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喝。”我被这古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惊得后退一步，却不想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坠入碧绿的池水中。
电光石闪中我感到一道有力的身影护住了我，回过神来时我倚在他怀里，我感觉得到他温暖硬实的胸膛就在我的脸侧，他环抱住了我，结实有力的双臂收得很紧，我淹没在了他的气息里，他的怀抱中，那么的暖，那么的安心，那么的仿佛被视若珍宝，我的心脏一阵阵狂跳，一阵阵的晕眩袭来，让我双腿发软，只能软软地倚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袭来，有落叶在我们脚边翻滚，他才慢慢松开我，扶住我肩膀说：“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感冒还没有好吗？”眼中有探究，也有关怀。
我的理智这才回笼，忙定了定神，找到安全位置站稳，对他尴尬地一笑。
他却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站在那深深地看着我，像是要看我心底去，像是看一枝初绽的莲花，一点一点张开花瓣露出了深藏的花蕊。我一直记得我那天穿的衣服，七分袖的米色高腰外套，牛仔裤和银色圆头娃娃鞋，轻便舒适，并不奢华，但我也记得当我换好衣服从房里出来，立在他面前时他眼中刹那间掠过的那些火焰般的光，我本以为那只是错觉，可是现在，在他仿佛透射光般洞察和透彻的目光注视下，我感到了混乱，我几乎想开口问他。
而事实上我也开口问了。
“你经常这样看别人吗？”我仰起头天真地问道，微风吹来，浅紫的丝巾拂过脸庞，长卷发也随之飞起。
没有回答，他走近，帮我拨开了还残留在脸上的几缕顽皮的发丝，他略带粗糙的指腹，滑过我的脸颊时，带着点侵略的气息，我不禁一颤。
我说不上来这种古怪的感觉，我只是突然之间觉得这个人充满了危险，我的那些小儿女态，小资情调，纠结情绪，此刻似乎都变得幼稚可笑，不堪一击，只有我的女性本能在担忧地提醒我：
你惹不起这个男子。
在这微妙复杂暧昧的时刻，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放开我，我忙退开几步。
片刻，他侧脸朝我说：“走吧，徐老已经到了。”声音冷然。
我搞不懂他莫名的不悦来自哪里，只得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进门前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向来挺直的背影，似乎有那么一点落寞和疲惫。
                  我是那尾挣不脱网的鱼（6）
进入室内，我一眼就看见坐在茶几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人。
“徐爷爷。”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有发自心底的喜悦。
“玫儿。”他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快来坐下。”却冲厉少不满地哼了一声。
“哪有让长辈等你们的道理？”
厉少镇定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径直坐到了徐老对面，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我觉得有些困窘。
“几年不见，玫儿长成大姑娘了。”一双老眼亲切又锐利地打量着我们。
“可是徐爷爷您一点都没变老，还是那么精神。”我收起纷乱的思绪，甜笑着说。
“哈哈，”徐老摸摸花白的胡子笑了：“还是玫儿嘴甜。”
一旁的厉少一直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听我和徐老拉着家常里短，也不说话。
我忐忑不安地数次偷看他，终于，他放下茶杯，不卑不亢地说：“林玫，你不是给徐老带了礼物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本勘察报告就在我包里放着。
我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但是片刻之间就有了决定，我只拿出了黑茶和葛粉。
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给徐老，他精明的老眼看了我一眼，客气几句就收下了。
“小丫头还记得我喜欢这些，叫你妈妈费心了。”
我们又闲扯了几句，我终于鼓起勇气说：
“徐爷爷，我最近又在读《诗经》，对您教我读过的《北山》印象深刻，但是却不太懂它的意思。”
徐老脸上的笑淡了下去，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刚开始读的时候声音有点抖，但是我逐渐镇静了下来。
读完，我顿了一顿：“徐爷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徐老的脸色变得凝重，气氛变得紧张，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我今天还把您送我的那本《诗经》带过来了，想让您帮我讲讲呢。”
我从包里拿出那本《诗经》，推到徐老面前，《诗经》下面，是那本厚厚的勘察报告。
徐老瞪着桌上厚厚的一堆，半响不说话，我的小手指一阵阵抽痛，紧张得都有点透不过气来。
