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前世今生

    也好，与其一个人形单影只不小心被那群饥肠辘辘逮人就吃的魔鬼们活活分食，还不如跟他们在一起来得安稳。我看着她心中默想。 
                  传说中的小皇子君望
    建元十九年三月，苻睿战死，苻坚逼走姚苌，一个月后姚苌自称万年秦王，建立了另一个秦国（以后简称姚秦）。
    这是去年姚府被重兵包围的原因。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姚苌自占领了北地后，拥兵十万，实力逐渐状大，大有逼秦之势。
    阿房位于骊山脚下，据说秦王嬴政灭六国后建造了阿房，其规模庞大，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隔天离日，负压三百余里，可惜后来被项羽一把火烧成焦土。如今亲临阿房宫，密集的梧桐树与竹林遍布山水之间，眼睛所见，尽是茂林修竹，苍笼玉翠。
    “下来。”慕容盛朝看得傻眼的我招手。我只能顺从地跳下马车走向他，心有余悸地说：“如今要去哪？”
    这一路走来我连问带蒙，大致才弄明白，原来这一行妇孺幼孩便是慕容垂的家眷。
    前不久慕容垂领着他的几个儿子举兵在河内复国，这些女人孩子没能同去，因而全数留在了长安。又因苻坚怒极而诛杀留在长安城的慕容氏族，他们才不得不举家逃亡离长安不远的阿房来投奔慕容冲。半路上遇见燕兵烧村杀人，碰巧将我误认与慕容冲有点干系，才将我救了。
    可是自从那天他一句“抓你的人不是我”而将我与他撇得干干净净后，他便对我不闻不问，我心寒地想，他莫不是真要来个顺手人情，将我丢给那莫名其妙的小皇子君望？
    可怜姚明珂才八岁的稚龄，瘦弱矮小，没有半点发育的迹象，实在不知这样没丝毫女人味的身子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让士兵有拿我来孝敬他们的小皇子的打算。
    “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反正你孤苦无依，就此住下来吧。”他说。
    我心里一怔，拦住往东而去的他，好言说道：“你并不是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的对不对？不要把我交给那个小皇子，好么？”
    慕容盛愣了一下，仿佛是听到一个笑话一般，他的嘴角扯起一丝淡淡的好笑。而我不禁一愣。
    鲜少看到他笑，不由地让我想起与他同岁的弟弟慕容会。
    慕容会一身逼人的贵族气质，那样飞扬跋扈，笑起来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发起狠来却又让人害怕与他亲近。一笑一怒，完全像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
    可是慕容盛给人感觉是沈实敏锐、沉着冷静，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偶尔微露的笑容轻描淡写转瞬即逝，如同海市蜃楼，让人难以琢磨。
    他说：“君望不过与你同岁，怎会欺辱你？你尽管放心就是。”
    我看着他，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他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我一直盯着他，直到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廊庑下。
    我想我应该相信他。
    去年四月，自慕容冲投靠慕容泓后，两股势力逐渐状大而直逼长安，在半路上将士们嫌慕容泓执法过于严苛，发动兵变将他杀死，然后拥立其弟慕容冲为皇太弟。
    慕容暐死后，慕容冲就在阿房称帝，整个燕军军队也开始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残酷行径。只是那晚偷袭长安被逼红了眼的老百姓咬怕了，接下来又连吃败仗，一气之下，慕容冲便另觅他径，派远房弟弟慕容永袭击长安周围的小村庄，以期断绝长安的补给。其手段与之前的恶行有过之而不及。见村就烧，见人就杀，铁骑所踏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日，大军出动，内城一下子空阔了许多，而平时就静谧的阿房宫此时更像一座沉睡千年的古墓，空洞得只听得见自己单调的脚步声。 
                  唉，美人啊美人！
    真是太静了，没有固定土地和百姓的燕国，俨然像个空城。
    走到宫门口，看见有侍卫把守又悻悻而返，一路懒懒散散，百无聊奈，竟无知不觉走进一片曼舞婆娑的竹林之中。
    竹林深处，一块光滑的青石上背坐着一个人。那人仿佛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半天。
    我忍不住走近，才见原来是个七八岁孩童的背影。他看起来沉默而孤单。我不禁伫足。
    这又是谁呢？我困惑地想。
    不觉间脚又往前踏了几步，地上铺盖着几片梧桐枯叶登时“沙”地一响。小孩倐地转过头来……
