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

第105章


还不如,早点痛快一场,百姓才有长久的安宁。商汤杀了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
姬御风点头又摇头:“自古无义战,却被洛瑶说得振振有词。这个小妹,儿时那般骄纵,如今——”
“如今看来,我父皇也是举棋不定。既未回绝,却也不应承。”姬泠然细听亦璃讲述同老皇帝见面之事,亦璃虽觉得明官儿那孩子透着古怪,却只道那是他姬家之事,未曾提起。
“是呢!问了我许多洛儿在南炎之事,当初的情形,你也知道,由不得我不猜疑。”亦璃自责一番,姬子沐却开解他莫要再说谁负了谁,谁也不曾循规蹈矩过。“我提起,当日婚约一事,你父皇却道,甲申之战,便是悔婚了!”
“那你如何答的?”
“我自然说,姻缘既然定下了,纵使天崩地裂,也不变更!”
“这话——亦璃,你为何如此说?我不是同你说了,当初定的并非是你,而是轩亦琛!”
亦璃一惊,才道:“你不知他死讯?”
“岂有不知?”
“那何出此言?”
泠然无奈笑道:“亦璃,你信不过我,又何苦与我相商?”
“我无心欺瞒,即便是见着洛儿,我也同她说了,轩亦琛,还活着!”
“洛儿如何说?”
“那该是意外吧!”
“亦璃啊亦璃!你果然是利令智昏!洛洛是意外,意外你竟然知道轩亦琛尚在人世!”
“我哪里不知道?泠然——你是说,他们早有联系?”亦璃大惊失色。
他二人坐在凉亭对酌,林间鸟儿早已栖息,却忽闻由远及近,羽翼越过,想是姬泉涸的信鸽又至。“亦璃,你二哥当日出征之时,对你可有防范?那是他回京必经之路,何故轻易落到你手中?”
“守城副将变节!”
“副将之参军何人?”
亦璃不想他问得如此之细,回忆了:“庾信!”
“此人慎远四十一年,随洛瑶一同北上,其实,乃是姜家后人,为我皇兄派去南炎。至我与洛瑶回了东赤,他又奉命追随轩亦琛。”
“你是说,我二哥是有意卖了破绽?可他为何——”
“我不知当日际会,洛瑶同他说了什么——只是,你入得东赤,我皇兄便修书与他邀其入紫都郡。”
“他不在此处?”
“该有四天的路程,信,回信总是八日才到。他与洛瑶一直有书信往来。”
亦璃更是不解,若说轩亦琛是为着同洛儿之情,而假死脱身,虽显得荒谬,可也不是不足信。只是,若是为此,何故这许多年,又不厮守一处?
到得夜中,曹内监才来奏禀。
“长公主在小皇孙屋内坐了许久,独自往林子里去了。奴才瞧着,长公主心绪不宁,可又不许奴才跟着。奴才想着,要不就传太上皇旨意,奴才送个什么东西去,好伺候着长公主。”
姬子沐不以为意,只问:“明官儿睡了她才去的?”
“是!”
“呆了多久?”
“有好一阵,奴才也说不好!奴才守在门外——”老太监有些心酸,拿袖子抹了泪。“奴才还是去瞧瞧长公主?”
“曹田庆,你以为她还是五岁时不停告状的洛洛公主?为着这点儿事,她就自寻短见了,朕早就乐得眼不见为净了。”
“圣上!”
“不妨事!”
“是奴才多事,想着圣上将姜娘娘的遗物忘在了金蟾岛——有些事,或许不知道的好。若非再往岛上去,被风浪迫得在岛上滞留几日。若非见着那班道士,得知南炎的皇帝也去过——或许长公主平平淡淡的嫁过去,也没有这许多的劫数。都怪老奴不知轻重,回来同圣上多嘴了!”
“入火不热,沉水不溺,是她命中的劫数,为她改了八字又若何——罢了,早些安置,明日,煮茶待客!”
《易》讼——九四:不克讼,复自命,渝安贞,吉。
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惊翔之鸟,相随而集;濑下之水,回复俱流。胡马北立,紫燕向日。
单这几句,往复吟唱,亦璃在歌声中惊醒。晨雾未散,山中密林中不知时日几何,下意识的揉揉眼,耳听那歌声当真随松涛而来。
昨夜,与泠然对酌,而后,姬泉涸、姬御风带着半醉与几坛子酒而来。
姬泉涸说了好些醉话,即便不是一母所生,他也怜惜小妹所受之苦,如亦璃这般连同胞兄长也不放过的人,怎么能让洛瑶再随他回南炎,在东赤,文武百官里,随意挑忠厚仁德之家的子弟下嫁,在诸位兄长看顾下,怎么也比去南炎强十倍。
泠然的态度模棱两可,转述了洛儿的看法。洛儿认定,他不过是对失去的物件儿有夺回去的执念。没有什么爱与不爱,仅仅是据为己有才安心的贪婪。
末了,姬御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亦璃对这位瑞王也是有耳闻的,姬子沐先头的儿子皆是庶出,除却以长子自居的姬无楚有夺储之心,旁的人倒是任由姬鲲鹏以幼子身份居东宫、承基业。瑞王说,甲申年后,五岁的姬洛瑶是如何用功,十二岁的姬洛瑶是如何倔强,而十八岁,正是女子曼妙年华,由南炎回到东赤的姬洛瑶,病弱、瘦削,伪装着刚毅来隐藏惊魂未定的情绪。姬御风斟杯酒递给亦璃:“孤王恳请殿下思量清楚,当真对舍妹还有几分真情在,别再用殿下的幸福来衡量舍妹的幸福。父皇如何决断有太多思虑,可任何人都不能替洛瑶做决定。”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亦璃岂会不明白,只是悟不透。
洛儿经受的苦痛多半因他而起,他希望她能幸福,而对他来说,幸福的意味便是,她的幸福与他相关。
他是在寻求自己的答案,还是在爱她?
