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刽子手

第8章


我们需要替我们的集会找一个人所不知的地点。这样你可以不去打扰加斯特曼了吧。他不喜欢和警察局发生接触,你必须了解,他不爱你们的审讯、你们的探询、你们的没完没了的查问,这样做,对我们的罗根保尔和冯・龚登①是可以的,如果他们做了坏事的话。但是不能这样对待这么一个人,他曾经拒绝让自己被选进法兰西科学院。而且你的伯尔尼警察局办事实在蠢,没有人会在演奏巴哈音乐的时候射杀狗的。倒不是得罪了加斯特曼。这件事对于他可以说是无关紧要,你的警察局可以朝他的屋子开枪,他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还去烦扰加斯特曼先生就没有更多意义了,显然谋杀案的背后有大国在操纵,这个国家不论和我们勇敢的瑞士工业家们,还是和加斯特曼先生,都毫不相干。”
  ①这两个人名字的意思是“骗子手”和“占便宜者”。
  预审官在窗前来回踱着。“我们现在必须转回到我们的调查,特别是施密特生命的调查上来,”他宣称,“涉及外国的事,我们将报告联邦检察长。这个案件他会承担多少,我还不能讲。但他一定会把主要工作委托给我们。你委求宽恕加斯特曼,我愿意允诺。我们看来不可避免要搜查一次屋子。但终究还有必要和他进行谈话,;我请你带他一起来,我们谈话时也请在场。这样我就能自然地和加斯特曼了给仅关形式上的公事。对这个案件这么做,并非为了审讯,而是使整个审讯过程合乎手续,有可能审讯工作要求审问加斯特曼,即使这是毫无意义的。但是一件审讯工作必须完整无缺。我们可以谈一谈艺术问题,一为了使审讯工作尽可能地不触犯任何人,我将不会提往何问题。即使我不得不提问题的话――当形式上需要时,――我也愿事先把问题告诉你。”
  现在国会议员也站起身来,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国会议员拍拍预审官的肩膀。
  “就这样说定了,”他说,“你将不去打搅加斯特曼,亲爱的路兹,我相信你的话。文件我留在这里;名单开列得很确切,并且完整无缺。我整夜到处打电话,引起极大的不安,人们尚不知道,外国使馆听说施密特案件之后是否还有意于协商。危及几百万元的事,亲爱的博士,几百万元呢!为你的调查工作,我祝你幸运。你是需要幸运的。”
  说这些话的同时,封・许文迪脚步重重地走出门去。

