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深/另余

第12章


  
  接近五点20分,言深和天明在大厦前的街面上等候,找了保全和车子随时待命,联络酒店订好房间,准备授权文件。其实并没有把握汤家小儿子会做什么选择,但天明了解她能说出那样的话,“汤睿鸣如果来了,会给他什么奖励?”
  浅笑,言深答,“他如果自首,有把握与律政司谈条件。”
  天明接她的话,“你问凶器找不找得到,没有凶器没有目击证人,我知道你有把握打到脱罪。”
  言深摇头,“那也要看他来不来,一点惩罚没有将来犯错更大。”
  汤太太和儿子正点出现,面容一时半刻里居然憔悴下去。言深迎上去,问,“决定好了?”
  母亲看儿子,儿子看母亲,汤睿鸣朝言深点头,“你会尽力帮我们?”
  这个问题显然只有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才问得出,言深不答,章天明只说,先上车。
  车子并未马上启动。言深神情严肃问,“你们之前告诉我的都是实话?若有半点虚假,请马上告诉我,否则,我不保证任何的否则。”母子俩点头。
  又交待了他们稍后自首时需注意的要点,晚间审讯录证词时候就按照实际情况说明,母亲和儿子间的说辞不可有相互矛盾的地方,只需在警察问话时回答必要的答案,也表示她会在身边陪同,不必惊慌,审讯之后章天明会先为他们办理取保候审,准备明日首次提堂。当然重要的是,晚间需与其他的汤家人隔离,除去警察和律师问话,绝对不能对记者吐露分毫。还有,言深最后说,“关于枪的下落,也照实回答。”
  
  四人到达中区警署时候,已是六点,过了上一个轮班的正常下班时间。值班的记录科警员听闻,“枪杀汤乘业一案,我的当事人汤睿鸣来自首”立时就有些慌张,马上联络了相关人员回来警署。
  袁裴森连续忙了几日,本是终于得空回家一趟,车子刚到文华酒店的门口就接到呼叫,立即调转了车头,电话里与等候的妻子说抱歉。内心里因为“童言深大律师带汤睿鸣来自首,说是他杀了汤乘业”这一句而情绪涌动,首先是极不愿意承认的挫败感,对方自首,即意味着主动权不在警方手中,落败给的不是别人是童言深;进一步想,她究竟什么时候知道凶手对案情目前掌握多少,劝他自首又选在这个时间投案算计的是什么别有的用意又是什么,她会在多大程度上干扰到查案断案甚至判案的过程。
  
  裴森回到警署时候,手下的重案组高级督察已经和汤睿鸣进了审讯室问话录口供,从监视镜头里可以看到童言深作陪,另一边组长B审问的是汤三太太,章天明陪同。问题回答得都算合作,整个案情当时案发现场的情况也有了大致掌握,裴森分析下来并无漏洞,但因为童言深的存在,他不肯定这其中有多少的虚假成分。
  审讯到中途,关伟仁带着助手来了。警方决定落案,而引起全城关注的案子究竟以什么罪名起诉,为保险起见是需要请教律政司的。
  裴森与关伟仁的交情不浅,关尚未升任检控专员之前两个人就由于某些案件有过接触。裴森调任回来将工作重点放在提高破案率上,与关伟仁的意见配合关系颇大。两人盯了监视屏幕一会,裴森问,“什么罪名?”关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司法和调查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段,一个人杀了人,和一个人杀了人要判什么罪,这中间要牵涉到的利益权衡得失立场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也不可以轻易做出判断。更何况——关再翻阅手中早已烂熟于心的证据、报告、口供、案情分析、资料等等——更何况凶手的代表律师又是童言深。
  
  这个“更何况”关伟仁无法解释给裴森听,多年朋友知晓他疾恶如仇有罪必究的行事风格和性格。而同样多年与童言深庭上庭下交手交流,也知晓她如何可以将司法技巧运用自如,身为她的对手兼特殊意义的朋友,他明白童言深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大律师变成今日可以在刑事案件上翻云覆雨的“那个童言深”。
  当下的案件情况,给关伟仁的选择很多。谋杀加意图谋杀,两个合谋,一个误杀一个误伤,但也许都不合适——关在考虑言深会给出什么样的条件——又因为自首和凶器未找到,没有实质证据,等于主动权交给了对方。
  一小时后大体都交待完毕,汤仍留在审讯室内,言深交待他保持沉默后走出来。见到门口并肩站立的关伟仁和袁裴森,上前说,“警方是否考虑好落案的罪名?不过我想跟关大律师单独谈一谈。”
  
