婉儿,但见李逍遥的一身布衣像行云流水、惊鸿怒蛟,在镇狱明王雷霆万钧的剑势中穿梭自如,有如一叶扁舟在巨浪狂涛中,一下子被淹没,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乘波随浪,总是未曾翻覆。
但听一声惊呼,林月如被镇狱明王的金槌击中心口,鲜血狂喷,飞了出去,倒在地上。赵灵儿惊呼道:“林姐姐!”
赵灵儿飞身纵上,镇狱明王也不阻止,赵灵儿抱起林月如,急忙地探她气息。
不知林月如是生是死?李逍遥心里一急,略一分心,镇狱明王一剑已当头刺到。李逍遥及时横剑一封,再度出招,又与镇狱明王的刀剑急斗起来。
打到三十余招,李逍遥的流畅剑法已渐渐感到窒滞,只得以内力相辅,每一剑刺出,均隐隐有风雷之声。镇狱明王的剑虽数度将李逍遥逼至绝境,但李逍遥总能突出妙招,其至乘机反击,招数之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镇狱明王没想到一个人类能有这通神入化的剑法,他虽可分六心,却至少有五心放在对付李逍遥身上,到后来根本是六心全在对付李逍遥,只要杀了李逍遥,其他的人就只能任他一一宰杀,而绝无还手之力了。
因此李逍遥越战越是吃力,镇狱明王六手的剑法,或沉重刚猛,或精巧阴柔,不论他如何变招,交替进攻,李逍遥看似应付裕如,却暗暗叫苦,他从未有剑法这么难使的感觉,竟像被千万顶细网给捆住了手,总是难以施展得开。
突然镇狱明王一声怒喝,长啸在殿堂中轰轰作响,李逍遥眼冒金星,五脏六腑像要翻转过来一般,如何专心对剑?眼看镇狱明王五剑由五位齐至,李逍遥大惊,暗想:“我命休矣!”就在此时,不知为何镇狱明王的剑势竟是一慢,李逍遥危急之中不暇多想,飞身斜路,顺手一剑竟直破其臂,横削而过!
“哗啦”一响,镇狱明王的一臂竟被削落,溅起大把的池水,书中仙与姜婉儿及时躲在远处,才没被溅到。
赵灵儿被化妖水溅洒了一身,浑若无事,她抱起了林月如,试着林月如的真气,发现她受伤沉重,命虽还在,但若不快点治疗,就算不死也要废去功力。
林月如缓缓睁开眼睛,又吐了一口血,断续道:“逍遥……去帮他……”
赵灵儿道:“你放心,我们会胜的。”
原来方才赵灵儿见战局对李逍遥不利,心中大惊,周身发出一股巨光,双掌向前,真气化作金蛇,袭向镇狱明王!那金蛇附在镇狱明王背上,登时消失不见,同时,镇狱明王动作慢了一下,才被李逍遥削断一臂。
李逍遥飞快地赶至赵灵儿与林月如面前,赵灵儿脸色更加苍白,道:“逍遥哥我方才以‘梦蛇’之术让镇狱明王失神,你就趁此机会对付他。”
“梦蛇之术?太好了。”李逍遥喜出望外。
赵灵儿道:“但我身有你的骨肉,还要拨一分真元护这块骨血,不能使尽全力,我只能再使两次,你好好把握这两次机会。”
李逍遥道:“两次,够了。”
此时镇狱明王已然回神,发现自己少了一臂,不禁大惊,喝道:“很好,很好,领死吧!”他的五臂全化作利剑,向李逍遥刺去,李逍遥纵身一闪,五剑重重插入地中,刺得土石飞起,碎砾纷溅。
五剑立时拔起,向赵灵儿攻去,李逍遥飞身抢上,铛铛铛随便手五招,打退了镇狱明王的攻势,同时大喝一声,一剑便往镇狱明王面上直砍!
这一式死里求生,凶险之极,赵灵儿周身金光遍闪,梦蛇之术再度击去!
