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心劫

    而就在新政紧张的颁布全境之际，长城之外，北燕的慕容圭，正在摩拳擦掌，意图再掀起一场战事。
    对于此事，陆昭漪心底有了一些念头，并说与夏裴听，问他意见。
    大致的意思便是，先继续收押慕容赞，以此拖住慕容圭继续开战的势头，但暗中将兵力派到渔阳郡与雁门郡，至于代郡，只需留下十万青州军驻守。
    一旦慕容圭发起冲锋，渔阳与雁门两处兵马，直接冲出关，直奔北燕老巢。
    如今中原已然稳固，若是慕容圭敢轻易犯边，陆昭漪不介意让他永远留在这儿。
    而她的意愿，夏裴很快表示了赞同。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他看着陆昭漪，眼神里带着一抹宠溺，「我会帮你善后。」
    陆昭漪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次，陛下不要去亲征了。洛京需要你这个皇帝主持大局……所以，换我去吧！」
    「你？」夏裴惊诧，伸手轻抚着她的秀发，「打仗可不是儿戏，你真的可以？」
    陆昭漪一番白眼，「忘了臣妾以前是谁了？」
    她，勾辰子，战无不胜的军师，一举结束了三年前乱世的关键之人。
    「哦！」夏裴似乎不在意这些，反而微展起面容，「不管怎样，你都是朕的女人，朕不希望你陷入到任何的危险之中。」
    知道他在担心自己，陆昭漪抿唇浅笑，眉目柔软。
    她伸手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肢，「我不怕的，我有把握保证安全。」
    「好吧，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做。但记得，若是遇到危险，立即撤退，千万别逞强。」
    「嗯。」陆昭漪乖巧应声，「陛下放心吧。」
    夏裴叹息。
    他虽然答应了陆昭漪，却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具体是哪里，他却说不清楚。
    在之后的日子里，洛京城内准备着再次北上迎战之举，而传言，也还是由皇帝亲征，打算彻底解决北燕这个隐患。
    没人知道，皇后陆昭漪却已在准备着北上事宜。
    她刚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由奶娘暂且照料着，因为，她很快就会离开。
    但在此之前，她要最后见一次公输韬。
    西阁殿内，陆昭漪坐于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半晌，她搁下笔，拿着纸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折叠整齐。身后的宫人小心翼翼伺候着，师侍奉磨墨、端茶递水做得妥帖。
    而她的面前，正站立着身穿儒衫，年岁老迈的公输韬，面庞却有一丝难掩的倦怠。
    陆昭漪将笔放在一边，挥了挥长袖，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公输先生，你怎么憔悴成了这副模样？」
    公输韬低笑，「臣，乃是为了社稷，操劳的。臣年纪大了，有些事做得也并非那般利索了。还请皇后见谅。」
    她略微正色，呼唤着身边的宫人，给公输韬看座，并让人斟茶，而后，才缓缓道：「你为了社稷操劳，予理解，也很欣慰。」
    说到这里，再调整了坐姿，直接切入正题，「予先前想问你关于西陵之令一事，可你却说要在合适的时机，自会告诉予。此时，你还愿意将你知道的一切吐露出来？」
    陆昭漪语气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然而，在公输韬听来，却莫名感到压抑。
    他犹豫了片刻，拱手弯腰，垂首道：「相信经过这一年，想必皇后都早已心中有数，从淮南郡到关中，再到吴崇、朱雀堂，甚至是此刻，北燕的进犯。兴许，皇后暗中调查清楚，还问臣作何？」
    「确是。」陆昭漪颔首，「不过——」
    她顿了顿，看向公输韬，「予查清楚，知道此番内
    情是一回事，而公输先生自己说出来，乃是另一回事，这两者，不冲突吧？」
    「皇后既然猜到了，臣就不再隐瞒。」公输韬大汗淋漓，不断地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渍。
    沉默片刻，他才慢吞吞开口。
    「六年来，在背后默默做局之人，乃鲜卑人，慕容阿护托，也是如今自称北燕王的慕容圭。」
    陆昭漪眯了眯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果然是他！
    「除此之外，还有拓拔那目耶、宇文吉奴汗，他们都有份参与其中。」公输韬又补充。
    她指了指，示意他继续。
    「鲜卑人，对中原垂涎已久，为此，不惜在乱世当中培植扎根于中原的亲信，为了他日，鲜卑族能够南下占据中原，而提供正统之依据。」
    「故而，慕容阿护托改了中原名，异服尊儒，也是为了南下而准备？」陆昭漪提问道。
    公输韬颔首，「是！」
    陆昭漪嗤之以鼻，「这等伪君子，竟还妄图占据天下？简直痴人说梦！」
    「他们本就狼子野心！只不过，他们太急了！」公输韬道，「在他们眼中，中原尚且不足以满足他们的胃口，更何况是天下四国？」
    陆昭漪皱眉，「那他们的野心，究竟是什么？」
    「天下归元！」公输韬毫不迟疑地道。
    陆昭漪挑了挑眉，「天下归元？当年，毕竟中原四分五裂，若是能重新一统，自是极好的。可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中原乱世，在短短三年内便能统一，彻底粉碎了他们的计划。」