  关伟仁与童言深在单独的会议室里坐下,手边的咖啡关递过去,说,“两件大案子在手上,注意身体,”言深说过谢谢,也不拐弯,“打算控告什么罪名?”
  关笑,反问,“你的想法是什么?”
  彼此都知道这主动权在谁手中,打过多年交道磨练出的敌人和对手的默契,言深直说,“裁判法院,汤睿鸣误杀六年,汤太太妨碍司法公正罚款。”
  关知道言深会将罪名压得多轻,但还未预计会低到这个程度,笑容从鼻子中哼出,“汤睿鸣谋杀加意图谋杀在高院至少十五年,汤太太意图合作谋杀至少七年,这个条件太过分。”
  言深食指敲敲桌上不厚的文件纸张,“Ray,你我都清楚这案子找不到凶器,除了那俩母子再没有目击证人,法医报告只能说明汤乘业身中两枪无法说明现场的情况,”她停顿着看关伟仁的脸色,明白对方也考虑到这些关键点,“若不是我的当事人自首,这案子一拖几年舆论媒体谁会记得,我的两个当事人互为证人要修改口供随时可能,若你要告谋杀上堂,自首的宽大处理,没有证据,相信打到脱罪在我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知道她的这番话并非威胁,也了解她的说每一个字都合情合理,合法,关伟仁也全部考虑过,是以沉默。身为业界前辈,经验太惨痛且伤及自尊心,关每日提醒自己的正是与言深交手的落败率。 
  对方不说话,言深继续说,“你要的是给公众一个交待,一个罪名,我也不希望汤睿鸣一点惩罚没有,另外私下提醒,如果想拿遗嘱做动机,等遗嘱公布你会后悔。请仔细考虑,你知道我的风格。”
  
  童和关谈话的中途,不知是谁走了消息,大批记者已经围在警署门口。原本选择的时间点就是为不惊扰到记者,这大案子突然的转变谁都要抓新闻,看来警方内部的消息灵通人士不止一两位。
  言深先打开门走出去,天明上前低声问决定怎么样。言深说关还在考虑。只是片刻,关也出来,告诉言深已经决定采用她的控诉罪名和刑期。两个人的默契在这里,言深低声说谢谢。
  
  重案组的房间里炸开锅。裴森把关伟仁拉进高级警司办公室,大力合上门,问老友为什么,是不是童言深有什么威胁。关把情势一一分析给他听,这件案子的把握性以及童言深在刑事案件上可能的手段策略,关键在于警方找不到证据。
  等候警方做出落案控诉决定的时间里,言深在重案组的走廊外靠墙站立,闭目休息。天明先进了汤太太所在的审讯室告知她目前的情况和可能的决定。隐约可以听见楼下警署门外的喧嚣声,想来明天的新闻不会太精彩。而思路已经转向明天的误杀案,新晋的薛民学会有什么策略上的改变,关伟仁会教导他什么,有多大的把握,证词引导上是否还有改进的余地……陷入思考周围安静下来,直至感觉到有别人的目光,明显的敌意和杀气的目光,她断了思路,睁开眼睛来,对上裴森恶狠狠瞪视她的目光。
  
  关的一番解释,裴森心内再抵触也接受下来,回答“我知道了,就这么定吧”的口气满是无奈妥协。与手下的人宣布后让相关人等去办手续,走出房间时,看到靠站着走廊墙壁闭目养神的言深,距离着十步远,若是个男人,他也许会上前挥一拳头给一个巴掌。
  言深低下头,转开,问,“警方现在决定了吗。”
  没有疑问口气,是因为这问题毫无必要。她当然知道关伟仁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不待裴森答话,天明与关伟仁一同朝他们走过来,天明说,“我去办保释手续,汤睿鸣我还没有通知他。”言深说我去吧。
  言深进审讯室,把决定告诉埋首在桌上的汤睿鸣。毕竟是个只在年龄上归为成年人的孩子,情绪的转变非常迅速,“六年?真的?我妈呢?”
  “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低刑期,明日提堂我不会去,章律师会代表你和你母亲,直接认罪就可以,”她停顿,“以后好自为之,至于你母亲,你有六年时间思考以后的人生。”
  
  母子俩在审讯室外见面拥抱,涕泪涟涟,与言深说感谢。言深抬手看表,已过十点。交待他们母子今晚切忌与汤家的其他人联络,也不得与任何外人记者透露案子的任何信息,否则,她仍是说我不保证任何的否则。约好明日一早章会去酒店接他们去法院,若是其中有什么变故意外,她说,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交钱签字,言深让天明开车送他们去酒店,要确定好各项细节以防再有什么枝节。天明答好,又问你要怎么回去?言深转头看着外面拥簇激动的记者,说,“你和他们先走,我给戴打个电话。”
  
  警局内部的忙碌这才告一段落。裴森签过公共关系科的刊发稿,情绪上的不甘更为浓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