这回林月如注意到赵灵儿身上的金光不如刚才强烈,马上就猜出她可能准备耗尽真力来相助李逍遥了,就长剩下一分真元护住骨肉,大概还是得死,不禁惊 心。可是她受伤极重,不要说出声警告李逍遥别再让赵灵儿使梦蛇之术,就连维持神智清醒,也得花费很大的精神。
镇狱明王动作果然慢了一慢,李逍遥这一剑深深琐入镇狱明王的眉心,足底在镇狱明王鼻目一蹬,跃退数步。
本以为刺其要害,镇狱明王非死不可,不料当李逍遥才在地上立稳,镇狱明王已然清醒,怒道:“你们使用邪术?可恶,可恼!”
李逍遥大惊,但见金色光闪动 ,竟有数剑朝自己要害攻来,李逍遥长剑翩连,一一化解,飘忽来去,如烟似云,镇狱明王的剑总是和他身子相错不及一寸,而伤不了他。
镇狱明王发声怒吼,五剑更紧密地包围李逍遥,李逍遥一瞥见镇狱明王竟是尊土石之像,被刺中眉心,根本浑若无事,不由得惊恐起来。就算赵灵儿还能使一次梦蛇之术,也未必能杀了这个土石所塑的巨像!
镇狱明王三四剑接连刺到,李逍遥滚地避开,一物硬硬地压得李逍遥心口疼痛,李逍遥猛然间想起这是酒剑仙赠予的雷灵珠。
就在他一跃而起,与镇狱明王斗剑之时,脑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看来要打死这镇狱明王,只有它给碎成千万,怀中的雷灵珠不知是否有此威能?现在也只能赌它一赌了。
李逍遥握珠在手,喝道:“灵儿,再助我一阵!”
赵灵儿聚起全身真元,灵蛇之术应掌而出。
同时,李逍遥也把全身真气都聚汇於雷灵珠中,往镇狱明王击去!
只见眼前白光乍闪,轰然大震,土石碎悄四散飞射,打得众人处处生痛,哗哗水声像密鼓似的响个不断,浓浓的灰尘烟气,更是呛鼻。
好不容易土石哗喇的乱声,才一一平息。烟尘蒙蒙,渐渐散去。
那十一根剑柱依旧巍然屹立,而地面上一片碎土灰石,镇狱明王却不见了。土砾堆中,雷灵珠依旧发出艳丽的光泽。
李逍遥身子一软,倒坐在地,喘个不停。
书中仙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绕过溅有化妖水的地面,拾起雷灵珠,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逍遥,道:“李公子……不,圣灵小姐的相公……请收回灵珠圣物。”
李逍遥道:“书中仙前辈,多谢。”他收回珠子,拖足起身,走到赵灵儿和林月如身边,道:“你们还好吧?”
赵灵儿虚弱点了点头,道:“快想法子出去,林姐姐的伤很重。”
话是如此,但是该如何脱离出此塔,李逍遥却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他无奈地四下张望,书中仙欲言又止之时,突然自殿外稳中有各门,缓缓走出了许多他见所未见的妖怪,除了天鬼皇之外,还有些无头的、七八只眼的、像团烂肉的,奇形怪状,什么都有。
李逍遥惊道:“你们想干什么?”
天鬼皇领头走了上来,群妖都退在他身后,望着李逍遥。李逍遥方才一场大战,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气空力尽,这时若要他再战群妖,只怕反而要死在这里。更何况林月如重伤,赵灵儿术法也不能再济。
李逍遥道横剑在前,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倚多取胜,坐收渔利吗?”
天鬼皇道:“不敢,不敢,我等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打败镇狱明王的人干戈相向啊!”
“那你们这是……”
天鬼皇道:“这都是锁妖塔内的朋友,您与镇狱明王的一场决战,把大家都给激出来了,请您帮助我们离开这地方吧!既然您能打败明王,您一定有这本事的!”
