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世界漫游指南/白饭如霜

第14章


一旦我对这个版本的来源表示兴趣,麦当娜就用两个字封锁我的好奇,他说“电脑”,意思是全部用电脑剪辑制作出来,考虑到我拥有一个软件开发和多媒体设计的博士学位,迷信十年之久,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
  说话间舞蹈那个门开始放行,蝴蝶们神情淡然地依次离去,对于到人间做天才这个任务,表现得不算特别热心。我冲到面前想看看门后有什么机关,结果眼前一黑,被一阵无形的力量弹出老远,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非合格物种,请自动退后。”
  以人的标准来说,我向来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合格,但考核范围一放再放,直接宽到物种本身都没过最低标准线,我家二老生我之初,是不是稍微马虎了一点。
  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我挽起自己的袖子,一口气冲到大厅的尽头,抬头一看,第一个门,文学。好吧,在这个方面我灵感不足,但是基本功是很好的,但丁的神曲,我读的可是原文。往前一站,立马摔个屁墩,尾骨生疼,听到一样的提示:“非合格物种,请自动退后。”
  文学不行,我到隔壁美术那道门去,到面前一个急刹车——送死也不用这么积极,我一辈子鸡都没画像过一只。
  跳到第三个门,钢琴,看看自己的萝卜手,这又是一个弃权项目。
  第四个稍微乐观一点,气味。有一年我出差到美国,从芝加哥城市广场硬是闻到了我家公寓二楼D座易牙家里做佛跳墙的味道,虽然后来华佗说我是典型的饥饿综合症,但我坚信那一刻感受的真实。
  有这么正面的记忆支持我,我义无返顾投身过去,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成功了,身体似乎正在经过一个柔软的犹豫,我对天祈祷,还没准备好要祈祷什么,风云突变,故事重演,这次跌得更惨,直接就是一个狗吃屎,落在一个熟人——一个熟鼻子面前,刚刚那位投诉我阻碍交通的仁兄瞪了我一眼——用他寄居在鼻梁左右的眼珠子,雄赳赳走进了门。闻名天下的香水调配师即将诞生,但愿他在人间的比例会有所改善。
  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看,具体经过我就不表了,总之行程刚刚到大厅中部,我已经需要预约骨科和皮肤科医生会诊,倘若万幸不至于粉碎性骨折,亦必有部分肌肉组织坏死。好消息是,为此倍受受煎熬的人不止我一个,当我从建筑设计那个门前被弹开的时候,通知我检查结果的声音已经经历了一系列强烈的感情变化,从世界如此美好,我等下收工洗澡,到你这个小王八蛋不要烦我好吗,然后到神经病我上辈子欠你很多钱吗……到了眼下,直接已经抓狂到十三级,每个字念出来的口气都意味着:“要是可以的话,我一定要抓住你克隆一百个,再用一百零一种方法杀掉你和你所有的克隆。”
  要是在平时,我一定发挥我善良的天性,一早放过他了。但是今天不行,不试到最后一个门,把自己全身骨头撞到变成蓝色,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一定有一个门,背负着宿命的等待,矗立原地,永远翘首,盼望,我,撞它个对心穿。
  只要有信仰,就不会被神抛弃。
  总能找到故事,证明这个道理的正确。
  当然也总可以找到故事,证明相反那个道理的正确。
  以人类那么羸弱的生理条件,最后却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物种,是因为人类从无不二原则可言。
  我终于成功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专业,或许,是那个负责拒绝的人已经因绝望而死掉,总之,在某一个门前,我得到了进入的许可,穿越一片昏黄的微光,似沐浴于日落余辉,身体懒洋洋的,要融化在这温暖感觉中,我神志清明,但眼前模糊,所挂念的仿佛有无限辽远,异常重大,但又不知道确切是什么。那状态活象和小二在家里对酌,喝罢八瓶二锅头之后,欲醉不醉,将死未死,往事接踵而来,前途轻如片絮,这一刻比什么都醇厚,强烈,无可比拟,愿意永恒沉醉。
  除非有人当头泼你一盆冰水,或大力拉住你皮带后腰,来个过肩摔。
  我现在就处于后过肩摔时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刚才一瞬的成功好似南柯一梦,我此时景遇与在前两百道门前如出一辙,并无任何改善,除了身上还坐着一个人,正嘀咕着什么——这是祸是福,无人可以判断。
  我定定神,认出身上这位,正是小卖部的售货员,身段十分婀娜,颇可赏心悦目,只是被俯视我的夜叉头一抵消,我的绮念立刻化为分子状态。我苦笑:“姑娘,可否换个头看看。”
  她发现我清醒,立刻站起身来,三个头缓缓旋转,一个接一个地打量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本能拉紧了胸口的衣服。
  听她惊疑不定的喃喃:“是你?”
