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常夫子

第14章


  不知从何说起,常久安只是半开玩笑半当真道:“……去了个连笔墨也买不着的地方。倒是你,怎么急着给常某立起坟了。”
  
  “……难道那具腐尸不是你吗。宫里挖到的,还穿着你的衣裳,带着你的佩玉。你在琼林宴后不见踪影……”李云庭说到这里眉头紧蹙,痛心疾首道,“我真以为你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我爹更是大病了一场,你知道他比起我这不肖子向来更疼你这个学生的……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常久安十四岁父母双亡后,由于一直拜于李宽逢门下得李先生厚爱,便搬进了李府住,一住就是住到二十金榜题名时,因此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发小,倒不如说是兄弟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安慰的拍拍那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常久安简单一句,却没有正面回答任何问题。
  李云庭又怎能被他三言两语就转移了注意,只是他向来知道常久安秉性,多问也无益,便干脆不问了,只执着常久安的双手:“久安,你这五年在外边晃荡,可与……心仪的女子结亲了?”
  何曾在外晃荡,根本是软禁在一处吧。常久安泛起一丝苦笑:“未曾。大哥你呢?”
  
  “大哥……我已有儿子了。”
  “那你李家岂不是四代同堂,有福啊!”常久安喜上眉梢,立刻愁云散去,站起了身来,“我要去见见嫂夫人与我小侄儿!”
  李云庭似笑非笑,无奈的点头:“是,我儿命苦,四岁就要活见一次鬼。不过别慌,先去见见我爹吧。”
  
  相隔五年再进李府,这个对常久安来说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如今竟连一个下人也不认得了。曾经官宦子弟十几人跑来跑去的地方,现在稀疏没个人影,显得这大宅子空空荡荡的,真正的物是人非。
  “老爷在哪?”李云庭一进门便问那来开门的下人。
  “老爷在后花园。老老爷去翰林院了。”
  “久安,走。”
  
  李云庭领着常久安在蜿蜒的回廊中穿梭,随着熟悉又有些变化的风景一一过目,便见到了恩师正坐在亭子里。
  那当年京城大才子此刻正形容消瘦的坐在亭中,手里紧紧攥着一根鱼竿。
  “为何在自家院子湖里垂钓……?”
  李云庭叹了口气,不答。两人走进亭子,李云庭才对着父亲的背影轻声道:“爹,久安回来啦。”
  
  “……”李宽逢听了这名字,微微的抬起了头来,若有所思,“久安。”
  
  常久安见他如此木木讷讷,想到李云庭说过的大病一场,顿时痛心伤臆,上前搂住了恩师:“先生。久安没死,久安回来了。”
  
  李宽逢听见了他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一见着常久安的脸,当即老泪纵横,手里的鱼竿也不要了,转身搂着常久安,连声音都带着哭腔而发颤:“久安。我的儿……啊我的儿。”
  
  常久安还在想着如果恩师问起怎样同恩师解释,但李宽逢根本不在乎这事,只顾着拉着他左看右看,直道“瘦了,瘦了。”
  
  忽然,李宽逢想起什么一样,眉毛一跳,激动的拉着常久安的胳膊,伸长了脖子问:“久安,你爹呢?是否和你一起回来了?”
  常久安一怔。
  
  李云庭顿时尴尬的上前解释道:“爹爹,久安没有死,他不是从阴曹地府回来的。常叔叔却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啊?”李宽逢听了,略微的松开了常久安的胳膊,哭得更加伤心,神智却清醒了许多,“久安,钦尹就你这么一个血脉,临死前托给了我……我为什么要你去考功名呢。你快去边关打仗。你快去。”
  常久安抿了抿嘴,也不知该回什么,李云庭却听得莫名其妙:“爹,久安才回来,你为何急着赶他走啊。”
  
  “你懂什么。”李宽逢骂了儿子一句,却伸手慈爱的抚着常久安的脸,“我就知道皇上要害你的……我就知道的。”
  
  常久安叹口气,扶上了恩师的双肩,对上他的双眼:“先生,刘长央……已经死了。”
  “啊?……他死了?”这下是错愕,李宽逢整个人如被雷打了一下,定在那里懵了。
  
  过了一会,老人忽然从喉咙处发出一声怪笑。
  “哈哈哈。钦尹也死了,长央也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干什么!!……钓鱼……”
  
  发出这种壮语又在湖边,李云庭大惊失色,急忙防着他爹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可是李宽逢只是转回了身去,抓起了鱼竿,口中念念有词:“钓鱼,钓鱼……钓鱼。”
  
  李云庭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常久安露出一丝苦笑。
  “见过了老顽童,现在带你去看看小大人。”
  
