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

朱珠知道，他这是想方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让她睡着。作为回报，她伸出手握住了护士的手，告诉那个担心她的女人，她的情况很好。
冷少川的声音没有停顿，“可惜，有一次，我早早去了，锅里的最后一碗粥，却被排在我前面的一个男孩子盛去了。你猜怎么着？”
“我不知道……”
“那孩子连锅里的那一点儿都没给我留下……朱珠？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听着呢……”
朱珠此刻的情况并不好，她脸部的创面很大，需要大面积的植皮，在手术过程中病人必须保持清醒，不然说不定会被流入气管的血窒息。
冷少川数度停下手术，护士急急忙忙的帮他拭汗，两名外国专家一边观察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种种数据，一边小声地用英语交谈。
“列尼！”其中一位花白了头发的专家飞快地叫着冷少川的英文名字，“你快来看看这张断层扫描。”
冷少川略显僵硬的停住手术，他听出那名法国专家语气中的凝重，他疾步走向监控台，屏幕上正清楚地显示着朱珠的大脑断层扫描——有一块儿区域已经被红色警示标记。
“有轻微的脑出血症状，非常轻，可惜……这虽然只是刚刚发现的，可这些血会压迫一些敏感的神经，比如……”
“视觉神经？”冷少川的声音颤抖，“可她刚刚醒着的时候，似乎能看到我，她的视力好像没有太大变化。”
“列尼，你是医生，医生不能说‘似乎’这个词。”另个一位年龄与冷少川相仿的德国医生截断他的话，那严肃的铁灰色眼眸盯住冷少川，“唯一权威的只有最终的医疗结果。”
冷少川不再说话，他重新回到手术台，无论如何，他必须将手术做完。
朱珠根本听不懂冷少川与那两个人说的什么，困倦和疲乏渐渐的侵蚀了她的意识，在她睡着之前，眼前耀亮了仿若血色残阳一般的刺目的红……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的黑暗，她小心翼翼的侧耳倾听，以为此时此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清晰地听到了年长的护士站在病房外接电话的声音：“嗯，是的，冷医生不在，哦……他会在中午的时候回来，就快了，还有半个小时。”
还有半个小时中午？
朱珠困惑地眨眼，然后伸出手摸索着……
手腕上是一副挂盐水的针管，再往外，能摸到冰冷的铁床的钢管，再往外，她已经力不从心的无法探寻。
护士的脚步声清脆的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哎呀，朱珠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哦，房间里面好黑，”朱珠极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无精打采，“我想开灯。”
朱珠可以明显感觉到护士愣了一下，紧接着她急促的笑了笑，“啊，不是没开灯，朱珠，你的眼睛上缠着绷带呢，等……绷带拆掉了就会好的。”
也许是她语气的急切，也许是，某种神奇的第六感？朱珠的心突然一沉，她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的问，“冷医生，他在哪里？”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突然在护士的身后出现，冷少川神情凝重的迈步进来，刚刚朱珠与护士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他小心翼翼走向病床，用故作轻松的语调问，“感觉怎样？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不舒服的，”朱珠敏锐地感觉到他声音的来源，将头转向他，“手术成功吗？我是说……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可怕？”
“你怎么会这么想？”冷少川在她床头坐下，握住她纤细的小手，“我会小心的按你的轮廓为你重造一个长相，到时候这张脸会是一件杰出的艺术品，你还不相信我吗？”
“怎么会不相信？”朱珠抬头，她缠满纱布的两旁确实挺吓人的，可是她并不知道，“我早就听那些护士争相夸你，说你是顶尖的整容医生，不过，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
“我不想长原来的样子了，让我的容貌彻底改变吧！”
三 作茧自缚（２）
朱珠彻底的失眠了。
手术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在被动的被护士喂养食物的次数中默默数着，这一次刚刚吃完的是晚饭，因为只有夜间是最漫长的。
朱珠终于弄懂了一件事，手术并不只是一次，而房间里面的灯也没有被关掉，相反，一切光线无论是阳光还是照明的光线都在，唯一不同的是，是她的眼睛……
失明？
其实算不上是失明，因为在白天的时候，她的眼睛会有些微的光感，她能感觉到阳光照到眼皮上的温暖，还有那隐隐约约的影子，年长的护士阿姨小心的不想引起她对治疗的反感。