突然，他重重地将桌子一拍，厉声说道：“好呀，玫丫头，我还以为你真心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呢，原来你是来和这小子唱双簧的。”
我身子一颤，一颗心吊到嗓子眼，突然，冰凉的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我抬眼看着旁边的厉少，觉得心奇迹般地镇定平静了一些。
“徐老，要不是真心惦记着，林玫怎肯跟我跑这一趟？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哪有和我唱双簧的本事，不过是救父心切罢了。”他平静淡然地说，没有一丝被刁难，被揭穿的慌乱和尴尬。
倒是我，被他有力的大手这么一握，眼泪都逼到了眼眶。
良久，见我抬着泪盈盈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徐老似乎也心软了，摆摆手说：“罢了罢了，丫头你也不要哭了。”
又长叹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还帮得上什么忙哟。”
我顿时觉得心里一凉，刚想说点什么，手上一紧，厉少开口道：“徐老，林玫来的时候就嚷着要到处逛逛，这才耽误了时间，不如让她出去好好玩玩？”
我和徐老都不约而同地一愣，我不解地看着他端肃的侧脸，这么关键的时候，为什么厉少要遣我出去？
徐老率先回过神来，仰头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还真是。”老眼中流出一丝狡黠的光。
“玫儿，我那个不争气的外孙子，墨予信，你还记得吧？他今天也来了，我叫他带你去逛逛，你们年轻人好好玩玩。”他抚着胡子，神情十分愉悦，还朝我暧昧地眨眨眼。
“徐爷爷还盼着你当外孙媳妇呢。”我脸红，不知道要怎么办。
厉少身子似乎一僵，拉住我的手有片刻凝滞，但是还是迅即放开了。
“去吧。”他淡淡地说。
纵使不甘愿，我也只得满腹疑惑地起身推开门出去，临出门的一刻还听见徐老十分热情地说：“好好玩啊。”
                  我是那尾挣不脱网的鱼（7）
出门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背对着我站在廊下，为什么说是男生，因为他穿着牛仔裤，戴着耳机摇摆着沉醉在音乐里，那身影，那摆动，都充满了活力和青春，让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年轻人。
这让我多多少少消除了一些刚才的紧张。
这时，他已经回过头向我走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和一口白牙，亲和力十足。
“林玫，还记得我吗？”他穿着米色的毛衣，肩宽腰窄，走动时十分矫健，一看就是运动型的男生。
我深呼吸一下，让自己抛开刚才过于紧绷的情绪，微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墨予信。”说这话时还觉得脸上肌肉不大自然。
“看来你被我外公吓坏了，来吧，听听音乐。”说着他就热情地把IPOD塞到我手里。
见我不动，又热心地催促：“快点啊。”
我被动地接住，迟缓地把耳机塞到耳朵里。熟悉的旋律传来，是变形金刚2的主题曲，green day 演唱的《21 guns》，我心里果然觉得一松，不觉抬起头来对他微笑了。
“怎么样？”他在廊柱处坐下，两条长腿优哉游哉地晃着。
“是好很多。”我也找了个地方坐下，眯起眼睛看不太明亮的天。
“我外公这个人啊，就是喜欢吓吓小女生，像我这样的，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显然十分健谈，说起话来眉飞色舞，让人不由自主感染他的好心情。
但我只有对他笑笑，结果未知，我心里很紧张。
他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他和我同级，都是工科的学生，说的无非是论文，项目，办公室里的蜚短流长之类的，聊着聊着我也慢慢放松了一些，遇到好笑的也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聊了大约半个小时，我看看时间，望望门口，谈话似乎并没有结束的迹象，十分忧心。
墨予信大步走到我面前取笑我道：“再看门都给你看穿了。”
我不好意思地把手在膝盖上搓搓：“对不起，我实在太着急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试试手感，斜斜打出去，顿时水面上跳出一连串晶莹的小水花。
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又塞了一块在我手里，我挣扎着说：“我不会打。”
他按住我的手，突然十分严肃地对着我的眼睛说：“放松，你刚才表现得非常好，我都听到了，你念诗念得抑扬顿挫，你应该相信你自己，不管怎样你尽力了。”
我愣住了，可是看着他眸中热切的关心和鼓励，突然觉得感动，鼻子有点酸。
我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风吹过，空气里是微微的呛鼻的尘土味，却让人觉得真实，人间烟火的味道。
“走，我带你去逛逛吧。”他轻快地说：“不然一会我要被我外公骂死了。”
我看着他故意苦着脸，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等我站起来，和他一道往园子深处走去时，他又低头故意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我外公这个人特别怕别人缠着他，又特别怕人哭，只要你一直缠着他哭，保证他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