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常夫子

第21章


  
  他的父亲常钦尹,是昀朝的一个神话。
  年幼时身为皇帝侍读的他武艺超群,飞花摘叶亦可伤人。二十岁起便上了战场所向无敌,用兵如神,蛮夷匈奴对于这个名字是闻风丧胆。
  这样一个在说书人口中神一般的人物,谁也不能想到,他的死是如此一个巨大的败笔。
  并非年老病死,并非战死沙场,而是一次回京半月后,在宫中因为护驾,与刺客对掌后同归于尽。去世时年纪不过三十有五。
  
  常久安自幼与父亲习武,父亲的功夫高深莫测,他再清楚不过,怎能相信凭一个刺客就能要了自己父亲的性命。
  而灵堂中,身着白衣的他亦没有漏看,先帝刘长央眼中闪现的一丝愧疚。
  
  见常久安久久不说话,梁维夏便又问道:“你这深更半夜,是要去哪里。”
  常久安收了手札到自己的包裹,将它重新系上马背,这一次却开口回答了梁维夏的问题,“长坡县。”
  
  刘景坤发觉常久安不见踪影,已是三日后。他虽第二日就去过李府没找见常久安,却以为他是在迎风楼或者哪里闲逛,直到三日后再访李府偶遇李云庭,才在他那里得知了常久安离去的消息。
  
  那一瞬刘景坤脑子里的反应竟是厌倦,耳朵里只有一个声音——算了吧。
  
  这只能怪常久安实实在在的让他心寒了一次又一次,他曾经以为常久安对他是有情的,因为长坡县时他每次胡闹遇到窘境,常久安都不会生气,耐心的照顾他,收拾一切。
  后来他才察觉了常久安对他心存芥蒂,这实在不是他的原因,要怪只能怪他那个风流的父皇老牛吃嫩草。但假若只是如此,他还是有信心掌控这一切的,他一直相信随着日子过去,常久安会渐渐明白父皇是父皇,而他是他。
  可他再次困惑了,在常久安说“臣知道”的那一刻。刘景坤这才意识到常久安不愿迎合自己,并非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想,骗人骗己,予以他一个无法达到的期冀。
  这样细细说来,常久安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若是有情,为何疏离?若是无情,只管像开始那样周旋便是了,何苦他要如此诚恳,如此坚定的拒绝。
  
  迈着步子往宫中走,刘景坤一直反反复复的想着与常久安相识起的每一天。
  明镜高悬下那个背影,长坡县那别致风雅的院子,落惊堂木那义正言辞的样子,屈膝上药时身影也丝毫不显卑微。
  
  放弃……常久安吗?
  只是想到这些字眼,刘景坤的眼眶便登时红了,身处大庭广众,他急忙用袖子掩了眼角。
  
  他为自己上过药,理过头发,在自己对他暴跳如雷的时候,一次次的以德报怨。
  他为自己止过血,铺过床铺,在自己对他胡作非为的时候,一次次的包容忍让。
  
  这样一个常久安,他怎能不喜欢,笑起来暖暖的目光,生气起来发红的眼眶,无奈的时候皱成一团的眉,一个一个样子都已经刻在了刘景坤的心里。刘景坤在此之前从未感受过情动的感觉,但现在他如此确定,因为他恨不能永远抱着常久安,与他白头到老,从此只论生生世世。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帝王眼神忽然变得坚毅,甩了袖子便转身朝着回宫的反方向大步离去。
第二十四章
  常久安虽然对梁维夏的用意表示怀疑,却还是在梁维夏的帮助下备了马车,先前还拼得你死我活的两人这趟竟同行南下。
  无奈烂屁股对上烂屁股,前几天两人都只能趴在马车里慢慢赶车,后来伤轻些的梁维夏开始能坐了,便由他来赶车。而常久安则在马车里,一次一次的看那本手札。
  
  当他十四岁身着白衣跪在父亲灵堂前时,便一眼望穿了刘长央眼中的愧疚,他认定父亲的死,刘长央一定难逃其咎。
  
  可看过手札上的说法,倒让他开始有些怀疑了。
  他与刘长央交过手,虽然败北,但他只不过与父亲学到十四岁,接下来便由李府收养,李府是一家子的文人,常久安的武学便也荒废了不少。但常久安十分肯定,父亲的武功,应该更在刘长央之上。
  将父亲一掌打的筋脉尽断,五脏皆伤,肝胆俱裂,刘长央做不到,若真有人能伤他父亲到这般地步,那刺客的身手绝对大大超过父亲,其功力实在是不能想象。但那刺客也死了,事情便变得不可深究。
  
