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第34章


因此这里整天车马盈门,高朋满座,不用说进来吃饭,
只要从门前经过一下,那些梅汤汽水香槟啤酒散发出来的浓郁气味,阵阵扑人的鼻子。日寇
占领后,顾客一天天减少了,中厅几乎空起来。掌柜的几次递歇业,得不到批准。他便勾结
了两个伙友,一个是李歪鼻李科长,另一个是前些天被杀的龟山,三人合股经营。龟山任经
理,他们两个中国人当副理,饭庄照常营业,兼着倒腾粮食贩卖商品,日期长了,随着物价
飞涨,吞吞吐吐投机倒把,赚了很多昧心钱,光是分到李歪鼻名下的就买了五六所城宅。龟
山死后,李歪鼻升了经理。他预感到没有日本人作后台,难免被敲竹杠,听说伪省长和高大
成司令要请多田首席顾问,他便招揽到这里来开会。他想:军政各界头面人物在这里聚会,
门口摆上两列汽车,这就等于挂上一把上方宝剑,满可以镇唬镇唬那些乌嘴抹黑的家伙们。
为了这个目的,宴乐园上下人等一齐动员,停止了两天营业,前庭后院扫的一干二净,桌椅
板凳摆的整整齐齐。
  晚七点,李歪鼻提前到了。他象个大总管,率领所有人员从前庭到后院,比手划脚地指
点了半个钟头,直到他认为可讨主子欢心的程度为止。
  八点钟,开会的人滚着疙瘩来了。前面是伪省府的厅处长,后跟的是靠近省城和铁路沿
线的二三十名伪县长。新民会科长以上的职员们是第三批。伪治安军的营团主官是坐大轿车
来的,他们从中厅甬道迈上石阶的时候,故意高抬皮鞋发出卡卡的响声,响声中充满了旁若
无人的优越感,吓得那批青衣小帽的伪新民会的职员们,从已经登上石阶的地方又退让给这
帮趾高气扬的“武士”。那伙土匪装束的伪保安团长和警备队长,认为有资格可附“骥
尾”,便跨过新民会职员紧跟在伪治安军的屁股后面。顶属最后进来的一帮人形象复杂了。
单从胡须上区别吧!有弯腰驼背老白了胡子的,有仁丹胡的,有日本胡的,还有男身女象把
胡须拔光变成老公嘴的。这帮人就是财务、税务两个部门的科局长。他们是因职务上的关系
来出席会议的。这支队伍被人唤作“三爷队”,因为他们是由于姑爷、舅爷和丈人爷的身份
作官的。
  东西两侧的休息室,原打算分别招待两位军政首脑的家属和随员,由于首席顾问提前到
来,两家的随员临时合并在西休息室,田副官首先抢过电话机,连吹气带敲打。“我是高司
令的临时公馆,我说。你们死净了没有,没有?那你快给我接贾老板……呵娄!你是贾老
板,好,你给我跑步叫红宝去!……你是小红,……”他回头看了伪省长的随员们一眼,声
音低了。“高司令吩咐:你们今晚一定来,人越多越不嫌多,小凤姐妹几个可得来,打扮漂
亮点。老板?他敢找麻烦,告诉他一声就行。对!再等半个钟头就动身。进后门。能进,我
告诉门岗,凡女的就让进来。”田副官克哧扣上电话机,把滑到脸上的长发抖上头去,想到
红宝那两句体己话,自己微笑了。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他又夺过来,听说是伪省长公馆来
的,他递给伪省长那位老跟班的。后者拿起电话:“是姨……”想到为加个“姨”字,挨过
很多的骂。急忙改口称太太。然后他问有什么事。电话里声音很尖:“别管什么事,我先问
你,为什么电话老叫不通?”“这个,太太,刚才是高司令公馆用着呀!”“又是小田给窑
子里打电话吧!你们缺德挂冒烟啦,我当太太的,还不如那群婊子!”“这话,是太太你说
的,我可不敢说,呵!是,是是,是是是,对!你同少爷准备吧,顾问一开始讲话,就可以
动身啦,对!进后门。
  ……”
  东休息室的屋子很宽敞,耀眼的灯光下,一块发亮的漆布罩着八仙桌,桌上摆满了适合
日本人口味的水果和各种凉菜,打开口的啤酒咝咝的冒气。多田顾问只手擎着酒杯:“我已
说了很多,总之,为了完成‘大东亚的圣战’,为了确保省城的治安,也为了你们的融洽和
睦,我想在干杯之前,能满意地听到你们的回答。”
  伪省长同高大成蓦地从两侧同时站起来。身躯肥大的高司令瞪圆那只独眼想开口的时
候,被他的对手捷足先登了。“首席顾问先生!”伪省长脸上投出谄媚的微笑。“我常说,
只要有利于‘皇军’,有利于‘皇军’的事业,我个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至于鄙人跟高
司令的关系,顾问如此关心,真叫人感激涕零,今后我们保证乳水交融,同舟风雨。……”
  “我是你顾问胯下的一匹马!”高大成抢过话板,他怕伪省长把好听话都讲绝娄。“顾
问的鞭头指向哪里,我就能跑到哪里。顾问要认为海里的月亮能捞,我高大成不脱衣服就跳
