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刽子手

第13章


他的手滑过身上,他还穿着衣服呢;身上只盖了一条棉被。他倾听。什么东西落在地上,这是那本地方才读过的书。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黑得很,但还不是伸手不见五指;透过卧室开着的门射进微弱的光线,那是暴风雨之夜的闪光。他听见远处呼啸的风声。这时候他辨认出黑暗中的一架书和一把椅子,也看见了桌子的棱角,在桌子上,他很费劲才看出那把手枪还在上面。他突然感到吹来一阵风,卧室里有一扇窗被打开了一下,然后卧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此后老人立即听到走廊一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明白,有人打开大门,闯进了走廊里,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有这一阵风。贝尔拉赫站起来,打开了落地灯。
  他拿起手枪,拉开保险栓。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在走廊一里也开了灯。贝尔拉赫通过半开的房门看见了开亮的灯,他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在他看来,陌生人的这一举动毫无意义。等他明白过来,已经为时过晚。他看到一条胳臂和一只手的侧部,那只手握住了灯泡,然后一朵蓝色火花一闪,全黑了:陌生人拔出灯泡,制造了一次短路。贝尔拉赫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另一个人已准备好战斗,并且提出了条件:贝尔拉赫必须在黑暗中进行斗争。老人紧握着手枪,小心地打开通向卧室的门。他走进卧室。透过窗户射入的光线十分微弱,起初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当眼晴逐渐习惯时,光线增强了。贝尔拉赫靠立在床铺和窗户之间的墙前,窗户是临河的;另一扇窗在他的右边,开向邻居的房屋。他就这样站在很难透视的阴影之中,不可避免时,他能够加害于人,然而他希望,他的不可见性可以避免这样做。通向书房的门在窗户的微弱光线之中。他一定看见了穿越房间的陌生人的轮廓。书房里亮起了一支手电筒的细微的光线,探索地滑过书籍封脊,然后是地板,再是沙发,最后是书桌。蛇形刀躺在光线之下。贝尔拉赫又通过开着的门看见这只手伸出来,手上戴一只棕色的度手套,试探地在桌上摸索,最后握住了蛇形刀的把手。贝尔拉赫举起手枪,瞄准了。手电筒熄灭了。老人徒然地重新让手枪垂下来,等待着。他从自己的位置望着窗外,想象着永不止息地流动的河水如何一片深黑,那一边是高耸的城市,教堂家一支利箭刺向天空,上面是浮动的云彩。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着来杀他的敌人。他的眼睛盯着房门的模糊剪影。他等待着。一切都寂静,毫无生气。走廊里的钟打了三下。他倾听着。他听见远处传来时钟轻轻的滴答声。不知道哪里一辆汽车的喇叭鸣响了,很快开过去了。是从酒吧间回家的人。一度地相信自己听见了呼吸声,然而马上知道搞错了。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在他寓所的不知何处站着另一个人,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黑夜,有耐性的、残酷的黑夜,在它的漆黑的外套下藏匿着那条致人死命的蛇,那把搜索着他的心的刀子。老人几乎停止了呼吸。他站着,手里紧握着武器,几乎没有感到冰凉的汗水流过他的脊背。他不再想其它任何事,不再想加斯特曼,不再想路兹,也不再想疾病,那日复一日吞噬着他的躯体的疾病,他只有一个念头,有人要毁坏生命,现在他正在保卫的生命,他多么渴望这下去,只是活下去。他现在仅有一只眼睛去探测黑夜,只有一只耳朵去检验最细弱的声音,只有一只手正紧握着武器的冰冷的金属。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杀人者已在他的近旁。他感到脸颊上一阵不明显的凉风,是一种轻微的空气流通。一段时间他不能解释,直到他推测出是从卧室通向餐厅的门打开了。陌生人再次打乱了他的考虑,这人绕道侵入了卧室,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一无阻挡,手里捏着那把蛇形刀。贝尔拉赫现在明白,战斗开始了,他必须首先采取行动,他,一个病危的老人。为了生命而战斗,这条生命只能再活一年,还得看一切是否顺利,还要看洪格尔托贝尔手术是否无懈可击。贝尔拉赫举起手枪对准临阿尔河水的窗口。于是他射击了,接着又是一枪,三次射击一连串迅速而准确地打穿了玻璃落进河水,于是池让自己瘫了下来。什么东西嗖地飞过他的头上,正是那把刀,有弹性地插入了墙中。但是老人已经达到了他预期的目的:其它的窗子亮了起来,隔壁房子里的邻人们都打开窗子往外探出身子,吓得要死,昏乱地瞪视着黑夜。贝尔拉赫站起身子。邻居家的灯光照亮了卧室,他还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在餐室门边,然后房门立即碰上了,随着通往书房的门吹来一阵风,而后是连接餐室的门,砰砰地一声接着一声关上了,震得窗子也咔咔作响,随即是一片静默。邻家的人们还一直瞪视着黑夜。老人靠在墙上一动也不动,手里仍旧捏着那把枪。他站着,纹丝不动,似乎他不再觉察到时间。人们都缩了回去,灯光熄灭了。贝尔拉赫站在墙边,重新在黑暗之中,同最初一样,孤独一人在屋子里。
  