李逍遥苦笑道:“这个嘛……我也不知该如何离开这里……再说,我是为了救灵儿。锁行塔中的诸位,若是你们有妖行祸世,就算出了塔,我也不能保你们安全。”
天鬼皇忙道:“你误会了,现存的这些妖魔都是倒霉被抓的,根本没有恶行,最多是用术法整整人,开开玩笑,谁知道就被蜀山的人给抓了。”
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美女怯怯地说道:“是啊,我只不过开个考生的玩笑,从书里冒出来,谁知他就吓得昏倒了,还请了一大堆道士作法抓我。”
书中仙道:“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书生自己不留神,怪谁来?”
别一个只有头的汉子道:“我更冤枉哪!我好好的当块石头都不行,路人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我气不过,咬了他一口,也被蜀山臭道士拎来丢入塔中!”
“你这算什么?至少还咬过人,我是秦始皇封过尊位的树灵,人居然去砍那树,我身上的御刚金牌亮给他们看也没用,还把我丢入灶里烧,我热得跑出来,也被当成是坏妖!”
“我才倒霉……”“不,我最冤枉……”
一时之间,众妖争先恐后,将百年来的不平大鸣大放,吵得不可开交。
“通通闭嘴!”天鬼皇一声怒喝,众妖才静了下来。
天鬼皇道:“我来说就够了!李公子,当初入塔之后,听说吃了九十九个人或是一千只妖,就可以离开,那些在世无恶不作的妖就到处猩食,而这些不想自伤同类的妖却都躲了起来,没去参与自相残杀。这几百年下来,那些恶妖已经自己相食殆尽了,其余还活着的,都是躲起来的,没害过人的,你可以放心把我们放出去,我们一定会到处宣扬您的伟大,以后妖界都会敬您助您,永念恩德。”
李逍遥道:“感谢倒不必了,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见他样子不像说谎,天鬼皇和众妖都大失所望。
天鬼皇哭丧着脸,道:“难道真的要我们去找九十九个人类或是一千只妖怪还吃掉才能够出去?”
一妖苦着脸道:“我吃素,怎么办哪?”
另一妖道:“我怕血!”
“没有沾着露水,我吃不下……”
李逍遥道:“天鬼皇,你不是吃过人和妖吗?”
天鬼皇叹道:“那也得对方自己肯让我吃啊!我们天鬼族以被对方吃,视作荣幸,这表示和对方一体,互想拥有对方的优点,至于那些人嘛,是他们对我有恩,我为了报答而吃的。无缘无故叫我吃人吃妖,可是极大侮辱!”
赵灵儿道:“诸位造成别打吃人吃妖的主意,就算吃足了人和妖,还是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啊!吃九十九人或一千只妖,这种传言恐怕是一项毒计;用意是要被关入塔中的妖怪自相残食而尽。”
此话一出,沉思鬼忍不住道:“此话有道理……为何以前我没想到呢?”
赵灵儿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说这锁妖塔号称禁锢无数妖魔,无一得以逃出。但是,既能造出,必有破解之法,只要集众人之知慧,定会想出个办法来。”
天鬼皇皱眉说道:“嗯……好,我也贡献出我的智慧,也想想办法吧!”
李逍遥暗想:“你的智慧就那么一点,贡献不贡献都差不多。”
他的心声没说出来,书中仙倒是开了口:“天鬼皇,你就不必了,这等深奥问题,凭你们这些鬼头鬼脑,想,想出个屁来!”
李逍遥苦笑道:“书中仙前辈,难道您知道出去的法子?”
书中仙一见李逍遥便十分恭敬,道:“这塔的典故,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天鬼皇没好气地说道:“老书呆子,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钻出去?还不是在里面窝着?”
书中仙瞪视他道:“鬼流氓头,说话客气点!老夫现在可是仙人呢!”
天鬼皇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不过一只下等小妖,也敢自称仙人!你什么时候被封作仙啦?”
书中仙笑道:“哈,我这书中仙人的封号,可是对灵小姐的相公亲口封的,由不得你不承认!”