朱珠根本没有表现出对治疗的反感，她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病人，完美得有一点过头，她温顺的听从照顾她的护士的每一个指示，没有怨言，确切的说，自从手术台上下来之后，她根本没有说一句话。
冷少川的工作很忙，他在为她手术之后，马不停蹄的又飞往欧洲，朱珠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敢直接面对她告诉她，她失明了。
或者，一切真的是因为他太忙？
现在，冷少川几乎算得上是朱珠唯一认得的人，那些记忆的片断时断时续，她记不起来自己的过去，只有冰冷的手术台上，冷少川温暖的声音与她做伴。
现在，冷少川每天打电话来询问她的病情，每次护士接电话的时候，朱珠都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她不想和他谈话，更不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她只想忘却。
可是，真的能忘记吗？她感觉到自己的头突然剧烈地疼起来，监睡前护士喂她吃的止疼药片根本没有管用。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了，可是她还仍然没有睡着，还在凌乱的被单中辗转反侧，窗外的海浪声一阵猛似一阵。
朱珠现在知道自己是被安排在一座小小的海岛上，冷氏康复疗养中心就建在一个靠近大陆架的一个热带小岛上，据护士说，这是一个酷似度假天堂马尔代夫一样的美丽小岛，有雪白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
据说这座小岛的名字在地图上绝对看不到，早年曾经属于南海上的军事布防岛屿，而现在，和平年代以及经济的腾飞，促使这座被军方废弃的小岛上遍布着新富起来的富豪的私人别墅以及私人游艇。
冷少川兴建这座康复疗养中心，就是顺应那些富有的阔太太们既想美容又想度假的需求，等真正投入使用之后，这座兼顾度假与治疗的康复中心说不定会爆满。
可是现在，这诺大的一处康复中心，只有朱珠是唯一的病人。
睡不着，睡不着，朱珠终于放弃了数绵羊催眠的努力，摸索着从床上下来，床前的月光很亮，她几乎能感觉到那朦胧的一团白气。
朱珠慢慢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咸涩的海风吹来，仿若温柔的情人的手制衣板，轻抚着她略显僵硬的身体。
朱珠脸上一部分绷带前些天刚刚拆掉，朱珠看不到手术的结果，脸颊上应该还有疤痕，护士告诉她只一次手术并不能完全恢复她的模样，她只能用手去摸，刚刚拆掉绷带的下巴很完美，鼻梁小巧，她无法勾勒自己的容貌，只能在暗暗猜测。
额头上还有绷带没有拆掉，朱珠不知道在这样的月夜之中，自己的这个模样是否像个女鬼一样吓人，她倚在窗边的栏杆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她轻轻地推开落地的窗子，赤着脚扶着栏杆走上窗外的露台。
那是一个炎热的热带小岛的月夜，朱珠坐在露台的边上，她的手可以感觉到身下结实的木板上阳光留下的余温还没褪去，她小心翼翼的扶着栏杆，将双脚浸在露台外面的海水中。
这一个月来，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住的这个病房的窗外，就是大海，深夜涨潮之后，这远远的伸出建筑的露台，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码头。
朱珠坐在黑暗之中，虽然看不见，她却可以感觉夜空上正悬着一轮圆圆的满月，甚至，她可以感觉到海水的波光中，有一轮明月的倒影。
静谧的夜色使她暂时忘记了失明和失忆的困扰，可是，一阵突然出现的海上快艇的马达轰鸣打断了她的思绪。
远远的，一艘归航的快艇讯速的掠过她眼前的海域，快艇上传来年轻人的喧哗嬉闹，朱珠听着那来自同龄人的笑闹声，内心更加觉得孤独无助。
这些快乐的人们，也许是邻近那几个别墅的住客，出海打鱼刚刚归来，或者只是路过？
突然，另个一艘快艇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听马达声，那艘快艇的速度更快。
视觉的障碍令她的听觉变得十分的敏锐，她听到快艇在她面前的海域停留兜转了一圈，呼啸着开远，后面的快艇也在全力的加快速度，甚至，后面的快艇还拉起了警报，命令着前面的快艇放慢速度。
但是，那艘小艇却开始全速的前进，不一会儿，两艘船的马达声都渐渐远去。
一声轻微的划水声惊醒了朱珠，她茫然的瞪大盲眼望向一片无边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人，还是某种生物，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向她坐着的方向靠近。
三 作茧自缚（３）
朱珠呆呆地“望着”那陌生的生物朝着她坐着的地方游过来，其实她根本看不到，下意识的，她紧紧抓住身边的木板，将浸在海水中的小腿缩回来，她应该回房间的，可是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她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