  路兹刚来得及把国会议员拿来的名单通读一遍,感叹单子上名字的显赫,不禁让单子掉落在地――他想,我卷进了一件何等不祥的事件之中――这时贝尔拉赫跨入室内,当然并没有敲门。老人是来索取公文的,以便去拉姆波因和加斯特曼谈话,路兹告诉他下午再办。现在已到参加葬礼的时候,他说,并且站起身来。
  贝尔拉赫没有反对,随同路兹离开了房间,路兹的脑子里不时浮现让加斯特曼安宁的语言,可是他又畏惧贝尔拉赫尖锐的抗议。
  他们站在街上,都不说话,两人都穿着领子高高竖起的黑大衣。天下着雨,走向汽车这几步路,他们当然没有撑伞。勃拉特尔替他们开车。大雨现在成了真正的瀑布从玻璃窗上倾斜地进射下去。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我应该和他谈谈这件事,路兹想,瞧着贝尔拉赫平静的侧面,那一个则和往常一样把手按在胃部。
  “您疼吗?”路兹问。
  “总是疼的。”贝尔拉赫回答。
  于是他们又沉默了,路兹想,这件事我下午再和他讲。勃拉特尔驾驶得很慢。大雨倾盆,一切都沦陷在一堵白色围墙后面。电车、汽车这里那里在这一巨大的倒垂的海洋中浮动。路兹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流着雨水的玻璃窗完全看不透。车厢里越来越暗。路兹点着一支香烟,喷出烟气,心里想,他不必和老人讨论加斯特曼的事。接着他说道: “报纸将报道这件谋杀案,不可能再对他们保密了。”
  “继续保密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贝尔拉赫回答,“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点线索。”
  路兹又掐灭了香烟:“这本来也就毫无意义。”
  贝尔拉赫沉默不语,而路兹却情愿争论一番,便又重新透过窗玻璃往外看。雨稍稍小了一点。他们已经在林荫道上。许洛茨哈登公墓在色泽暗淡的树枝间显现出来,可以见到一堵灰色的被雨淋湿的墙头。勃拉特尔把车开进墓园,停住了。他们走下汽车,撑开雨伞,穿过两旁的坟墓向前走去。他们不用费时找寻。墓石和十字架落在后面,他们象是走进了一个建筑工地。地上布满新掘的坟坑,上面铺着木板。湿草地上的潮湿浸入了沾满粘土的靴子。广场正中,在所有这些尚未峻工的、雨水在它们底部积起了肮脏的小水潭的坟墓之间,在临时性的十字架和坟头之间,厚厚堆着迅速腐烂的鲜花和花圈,人们围立在一座新坟旁边。棺材尚未放下去,牧师在念圣经,在他身边,掘墓人穿着一件可笑的燕尾服式的工作幅为他和自己高高撑着一把伞,冻得两只脚不住地来回倒动。贝尔拉赫和路兹在坟坑附近停下,老人听见了哭泣声。这是舒勒太太在哭,在这无休止的大雨中,她显得丑陋而且肥胖,她身边站着钱茨,没有撑伞、穿一件竖起领子的雨衣,腰带委在两边,头上戴着一顶笔挺的黑帽子。他身边站着一个姑娘,脸色苍白,没有戴帽子,一头金发一股股湿漉漉地耷拉下来,这就是安娜了,贝尔拉赫不由自主地想道。钱茨向他们鞠躬,路兹点头作答,老探长却毫无表情。他向围立在墓穴四周的人群扫了一眼,全是警察,全都穿着便服,同样的雨衣,同样的笔挺的黑帽子,雨伞象佩剑一般握在手里,这些奇异的守灵人,不知风从哪儿把他们刮来的,他们的忠实显得不真实。在他们后边,排列成梯队的市政府乐队,穿着黑红二色的制服,是匆匆召集来的,都拼命设法把自己金色的乐器在外套下保护起来。他们就这样围在棺材周围,它平放在那边,一只木制的匣子,没有花圈,没有鲜花,但却是唯一的温暖所在,正在这一无休止的雨滴之中安葬,雨水单调地拍溅着地面,始终如一,永无尽止。牧师早已读完了。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只有雨水,人们只听到雨声。牧师咳嗽起来,先是一声,接着好几声。于是低音喇叭、长喇叭、号角、短号、低音笛一齐奏鸣,傲慢而雄壮,乐器在雨帘中闪着金光;但是它们也沉没了,消散了。停止了。一切全退缩在雨伞之下,雨衣之下了。雨始终不断地下着。鞋子陷在泥泞之中,雨水汇成小河流入空的墓穴。路兹鞠了一个躬,走前几步。他瞧瞧潮湿的棺材,又鞠了一个躬。
  “先生们,”他的声音在雨中透过水幕几乎听不清楚:
  “先生们,我们的同事施密特不在了。”
  一阵狂野、粗厉的歌声打断了他:
  “魔鬼出没往来,
  魔鬼出没往来,
  把人类统统打败!①”
  ①这一段歌词和下一段歌词均为瑞士土语,暗示加斯特曼的两个仆人用的是法国护照,却都是瑞士本地人。
  两个穿燕尾服的男人穿过墓地蹒跚而来。既不打伞,也不穿雨衣,他们一无遮蔽听任雨水浇淋。衣服都粘贴在身上,每人的头上都戴着一顶大礼帽,雨水从帽上流到他们脸上。他们两人合提着一只巨大的绿色的月桂花圈,飘带垂到地上,拖曳过地面。这是两个粗野、巨人般的家伙,穿礼服的屠夫,已经喝得烂醉,几乎要醉倒了,但是两个人从没有同时颠踬,那只月桂花圈总算牢牢抓在中间,花圈就象海上遇难的船只上下颠簸着。他们口齿不清地唱起了一只新的歌:
  “磨房主的老婆死了男人,
  老板娘还活着,还活着,
  她和雇工结了婚。
  老板娘还活着,还活着。”
  他们奔向悲伤的人群、挤了进去,站到舒勒太太和钱茨中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因为人们惊讶得目瞪口呆,而他们却又穿过潮湿的草地蹒跚离去了,互相支持着,互相围抱着,爬越坟丘时摔倒了,以酩酊醉汉的巨力撞翻了十字架。他们的歌声在雨中逐渐消逝,一切又重新被淹没了。
  “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消失!”
  这是人们听到他们唱的最后一句歌词。只有花圈还躺在那里,抛掷在棺材上,肮脏的飘带上写着流畅的黑字:“献给我们亲爱的普郎特尔博士”。当墓旁的人们从惊怪中恢复过来,为这场意外事变所激怒,而市政府乐队,为了挽救葬礼气氛,又重新绝望地吹奏起来的时候,而又升级成为瓢泼大雨,鞭挞着杉树,一切都从墓地上冲走了,只有守灵的人们留了下来,这些黑色怪衣人在狂风呼啸中,在哗啦啦的暴雨下,奋斗着,好不容易才把棺材安放下去。
十一
  贝尔拉赫和路兹重新坐进汽车,勃拉特尔穿过匆匆溃散的警察和乐队队员驶入林荫夹道,路兹博士终于爆发了怒气:
  “岂有此理,这个加斯特曼,”他大声嚷道。
  “我不明白,”老人说。
  “施密特出入加斯特曼家用的就是普郎特尔这个名字。”
  “那么这就是一种警告罗,”贝尔拉赫回答,而不再往下问。他们驶向路兹居住的莫里斯泰顿。现在倒是和老人谈谈加斯特曼的适当时刻,但是路兹想到有人要让加斯特曼得到安宁,因此重又保持沉默。他在布格恩切尔下了车,只剩下贝尔拉赫一个人。
  “要我送您进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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