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能不能就给我一天的自由,哪怕一上午的自由呢?”想了想,“我看这样吧,这些活动全由周善本同志代我参加,善本是常务副市长嘛,也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嘛!好了,好了,你走吧,马上通知一下周善本。”
办公厅主任仍不愿走:“赵市长,你……你不知道,周市长昨夜又进医院了……”
赵芬芳面无表情:“周市长太娇气,经常进医院嘛,你把他请出来不就完了?!”
办公厅主任走后,赵芬芳关上门,开始紧张清理自己的办公桌,把一些有可能给她带来麻烦的文字材料全放到碎纸机里打碎,放水冲入了马桶。又把藏在办公室内的八张存折一一找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而后通知司机,要司机把车开到楼下门厅,说是要出一下门。
也就在临出门前,省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到了,是一位挺熟悉的办公厅副主任打来的,口气温和,很像一次正常的工作安排。副主任和她聊了几句天,才说了正题,道是今天下午关省长到平湖检查工作,要顺便到镜州看看,听听国际服装节的布置情况,请她先准备一下,组织一次专题汇报,并安排晚餐。副主任再三嘱咐赵芬芳,在关省长到来前,务必不要离开办公室。
赵芬芳心里有数,马上要来镜州的不可能是关省长,应该是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李士岩,甚至是省委书记郑秉义,按时间测算,省委常委会应该在今天上午召开,现在恐怕还在开着,对她实行双规的决定也许已经做出了,——当然,因为她是政府口干部,没准关省长也会一起过来,但关省长就是来了,也不会是听她的汇报,必然是代表省委对她宣布双规的决定。
时间已经以分秒计算了,她再也不能耽误了,拿起公文包出了门。
下楼上车没受到任何阻拦,车出市政府大门也没受到任何阻拦,一切都还正常。
上了解放路,情况好像有些不大对头了。倒车镜中显示,一台进口子弹头汽车总在不紧不慢地跟着,像个甩不掉的尾巴。赵芬芳想了想,让司机突然拐弯,就近插上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身后的子弹头汽车也立即拐弯,跟着她的车开进了小巷。
司机也发现了异常,对赵芬芳说:“赵市长,后面这台车好像盯上我们了。”
赵芬芳看了看倒车镜,故作镇静道:“哦?不会吧?它盯我们干什么呀?啊?”
司机并不知情,觉得自己受了污辱,放慢了车速:“敢盯我们的车?我停下来问问!”
赵芬芳阻止了:“算了,算了,别给我找事了,开你的车吧!”
车出小巷,上了海滨二路,在海滨二路上开了十几分钟,到了有名的海景小区。
赵芬芳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内的一座居民楼下,自己夹着公文包上了楼。上楼前,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下,却没看到那台跟踪的子弹头,一颗心才又重新放回了肚里。
因为昨夜就打了电话,和母亲约好了,母亲正在家等她,见面就叨唠起了房子装修的事,说是贵了,地砖不防滑,工程质量也有问题,住进来才半年,地板就有裂缝了。老太太要当市长的女儿好好管管,不能让装潢公司这么做假耍滑,坑害老百姓。赵芬芳扮着笑脸,频频应着,待母亲叨唠完了,才把八张存折拿了出来,递到了母亲手上:“妈,你拿着,这是我过去用你的名字替你存的九十万,你收好了。”
母亲吓了一跳:“九十万?芬芳,你……你和钱初成都是国家干部,哪来的这么多钱?”
赵芬芳凄然一笑:“妈,你别问了,就算我对你的一点孝心吧!钱初成你不要再提,从今以后,就当没这个女婿好了!另外,这九十万的事,你和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我爸!”
母亲明白了,紧张地抓住赵芬芳的手:“芬芳,你……你是不是出问题了?啊?”
赵芬芳强做笑脸:“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还不是齐全盛他们搞我的小动作嘛!”
母亲出主意道:“芬芳,那你也别饶了这个姓齐的,得抓住他的小辫子死劲揪,往死里揪!省里不是正查他么?你别和他客气!妈的经验是,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服软……”
赵芬芳知道母亲叨唠下去会没完没了,打断母亲的话头道:“妈,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倒是你,要记住了,这九十万的事决不要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炒股赚的,不管谁找你,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承认,千万别辜负了我这做女儿的一片心意啊!”
母亲抹着泪,连连点头:“这我懂,我懂,我要说是你给的,不……不给你造罪么?!”