李逍遥一愣,道:“对灵小姐的相公?我吗?”
书中仙敬道:“是,正是您。灵儿小姐是女娲嫡裔,虽然没有名列仙谱,但是人间典籍记之甚详,此谓之‘素封’,素封者,虽未王而尊也,孔子就是被人间尊为‘素王’,以示虽无黄袍加身,但王道播世,万古不衰,比起那自称什么鬼皇的,高明几万倍不止。灵儿姑娘的地位,人、妖同尊,您是她的相公,地位当然与她相同,您说的话就是神旨,金科玉律。您称呼我为书中仙前辈,那我就是仙啦!”
天鬼皇忍不住闷了一声,道:“有靠山就了不起啦?”
李逍遥道:“你既然知道出塔的法子,请赶快说吧。”
“是,圣灵小姐相公要我说,书中仙自当遵命。”书中仙指向剑阵,道:“此塔乃五百分十四年前,梁武帝遍集天下金刚白玉石,如数千名一流工匠耗费二十年而建成,并请无数高僧、法师,于塔内外布下无数的禁咒。历经数百年的变迁,此塔乃由蜀山仙剑派所接管。从学理上来说:此塔只有入口,没有出口。而且,四面的墙壁,神兵利器不能损,雷击火焚亦不能伤,仙法魔咒更是罔然。只有从它建筑结构上的弱点下手,大家才能出去。”
赵灵儿一听使懂,道:“你的意思是……从内部毁了这座塔?”
书中仙道:“圣灵小姐英明!没错,就是要由内毁坏。大家看见四周这十一支巨大的剑柱了吗?此处乃锁妖塔最底层,这些精铁所铸的巨剑,便昌支撑这座塔的支柱。这十一支巨剑,其中七支以北斗七星磐龙阵方位排列,其余三支列于神龙摆尾之方位,锁住了龙尾。而旁边这支最大的一把剑,正好钉死龙头,所以就成了飞龙困于陆,上绝天、下绝地之势。”
天鬼皇喜道:“那好办!咱们合力把这些剑柱全部打断就成了!”
书中仙白他一眼,道:“鬼流氓头,你用点大脑!柱子是从底下支撑的,砍断上面的剑柱部分有啥用?”
天鬼皇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书中仙道:“此处的化妖水池之下,必定有这些剑柱的支撑点;要有人潜下去,找到这些地点加以破坏,这座塔想不垮也难!”
天鬼皇叫道:“开什么玩笑!谁去?这种化妖水我们稍微沾到一滴就受不了,整个人潜下去,不就全身给化得精光!”
书中仙苦笑道:“连你这个体大无脑的家伙都想得到,当初建塔的人当然也想得到。所以设计此塔者,在塔底注入化妖水,就是为了防止我们从塔底土遁,另一方面也是保护这些剑柱不被腐蚀。嘿嘿……可是,他们绝对没想到,会有人灰能走到这最底层来!”
此话一出,众人全望定了李逍遥。
李逍遥道:“您是说……由我去破坏剑柱?”
书中仙道:“化妖水对妖怪是致命的,对人类却无害。”
李逍遥道:“嗯……好吧,我下去,可是要一举破坏七柱,恐怕我的水性不够支持。”
一个水淋淋的妖站了出来,捧着一块湿布,道:“恩公大人,我是水妖,在塔中几百年来,这块聚气丝一直没用过,您把他绑在口鼻,就可在水里呼吸了。”
李逍遥接了过来,道:“多谢!”
说完,李逍遥将那片轻如暗翼的聚气丝绑在脸上,便要跃下水,谁知他刚一跃去,便被一股真气给弹了回来。
“啊!”李逍遥立稳身子,有些惊讶。
书中仙道:“圣灵小姐相公,我还没说完哪……”
天鬼皇怒道:“你屁怎么不一次放干净?”
