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

第104章


姬洛瑶直有所耳闻,那孩子是寄在三哥姬泉涸名下,姬泉涸妻妾甚多,儿女缘也绵长,多出个孩子不会有人怀疑。且他常居山中,随侍圣驾,他家的孩子由太上皇教导也是寻常。
晖官儿是个多嘴的孩子,也同她起过,明官儿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只对下棋有兴趣。
不会说话又如何,随着姬子沐,谁还能欺辱他不成?即便将来,三哥不是那种有胆量有心机要谋逆的人,那么,吃穿不愁,她实在没必要忧心。
这些话,他只消同自己说一次,便不再去多想,便可安然的任那孩子自生自灭。
只是,如今,避无可避,一双明澈的大眼,将她五味杂陈的心痛映照得分明,竟让她想起同那个男人的既往,用彼此的黑瞳为镜,去勾勒你的容颜。
她想说,她不在乎孩子的喜恶,不在乎这孩子用无视的眼神望着她。三岁的孩子,没有初见陌生人的疏离与畏惧,自然,也不可能去奢求他有晖官儿那样挥洒不尽的热情,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明官儿只是用无所谓的目光打量着她,不带一丝情绪。
好在有晖官儿的喧嚷,否则这样的静谧会令她窒息。
两个孩子向姬子沐、姬洛瑶分别见了礼。
“晖官儿,带明官儿去用晚膳,我同你姑姑有话要说。”
明官儿走得三步,却又回头看着姬洛瑶,直到晖官儿重新来拉,他还是定定的看着洛瑶。
如此的举动连姬子沐都有些诧异,走过去将明官儿抱起:“你认得她?”
洛瑶正站在屋前灯笼下,心中忐忑,她不信,所谓血浓于水会到如斯地步。
孩子挣扎着下来,挑帘进屋,片刻,再出来,手里拿着张绘在绢上的小像,虽不是惟妙惟肖,可相识的人一眼便认得出是姬洛瑶。
姬子沐细瞧了,问:“这是五叔给你的?”
明官儿点点头,走到近前,看了小像,又去看洛瑶,困惑与期待,眼里满是渴望。
洛瑶的眼再对上那童稚的双瞳,竟没有勇气上去承担一切。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三岁的孩子该是什么模样,这孩子为何如此瘦小。父皇吃长素,孩子莫非也是如此?他并非天聋,怎么就不能言语?她身上寒毒一直未尽,想来,还是她害了这无辜的孩子。
孩子哪里知晓她心中的纷乱杂绪,匆匆奔到姬子沐处,指指小像,又指指洛瑶,只盼有人给个答案。
“明官儿,皇祖夜里瞧不清。等明早太阳出来了,皇祖再同明官儿说,可好?”
明官儿不舍的看看洛瑶,姬子沐又道:“她不走的,明官儿心里想什么,自己同她说,好不好?”
明官儿艰涩却乖巧的点点头,姬子沐让曹内监来领走两个孩子。
姬子沐见洛瑶总算动容,倔强的忍着泪,却不再是适才那般冷漠神情。他指指石凳,让她坐下,方娓娓道来。
彼时姬洛瑶临盆时,端王姬泉涸府中一个侍妾恰病死了,便言称其死于难产,带到山里同太上皇作伴儿。
姬子沐原不想拘束这孩子,只望他无病无灾做个闲散宗室,安康一世。
这孩子生来就静,从未大哭大闹过,可到得两岁,仍不开口学语,令人忧心。这才意识到孩子该有同龄的玩伴,因此特意选了爱玩闹的姬宇晖。
然晖官儿却又将外面的世界带给乐明官儿,外面的生活,每个孩子都该有的爹娘——
夜幕低垂,归鸟还巢,紫燕栖于林梢。
姬洛瑶于黑暗中寻找天边,实不知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明白,逝去的光阴再无法回头,每一个梦都伴着无法淌出的泪滴,在不经意间溜走。
她谬误的人生不断自摆乌龙,再望着缺失的过往慨叹,再费神去弥补遗憾。总是有心情静待日落,却来不及于清晨去守望日出的曙光。
枯坐沉思,父皇开解的话不会过多,由她自己抉择。
“长公主!”
“曹内监,何事?”
“太上皇亲笔!”
展开那张薄薄的纸,两个字,一人之名讳,沈棠。
沈棠,她曾经认为始终恨之入骨的人,却在回到东赤后忽视既往的仇恨。
其实洛儿早知道,从她来到这个时空的起初,沈棠就知道她并非当日先前的姬洛瑶。
紫阳宫再谋面,她明白,沈棠欲化解仇恨。洛儿在揣测,或许,沈棠会说,没有沈棠雪玉 峰的腕上一刀,她的魂魄便入不了姬洛瑶的躯壳。
她脑子里满是手腕上永远无法消褪的伤痕,是姬泠然无辜的南行,是多年的骨肉分离,是她所有付出的努力与承担的悲苦。沈诚之的死,殚精竭虑追求一个死后“忠”的谥号,多么简单的人生,却曾给予她真诚的关怀与温暖。前世的父亲在她脑海中早已模糊,今生,对她而言,沈诚之更像父亲。可沈棠轻易就取了他性命。
意外的,沈棠简短的话便化解了她的戾气。
姬鲲鹏时日无多,命不久矣,为着她们共同爱着的这个男人,还有必要一争高下么?
