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

第85章


最后一道屏障就在眼前,她再不敢冒险,好在,好在木屋近在咫尺,男人清瘦的身影印在纱窗,笛曲再次于滑音后嘎然而止。
这是最好的机会,老天定是听见了她的祈求,才给了这个机会。
“万安八年冬月初一,故人于此!”她说的是紫阳宫七殿下姬鲲鹏的生辰。
屋内的男子果然为之一惊,于窗影中,洛妍见他戴了面具,握了兵刃于手。
“公子可有故人生于万安十五年,八字中四寅,只得改作十六年生人?”这次,洛妍说的是自己的生辰。
屋内人微微一怔,望向屋外。
他忧心她是沈棠派来的人?他如果要走,早可从屋后竹林离去。“万安二十年,那对琉璃瑶莲铛,公子是在左侧。”她不记得的事,可那对耳饰却一直戴着,直到离开东赤。姬鲲鹏说,是他们为她戴上的,第一次穿耳孔的她哭闹不休。那不是属于她的记忆,却是属于姬泠然的。
门被推开,人却未现身。洛妍被这死寂的等待煎熬得快要癫狂,静,无穷的静谧,屋内的烛火骤然熄灭。她再不能自持,再不管方位,随意踏出步子,闯入最后一层竹林。翠竹顿时活了起来,错乱无章的不分横竖的交错运动,洛妍无意识的躲闪,可竹子转速愈发快,她的步子终于跟不上,被撞倒在地。
门“吱呀”一声,是另一侧的门开了,他要离去?是了,他曾查看过自己的脚底,他认定她与姬鲲鹏无关。
“鲲!”她一边喊,一边在躲闪中判断,是兑位!洛妍狼狈的找准(shiqiao制作)方向,几乎是爬着出了竹林。“鲲,我是洛洛!姬泠然,我是来找你的洛洛啊!”
洛妍几乎用尽了浑身的气力,跌倒在木屋的台阶前。一双男人的鞋子出现眼前,有人慢慢吞下身,静静的看着她。
挣扎着起身,仰视着,星光很淡,却足以看清是共工的面具,是他。
他只看着她,疏离而淡漠。
“鲲,你还记得么?”难道真的是那场大火夺去他的记忆。洛妍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的伤痕,“鲲,我真的是洛洛,放血引来火狐的洛洛!”
他还是一言不发,却不离开,只那样静默的看着她。
洛妍试探着伸出手,去掀起面具,所有希望就在这一刻,她克制着不令手发抖,略尖的下巴轻轻扬着,他的脸上扬,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在瞧她,仅仅是瞧着无尽的夜空——
璃色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会有很多人在这时候恨亦璃,不过说实话,我自己觉得,这时候的亦璃才开始出彩。
《易》否——六三:包羞。
洛妍深信,她是个冷静过余、从容过余的人。她妄图寻找一切理由,来排除出错的可能性。
面具徐徐掀起,男人若一尊石像,唯有风能拂动他的青色衣衫。
星辰的灰蓝光芒淡若至无,像一层纱,蒙在他的薄唇。鼻梁的线条冷冽如剑锋,面具遮住的唯有能辨情绪的一双眼。
兑位,最后是兑位,之前的值年是兔年。
她幡然顿悟,如果是姬泠然,怎么会是兔?四寅之人的洛洛是属虎的。
洛妍的手悬在半空,斜倾的面具,已无勇气去揭晓谜底。游于羿之彀中,局是为她而设的。从笛曲想起的一刻,她便进入射程之内。
该悔什么?悔自己勤学苦习,才得以精通八卦阵。
悔,懂得警告瑑儿不可入竹林,偏偏中计的是她自己。
眼见的薄唇,曾温润的覆在她的唇上,怎么可能弄错。仿佛就此被他石化,浑身却连僵硬的气力都没有,手指顺着面具下滑。
蓦地,一只冰冷的手覆在她手背,那样白皙、纤细的手指,握紧了她的,很慢、很慢的重新上掀面具。阴影褪尽的面庞至美无暇,璃,光洁如玉。
深秋的未央湖水是怎样,少了雨滴击打的灵动,少了风吹皱的滟滟波纹,少了暖阳下的熠熠生辉。死寂的水面倒影深邃墨绿的山林,所有生机都被阻挡在外。
他的眼呈现的便是未央湖的秋水寒潭。
阴凄竹鸣。
他仰望着星空,一轮弦月破云而出,惨淡的光聊胜于无。
洛妍纵有千句要解释的话,俱哽噎在喉,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他像对月悲啸的独狼,容不得半点背离与侵袭。
阴刻乐祸,残忍寡恩。这定是史书中看来的话,可偏偏在此时想起,不是说旁人,竟用来形容她的丈夫。她连哆嗦的胆量也丧失了,如此的欺骗——她太过了解亦璃的秉性,只怕是一寸一寸凌迟,也不能解他心中恨意。
恐惧带来的冲击竟掩盖了失望的伤痛。她宁愿他如此静默,持续静默,一旦发作,便是她被撕裂得粉碎的时刻。即便当时在悬崖,命悬一线,她也不曾如此惊恐。
为何偏偏是亦璃?