下去。我管两个师,从连长到团长,都跟我拉竿起来的,谁的奶名叫啥我都知道。他们象儿
子服从老子一样地服从我。我常说,不管是八路军还是旁的冤家对头,要拆我的台,那是梦
想。顾问只要看的起我,我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时候看我不中用,你写个纸条,我
马上滚蛋,”他瞥见多田偷瞧手表,立刻剪短了话头:“至于和省长的问题,我按照首席顾
问的吩咐办事,旁的没啥可说啦。”
  高大成把自己比成马,多田也有这样的看法:他认为伪省长是匹滑头的识途老马,轻车
路熟时,扬鞭即走,路途坎坷时,挥鞭也不动。不要说肝脑涂地,拔他根汗毛也得考虑考
虑。高大成是匹野马,又踢又咬还容易把骑马人掼下来。但真遇到劲头儿上,狠抽他两鞭
子,他肯拚死拚活的卖命。重要的问题决定在驭手的本领,象他这样神明的驭手呢,想到刚
才他们所表示的,多田笑了,为自己的优异才华笑了。主子又是贵宾的这样一笑,下首作陪
的两位文武官员,认为是千金难买的机会,连忙满脸陪笑的举起杯来。
  麻狼子团长隔着门缝看到他父亲同顾问和高大成碰杯,知道调解关系的问题告一段落。
进去报告;说开会人业已到齐。于是两位文武大员陪同多田进入中厅。中厅到会的人虽然就
座,但他们不晓得多田顾问提前赶到,更没想到他们不声不响地从休息室走出来,因而有的
人信口开河,有的人喁喁私语。坐的也很不整齐。
  伪省长走在前面,也看到这种景象,想提起大家注意,他说:“诸位同仁,首席顾问多
田先生特来……”他的语音有点斯文和矜持,想在日本人跟前不大卑微,在大家面前不失他
身份上的严肃。然而,这话在高大成听来非常不入耳,感到这种语音既叫人听不清,又不能
算是军语,便前跨一步遮住伪省长的全身,伸直脖颈猛喊:
  “统统站起,立正——”他这一声吼,意在表示日本顾问的尊严,表示有他们军人在场
应该显示的隆重,也有意识地表示与省长的假斯文截然不同。他这大震人心的一声喊叫,产
生了多种效果:站在会场核心的军官们,皮鞋克哧一响立正了,因他们是原地立正——按照
立正是不动姿式,——以致有不少的军官屁股对着讲台;距离高司令近的这伙人是伪省府的
高级职员,他们平常多半是书呆子,太阳底下站久了要灼伤脸皮,办公室打个茶杯都会吓的
心跳,猛听高大成闷雷似的叫喊,丢神失魄地站起,碰倒前沿两三张方桌;税务人员中有一
个日本胡起的过猛,手肘碰落邻居的瓜皮帽盔,帽盔滴溜溜滚转到高大成脚下,高大成怕顾
问看到不礼貌,乘势一脚把它踢的无影无踪。日本胡有边是位戴金丝眼镜的,他怕被日本胡
猛起时撞了脑袋,急忙闪身歪头,金丝镜勾挂住身旁老科长的花白胡须。即使这样乱七八
糟,但在怕人的立正命令下,谁也不敢动,一律保持着肃静。静的能听见西休息室田副官口
吹送话器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听众们多么希望首席顾问发点慈悲叫大伙坐下呢。可是,多田没有满足
他们的愿望。他认为:他是来训话的,被训的不能坐下听,特别是训话内容里还要传达日本
最高领导方面的意图。听众只能立正受训。高大成也没体会到这些,他不断清理喉咙,等待
多田什么时候允许坐下,再喊一嗓子。等了多时不见动静,他和伪省长四目对射之后,象大
小二鬼给阎王把门似的侍立在多田的两侧。多田并不关心两位文武官员的表情和动作,甚至
没考虑到他们的存在。舐了舐口须,他开始训话了。他的中国话很流利,流利到能熟练运用
中国的古典传说,并富有东北方言的风味,若非不断在语尾中出现“沙沙”“咝咝”的声
音,你听不出他是个日本人。
  多田首先谈到东条在去年十一月二十八号的演说。提起东条,多田表示:他个人只是一
个地方政府的长官,而东条英机已是国际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想当年他们在陆军大学是
同学,在关东军宪兵司令部时,又是一起工作的要好朋友。他又含蓄又暗示地说了这么多,
话板直转到当前的国际形势问题。
  “……首相承认:在德苏战场上,譬如在斯大林格勒,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这不影响
大局。轴心国家强大无比,我敢保证,历史会无言地证实我的保证:在不久的将来,大日本
皇军同希特勒总统的闪击部队在西伯利亚、在天山山脉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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