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随落花按剑行/凤扆

江毓儿怔怔地望着这支明月照耀之下如鬼魅般的队伍，望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个陌生男人，寒风轻轻卷着他的衣袍，如临虚空，旁若无人。
    江毓儿的心跳仿佛骤然停止，过了片刻轻轻吐出一个名字：“顾萋菲？”
    几乎同一时刻唐为烛和淳于明也双双睁开了眼睛，可并非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是那一瞬间弥漫在空中的杀气，实在浓郁得叫人不敢忽视、他们慢慢站了起来，终于明白了为何救兵一直没到。
    在今夜这场蓄谋已久的行动中，什么救兵都没用。
    顾初莲领兵与顾萋菲遥相呼应，在月光与火把照耀下，他俊秀的脸庞上浮起了一丝虚浮的笑容，大哥……真的做到了。
    深夜之中，空旷的街上打斗声清晰异常，白悲凤四人在高处看着形势的逆转，一时间寂静无声。
    “他们是什么人？”淳于莲半晌问道，“不是救兵对不对？”
    白悲凤嗯了一声，“不是。”
    “有法子吗？”
    “恐怕，没有。”
    凤求凰死死抓着窗棂，他从未如今日这般痛恨自己没有武艺，听到白悲凤最后一句话他骤然揪住对方的衣领喝道：“你能救他！你去抓住他们的首领，他们不会不听从的！”
    “凤求凰……”
    “别跟我提你的毒誓！”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
    “我是他祖宗！……啊？你刚才说什么？”
    白悲凤拨开他的手，神色颇淡地望着楼下：“看清楚了，那两个人一个是你的大儿子，一个是二儿子，你要我抓哪个？”
    凤求凰和淳于莲瞪大眼睛，看看下面遥遥相对的二人，又看看邢如妆，见她点了点头，淳于莲啪地一下坐在椅上，喃喃道：“天意弄人。。。。。。竟然是他们。。。。。。”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在一片寂静中癫狂而魔怔，定睛看去竟然是因为身受重伤一直没有动静的程百月。
    “嫂子？”唐为烛见她从地上重又拾起剑朝这边走来，立刻警觉地站起把江毓儿和淳于明挡在身后，向前走了两步，道：“嫂子——”
    “让开。”
    程百月一改方才恹恹的样子挥剑径直朝他头顶砍了下去，唐为烛头一侧避开剑锋，右手持剑架住了她来势汹汹的攻击，喝道：“嫂子，你到现在还不死心吗？”
    “死心？”程百月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倒是很奇怪你身为唐家人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心！你大哥的仇你不当回事，唐家的兴衰你也不在乎，只一心一意地为白家卖命，难不成——你才是最想当楼主的那个？”
    一听这话，唐为烛脸色陡然转冷，当地一声震开了她的剑，程百月瞅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孔笑了起来：“我说中了？真没想到啊小叔子，你如此能隐忍。”
    “嫂子，随你怎么说，对白玉楼我问心无愧。”唐为烛看了周围静静站立的叛党诸众一眼，实在无心在这里与她争论。
    程百月冷笑道：“问心无愧？那你现在就杀了淳于明！”
    “什么？”唐为烛匪夷所思地皱起了眉，“绝不可能！”
    “哈哈哈哈！看吧，你果然怕杀了他而得罪大当家，虽然我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和大当家什么渊源，但必定关系匪浅，连你也——”
    “这和大当家没有关系。”唐为烛断然打断了她的话，猛然发觉这番情景似曾相识，就在数月前，他也曾被程百月逼着要杀死淳于明。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今时今日他不可能再动手了。
    “既然没关系，那你杀了他为你哥哥报仇！”说完，程百月扑上去又要砍杀淳于明，被唐为烛挡下后，望着他紧皱的浓眉缓缓笑了：“多年以前，曾有个人说要照顾我一辈子，但我再也不信了。”
    淳于明忽然挑了挑眉，这句话似乎另有含意，难道唐为烛他……
    他飞快地看了唐为烛一眼，见他急促地踏上一步：“嫂子！”
    “顾谷主，你答应我的事现在是时候践行诺言了吧？”程百月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转头对远处的顾萋菲说道。
    顾萋菲似笑非笑看了看地上的二人，“你要我杀淳于明？”
    “不错。”程百月道。
    顾萋菲轻轻“噢”了一声，江毓儿骤退一步，紧紧抓住了淳于明的衣服，淳于明和唐为烛却神色奇怪地盯着顾萋菲琢磨不透的脸，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顾萋菲到底想干什么？
    江碧沉隔着中间的战局，对淳于明这边的事看得并不分明，但他扫了一眼四周庞大的敌军，绝望地长长叹了口气；县衙的人指望不上了，他们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顾初莲冷冷一笑，正要叫人把江碧沉和江自南带走，突然见几个蒙面人冲出了属下的包围，带着武器流星追月一般冲向了他们。江碧沉捕捉到了他眼神一刹那的转移，同时从眼角余光中看到了向自己扑来的蒙面人，脑中急速一转，当机立断朝着顾初莲的方向跑去，哼，不是都想抓我吗？你们自己先分了胜负再谈不迟!
