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微醉/舟亦轻

    他不说话的时候，轩辕魃也很安静。龙三心想自己可能有些犯贱，竟然想听听她的声音。她声音，最适合在有月的夜里倾听，有种月涌清泉石上流的美妙感觉。
    一个那么丑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动听的声音呢？
    “喂，丑女人。”龙三不客气地说，“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龙三突然的话让轩辕魃怔了半晌，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三个月来，他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有时候不小心瞥见了，也是一脸厌恶，怎么会突然她话呢？
    自己屈尊和她说话，她竟然不理他？龙三怒火涨了三丈高，声音沉了下来。“我你话呢，你没听到吗”
    轩辕魃顿了顿，有些窘迫道：“对、对不
    我在这里住了七八百年了吧，我也不太记得清了。”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也不知道外界现如何。
    “战胜蚩尤之后，你就一直住在这里？”
    轩辕魃点了点头，又想到龙三正闭着眼——他真不愿意看着她，于是开口道：“是的。”
    龙三心里默算，那将近千年了吧，只有她一个人，顶多加上个，不过那伙也不算个人，这主仆倒十分奇怪。
    “你怎么会被赶到这地方来？说起来，你是功臣吧？”
    轩辕淡淡一，“我身为旱神，一出则天下乱，所以我哪里都不能去。”
    有些事情，龙三不知道，天人都不知道，轩辕魃虽然心里清楚，却不会告诉任何人。
    当年与蚩尤战，风伯雨师阵前倒戈，反攻黄帝军。为解燃眉之急，她强行修炼了盘古祭文的火之卷，一身火功，逼退了蚩尤军，但从那以后，但从那以后，火性太强难以自制，她渐渐变了一副模样，人人怕她，却又厌憎她，百姓驱逐她，父王也只是一句，委屈你了——然后让她到赤水边上，自生自灭。
    概只有他会对她心存怜惜吧……
    “你在想什么？”
    轩辕魃恍然回神，对上龙三灼灼目，眼里似有一丝嘲讽。“看你的眼神，倒像是想起了情人？”龙三恶劣地扫了她两眼，“情人？会有人喜你？瞎了眼吧？”
    轩辕魃抿着唇不语，轻别过脸。
    她的头有些赤红、干燥，凌乱地披着，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隐约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还有左颊上一块巴掌的暗红记号。
    她的眼睛其实很美，明明旱神，却有一双融进了三江水的清亮眸子，让人看着便不自觉地安心，仿佛所有的焦躁都能在瞬间平息。
    “喂喂，丑女人，你怎么别过脸去了？不敢看我？你怕自卑？”龙三见她躲他，他反而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我知道，任谁见了我的美貌都要自卑，而你却是见了谁的美貌都要自卑，不过你也不用难过，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那人不喜你，你也不能怪他”龙三笑着说。
    轩辕眨了下眼睛，回望龙三。“你很好看吗？”
    龙三怔了怔，仿佛被一口气噎着了。“我不好看吗？”
    用好看这两个字来形容他都是侮辱了吧？再华丽的词藻和他一比都是苍白无力。
    “我也不知道，你说好看就好看吧。”轩辕淡淡说道。她不知道什么美丑，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她见过的人又少，但这个男人看上去也不算面目可憎，那概就是好看了吧。
    龙三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第一次，他的美貌被一个丑八怪质疑了而且还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她真不觉得他美得天怒人怨……
    原来以为她很少正眼看他是因为她不敢直视他，这种情况他见多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龙三真真觉得伤到了……伤得想泪奔……
    轩辕渐渐也现了。
    龙三有时候会突然哀怨地看她一眼，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翻了个身面向山壁，嘴里似乎碎碎念着什么，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背脊凉，看着龙三的背影，又更加莫名地觉得他好像有些可怜。
    唯一的好事是，龙三的身体在渐渐康复，但他好像不急着走了，每天在她耳边灌输一些“常识”，努力让她明白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他的话似乎多了起来，说得最多的，是九龙山，是他“冷酷无情”的哥哥，是他“古灵精怪”的妹妹，还有那数不清的美人们……她有将近千年没有和别人交谈过了，其实，有龙三在，她心里很喜，但是她习惯了不把情绪表露出来，这让龙三以为，她一直对他很冷淡。