书中仙道:“唉,是你们太心急了,这化妖池水看起来是水,其实表面的不是水,是一层十分黏稠的透明油脂,以圣灵小姐相公的体形,恐怕很难潜下去。但是此处池水是缓慢在流动的,若在出水口随便,流动较剧烈之处,油层较薄,应该可以潜下去。”
李逍遥道:“出水口在何处?”
书中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以往来这里盯过水面,但水面如镜,我丢的头发一下子就被融了,也见不到它的流向,只好请大家仔细找找,若见到小小的漩涡,应该就是了。”
此话说完,许多胆子大一点的妖就靠到水池边,想盯出漩涡。李逍遥转头望着水面,镇狱明王被李逍遥击为碎版后,许多尘屑浮在化妖池上,看起来是静静的不动,但是若仔细地看,就可以看见确实是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流向一致的方位。
“找到了,找到了!”一妖大叫。
另一妖叫:“在哪里?在哪里?”
“我要看……唉呦!”
妖挤妖,差点就把前面的妖给推到化妖水里,幸好别的妖及时拉住了它。
李逍遥道:“我这就下去,你们全退后一点,免得给化妖水溅着了。”
众妖连忙退了好几步,李逍遥正要跳下,赵灵儿道:“我也去。”
这时,林月如道:“你……你身子已弱,还是不要吧……”
赵灵儿道:“不要紧的,化妖池水于我无伤,镇狱明王怕我逃脱,才会把我锁到剑柱上。倒是你受伤沉重,别再说话了。”
林月如奋力撑起身子,道:“谁说……我受伤沉重了?你可以,我也一定可以……”
李逍遥道:“你们都伤得不轻,我一个人下去就成了。天鬼皇,劳烦你照顾她们两位。”
不等赵灵儿、林月如说话,李逍遥已口咬宝剑,朝着出水口跃了下去。
穿过阴力微强的一层后,果然便在水底下见到许多厚重的巨大柱石,七星磐龙柱在水波里静静屹立,李逍遥游了过去,每只磐龙柱上的护柱之龙雕刻绝不相同,有的是五象神龙,有的是威严,有的凶狠,有的丑陋,却都栩栩如生,随便着水光波动,也像要腾空而去一般。
李逍遥握剑在手,全身真气贯於剑上,刚猛之气朝巨柱击去!
虽因水力阻挡,剑气只发挥了一半的功能,但还是在剑柱上击出了裂痕。
李逍遥半喜半忧,喜的是这样看来,想必建造之人能力有限,既然是为了防止妖怪脱逃,因些除了化妖水之外,水底下并无别的险关。忧的是要破坏七柱不是难事,药的是死力气,但是自己是否有这么多内力,一一破坏七柱,却难说得很。
李逍遥想起书中仙所说,十一柱中以七柱为支,这七柱必定也有一个主干,破坏了它,其他六柱应该也会应声而断。
李逍遥游入剑阵群中,仔细观察,七支剑柱都一模一样,好像并没有大小之别。
李逍遥抬眼一瞥,见到最巨大的剑柱,也就是书中仙说钉住龙首的柱子。
如果破坏了它,龙首掣制一去,飞龙便可腾天,其它十柱也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不管这个猜想对不对,李逍遥决定赌上一次。
李逍遥迅速地游向最大的剑柱,集起全身之力,横剑往柱上砍去。
七星剑果然不愧是当年的掌门佩剑,这一剑击去之后,巨术上袭出一道缝隙,而剑身锐利如初,不见丝毫毁损。李逍遥聚力再砍,几下猛击,裂痕越来越大,而地底下也隐隐传出一阵雷鸣。这阵自地底下传出的低沉喑鸣,令水波荡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布满水面。在化妖池边的众妖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半点声音,专注地盯着水面。
李逍遥越是砍击剑柱,那阵嘶吼便越来越响,似乎是被困之龙发现有了动静,急躁不安地想要脱困。
突然间地面剧烈一晃,李逍遥一个重心不稳,被水流给推出丈许,他正要再游回来,忽然间巨响爆炸,天崩地裂,殿堂整个大晃起来,云烟沸沸扬扬,登时见到千里长龙破空窜飞而出,电目闪遍天地,火红的朱鳞像一团火山暴发,冲向天际!
