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

小道两旁的枯草及腰，挂着些残雪，在稀薄的夕照中随风起伏，梭梭作响；稀疏的树上挂着稀疏的枯叶，逆着夕阳看去，象贴在天幕上的剪纸。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此情此景，怎能不来首《天净沙》？关眉望着远方，欧……顿时愁绪满怀呀！
  “古道北风瘦驴，夕阳西下，断肠人迷路啦！”小桃的诗朗诵出来带着哭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北风又那个吹，小姐居然一路上背了一百多首诗，不知道惊起了多少野鸟……
  关眉闻言帅气地吹了个口哨，向小桃拱手道：“桃兄好文采，切情切景，虚词压韵，关眉自愧不如！不过我要说明：我本来是想租匹老马的，可是这样我们看起来有点象唐吉轲德和桑丘！”
  “小姐呀！你还有心情打趣小桃！找不到住处晚上我们会冻死的！”自从跟了这个主子，小桃的眼泪从春流到冬，冬流到夏：“那天象逃命似的从傅大人那里逃出来，现在倒有心思吟诗了……我做了那么好吃的糕点都没带出来……傅大人那里不安全吗？还挑小路走，万一小姐遭歹人暗算怎么办……”
  “小桃小姐！我每背一首诗，你就唠叨一次，你就这么想变成母鸡吗？”关眉受不了地堵住耳朵。她出逃的原因倒不是被李渊吓到，只是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逃避傅奕咄咄逼人的要求罢了……还有在傅奕家睡不好，谁让她睡觉轻呢？天天晚上都能看到孔雀被天门阵卷走……关眉捂了捂绯红起来的脸，冲小桃嚷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再翻过前面这座山就到了！”
  “可是我们都翻过八座山了！”
  “……”关眉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表情谄媚起来，“小桃，我哪知道西安和洛阳走起来这么远……书上动不动就来个什么‘二都’、‘二京’，还又吹又捧的，让人感觉挺近嘛！我有个洛阳的同学，猛吹他们那儿的牡丹怎么怎么漂亮，比荷泽的瓣儿多。我是想，哪怕走上两个月，也能赶上四月的牡丹花开……”
  “可是长安的牡丹才最有名！”小桃听了小姐坚持去洛阳的理由差点儿没从驴上翻下来。况且，居她的回忆，小姐最喜欢的花是“爆米花”！
  “嘿嘿嘿……”关眉只好干笑，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它去看戏……”关眉企图用唱歌来蒙混过关，可是小桃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关眉叫道“你说什么也没用，我决不回去！……你干什么？”
  小桃跳下驴背，把耳朵贴在地上，以关眉十几年看武狭小说的阅历来看，这应该叫伏地听声吧？“小姐，有一队人骑马过来了！我们快躲！”小桃两步拉过毛驴，牵到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藏好，并迅速套住了驴嘴。不一会儿，数十骑出现在小路上，都是普通江湖打扮，关眉看到为首的那人心中一惊，这人叫张亮，她在秦王府见过。此人身材并不高大，长相亦算普通，但左脸颊那道泪痕状的伤疤令人记忆深刻。那时李世民让她认识了不少亲信，张亮和她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关眉是不可能错过这个历史人物的。依时间算，他应该是奉李世民的密令，在洛阳结交豪杰收买人心的，怎么今天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队人骑得不算快，快经过关眉她们藏身处时，张亮突然猛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关眉能清楚地感到身旁小桃的蓄势待发，同时听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的声音，她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楚云，前方可有落脚的地方？”张亮望着前方的山冈问道。
  第三匹马上的人应道：“这山后就是宝芝村，天黑前一定能到。”张亮点点头，眼中闪过一道喜色，立刻策马飞奔，一队人马迅速消失在前方。
  关眉长出一口气，缘分哪！这种偏僻的小路上也能听到导航指示！
  “小桃，你这样是对驴权的侵犯！就是在一千多年前，我们也要有正确的动物保护意识！”关眉指着两头被捂的喘不过气来的毛驴抗议道。