    好冷的眼神！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是何人？”他说。
    这……好漂亮的小孩呀！唇红齿白，明眸皓齿，白白嫩嫩，简直像个粉雕玉琢的陶瓷娃娃！
    “你到底是何人！”他不悦地站了起来。秀美微拧，模样更是可爱得要命。
    我走到他面前，手撑着膝盖躬身笑盈盈地看着他。
    “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冷漠地说。然后默然地凛我一眼，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哇！我大奇，这小娃娃怎么这么酷？偏头好奇地瞧他，他仍是面无表情，神色毫无波澜。于是我忍不住在他饱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小孩子不要老装酷，笑一笑？”
    “你！”他捂着额头怒视着我，口中不可置信地怒道：“你怎敢……”
    “脾气真是大呢。”
    我又望了望他，用一种沧桑的口气说：“小孩子还是单纯一点的好。”
    他古怪地看着我。我无趣地想要离开了，刚好瞥见他的裲裆底边沾了一小片碎竹叶，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又随手给他理了理衣裳。
    可是他却警觉地退后一步。
    他默不作声地瞪着我，小脸上竟不知何时飞上两朵红晕。
    我惊讶地看着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但见他害羞却强装镇定的可爱模样还是忍不住嗤笑起来。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君望，你在那里做什么？”
    君……望！
    我呼吸一窒，望着小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回头对唤他的人微微颔首道：“父皇，儿臣出来散心而已。”
    此时，慕容冲已经走到离我们三步之遥的地方。
    身型修长，面若桃花。目之所极，眼中波澜柔情，撩人心魂……真是个美丽的人，再次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孔吉。
    唉，孔吉，曾几何时，我是那样无助而绝望地想念你。
    慕容冲阴鸷的眼睛随意扫我一眼，我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你就是随道运而来的女娃？”他这样问我。
    我垂下眼睑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陛下。”
    如今的慕容冲已经没了那时的沉郁，举手投足尽显王者气势，眼角眉梢一派阴冷和狠戾。
    还是与孔吉相像的眉眼，还是那样的绝代风华，可是我的心却失落千丈。
    那时千方百计地打听有关他的事，说到底这次来阿房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想再见见那相似的天人之姿，而今再见到，却没了那种恍如隔世到想流泪的冲动。
    ——他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郁郁的他，有些感觉以及某种情感已经渐行渐远，在他身上，在我心里，再找不到。
    “退下吧！”他冷漠地说。然后孤傲地转过身去。
    我对着他的背影，低低地应了声：“是。”
    然后我沉默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却见两父子落寞地站在竹林下。
    慕容冲负手而立，当真不似从前。 
                  这话倒是新鲜
    鲜卑人原本生活在幽都北面的大鲜卑山，以放牧射猎为主要生活方式。后来鲜卑族分化为东部鲜卑联盟和北部鲜卑联盟。
    北部鲜卑联盟逐渐演化为拓跋部，而东部鲜卑联盟则由强大到一度衰落，直到后来一个叫做轲比能的鲜卑人重新建立鲜卑部落大联盟。然而轲比能死后，鲜卑联盟分裂为三部：宇文部、段部、慕容部，并开始南迁。大约与此同时，拓跋部乘机逐渐迁居漠南，占领轲比能故地。
    建元二十年三月末，苻秦部将苟池与俱石子带兵救援长安，中了慕容永的埋伏，乱军中苟池被杀，俱石子率残部自东投奔去了驻军邺城的苻丕。
    这是燕军在连连败仗后大胜的一次，大大鼓舞了士气，也将慕容冲长期阴霾乃至抓狂的心绪鼓噪得骄傲自大起来。他高兴得下令犒赏三军，整座军营上下大肆庆祝，完全陷入一种松散的气氛中。
    直到有一日，正当燕军清点掳掠战果时，苻坚派女婿杨定率两千骑兵突袭后方阵地，一次性抓获一万俘虏并全数活埋，自此慕容冲终于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轻敌与随便，不论何时总会正经八百地穿着重铠。
    就如此时，只是与众将士商议战略对策也是甲胄齐全，丝毫不敢马虎大意。我不禁好笑，又替他感到可悲。
    本是一介风流俏儿郎，偏偏因亡国而不幸成为别人的娈童玩物。十二岁的花样年华，搁在现代也就刚上初中……我忍不住摇头叹息，看向对面伏案的慕容盛，怔了一怔。
    慕容盛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