巨龙颈上、身上还刺着剑柱,远远望去,果然就是十把剑分别插在龙身要害之上,千雷万霆在巨龙周身缠绕,土石瓦砾也纷纷降落,整个地面随之下陷,李逍遥大惊,整个身子被快速的漩涡拖了下去,他急忙想振气往上游,但一人之力,如何对付得了这个龙所撞出来的大洞的拉力?
在殿上的众妖更是惊恐万状,地面崩裂,天顶塌落,整个锁妖塔都在摇晃,巨龙窜破塔顶,一连直撞上去,强光身下,火红朱龙已划破空际,朝青天飞去!
而被撞得歪斜的巨塔摇摇晃晃,地基已空,便整个往旁边倒下。
塔内众妖叫的叫,飞的飞,全往破空之处乱走,赵灵儿和重伤的林月如抱在一起,惊呼道:
“逍遥哥哥!”
“李逍遥,你快出来!”
随着锁妖塔往旁陷倒,林月如与赵灵儿也被甩向水池,两人难以稳身,惊呼着被甩入水中,赵灵儿还紧抱着林月如,气息一窒,便差点要昏了过去。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正是李逍遥,此时水中又是一阵狂涛,李逍遥死命抓着赵灵儿,赵灵儿也紧抱着林月如,三人被这巨浪重重地甩抛了出去!
突然,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向了他们三人,李逍遥眼前一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能在这最后一刻,抓住赵灵儿,他就算是死,也并没有太大的遗憾。
然而,若能与赵灵儿、林月如,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那不是更好吗?
或许人命中之福,都有定数,他最多只能到这个地步,再越过去,便属强求。
幸福与遗憾之间,到底是一道什么样的界线?李逍遥也模糊了。
有时他见到赵灵儿的柔柔一笑,有时又看见林月如的横眉竖目。他渐渐看清楚了,现在站在面前的是林月如,林月如道:“李大哥,我娘想见你,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李逍遥随口道:“哎哟,我很累,下次再说吧!”
林月如淡然一笑,道:“唉,我真是放不下你,可是……算啦,你就当我没说,好好地和灵儿妹妹过日子吧!”
她转身便要走,李逍遥说道:“你去哪里?”
林月如回头笑道:“去找我娘,你别跟来。”
说完,林月如便往黑暗里走去 ,李逍遥心头一痛,道:“喂!你等等,别急着去……”
林月如已然不见,李逍遥心痛难忍,叫道:“月如,你别去!”
这一痛,李逍遥便醒了。
他睁眼所见,屋顶是一道道木梁,自己上身缠满了绷带,躺在一张竹架床上。
李逍遥还未全然回神,身边已响起苍老的声音,道:“月神保佑,您可终于醒过来了!”
李逍遥转头向那人,那人脸上满是皱纹,头戴抹额,是个容颜慈祥的老婆婆。
李逍遥道:“这里是……”
那老婆婆道:“是我家。”
李逍遥连忙问道:“她们……她们呢?”
老婆婆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道:“二位姑娘在另外一间房里……”
李逍遥不顾身子疼痛,挣扎着下床,扶着墙道:“带我去见他们……哎哟!”
老婆婆道:“你伤得不轻,乱走乱动的,小心接好的骨头又断了!”
李逍遥一下床,便觉胸间气闷,差点喘不过气来,还是使劲地说道:“我……我会小心,请您……让我见见他们……”
那老婆婆面有难色,一会儿才道:“好吧。”
她拿了根木杖给李逍遥,让他慢慢地走,自己在前面带路,走到一间房处,推开了门,道:“进去吧。”
李逍遥一眼见到其中一张石床上,躺着面无人色的赵灵儿,下半身还是蛇身之形。奇怪的是这位老婆婆竟一点也没有害怕或惊讶的样子,好像她已看惯了这样的怪物。
李逍遥踏上前去,靠在赵灵儿床边,伤心得眼眶一红,流下泪来,笑着唤道:“灵儿,灵儿!”