他渴望着洛儿应承一句,她如同他一样,难舍彼此的感情。那份情或许被深埋在心底,就像每月末,当娥眉月消失于天际,会有那见不到月色的夜晚。你难道欺哄自己,月亮曾经有过,但不复再现。|-shū-ωǎng|到得月初,上弦月又如约而至,嘲笑你自欺欺人的谎言。
到得行宫,见过姬子沐,亦璃多少明白父皇的如意算盘。沈洛妍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人,或说,作为豫王妃的沈洛妍已然亡故。南炎太子轩亦璃要迎娶的是东赤淑颐公主姬洛瑶。
这便是他想要的圆满么?同洛儿再为夫妻,是他所愿,可诚如姬御风所言,这一定是洛儿心中的圆满么?
若是一场驳论,亦璃当可引庄生《秋水》中的话去回答,可惜,他说不出口。扪心自问,他能反省的是自私二字。
父皇有句戏言,那是亦璃儿时嫌弃鱼多刺不喜食鱼,却推说是不忍因人爱吃鱼连累鱼儿丧命。师傅说,这样的话,父皇会喜欢,仁德君子的道行。父皇却道,吾儿不是鱼,安知鱼之乐?鱼之乐便是为人充饥果腹,吃了它,才是超度它。
如何就寝的,记忆有些恍惚,梦却是那样的清晰可怖。梦里,清浅池塘,鱼儿游弋莲叶下,红裳翠盖并蒂莲吐露芬芳,鸳鸯交颈眠。蓦地,那碧水咕咕冒着气泡,活似温泉,再看时,是盛在盘中的鱼,父皇的声音高悬头顶,吃了它才是超度它。
他举箸才夹起片鱼肉,鱼口中却被纤纤玉手拔出柄鱼肠剑——
梦在此处嘎然而止,亦璃想感谢那飘荡回旋于林中的歌声,再梦下去,那鱼肠剑是刺向他,还是她?
出得屋外,侍儿言道庄王奉旨往后山去了,也请亦璃梳洗罢了,用过早膳,再往太上皇驻跸之所去。侍儿又道,庄王特意说了,淑颐长公主也移驾后山。
亦璃匆忙梳洗了,欲往后山行,却被姬泉涸、姬御风拦住。
“殿下,有旨意,请殿下巳时再觐见。”
亦璃见姬御风面有难色,知道唯有向他打探:“可是淑颐公主巳时方离去?”
“这倒不知。孤兄弟二人奉的是皇兄之命。”搭话的是姬泉涸。
姬御风尴尬一笑,问:“殿下可听见林中歌声?”
“有幸闻之!”
“胡马闻北风而立,紫燕向日而熙。”
紫燕向日而熙,熙日峰在最东面。
姬洛瑶于夜半便来此守候,日出,会是怎样的一种渴望?
她渴求寻到前世今生的兄长?
亦琛对权欲的追逐?
亦璃陷入仇恨、一心报复的欲求?
父皇淡定的守着的那种宁静?
或者,明官儿,拿着小像的急于求证?
只是,如今,她能奢求什么。
道士说,四寅之人命中势旺,若能配给属鼠或是属蛇之人,生子必贵,贵不可言,天下尽得。
明官儿哪里就贵不可言了?
当日未央湖一别,她说,好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轩朗湛。可彼时,明官儿已在她腹中。未出世,父母便决裂,不得相见,寒毒又连累他生来瘦小。该是她整个孕期都处于一种烦躁、忧郁中,甚至想狠心打掉孩子。若不是泠然劝阻,她在乎的不是这个生命,是兄长对她的看法。不想泠然觉得她是个凉薄的人,如此——孩子,那时同她血脉相连,可是于冥冥中洞悉了她的狠毒与绝情,生来便孤僻乖张,那双眼,若一个烙印深深刻在了洛瑶心底。
那便是她不曾期许的孩子——
稳婆在说,孩子怎么不哭。侍女问,长公主,可要看看孩子。
她于虚弱中不耐烦的挥挥手,或许潜意识里,早知道,只需一眼,那孩子便能牵绊她的心。
无边的夜色幻化为暗灰色,天际,有了些许惨淡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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