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州纪/assura2001

第24章


    
    官兵来查房的时候,殷复缺并不在房内。肖亦默解释说他和朋友出去喝酒还未回来,反正在这不夜城里处处的灯红酒绿,彻夜不归者从来都不稀奇。
    
    不过这脚步声略显沉重漂浮,听起来却又不像是殷复缺的。此院内只住着他们二人,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呢?
    
    肖亦默正在疑惑,却听那声音恰恰就停在了自己的房门前。
    
    从门上映出的人影看得出,那人就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在发出了一声轻微至极的叹息后,缓缓转身便欲离开。
    
    此时,肖亦默的心中没来由地一动,忙站起身去将房门打开。
    
    只见,立在门口半侧了身子的人,果然便是殷复缺。
    
    他显然未料到肖亦默此时会没有入睡,于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在隐约露出的晨曦中,他那连嘴唇都已是一片惨白的气色,倒着实让肖亦默吃惊不小。
    
    “你……你怎么了?出事了?……”
    
    殷复缺愣怔了一下,勉强笑道:“我说你呀,你怎么总是盼着我出事啊?”
    
    “……可是你现在的气色……算了……”肖亦默想了想,又道:“夜里有官兵来查房,听说是知府大人被杀了。我告诉他们你是和朋友喝酒去了,万一再有人来问的话,你可要想好怎么应答。”
    
    “好。这么说来还要多谢你替我周旋了。”殷复缺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躬身抱拳做了个致谢的动作。
    
    肖亦默忽然看到他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左手手腕上,竟厚厚地缠着带有斑斑血迹的白布,不禁讶声道:“咦?你的手……”
    
    殷复缺连忙将手重新垂下,接着又露出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这个是刚刚不小心被小刀片划伤了一点儿。”
    
    “你究竟……”肖亦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改口轻声道:“天都快亮了,你赶紧回房去休息吧。”
    
    “嗯。对了,今天宫唯逸应该会来找我们的。到时候若我还在睡的话,就要劳烦你来叫醒我了。”
    
    “我知道了。”
    
    肖亦默看着殷复缺那微微显得有些踉跄虚浮的背影,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然后,转身,进屋,关门。
    
第九章 刺杀后的清晨
    殷复缺强撑着走回自己的房间后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他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自从那日在青文镇被神秘黑影击伤后,他便一直没能够好好地休养调息。尤其是在胤城的这几日,更几乎连眼都未曾合过。再加上之前在祭奠死难弟兄时的大量失血,此时的他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若不是有宫唯逸那颗对疗伤有奇效的药丸,恐怕他早就支持不住了。
    
    然而,身体明明已经是累到倦到了极点,可居然还是无法入睡。
    
    早上肖亦默所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刺进了他的心里。
    
    跟着师父离开草原行走于世的这些年来,他是看多了生离见惯了死别,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便将生死视作无物,把人命当作草芥飞灰。
    
    只是,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代价不得不付。
    
    独力主持腾联阁的这三年,凡他所做的计议决策都未尝有一失。他以他的坚毅果敢智谋胆略,令所有矢志复国的英雄豪杰们敬佩信服并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命交给他,听他号令任他差遣。
    
    只是从没有人知道,永远成竹在胸悠然自若的他,却时时刻刻都被这样的以命相托压得喘不过气来。
    
    只是从没有人知道,每逝去一个生命,他所欠着的债就又多了一分。那是从他一出生就背负着的债,永生永世都还不清的债。
    
    殷复缺有些吃力地举起左手手臂,看着那片一直有鲜血在不停地渗出而几乎失了本色的白布。随后淡淡地笑了笑,翻转手腕将手背轻轻地放在自己的眼睛上,以遮挡此刻正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晨光。
    
    他的命不是用来沉湎过去的,更不是用来自怨自艾的。
    
    要让死去地人没有白白死去。要让付出地代价没有白白付出。要让活着地人可以好好活着。
    
    这些。才是他生命地全部意义和价值。
    
    所以赶紧睡吧。哪怕只有一会儿。这样才能有精神去应对。接下来地一切……
    
    肖亦默往隔壁地房间看了一眼。踌躇了片刻后便向院外走去。
    
    距离殷复缺回房不过才一个多时辰。他应该依然还在沉睡中。想起他刚刚那般惨淡憔悴地神色还有腕上地伤处。肖亦默地心中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一紧。
    