那老婆婆道:“她听不见的。”
李逍遥一惊,道:“什么?灵儿听不见?为什么?”
老婆婆道:“她虽然体弱,但是为母则强。她一直凝聚着全身的真气,护着肚子里胎儿,只要这股气不散,加上我的灵药,十天半个月内活转恢复,是不成问题的。”
李逍遥宽了心,道:“多谢,多谢前辈!”
老婆婆道:“别高兴得太早!她的身体能否复原,还大有问题哩!”
“什么?”
老婆婆道:“凡人的病,用凡人的药来医;仙人的剑,可得用仙药来救。要救她母子二人,不用特别的仙药是办不到的。”
“仙药?”李逍遥追问道:“什么仙药?只要能救活她我一定去取得。”
老婆婆道:“要治好她们母子的伤,惟有得金翅凤凰蛋、火眼麒麟角二物。这两样东西,都很难得。我手上也是没有的。”
李逍遥道:“有药就是有取法,请告诉我,我会马上去取。”
老婆婆看了看李逍遥,道:“以你现在的身体,我看……难呦!在这灵山神木林深处,找到金翅凤凰的窝,可取其蛋壳,而白苗族居住的大理城麒麟洞中,则有只千年火眼麒麟精,将之降伏可得其角。不过你要记住:此二兽乃我苗族圣兽,你只可取药,不可伤其性命,融会遭天谴。”
“原来前辈您是苗人。”李逍遥道,他心情略为放松之后,又想到:“对了,月如呢?”
老婆婆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道:“她嘛……”
李逍遥看出不对,道:“月如呢?”
那老婆婆默默地侧过身子,她背后的另一张石床上覆盖着白布,那白布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应该是个人。
李逍遥像被闷雷当头打中,呆立着无法动弹。
老婆婆道:“她已经瞑目了……”
李逍遥缓缓道:“您说……这就是……月……月如?”
老婆婆点了点头,李逍遥万分不信,便要伸手去掀布,被那老婆婆一把拉住了手,道:
“你先忍着!听我说,她不但身受重伤,早就回天乏术,在你们危急之时,又亲自以身挡了落下的剑柱,天灵碎裂……送到我这里来时,早就已经断气了。”
李逍遥的手不断抖着,整个脑中一片空白。那老婆婆这才慢慢地掀起白布,露出林月如闭目的脸。
李逍遥双腿酸软,拄着木杖才勉强能立,颤声道:“不……月如她……她……”这时李逍遥已泣不成声了。
老婆婆重新盖上白布,道:“你回去躺着吧,死了是活不过来的。”
李逍遥慢慢地走上前去,坐在林月如尸体边,拉出白布底下的冰冷小手,紧紧握着。
林月如如细腻的手上,布着新伤旧痕,李逍遥细细地抚着她修长的手指、玉璧似的手掌。这段日子闯荡江湖,全是她在旁相依相扶,一个千金小姐,为了他而不辞风雪之苦,手上也到处是伤,而自己竟没给过她半句温言蜜语,如今只留下一心悔恨。
李逍遥与林月如相识的种种过往,如同滚滚的洪流,在李逍遥的脑海中川流不息。李逍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是呆坐着,沉陷在回忆之中,他的泪水已经哭干了,他一声不响 ,就这样拉着林月如冰冷的手,默默的、长久的一动也不动……
那老婆婆见李逍遥呆滞的样子,只得轻叹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老婆婆缓缓地起出屋子,屋外是一大片的杏花,地面上栽着奇香扑鼻的各种花卉,粉白艳红,煞是美丽。在落叶的飞絮中,独狐剑圣负手而立,身边还站着姜婉儿。
独孤剑圣望向老婆婆,道:“圣姑,他们的情况如何?”