  是我?是我什么?我是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我去看那道对我表示欢迎的门,门边那排字就如探照灯,照得眼睛发花,我立刻叫了起来:“不可能。”
  三头姑娘点了六个头之多:“我也不信。”
  杀人者。
  那门上的三个字是,杀人者。而且字迹与众不同,还泛出淡红色。我刚才观察不够仔细啊,排队人数最少的,不是思想那条线,而是这里。
  说我具备杀人的天才,我表示悍然的反对,不是说我慈悲为怀,而是因为我读书以来,向来必须以行贿作为体育及格的必要手段,倘若体育是一门重要课程,而所有的体育老师都大公无私,在我的成绩评定书上秉公执笔的话,我不要说拿博士学位,能不能从技术学校捞到一个肆业证,都是很大问题。这样的体格和力气,叫我去杀人?杀蟑螂我都以自伤收场。
  夜叉姑娘表示不同意:“这里是输送天才之地,讲究技术与修为,要体格和力气,左数三十七道门是举重专业,你刚才试过,摔出个包来了吧。”
  那么,杀人的天才是什么样的?答曰:不亲自降临一下,没人会知道。
  既然如此,你拉我出来干吗?你知道这么一下,人间损失了好几个开膛手杰克吗。
  夜叉姑娘稍觉赧然,争辩道:“我以为是仪器故障……”
  起身走回小卖部,一会拿了盒方便面回来了:“喏。这个给你。”
  阻碍了我成为传奇人物的大好前程,一盒方便面就可以弥补吗?不过这话我没说出来,怕的是人家恼羞成怒,收回去就不好了。收到女孩子馈赠的礼物,对我是破天荒头一遭,值得在皮肤上刻下日期地址细节,留为永恒纪念。
  我喜滋滋接过方便面,凑到鼻子上闻了一下,看能否分辨出是什么味道,忽然发现大眼珠下,那些我曾以为是牛肉蔬菜之类的图案,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和食物半点边都不搭,完全是疯狂印象派笔下的变形花卉景物大组合,粗一看没咱的,细一看,头发就竖起来一半,平衡神经受到极大考验。
  靠着我一日之间两次穿越空间的微薄经验,我勉强站稳了脚跟,对夜叉姑娘投去满腔疑惑:“啥?”
  人家回答不可谓不简洁:“吃。”
  吃就吃,怕你吗。我快手快脚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块烧饼模样的东西,不过烤得过了头,黑糊糊的,烤过头人家也是个饼,我不挑剔,囫囵一口就吞了下去,胃里一充实,立刻向全体内脏发出饥荒状况缓解通知书,心肝脾肾都为之松了一口气,你知道饥饿的终极结果就是内脏动力衰竭,大家一个接一个罢工,沉入无可挽回的寂灭,这对它们或我,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吧嗒吧嗒嘴,问夜叉姑娘——现在对着我的其实是她的第一个头,清秀无伦,望之心怡:“吃了,然后呢。”
  那对美丽的眼睛凝望我,闪烁的光那么温柔,我痴迷地望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何种天气,身躯懒散,灵魂软弱,不知不觉之间,恍然陌上花发,行人缓缓醉。
  闭眼,再争眼。
  夜叉不见,身前另站了一个人。
  是真的人。只有五官,亦只有四肢,男孩子,大约十六岁上下,瞳仁深蓝色,容貌俊美,头发灰紫色,长长的扎在脑后,脊背站得挺直,正面无表情地注视我。
  就算我是一只土狗,也看得出他衣着的华贵,搭配凡事无足轻重神色,俨然贵族。我惴惴不安地想,莫非我瞪着美女看,惹毛了什么大后台,现在要抓我去正法吗?
  忍不住退后一步,一边去摸身边的指南书,顿时大惊,书不在了。我赶紧趴到地上一通乱找,书没找到,却发现自己趴的地方,并不是候车厅那坚硬冰冷的地板。
  手织波斯地毯,以方寸计价,成品之昂贵,比同面积的金箔更高。
  猛一抬头,对面那个男孩子,居然也趴在地上,姿势如出一辙,也正在楞楞看着我。我脑后一凉,尝试着举起左后腿,似狗撒尿一般,以这个男孩子给人的高贵感觉,我打死不信他会跟着做。
  他的确没有跟着做。
  他是和我一起做的。
  我大叫一声跳起来——天哪,这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是我啊……
  过去的人生里,我也偶有梦想。比如上街捡钱,数字在五十以上,有个情投意合的伴侣,长相不要太难看,三五知己,富贵了理所当然忘记,但贫穷时共喝一壶老白干,也是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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