    男人都是犯贱的，尤其是那些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男人。
    这个丑女人怎么能不喜我呢？龙三忿忿不平，一点一点地想从她嘴里撬出那个让她有点悲伤有点想念的人。她几乎是有必答，但他从来没有现哪个男人可。
    期满一年，龙三的伤终于彻底好了。
    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下来了，龙三心里有些失落，他还没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也没有让这个女人喜上他，这让他觉得很是挫败。
    龙珠在神府运转了一个周天，感觉到功力不退反增，龙三着实惊喜了一番，一声龙吟，青空之上，神龙现世。
    轩辕魃怔愣地望着他的真身，茫然道：“应龙……”
此情可待成追忆２【龙三】
    龙三的心脏猛地一抽。
    原来这个丑女人心里想的是应龙。
    应龙，他是知道的，也见过一面，算是同族。那也是个俊逸不凡的青年，那时龙三觉得，应龙也是个人才，如今回想一下，其实他也不怎么样嘛，哪里能跟他龙三比
    这女人眼睛瞎了吗？
    龙三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何苦跟一个又瞎又丑的女人较真？怒火蹭蹭烧着，长尾一摆，直上九天。
    他需要一些美来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呸呸，他才没受伤，就凭那丑女人，她哪里伤得了他？
    龙三郁闷地在美人怀里灌着酒，以前喜的少女馨香，吴侬软语，现在都让他觉得俗不可耐那个丑女人也有一种清香，概是灵草摘得多了，身上都是那种凉凉的香气，有镇痛安宁的效果，跟她的声音一样。
    她的声音，要是唱歌一也很好听，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过，不知她会不会唱……
    他时一言不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不知她会怎么想……
    左右都是美。龙三却一个也看不下去。心里老是想着赤水那个丑女人。
    这日子可么过啊……
    龙三咬咬牙。摔了酒杯。他好歹去跟她说声谢谢。就当报答她救命之恩了
    对。说声谢谢就离开
    说服了自己。龙三喜滋滋屁颠屁颠地跑赤水去了。
    这一次他没能碰巧地凑上热闹热闹已经结束了。只有一地狼藉。还有受了伤轩辕魃。
    又是贰负那群王八蛋。
    龙三气红了眼，敢伤、敢伤他的救命恩人，很好，你们死定了。
    轩辕魃比他上次伤得更重，一身的血污，气若游丝，让他差点以为她的元神已散，抱着她的双手忍不住地轻颤着。
    他在怕什么呢？龙三自己也不明白……
    吐出龙珠，为她疗伤整整七日，她才度过危险期。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喂，丑女人，这次我们扯平了。”龙三淡淡笑了笑忍住，伸手碰触她的际。
    掌心过处，盈盈水光笼罩着她的身体，一身血污尽去。
    轩辕昏迷了很久三整日里守在她身边，倒也不觉得无趣。十指纤长起她的丝，龙三的丝是极柔软顺滑的那种，这让他不禁有些自恋，再看轩辕魃的丝，干燥微红，便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双手沾着水意遍遍地梳过她的丝，簪起。
    细描眉点绛唇……昏迷中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有龙三一人乐此不疲地改造她。
    看着看着三心想，其实她也不是那么丑。至少的眼睛很美，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的双唇莹润丰满，朱唇微启，低低一声轻喃——龙……
    龙三的指尖一顿，心尖处划过一丝莫名的烦躁。
    她梦到的，是龙三，还是应龙？
    龙三心里很不舒服，生来头一次，烦躁得想杀人。飞到千里之外，轰掉了一座山，好不容易心里舒坦了些，这才噙着笑回来。
    轩辕魃却已经醒了，抚着垂在耳边的长，迷茫地抬起头，望向他。
    “你……怎么回来了？”
    这句话，把龙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给惹毛了。挑了挑眉，凉凉道：“怎么？不我？”
    轩辕觉得龙三这个人实在很奇怪，他不是不喜这里，不喜她吗？为什么还拐回来了？梦里那双微凉却又温暖的手，是他吗……
    轩辕魃波澜不兴了近千年的心，第一次有了丝异样的情愫。
    那时候，他走得那么急，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她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心里竟有丝丝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