爱,除了男女情爱,她将最真挚的情感付与这个称之为皇兄的男人。他一直不问缘由的支持她的任何抉择,永远笼罩在洛水寒雾般的面庞,却有最温暖的一颗心。
舍尽一切,她也舍不掉这份情意。
她歉疚的告诉瑑儿,瑑儿却比她更释然。瑑儿心性单纯,儿时的恐惧已消散殆尽。单纯,无论是做沈洛妍,还是如今回复姬洛瑶的身份,她少的便是单纯二字。
瑑儿如何说的?那个简单的人,居然说出不简单的话。仇恨有缘由,却是可以度量的;而爱,不知觉间始于何时何地了,慢慢回味,你也不敢断言几时爱上那个人,你找不到一个足够大的东西来形容爱,也不知道,这份爱会终结于何时。
爱,恨,她直避开不去想。
字如其人,父皇的行草,举世难有出其右者。
父皇的睿智,她同皇兄引章据点,说了三日,都不能说服父皇赞成兴兵。
父皇不过用了两个字,为她指点迷津。
沈棠,对沈棠的仇恨都能放下,她还能去恨谁。
要说真要恨,该恨自己才是。
恨她的执念,误了许多人。
就像大骊宫中,那个为着道士一句妄言便癫狂的盘算,最终误了太多人的性命。
这其中的故事,有太多的机缘巧合,若任命,也就觉得是上天早注定。那个抽丝剥茧、细究原委的人,会如约而来么?
新月如钩,不能寐的人何止一个。
姬御风将手掩住酒杯:“三哥,弟弟我不胜酒力,无法作陪了!”
“你今日多言了!该罚酒!”
“父皇曾说过,血肉至亲,生而不得相见,实在是违天道、灭人伦。这不是说洛瑶之事么?明官儿可怜啊——”
说到孩子,饶是姬泉涸大而化之的人,也心存怜惜:“听晖官儿说,明官儿也不是真不能开口。夏初暴雨,雏燕落地,明官儿用小米养了些时日,待那鸟羽翼长齐全了,这小子一人守着雏燕道,你飞吧,飞去找你娘亲!”
“真的?”
“是啊!晖官儿说是听得清清楚楚!”
“明官儿以你为父,却只道娘亲已亡故。我教他习字,父、母二字时——”姬御风叹口气,拿酒壶自斟一杯,一口饮了,才道,“人之天性,便是他打小就以为皇祖最亲,还是思念母亲。我瞧孩子可怜,画了洛瑶的小像与他。”
“孩子是可怜,父皇也是思虑不周,找我这样个粗人冒认孩子的爹。我家里那许多的,都不曾留心过,便是晖官儿,是你三嫂生的嫡子,也就出生那日抱过一遭。”姬泉涸说起明官儿也有些不忍,“我瞧着,你心细,脾气又好,明官儿若是跟着你过,八成不会像现在这样,闷声闷气,简直不像个小子。可怜啊!”
“三哥,你想想,若是同南炎开战,明官儿不是更可怜?不是舅父杀了亲爹,便是舅父葬身亲爹之手。甲申年至今,十八载而已,彼时战死的冤魂若投胎转世,恰又逢时了。明官儿在咱们眼前,想来民间,几多骨肉分离、夫妻阴阳相隔。”
“五弟,这个你不必同我说道,该同皇帝老七说去!或者你动了洛瑶,让她去劝!这档子事,你和老六都是菩萨下界历劫的,你们往老爷子面前跪着哭诉,看能不能有转机?”
姬泉涸在皇子中显得有些草莽气,却并非无知草寇,几句话切中要害,令姬御风无法辩驳。
兴兵是姬鲲鹏与姬洛瑶的意思,此等大事自然要禀明姬子沐。老皇自然反对,洛瑶却言,东赤自重修天堑关,便不复称臣,变法扩军。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岂可待南炎北侵?岂可令甲申事再演?
朝中有主和派,力谏帝不可因私废公,以姜氏之仇为国仇,更有老臣,哭诉到太后沈棠处,言淑颐长公主弄权干政,调唆皇上南征炎国。又有老臣来求瑞王与庄王,瑞王一人无力应承此事,庄王明显反对战事,却始终力挺圣断。
“三哥,外人说,老七和洛瑶是要为外戚姜家一血甲申之耻。这不是说笑了?甲申乃是国耻,姜家是父皇重用的将才。若不是聂家投敌——唉!老七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要成霸业啊!只是,这要用多少人的白骨来堆砌。”
“父皇也是同你一个调调,仁义道德说了一大堆。老七也没说什么,倒是洛瑶驳道,说什么,说什么——他们说话咬文嚼字,我也记不清了,只是说,反正那个得了癔症的轩宇槐野心勃勃,终究要拼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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