    见江碧沉引着敌人朝军师冲来，保护顾初莲的十来人果然立即迎了上去，江碧沉趁机继续向后方空虚的顾初莲扑去，擒贼先擒王，本王还不信拿不下你一个文弱书生！
    可没料到顾初莲虽然长得纤秀却胆气十足，不待江碧沉奔近，反手唰地拔出侍从的剑，从容不迫地架在了由于江碧沉震惊后退而遗留在自己脚边的江自南的脖子上，嘴角一翘：“岚王爷，你再上前一步这小子就没命。”
    江碧沉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跑得更快，顾初莲微一愕然，可当他看清紧跟在江碧沉身后血人一般发狂的蒙面人时，他明白了，并非江碧沉不顾兄弟性命，而是他也自身难保。
    糟了！蒙面人武艺高强，自己身边这几个人哪里能抵挡得住？
    淳于明猛然站起狠狠喘了口气，可刚踏前半步就被唐为烛拦下，盯着他苍白若纸的面孔道：“你帮哪边？”
    “我……”淳于明紧紧抓着腹部的衣服，豆大的汗珠顺腮而下，“我……”
    “都想救？你以为你是神？”唐为烛冷笑连连，眼中却殊无笑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两全其美。清醒点吧！淳于明，今天必然有一方要死！”
    “不能，不能死。”淳于明的喘息变得更加粗重，掐着唐为烛的手低声道：“你去…。。你去杀了那些人……”
    “唐为烛你不准去！”程百月厉声喝道，见顾萋菲无动于衷看着眼前情景，不由得问：“谷主，你现在不去杀了淳于明更待何时？”
    顾萋非修长的凤眼笑得更深：“没关系，待会儿杀不迟，眼下眼下我证看得有趣呢。”
第七十八章     二人之死
程百月满腹疑虑，虽然不满却不好再坚持，见淳于明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她忽然想到刚才唐为烛与他之间奇怪的言谈，淳于明……想救的是谁？怎么听上去不但有江碧沉——还有赵初莲？！
    不可能。
    她自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淳于明怎么会救自己的对头？
    江毓儿在一边茫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为什么……一点也听不懂？
    明哥哥想救赵初莲？
    救打算抓走他们的赵初莲？
    两全其美？
    什么意思？
    “四弟！”江碧沉蓦地一声悲鸣，江毓儿循声望去，本该瘫在地上去了半条命的江自南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替闪避不及的赵初莲挡下了致命的两剑，一剑在肩头，另一剑则在胸口。看着江自南带着一丝笑容缓缓滑倒在地，江毓儿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带刺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嘴唇颤抖了半晌，嗓子里挤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四哥…。。”
    她松开了搀扶着淳于明的手，朝着江自南走了过去，“四哥……”她越走越快，最后渐渐跑了起来，连跌带撞猛地扑在了江自南的身上拼命摇晃着他：“四哥！你醒醒！你醒醒！”
    “毓儿！不要过去！”淳于明声音几近嘶哑，在空中抓了一把没能抓住江毓儿的衣袖，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逐渐远离，此刻他的体力已濒临极限，没等江毓儿跑到江自南的身边便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唐为烛慌忙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口中，迅速闭住他周身大穴，扭头对尚因江自南的死而发呆的顾初莲吼道：“愣着干什么？快拿下那几个人！解药解药！”
    顾初莲如梦初醒，抬起头，一双眼睛憋得血红，紧握着掌心厉声喝道：“还不快上！留活口！”
    众人一阵喏喏，但连他们自己也被江自南的举动搞糊涂了，怎么四皇子会去救军师？当真是昏了头了！
    顾初莲心内更是茫然。方才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江自南中剑之后回头对他笑了一笑，说了一句也许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你骗得我们好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自南的眼睛清醒异常，干净犹如白雪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