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世界漫游指南/白饭如霜

第15章


  这一切都没有轮到我,我没有气馁过,不是信念坚强,而是不如意十有八九,凡事郁闷,我来不及。
  但是现在——这是秋冬一次性大恶补吗?
  我心情忐忑,好似吃下了过多鹿茸人参,分分钟等待鼻血四溅。爬起来后我冲着镜子又伸胳膊又踢腿,终于确认无疑,这位翩翩浊世的小王子,就是在下本人。
  既然成了王子,我立刻拥有了王子的心情,你要知道我除了很会读书以外,最大的能耐是适应环境,抬起我美丽的头颅,正要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倘若看到一粒灰尘跳舞,便要发一下无名之火,表示我的高贵不容半分委屈。
  这时镜子里,在我身后,一扇门悄然打开,一个穿白色西服的男子,深深低头,恭敬地说:“公子,有海外大国手来请战,请定夺。”
  请战?我慌乱地点了两下头,悄悄在镜子里观察两件事,第一,兄弟你是不是玩我?如果是COSPLAY,务必要提前通知我好背台词。第二请战是什么战,难道我这小胳膊小腿,还能跟人打起来?
  久久不出声,对方也不敢催促,始终低着头,耐心等待回答,我很后悔刚才没有装成植物人,当啷一声倒下去,没奈何,说:“麻烦你带我去好了。”
  那人鞠了个躬,往前带路,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轻声问:“公子今天服药没有。”
  我心想我服药你也知道?点点头。这下看清了该男子的相貌,五官清奇,气质文雅,并非仆役之流,不觉奇怪,紧接着人家叹了口气:“公子乃一国之希望,务必要保重身体,近日所用的药方,求自南中国地区,所费不赀,希望有点作用。”
  越听我越惴惴,不晓得这番投胎是不是走错门,投到一个痨病鬼身子里了——幸好家里有钱,可以抵消一点不幸,我可不想一边生病,一边跑到街上去拉二胡谋生。
  出了门,穿过数道长廊,建筑风格相当奇怪,不中不西,不日不韩,装饰极为华丽,架构去颇简洁,常有突兀之转折,柳暗花明处,破门入室时,长廊两侧有大红花开,热烈如火,或枯藤淡木,疏影横斜,处处赏心悦目,但花木种类古怪,以我的见识,居然一样都不认得。最后走过一座小小石桥,来到一处无门的大厅内。
  厅内迎面是一堵雪白墙壁,以上好宣纸糊成,中有精致木框分隔两扇,不知墙后是什么,隐约有身影来来去去。厅内左右各站一人,左边那位,与引我进来的男子着同样衣服,显见是同僚,五短身材,神情威猛,此时脸带不悦,右边那位,极高,极挺拔,宽袍大袖,发长过肩,很有异人风度,但就外貌来看,简直是资深的隐君子,整张脸瘦得只剩皮了,连骨头都在打晃。
  要不是我现在有自我认知障碍,实在没心情管人家闲事,我真想劝他:“毒海无涯,回头是岸,自首吧。”
  两人见到我进来,神情各自微微一变,威猛兄狠狠地瞪了引路那位一眼,趋前问候:“公子今日身体如何。”
  我频点头:“不错不错。”
  鬼使神差一伸手——向那位隐君子朋友:“来吧。”
  说完自己吓了一跳,我这是干什么呢。
  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神说有光,世上就有了光。言出,不需跟进指挥,那宣纸所制的屏风便悄然滑开,内中别有洞天,格局颇大,空空如雪洞一般清净,中心有几,几上有棋。围棋。黑白子皆温润,颗颗都是上好的美玉。棋盘以整块水晶雕成,以金线隔纵横,对座两榻,墙角一瓶腊梅,正开得意态悠娴,除此别无他物,好一个静玩所在——且慢,我才看走了眼,分明还有一样东西在墙上挂着。
  一部,超大尺寸液晶电视。
  这感觉象进唐明皇进华清池洗澡,万事具备,只待杨贵妃,结果小门一开,朱丽娅罗伯茨一头栽进来,身材不错,就是有点不搭调。
  莫明其妙对那部电视看了半天,转身发现瘾君子朋友已经安然落座,正说:“客随主便,公子请执先手。”
  我听了继续发愣,心里考虑的主要内容是今天怎么收场,但不知不觉又坐了下来,而且冷淡地说:“无须客套。请。”
  对方微微点头,果然就不再客套,取子,对棋盘凝视,恍然陷入沉思,我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考了,但人家不管怎么长,总算有东西考,你老人家这是考什么呢?