  跟着李云庭又不知走过了多少回廊,忽然听得前方拐角有跫音霸气十足,绝非下人,常久安刚疑惑的看向李云庭,便得到了答案。
  
  “前些日回京的梁将军,因为长期出征在外,京城没有将军府,就在李府住下了。圣上安排的,不算是客,不用打招呼了,费时间。”
  
  李云庭向来脾气不错,但看他的表情是不太喜欢这个将军,不知与那梁将军有什么过节,常久安却也不多问。
  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拐角处,果然李云庭只是点一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常久安没有抬头,却能感到两道光射到了身上。
  不算狭窄的走廊两人往左边凑了凑,距离越来越近,正要与那将军擦肩而过之际,常久安便感到胳膊一阵牵扯,被迫让他停在了原地。
  
  面前像立了一堵墙一样遮蔽了日光,常久安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位梁将军的脸,与他对视,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眉长过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细而深长,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紧抿的唇——这人若善则为聪慧,若恶则必狡猾。
  
  “久安……梁维夏,你这是干什么。”李云庭发觉身边的人不见了,急忙回过头来,试图分开两人。
  但常久安知道,这力道,不暴虐但严紧,绝不是不会武的李云庭能掰开的,就是他自己没带手腕上那个玩意,也挣脱不了。
  常久安只得带笑问道:“梁将军,有何指教?”
  “……”梁维夏的视线从常久安的脸转移到上下身装束,这才渐渐松开了手,摇了摇头,便朝着原来的方向走了。
  
  “真是。实在是个野蛮人。”李云庭捋起常久安的袖子看着那红印,顿时愤愤不平,冲着那红印不停打扇子吹气。
  “无妨。”常久安笑笑放下了袖子,却忍不住回头看了那高大的背影一眼。
  
  梁维夏。直觉告诉他,这人认识他爹。
第十七章
  见过了嫂夫人和小侄儿后,常久安就在李府住下了。
  在李府待着确是比在监牢里自在多了,但常久安仍是无所事事,便顺其自然,整天搬张躺椅在湖心亭里,边与疯颠颠的恩师说说话边看闲书。
  只是这闲书虽好,说来说去却不过几件事,无非是情与爱,怨与恨。颇为艳俗。常久安看了几天的闲书,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太清明了,闭上眼就只剩那世间缱绻扰人。
  “不过,久安倒并非无情之人。久安是不懂情!不懂情啊!”
  “看看久安你,一定从没尝过情爱滋味!”
  下意识想到长坡县那布衣的青年说的话,却发觉这两句倒让他说对了。情爱什么的,也未免太费心力了,常久安想着刘景坤从迎风楼离去的那个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接着感到有些困了,便将书丢在一边。
  
  “久安,为师钓了这么久,为什么就看不到一条鱼呢。”
  坐在亭里的老人忽然开口,老人心中酸楚寂寞,眼中泪花便涌了出来。
  
  听云庭说因为他一直在这没日没夜钓个不停,害死了不少鱼,丢在亭里太阳晒了还腥臭熏天。后来就不在他鱼钩上放饵了,任他在这姜太公垂钓。
  
  常久安撑起身子,笑了一笑,在一旁桌上的白面馒头上揪了一块投向了水里,那东西一落水,四面八方的金鱼都跑了过来,不停的啄食着那一小块白面。
  “哎呀呀……呵呵呵呵。……鱼儿……鱼儿。”
  听着李宽逢如孩子一般的笑声,常久安有些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将双手垫在脑后,打算美美的睡一觉。
  
  春光暖暖晒在身上,常久安正要入睡,便听见湖岸那一声声如马蹄一般气势汹汹的脚步,就像每一步都要拼命踏稳一般,震得他皱起了眉,抬头看了过去。
  这将军还真是独来独往。
  常久安本想翻个身继续睡,脑子里却止不住的好奇。京城里父亲的好友只有那几个,他全都知晓,但在边关呢?要知道,父亲生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边关过的。
  虽然以这个将军的年纪来讲,似乎不该与父亲有交集,但不知怎么的,常久安就是感觉得到,这人认识自己的父亲。
  
  浮在水面上的白面馒头渐渐只剩下一些小到肉眼都看不清的细渣。
  “哎呀呀,别走,鱼儿别走。”李宽逢举着鱼竿乱晃,希望留住那群金鱼,却只是徒劳的在水中多画出了几个圆形的波纹。
  老人再次满怀希望的看向身侧的爱徒,却发觉那躺椅还在轻轻摇晃,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常久安虽没有蹑手蹑脚,却也是走的极其小心,走在前面的人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决不可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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