    「这也是他们几次三番，想要让人刺杀我的真正原因吧？」
    这一点，她倒是不意外。
    当初，在大婚前日，她隐约直觉，有人设计这么多次来行刺他。只不过，那些人的动机，始终没有暴露罢了。
    「是，皇后圣明。」公输韬赞道，随即话音一转，「然而，他们不甘心。他们还是想要入主中原。」
    「这就是你不肯配合的原因吗？」
    「是。」
    陆昭漪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能告诉予，这些人的野心？」
    公输韬摇头。
    「其中，还有藏得更深的谋划，他们打算扶持寒王，作为他们占据中原的傀儡，随后再徐徐夺之，达到入主中原之目的。」
    「寒王？」陆昭漪神色愈加冰冷，「这点小聪明，他们以为还真的能行？」
    「所以，两年前，寒王被人下了蛊毒，而控制。后来不也是在太医令的施救下，才摆脱了这一步？」
    陆昭漪恍悟。
    她忽地想起，他身负蛊毒，且中蛊颇深，还那般伤害着自己，直到今日，仍不能释怀。
    可是，当年的种种恩怨纠葛，现在想来，竟有些可悲。
    心念至此，她也逐渐能放开了，寒王与崔青蕾，眼下在京中过得很是安稳，虽说，崔青蕾也曾经常入宫，但她与崔青蕾并无太多交集，也就没什么好挂心的。
    「皇后，」见她不说话，公输韬又开口劝说道，「您还是尽早做准备，免得日后措手不及。」
    陆昭漪淡淡瞥了他一眼。
    她轻哼，「予知晓这一切，既然有人想要跟予下这局棋，定是会做好任何准备，公输先生不必费心了……」
    「予，也绝不会允许这群异族侵犯中原！」
    公输韬猛然怔住，似乎没想到，她的决心竟然如此坚定，而且，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是如此强势霸道，仿佛是宣誓，又像是陈述一件事实。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只是一个女人能有的姿态，也属实让年近六旬的公输韬，为之叹
    服。
    「皇后……」他愣怔道，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陆昭漪却抢在他前头，冷声道：「你只管按照予交代你的去办，其余的，无须多言。」
    公输韬咬牙，「皇后英明，臣告退。」
    他走之后，从偏殿侧门处，夏裴的俊朗身形就出现在西阁殿中，望着远方，眉头紧锁。
    「陛下在看什么呢？」
    殿中的陆昭漪注意到他已经来了，瞥眸，冲着他微笑。
    而夏裴也回应她的笑容，一步步朝着她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方才，你与公输韬的话，朕都听到了。漪儿有何打算？」夏裴问道。
    陆昭漪低笑一声，「我能有何打算？」
    夏裴拧起了眉头，神色严肃，「朕知晓你心性高傲，也不喜欢受制于人。可是，若那位异族的王，当真有此谋篡之心，那便是我们的敌人。」
    「是啊！」陆昭漪叹息，「他们既然敢打中原的主意，自然不会仅靠蛮力。」
    夏裴沉思了一瞬，道，「若他们真想入侵，也并非全无破绽。」
    当然！这是中原百姓，苦苦追求的盛世，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就此葬送给异族之人。
    夏裴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知晓，这双纤细柔弱的手，曾指挥战场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厮杀；也知晓，这双美丽优雅的眼眸，幕僚之下指点天下风云。
    可是，这一路走来，她承受的苦难，比谁都多！
    「漪儿，咱们的两个孩子，朕都安排好了，若你真要准备北上参与此战，一定要答应朕，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陆昭漪笑笑，反握住他温热的掌心。
    她抬头凝视着夏裴，突然笑靥如花，灿烂夺目。
    「我会平安无事的。」她说着，凑近了夏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
    「阿裴……」
    夏裴身躯一僵，脸颊发烫。
    「洛京内的一切，我都已打点好，即使我不在洛京，也有足够的力量来防止朝野之中，有人会采取的突然反叛。我……将夏元隆将军，留在陛下身边。等闲之辈几乎近不了身。」
    陆昭漪笑眯眯道，「所以，陛下只需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即可。」
    这话说得极为自信。
    「好，朕答应你。」
    「阿裴——」
    陆昭漪踮脚，抱住了他的脖颈。
    「谢谢，陛下一直都无条件的信我，一直给予我鼓励。」她喃喃道，「还对我这般包容，任由着我的性子，除了刚开始……你可能对我有些戒备，不过那时候，我能懂你，也原谅你一开始的猜忌。」
    夏裴轻抚着她的背，嘴角勾起温润的弧度，轻拍着她的后背。
    「你我夫妻，何须客套？」
    「朕直到今日，还很是愧疚，在孟津关让你独自应对袭击，而朕分明可以出手的。」Z.br>
    她狠狠地摇了摇头，在告诉他，她很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西阁殿内，透过半敞开的窗户，映衬而来的那夕阳，让他们对彼此，更加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