被称作“圣姑”的老婆婆道:“小两口的命是捡回来了,而林姑娘就……唉!”
独孤剑圣道:“以圣姑的回春妙手,也救不回她?”
圣姑冷笑了一声,道:“我也不过是个略懂医术的苗人,哪是起死回生的神仙?”
圣姑也是苗人,她们所信奉的女娲后裔被独孤剑圣当成妖,关在锁妖塔,已让她气恨不过,虽然独孤剑圣在锁妖□□陷之刻,出手救了李逍遥三人,但是后功不能补前过,圣姑还是对他有几分痛恨。
独孤剑圣哑口无言,他会出手相救,表示已经承认错误,但是非常高傲的他,实在无法开口承认过失。
独孤剑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的医术是世上绝无仅有,天下人皆知。”
圣姑道:“哼,算你识相,知道找我这老太太来医病人。还有,我早已经退位好几十年,别再叫我圣姑啦!”
独孤剑圣叹了口气,道:“好吧!林姑娘是我兄弟的独生女儿,请你千万救她一命。”
圣姑道:“你兄弟的独生女儿是人,灵儿姑娘就不是人?你忍心把她在关在塔里?哼,什么降妖伏魔,逞什么能?乱抓一通,谁知道冤枉了多少好人!”
独孤剑圣强忍着气,让圣姑骂个不停,道:“此塔已毁,再多说也是无用了,究竟林姑娘能不能活?若是无法,请让我把尸体带回苏州,交给我兄弟。”
圣姑这才言归正传,道:“要她活过来是不可能了,不过,让她不死的方法我倒是不少。”
独孤剑圣道:“此言何意?”
圣姑道:“呵呵……告诉你也没用,你走吧!时候到了,你自然明白。”
圣姑说完转身便走,关上了大门,不再理会独孤剑圣。
她的话这样说,独孤剑圣知道再问无用,对身边的姜婉儿道:“走吧!”
姜婉儿道:“去哪里?”
“替你找个容身之处。”
姜婉儿跟着剑圣而行,在锁妖□□陷之时,独孤剑圣在高处远眺,不但出手救了李逍遥三人,术法不济的姜婉儿也被他瞧见了。
姜婉儿的容貌体态,与当初害他同门前辈成魔的妖女完全一样,独孤剑圣便也将她救起,想问当年她为何要这样害得蜀山蒙羞。
及至救起了她,独孤剑圣才知道她并非女苑,而是前辈的女儿。在追问之下,得知锁妖塔内的前辈因悔恨自尽,不由得感慨辛酸;而前辈死后亡灵不散,蒙昧无知,杀死闯进塔内的蜀山弟子,也是为了恪守门训,不让子弟入塔,却被误以为是成了妖魔,这一切更是让独孤剑圣感伤无比。剑圣既知前辈一心念着蜀山,并无反背之意,对姜婉儿当然也只生亲情,而敌意全消了。
后来独孤剑圣带姜婉儿到苏州见林天南,并含糊告知林月如在锁妖塔受伤而“不死”,好让林天南放心。林天南与独孤剑圣再到京师,请云姨扶养姜婉儿,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在圣姑处休养的李逍遥,他整天坐在林月如的尸体边,一坐便坐到天黑,还是不忍离开。
圣姑道:“李公子,你这样看着,她也看不活的。”
李逍遥苦涩地说道:“我……我知道。”
“知道了就起来吧,好好养伤,早一点去拿仙药,不要让两个都活不成。”
李逍遥咬了咬唇,慢慢地拄杖而起,又望了赵灵儿一眼,才缓缓走了出去。
他躺到竹床,闭上了眼睛,因为太过疲累,很快又睡着了。
他自己并不知道,清醒时呆望林月如的他,在睡梦里眼泪竟像洪水溃决了一般流个不停。人伤心到极处,只能在神智没有被压抑时才能这样与心意无关地释放痛苦。李逍遥就这样释放着……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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