亦璃松开手,面具随之落地。他纹丝不动,目光定定。
洛妍只觉得脊背发冷,希冀如此的沉寂维系久一些,给她喘息、思考的间隙。可又惊惧时光每流逝一瞬,他便多积聚一丝恨意,多一分折磨她的念头。
宁静终究是有人要打破的,谁沉不住气就先失了胜算。
“亦璃——”洛妍心若明镜,知他步步算计,引她入彀。
该来的怎么都躲不过,畏惧莫若坦然面对。
从他离去时的关心切切到卓丽姿的那场戏,甚至,她莫名其妙的病与失眠,或许一切都在亦璃的算计中。可此刻她却恨不起来,无法怨恨他。
亦璃长叹一声,目光逡巡于夜空,月亮渐渐晴朗,星辉失色。“曾经希望,有一步错了,便可不必在此见到你。”
一步错!
她该怨什么?怨他与泠然相处日久,细微之处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亦璃目光凛冽,审慎的打量她,出手极快。
洛妍只觉风刮过脸,他未触碰她肌肤,仅从面颊前掠过——一对珍珠耳饰已在他手中。
“亦璃,你听我解释。”可是该何从说起,“亦璃,姬泠然在哪里?”
她原不该问,可她唯有问他。
亦璃的恨意抑郁在心底,无处渲泄,只埋得更深。
他步子极快步入竹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感情:“你若胆敢寻死,我会如你所愿,将泠然同你葬在一处!”
不知机关设在何处,竹林纷繁错乱的变动,杆杆翠竹重新组合,待停下时,再无亦璃踪影。洛妍深知,她即便有法子闯出最内层的卦阵,再往外,错一步,便会重新排列。她连推算的机会也没有。
他连争吵、责问的心思都没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
他是否知道,这便是最磨折她心的惩罚。
“亦璃,不是你想的那样!亦璃——”她声嘶力竭的呼唤,可余下的话,能说多少,该如何说。他用泠然的性命相要挟,她再说出实情,亦璃能信么?就算信了又如何,知道他在意什么。
离岛一曲《溱洧》,孤独的轩亦璃,自认有了寄情的知音。
对于亦璃,那是一个符号化的烙印,纵使经历许多,他还能爱,还能真的爱,就在于他对那个符号深信不疑。
亦璃这一去便是一天一夜。
十二个时辰,洛妍不曾合眼,或许是在掀开面具前的一霎,集结了所有的力量。
十二年,追寻的痛苦竟不敌这十二个时辰的煎熬。
原来,爱一个人,被自己爱的伤害,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却原来,她当初是错得多么的离谱。
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故事——
霖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做学生显得内向还好,可医科毕业,做了医生,无法与同事、病人进行正常的交流就成了障碍。
霖是医生,却讳疾忌医,不愿与心理医生交流。远是霖的同学兼同事,介绍了还在读本科的小洛与霖相识。简单的想法,一个求医,一个实习。岁数相近的人,沟通相对容易。
小洛热情有余,耐性不足,可霖偏偏就爱上了她。
一个执着的纠缠,一个顽固的拒绝。
“你不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是她真正独立面对的第一个病患,那段治疗持续了足足七年,一个不懂得如何去爱的病人遇上一个只懂书本的医生。
当霖再一次说出那句话时,小洛头也不抬,醉心于肯尼思克拉克的黑人儿童心理研究报告。“长江上没有盖子,也不是浅得见底。再说了,医生想安乐死,不比普通人便利多了?”
七天后,已经被水泡得发胀的霖在下游一个浅水处寻到。
葬礼,愧疚自责的小洛硬着头皮去了。
她从没意识到,霖的精神问题遗传自母亲,疯狂的女人拔出早已备下的刀,砍中的却是远。
亦璃穿着祭祀的蟒袍,俯身看着她,言语里尽是讽刺:“楚楚动人,是要引孤王怜惜么?”
洛妍不曾动弹半步,循声抬头望向他,形同路人的疏离,不屑、嘲弄的眼神,她的伤痛,于他,一文不值。原来,这便是刻骨铭心的痛。曾经的小洛错了,错不在那句嘲讽的话,错在漠视七年的深情。不爱,也没有权利作践别人的爱。
“这场戏还没唱完就泄气了?”仿佛她带着瘟疫,他绝不沾染半分。在三步外站定,藐视的看着她。
食盒放到洛妍跟前,他已踱着步,绕着杆湘妃竹慢慢的转圈,仰着头:“星星就挂在竹叶上,真是有趣啊!万安二十年,南炎哪朝哪代,也没有这年号啊?”
想要倾诉的唯有不知何时已假戏真做的情,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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