  当关眉翻过山时，夕阳已落，天边只剩几抹余辉，想必张亮他们已经在喝热汤了，她却只能遗憾地看着屁股下的小毛驴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关眉终于看见了那个村子，不由得赞叹起来。本来这一带的山连绵不断，因此关眉才在曲折的羊肠小道上走了整整一天；可是在这群山的怀抱中却豁然出现了一大片平坦的耕地。走近这村子，就象走进了一朵莲花之中。山泉冬日依然涌动流淌不息，在关眉眼前汇集成一汪碧水，倒映着环山的墨绿和天边的淡紫色。关眉和小桃走过水上的木桥，穿过留着短短麦秸和班驳残雪的耕地，在一棵老樟树下停住。这樟树粗要两人合抱，树叶四季长青，有它茂密的枝叶遮掩，远处只能看到村舍的边角和炊烟。十来户人家，虽是土砖房，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应该能丰衣足食吧！关眉决不想和张亮碰面，因此决定在最北面最小的人家借宿，小桃却猛地拉住了关眉。
  “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天还没黑，我们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碰到，你看，家家紧闭大门，就算是冬闲也说不过去呀！”
  “唔……”关眉才意识到自己被美景吸引，以致忽略了很多信息。“那也要找人问问。”
  敲开木门，关眉吓了一跳，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满是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戒备，看到门外是两个年轻公子，才缓和了一点紧张。
  小桃上前行了个礼，摆出最和善的表情，道：“大娘，我们是过路的，不知能否借住一晚？”
  那老妇人又打量了她们一番，叹了口气，开门道：“本来是不能的……既然是两位姑娘，进来吧！”
  关眉和小桃见老妇人一眼看出她们的性别，互相做了个鬼脸，老妇人看到她们的小女儿模样，不禁也泛起一丝笑意。关眉知道什么叫“日落而息”，见主人特意点起了油灯，不禁感激万分。
  老妇人叫出媳妇做饭，关眉才发现这家人只有婆媳二人和一个在炕上沉睡的小孙子。“两位姑娘来得不是时候，本来在我家住几天都没关系，可是我们都不知道能否住到明天早上，所以……”关眉见老妇人欲言又止，那蟑螂工夫又发挥威力，一会儿就和这家人混的烂熟，连醒来的小孙子都在她膝上玩耍。不过，这回关眉却高兴不起来。这村子叫宝芝，就象山中的灵芝一样，是这山中的珍宝。可正因为是珍宝，才引来豺狼的觐窥，前任县令刘有仁看上了宝芝，想霸占它，村民们告到洛阳总督温大雅那里，刘有仁被降职调离。怎料这刘有仁心有不甘挟私报复，不知怎么撺掇太子府的总管也看上宝芝，说是要在这里为太子的宠妃修别苑。村长再次上告，却被太子以犯上罪名打入大牢。并勒令宝芝一个月内交上五千两白银赎款，否则便要将村民驱逐。宝芝虽然土地肥沃，但连年战乱，壮年劳力只有十之五六，大娘的丈夫和儿子便是战死沙场，宝芝哪可能交出这巨额赎款？今日便是最后的日期，一千两都没凑齐，眼见村长明日人头落地，家园不保，宝芝村人哪家不痛哭流涕、哀哀如末日降临？
  大娘讲完又哭了起来，灶旁的媳妇也不停抹泪，小孙子看到奶奶和娘哭，也大声哭闹起来。一转头，小桃也在抹眼泪，昏暗的小屋内一片愁云惨雾。关眉长长叹了口气，这家孤儿寡母如果被赶出家园，大概也是死路一条。关眉看多了中国历史，百姓的苦难随处可见，可当那些文字变成真实的苦难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关眉被深深的震撼了。堂堂的大唐王朝，百姓却连四壁空空的家都保不了！关眉皱着眉头，下定了决心。小桃看到她脸上的算计，知道小姐又要闯祸了。
  “大娘，刚才是否有一队人马住近了村子？”关眉微笑着，眼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芒：“住在哪家？”
  大娘被关眉的气势震慑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闪耀着自信光彩的女子，看到此时的关眉，就象看到了希望的化身！最近大家都在传吉祥天女的化身降临人间，她能预知未来，解除人间的苦难，难道……
  “大娘，帮我送个信！”
  张亮
  握着纸条，疑惑地走到那棵樟树下。昏暗中有灯笼靠近，张亮自然闪到树后，把自己轻易暴露在可疑之人面前不是他的风格。不料来人已经清楚地叫道：“车骑将军张大人，别来无恙啊？关眉有礼了！”
  张亮脸上的疤痕在他听到“关眉”这两个字后，立刻又疼又痒，心中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居然找到秦王殿下朝思暮想的“关姑娘”，悲的是遇上这个魔女绝没好事，何况是她自己找上门来！
  小桃见堂堂的秦王府的大将站在小姐面前一脸无奈的待宰羔羊状，不禁噗嗤笑了起来。关眉却是一脸他乡遇故人的感动，硬是和张亮握了握手，鸡皮疙瘩迅速爬上了他的长疤，好在天黑，关眉没看见。咽了口唾沫：“关姑娘，找……在下何事？”
  “许久不见，张将军，小女子是来给你算命的。”灯笼的光影笼照下，关眉的笑实在是奸诈：张亮挺迷信的。
  张亮感到一滴冷汗从背上滑下，“上次你算出房大人有艳遇，果然后来秦王殿下把婢女送给他，结果房大人第二天满脸青紫的跪求殿下收回婢女，现在他家还闹翻天呢！，前些天我还看到房大人包着胳膊，真是可怜！”前车之鉴呀！
  “你是说我是乌鸦嘴啦？”关眉硬是板住快要抽搐的脸假装怒道。小桃已经笑到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