十七
  半小时启他跑到走廊里,寻找他的手电筒.他打电话给钱茨请他来一次。然后用一根新的保险丝换下断裂的那根,电灯又亮了。贝尔拉赫坐在自己的靠背椅上倾听着夜里的动静。外面开来一辆汽车,弊然煞住了。屋子的门重又打开,他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钱茨走进了房间。
  “有人想杀死我,”探长说。钱茨的脸色灰白。他没有戴帽子,头发纷乱地披在额头,厚大衣下露出了宽大的睡裤。他们一起走进卧室。钱茨从墙上拔下刀子,非常费劲,因为刀子插进水头很深。
  “就用这个?”他问。
  “就用这个,钱茨。”
  青年警察查看着破碎的玻璃窗。“您朝窗子开抢了吗?”他诧异地问。
  贝尔拉赫讲了全部经过。“您做了您能做到的最好的事,”对方喃喃地说。
  他们来到走廊里,钱茨从地上捡起了那只电灯泡。
  “真狡猾,”他不无敬佩地说,又把它扔到一边。然后他们又回进书房。老人在长沙发上躺平身体,拉起被子盖在身上,他躺着,无依无靠的,突然衰老不堪而且好象完全垮了。钱茨手里始终握着那把蛇形刀。他问:“那么您没有认清那个撬门贼?”
  “没有。他很谨慎,而且很快溜掉了。我只是有一回看见他戴着棕色的皮手套。”
  “这就太少了。”
  “这等于零。但是我即使没有看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呼吸,我知道谁曾在这里。我知道,我知道。”
  老人讲这一切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钱茨手里掂量着刀子,眼光却瞧着躺卧的灰色躯体,瞧着这个衰老、疲乏的人,瞧着老人的双手,它们放在脆弱的身体边上就象凋萎的花朵落在尸体旁边。然后他瞧见了躺着的人的目光。平静的,莫测高深而清澈的正是凝视着他的贝尔拉赫的眼睛。钱茨把蛇形刀放到书桌上。
  “明天您一定得去葛林特尔森林,您病了。也许您不想去?也可能到高山上去对您不合适。那边已是严冬了。”
  “不,我要去的。”
  “那么您一定得再睡一忽儿。要我守在您身边吗?”
  “不用了。你去吧,钱茨。”探长说。
  “晚安,”钱茨说,慢慢向外走去。老人没有答话,好象已经睡着了。钱茨打开大门,走到外面,重新关好门。他缓慢地走过通向街道的少数几步路。也关上了原来开着的花园门。但是他又朝屋子回转身来。现在仍然是波黑的夜。一切东西都消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包括附近的房屋。只有远远的高处亮着一盏路灯,是阴郁的昏暗中的一颗失落了的星星,充满了哀伤,充满了河水的清语声。钱茨站在那里,突然轻轻诅咒了一声。他的脚重又踢开花园门,坚决地穿过花园小径迈向屋子大门,他走着的正是他曾一度退走的路。他握住把手往下压。可是大门现在已经锁上了。
  贝尔拉赫六点钟起身,丝毫没有入眼。这是一个星期天。老人盥洗过,换了一件衣服。于是他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打算在火车餐车里吃早饭。他拿起暖和的冬大衣,离开寓所,走到外面灰色的清晨中来,没有携带行李衣箱。天空很晴朗。一个偷懒的大学生游荡过他身边,发出啤酒臭味,向他问好。这是一个吹牛大王,贝尔拉赫想,已经第二次从毕业考试中给刷下来了,可怜的家伙。人们就是这样开始酗酒的。出租汽车开过来,煞住了。这是一辆大型的美国汽车。司机把大衣领子高高竖着,贝尔拉赫看不见他的眼睛。司机打开汽车门。
  “火车站,”贝尔拉赫说着就上了车。汽车发动了。
  “怎么样,”他身边一个声音说,“你好吗?你睡得好吗?”
  贝尔拉赫转过头去。车厢另一角里坐着加斯特曼。他穿一件发亮的雨衣,交叉着双臂。双手戴着一付棕色的皮手套。他坐在那里象一个诙谐的老农民。前座的司机朝后面转过脸来,狞笑着。衣领现在不再高高翻起了,这正是加斯特曼的仆人之一。
  贝尔拉赫明白自己落进了一个圈套。
  “你又要我怎么样?”老人问。
  “你永远追踪着我。你去过作家那里,”角落里的人说,声音里带着威胁。
  “这是我的职务。”
  另一个人的眼睛盯着他:“凡是和我打过交道的,每一个人都丧了命,贝尔拉赫。”
  前座的人家魔鬼似的把车驶上阿哥尔斯塔顿。
  “我还活着。而我一直和你打着交道,”探长心平气和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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