赵芬芳欣慰地说:“好,妈,你能明白就好。另外,我还给勇勇在国外存了一笔美元,准备给勇勇几年后创业用,密码在这里,你看一下,牢牢记在心里,到时候告诉勇勇……”
母亲这才发现,女儿碰到的情况可能很严重,泪眼婆娑地问:“芬芳,你……你这到底是……是怎么了?啊?问题是不是很严重?会……会去……去坐牢?啊?你说实话!”
赵芬芳迟疑了一下,含泪点了点头:“是的,可能会被他们判个三……三五年。”
母亲一把搂住赵芬芳哭了:“芬芳,你别怕,到时候,妈……妈去看你,啊……”
恋恋不舍地和母亲告别之后,再上车时,赵芬芳终于松了口气: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对得起远在美国的儿子了;作为女儿,她对得起生她养她的父母了。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该乘风归去了。
赵芬芳命令司机将车开到望海崖风景区。
司机这时已发现赵芬芳神情异常,觉得哪里不太对头,一边开着车,一边小心地问:“赵市长,不……不是说好到你母亲家看看,就去人民医院检查身体的么?怎么又去望海崖了?”
赵芬芳脸一拉:“不该你问的事就不要问,开快点,就去望海崖!”
万没料到,快到望海崖风景区大门口时,那辆尾随不放的子弹头车又突然出现了,从后面的岔路上一下子插到了赵芬芳的车前,迫使赵芬芳的车在距风景区大门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更让赵芬芳吃惊的是,子弹头里走下的竟是主管全市政法工作的王副书记!
王副书记下车后,呵呵笑着走了过来:“赵市长,怎么到这里来了?走,快回市政府,我得和你商量个重要的事!这夏季严打呀,还得你们政府这边多配合哩!你都想不到,你们政府接待宾馆竟也有嫖娼卖淫问题,这事我得向你通报一下,别和你政府闹出什么不愉快……”
赵芬芳完全清楚了:自己已经在省委和省纪委的密切监控之下了。
王副书记还在那里演戏:“赵市长,你都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呀,影响太恶劣了……”
赵芬芳挥挥手:“好了,王书记,上车,到我办公室再说吧!”
重回市政府十楼办公室,行动自由实际上已经丧失了。王副书记一步不离地跟着,和她大谈夏季严打工作的情况,政府接待宾馆嫖娼卖淫的情况,说到无话可说了,又扯起了市党史办主任老祁的癌症,说是老祁没几天活头了,问赵芬芳是不是也抽空去看看?
赵芬芳强打精神应付着,不停地喝茶,一杯茶喝到毫无滋味了,又泡了一杯。
第二杯茶泡好,赵芬芳神情自然地走进了卫生间,走到卫生间门口,还回头冲着王副书记嫣然一笑,讥讽地问了句:“王书记,你是不是跟我到卫生间继续聊啊?啊?”
王副书记一下子窘红了脸:“赵市长,你看你说的,你随便,啊,随便……”
疏忽就这样发生了,上午十点接到省委的电话后,王副书记想到了赵芬芳可能出逃,可能跳海自杀,却没想到赵芬芳在被死死盯住的情况下,会在他眼皮底下跳楼。出事之后才知道,赵芬芳办公室的卫生间竟通往一个不起眼的小阳台。王副书记调到镜州工作不到两年,因为在市委这边,和赵芬芳接触不是太多,到赵芬芳的办公室更没有几次,且因为赵芬芳是女同志,从没用过她的卫生间,不可能知道楼房结构,因此,发生这种疏忽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芬芳终于争取到了最后的死亡机会,走进卫生间后,马上锁了门,对着镜子从容地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裙,才坦然走到了摆满盆景、鲜花的小阳台上。纵身跳下去之前,赵芬芳站在小阳台上向市政府门外的月亮广场看了许久、许久,嗣后调查证明,赵芬芳在阳台上站了足有五分钟。当天的值班门卫无意中看到了她,还以为这位爱花的女市长又在阳台上浇花了。
这五分钟里赵芬芳到底想了些什么,已经无法考证了,这日在镜州市政府大楼内办公的公务员们只记住了一个事实: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上午十一时四十八分,中共镜州市委副书记、镜州市人民政府市长赵芬芳身着一袭白色进口香奈儿时装套裙飘然落地,当场毙命。
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十二时四十二分,也就是赵芬芳跳楼自杀五十四分钟之后,由省委书记郑秉义,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李士岩,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刘重天,镜州市委书记齐全盛等人的专车构成的浩荡车队,由省公安厅警车开道,一路呼啸,冲进了镜州市政府大门……
第三节 反省
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是一个注定要被镜州老百姓记住的日子,也是一个注定要进入镜州历史史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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