  可惜的是,手札上不知为何,没有对伤口的描述。
  
  两人一同赶了四五天的车,常久安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风景,在见到分岔口时,立刻大声道。“在这里停!”
  在前赶马车的梁维夏看了看两条路,一条朝前,一条向下,不解回头:“为何。”
  “长坡县不可赶马下坡。”指着那一个大下坡,常久安却忽然记起了某个赶着马车下坡结果一路鸡飞蛋打撞上水坝的笨蛋,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下车牵马一同慢慢步行下坡,没走几步,便听得一声大叫。
  “夫子?!!”
  扭头朝声音来源看去,梁维夏便在玉米田地中看到了一个抓着两个玉米棒子的方脸农民。
  梁维夏微微有些汗颜,却见身边的人高高举起了手,高声应道:“高叔。”
  
  方脸的农民立刻丢了手上的棒子大步跑了过来:“夫子!你终于回来了!”说罢上下打量了一下常久安,忽然伸手揩了揩他身上的衣裳,憨厚的笑,“好看。”常久安身上穿的是在京城时李云庭备的衣裳,金缕丝绸而并非原本的布衣,自然是让高叔多留意了一下。
  
  这举动在梁维夏看来有些无礼,但常久安似乎并不觉得怪异,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爽朗笑容,撇下了梁维夏,与高叔边走边聊。
  “夫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赶路了吧,快回县里歇歇腿,春兰他们知了一定高兴的不得了!”
  “我走的半月里,县里如何?可有人生病受伤?”
  “夫子,没有!都好好的。就是……您知道的,长坡县没了,王鲁明也没来过,水坝也没修好,村里几户人都开始准备着要搬永乐县去。现在好啦,夫子您回来了。”高叔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只要有医庐有书院,咱还搬永乐县受气去干什么!”
  “哟,你说‘咱’,是不是你也想搬永乐县去了。”常久安一眉高一眉低,笑着调侃。
  “夫子,没有的事!”高叔顿时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这几天上了庄稼看一眼,就一直在修大坝呢。我想大坝修好了,到梅雨,咱们县,还有我的庄稼就不会被淹了。”
  
  这乡野粗人,倒也算口直心快。梁维夏在一旁听着,虽然不是全懂,但心中微微有些钦佩。
  “辛苦了,明天起你就安心种庄稼吧。”说着,常久安突然回过头来,原来还是有意识到梁维夏的存在的。
  
  “喏。”常久安以手背轻轻叩了叩梁维夏的胸膛,对高叔轻笑道,“我带了个苦力回来。”
  诶?梁维夏的眉毛顿时难看的扬了起来,原来他不闻不问就肯自己同行,是因为正需要一个人来修什么水坝的么?!
  
  高叔这才看了看梁维夏,立刻双目发亮,表示欣赏的深深点了点头,道:“嗯!壮。”
  这是什么感想!你是看人还是看牛!
  梁维夏暴跳如雷,但还没发作,方脸农民与常久安便又顾自聊上了。
  
  “夫子,那就太好了。我是怕发水时您还回不来,淹了您的屋子院子就不好了。不过前几天,京城来了人把您的东西都运走了。”
  
  还是来晚了。闻言常久安的脸色一变,却立刻恢复,事到如今也没有解决办法,常久安在路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顺其自然。
  
  只是被刘景坤磨蹭了一个多月,梅雨将至,比起那事,修缮水坝才是当务之急。
  
  梁维夏,堂堂大将军,当初刘景坤自己犯下的事,也是被带了镣铐才肯去修水坝,梁维夏可是没什么把柄落在常久安手上。常久安知道不能硬施,便只能软磨,一晚上,动之以人情,晓之以大义。
  好在梁维夏也是做事不做绝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常久安也一起修。直说就是要~人~陪~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景坤策马追到长坡县后,看到的第一幕就是两个一瘸一拐的烂屁股在水坝前,你一刷子我一板子。
  这两个哼哧哼哧干着活的人,却在他不可理喻的想象中甜甜蜜蜜,嬉笑着,打闹着……
  “哎呀呀~小安安~你刷的真好看~”
  “嗯~梁英雄~你糊的也不错哦?”
  
  这……这………………
  刘景坤瞬间警铃大作,什么也忘了,大吼一声便飞也似的朝那大长坡扑了下去。
  “给我住手!!!”
  
  刘景坤一声大吼,不大的小县里百姓便纷纷探出了头来。
  
  “小郑?!”
  “是小郑?”
  “这绝对是小郑!”
  
  “看!倒赶马车的皇帝又来了!”
第二十五章
  好在刘景坤此次鹊情丝一牵,再次上演了一回倒赶马车后总算并没有闹的鸡飞狗跳,不过还是一骨碌滚到了地上。抬头一看正看见匆匆跑上坡来的常久安,刘景坤也不顾自己满嘴泥巴,咧开嘴就是一个大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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