    早上地胤城少了些夜间地醉生梦死和狂乱奢靡。多了些一日之计在于晨地忙碌和生机。而这个清晨。则因为尹天仇地被刺还多了分如临大敌地慌乱和紧张。只见城内已到处都是全副武装正在忙于排查和警戒地官兵。
    
    肖亦默独自在饭庄内找了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因为昨夜休息得不好而没什么胃口,所以便只要了一壶清茶。
    
    她垂首瞪着桌面瞪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向城墙望去。结果却惊讶地发现,昨日那些被高高悬挂于那里的尸首竟已全都不见了。难不成是因为尹天仇死了,于是便也不需要再继续以这般残酷的方式来威慑示众了么?
    
    肖亦默正呆呆地盯着外面的城墙胡乱揣测,却听旁边传来了一个稍显慵懒轻佻且语中带笑的声音:“肖姑娘早啊!这一大清早的你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地等着抓那些欠了你的钱,居然还敢不还的胆大妄为之辈吗?”
    
    不用看也知道,说话说得这么找打的这普天之下除了他宫唯逸还能有谁。
    
    肖亦默很是费了些力气,才压抑住把面前这壶刚上的滚烫茶水向他泼过去的冲动,没好气地回道:“逸王爷你不在那豪华府邸里面老老实实地待着,这么冒冒然地到处乱跑就不怕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吗?”
    
    宫唯逸背着手踱着四方步,摇摇摆摆地晃了过来,然后老实不客气地做到了肖亦默的对面:“我当然不怕啦,人家本来也就不是要对付我的。不过倒是也害得我这几天在那破宅子里都快闷得发霉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双手合十做了念经的样子:“我就说嘛,像我这么个吃斋念佛的大好人大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要来杀我呢?”
    
    “你就多少积点儿阴德吧!这么亵渎佛祖,你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唉!大早上的就这么咒我,果然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哪!”他没给肖亦默回嘴的机会,紧接着又问道:“怎么只有肖姑娘独自一人这么孤单啊,我那殷兄呢?”
    
    肖亦默语带讥讽道:“在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当然是要去好好地体会一下买醉快活到天明的感觉了。逸王爷你对这样的生活应该熟悉得很才是吧?”
    
    “哦……怪不得你摆出了这么大的一张讨债脸”宫唯逸满脸的恍然大悟“弄了半天是在为我那殷兄的彻夜风流而吃味儿气恼啊!”
    
    肖亦默忍无可忍地抓起那壶茶便冲着他砸了过去,宫唯逸一边手舞足蹈地跳起来躲开四处飞溅的开水和茶壶碎片,一边嚷嚷:“满街的官兵在抓刺客,你现在居然还敢刺杀本王!”
    
    肖亦默也不说话,只是又拔出了她那把随身携带的袖剑,扬手便作势要射将过去。
    
    宫唯逸一见她动了真格的,立刻就换上了副讨饶的嘴脸,一叠声道:“别别别啊,你若一不小心射死了我,那你也是要被杀头陪着我一起死的!我死后自然是天地同悲举国哀悼风光大葬。可你死了,却不一定还会有人像对待那两百多人一样来为你收尸啦!”
    
    肖亦默正被宫唯逸那罗罗嗦嗦的一连串惹得越发火大,却忽然听到了他最后的那句话,忙问道:“什么两百多人?”她想了一下“是昨日……那些……那些被示众的人么?是谁为他们收的尸?”
    
    宫唯逸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服,又摆出了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可不就是前两日被杀死的刺客嘛!据说昨儿个半夜忽然从天而降了一帮黑衣蒙面的高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尸首都给抢走了。哎,你说,这是不是他们同伙干的啊?”
    
    “原来……他是去做这件事了……”肖亦默没再搭理宫唯逸,只管望着外面怔怔地出神。
    
    而宫唯逸则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肖亦默。
    
    肖亦默一声不吭地扭头看着窗外,坐在对面的宫唯逸笑逐颜开地看着她,两人旁边的店小二则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的茶壶碎片和四处飞溅的茶水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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