  瘾君子朋友丝毫不管我腹诽,良久方才落第一子,占的是天元。不出半秒,我飞快应子,然后这小子又陷入长考,考得我眼神迷离,哈欠连天,碍于眼下千娇万贵的身份,还不敢打个爽快,恨不得找出那台电视的遥控器,有三级片看三级片,有狗屎片看狗屎片。好不容易应了第二子,他丝毫没有提速的迹象,我算明白了,这不是比棋,这分明是比膀胱弹性,谁的棋力强有什么关系,到最后没被尿憋死那个,才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强者啊!!!
  如此下到第十八手,倘若两人旗鼓相当,此时论输赢还早,但瘾君子朋友忽然坐直身子,嘴角露出一丝神秘微笑,说:“你输了。”
  话音未落,宣纸屏风外已经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垂眼看棋,手里的子将下未下,问:“何以见得。”
  瘾君子朋友缓缓道:“在下有个小号,叫做十八手。十八手之内,能看出一切棋手的棋风与思路,方才我长考之时,你神魂两乱,坐立不安,落子快而无当,粗疏异常,所谓东澜国第一人的称号,其实难副,我很失望。这一局,就到此为止吧。”
  他掸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飘然站起,转身便走,屏风外传来沉重的叹息,仿佛在哀悼国将不国,我耸耸肩心想反正你骂的也不是我,一拍两散也好,大家各自回家睡觉才是正经,一个呵欠打出来,我兴味索然,只等他一出门,就摸出我的指南书,写下公寓两个字班师回朝。
  隐君子先生还没走出两米,我解脱的笑容还没绽放到一半,强大的鬼上身再次发挥了它的作用,只听我自己发出一声冷笑,淡然道:“且慢。”
  这是要干什么呢。右手悍然独立,伸将出来,一颗颗下棋,速度之快,看得我自己都眼花缭乱,数分钟间,一口气将整个棋盘填成一个单色终局,前十八手复盘,后续之中,黑子蜿蜒,追击,围截,杀戮,在阴影下挣扎至灭绝的,是无形的白子,苦苦喘不出来气。
  十八手先生脸色大变,从踌躇满志的红,一刹那雪白,一刹那青灰,额头上密密汗出,超前走了一步,颤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这样下……”
  我微笑看他,垂下眼角将整盘棋扫乱,说:“回去再习十年,彼时我若还在生,你大抵足够与我一战。”
  说罢,屏风滑开,我走了出去,两套白色西服都迎了上来,瘦高那个满眼是泪,威猛那个也脸色苍白,我说,我好象赢了哦,要不要表现得这么反骨啊?是不是你们在外面下盘口赌我输?赔了不少银子吗?
  瘦高那位殷勤地扶住我,声音颤抖叮嘱:“公子小心。我送你回房休息。”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无比疲倦,说起来人间虽然混乱,还有余地偷闲,到这个非人世界来混了一轮,什么活都干了,连生孩子都要亲自上,实在不是什么久留之地,给人扶着走了两步,胸口一紧,喉咙一甜,我张口就吐了,定睛一看,好大一滩血,妈的,发生了什么事?
  血吐在青色地板上,仿佛灵魂也跟着飘荡出去了,我软软倒在瘦高个怀里,神志渐渐昏迷,依稀听到好多人哭啊喊啊,脚步踢踏奔跑,我费力地张开眼睛,瘦高个紧紧抱着我,哭得跟条丧家狗一样,哎,帅哥你要注意形象啊,发现我还能睁眼,狂喜大叫:“公子,公子,公子你醒醒,太医就在宅里,很快就到。”
  太医什么的就算了,咳血嘛最多就喝点雪梨清肺,不过我有句话一定要问清楚。
  翕动着嘴唇,我费力地发出微弱的声音,瘦高个泪如雨下,将耳朵凑近我身边,听到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房间里那电视,到底是在哪里买的?”
  周围立刻静默下来,我全心全意等待一个答案,家里小背投用了好多年,一早该换了,方才无聊时打望,觉得墙上那台电视,造型优美,设计独特,色彩雅致,要是知道哪里有卖,我也赶紧去弄一台,趁有生之年,好好享受一下。
  人终不肯答我,我终于支撑不住,头一垂,就此挂了。
  那头挂了,这头回了魂,大约六道轮回,简单而言,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要注意饮食,起居有时,努力锻炼以长寿的主要原因,大概是轮回起来多少有点麻烦——想想你住三十楼,刚到楼下忘了带手机那种心情。
  大眼睛一瞪,和夜叉姑娘对了个正。她对我露出了然的微笑,说:“杀得愉快吗。”
  我爬起身来,摇摇头,说:“啥?”
  她对我解释:“喏,你刚吃了命运体验速食,虽然是简装,不过效果也应该不错,怎么样,发现自己很有杀人的天赋了吧。”
  我怪叫一声:“杀人?我明明杀了半天棋啊。”
  夜叉姑娘立马慌了,急急忙忙跑回柜台,看了半天又跑回来,脸上飞红:“对不起,刚才拿错了,你应该吃杀人者唐斩的,结果吃成了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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