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比如他修长的有力的手，握着勺子时稍稍用力，露出一点点骨节，时不时偏过头来和我说话，被热气熏得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居然有点可爱，他不常笑，可他所传达的，表露的，都是柔和温暖的气息，他就像最坚实的底座，不苟言笑而厚重，却安稳牢靠，在脆弱的时候可以容纳所有的眼泪。
因为那张CD的扉页里，不知何时被写了两个大字，飞舞跋扈，颇像它们的主人。
他写：“放心！”
我的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就这样无声无息被拨动了。
                  让我们一起去巴黎（2）
周末的下午，被拉去看办公室的球赛，场面激烈，看的人也十分投入，正值正午，我自己刚打完羽毛球回来，一手提着球拍，也还不觉得冷，只看到球场上拼命奔跑的年轻脸庞上，汗珠折射了金色的阳光，实在是让人欢欣鼓舞的景象，我于是也呐喊得极为投入。
最关键的时候，手机锲而不舍地开始响，看到来电显示，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赶紧忍了回去。
老师远远朝我招手，旁边站着几个年岁相仿的人，看来是在谈事情。
不由叹口气，连看个球赛的空档都要忙着赚钱，真是教授版超人。
走近时老师看了我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深知他爱面子的个性，我还是扯扯身上的运动裤和连帽衫，偷偷把拿着球拍的手背到后面去。
“来，林玫，这是郁老师。”
“呃，很可爱。”其中一位笑起来，不显老，两眼闪着精明的光。
我开始笑着装傻，反正千穿万穿，傻笑不穿。
“好了，老郁，人给你了，你和她谈，我可跟你说，不能借太久，我这还腾不开手。”
“切！”我腹诽了一下，早被借来借去挪到麻木，目送老师乐呵呵走远，仍然对留下的人挤着一脸傻笑。
“刚去运动了？”
“是的，郁老师。”
他挺慈祥地看着我：“该叫郁伯伯，不记得了？”
我兴趣缺缺看了他一眼，知道爸爸最终被判了之后，阿猫阿狗都会蹦出来表示同情，浑然忘记判决前的嘴脸。
我冷下脸来：“忘了，老师。”
没有我预料的讪讪表情，他饶有兴趣地笑起来：“小丫头果然很有趣。”
我翻了个白眼，什么跟什么呀，最讨厌这种雷打不动的老狐狸。
“来吧，请你喝下午茶，顺便谈点正经事。”他指指不远处的咖啡厅。
“我可以换一下衣服吗？”我甜笑。
“去吧。”
我如获大赦，一路飞奔回办公室，好在球赛散场，满屋子人都在热烈讨论，我抓住一个师兄就大喊：“你知不知道老狐狸把我借给那个谁谁谁是要干嘛？”
师兄兴致正高，脑子转不过来，看我半天瞠目结舌，讲不出话来。
我急急闪到里间换牛仔裤，一边吼：“为什么这次我觉得我后背一阵寒？”
“寒什么？还能吃了你？”
我愤怒他们的明显不当回事，踩着一只鞋冲出来。
“他竟然要带我去喝下午茶！而且是在学校旁边的咖啡厅，里面全是情侣。”
多么诡异啊，老师可能给我们一堆券去喝茶，可能给一笔钱，也可能带我们去吃饭旅游，可是和我去咖啡厅喝下午茶？要假笑一个下午？我的脸会抽筋，这个太出乎我的意料，太强大，我的经验没有用武之地，可怜的我恐慌了。
而且，和一个和我爸岁数差不多的人喝下午茶？
“这个，的确比较特别。”
我崩溃地跺脚：“赶紧说，有没有内部消息？”
终于有人的大脑开始运转：“好像是关于你们原来做的监测系统，参加的四个人有三个毕业了，就剩下了你。”
“听起来很正常啊，可是他干嘛要这样对我，好奇怪，他不是应该直接把我叫过去，任务讲一讲就OK，干嘛要和我喝茶，最讨厌和这些老头子周旋了。”
“好了，你可以挑些比较贵的蛋糕吃吃。”
“我会没胃口。”我闷闷地说。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调侃我：“林玫，你出名了哈，听说有人指名来借你？”
“你没被借过？”我没好气，满桌找镜子，好容易从一堆杂物当中摸到，一抽，杂物堆崩塌，我脱口而出；“靠！”
这一声一出，满室都静下来，我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回头看到老师和郁老师站在门口，老师脸上的笑摇摇欲坠，明显不稳，郁老师则摸着下巴，一脸愉悦。
我讪讪地低头走出去，出了岩土楼也没好意思把头抬起来。
                  让我们一起去巴黎（3）
郁老师带我去的不是我常去的熟识的店，拐了几个弯，在一条小弄里，从精致的镂铁门走进去，那门上还点缀了几片黄叶，艺术得很家常。
露天的咖啡座旁边围绕着同样家常的花，月季，菊花，都没有特意修剪过，自然不散乱，且惬意。
人不多，只有一个男子，穿了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远远看见我，眼中流出一丝笑意。
我听到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并不烈的阳光下却有点眩晕。
我不知道，原来我和他如此有缘分，处处可以有他的身影，时时弥漫他的气息，他这样的装扮，顿时年轻了好几岁，更显俊朗，眉宇间飞扬神采，我竟不敢直视。
“郁老师，这是我的小师妹么？”我们走近时，厉少站起来，戏谑地道。
从未见过他活泼的一面，他只噙着微笑，却暖意融融，冷硬的线条也因此变得柔和。
“来，这是我不成材的大弟子，如今鼎鼎有名的厉少啊。”
“哦，小师妹，你好。”他探过身来，大手轻轻环住我的，十分轻柔却坚定。
“你好。”我红着脸轻声说。
我被安置在一张舒适的大椅子里，面前放了一块诱人的蛋糕和一杯卡布奇诺，热气蒸腾中，一切是那么不真实，我伸手握住那个温热精巧的杯子，热度一点一点从杯子上传到我手上，对面，是厉少含笑的眼，那眼神令我心慌，仿佛直直看到我心里。
他们只是闲聊，偶尔问我几句，从他们的言语中，我听出厉少与郁老师的感情十分好，教我看来竟好像如同父子般，我暗暗罕异，习惯了被老师当棋子，这种似长辈，似师长的疼爱让我十分艳羡。
“这次借林玫来，是要请她在我们的系统优化上出一臂之力，这孩子有天分，不能可惜了。”
如此高的评价让我受宠若惊，却又感动，我从甫入学就致力于这方面的项目，很是有兴趣，但是老师的项目以施工居多，后来我再没有这方面的机会，再加上爸爸出事，整日奔忙，使得我成为老师眼里最不得宠的一个，郁老师这一句话，竟轻易说得我鼻酸。
我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情不自禁。
厉少的声音响起：“如果林玫有兴趣，毕业后可以来我这从事工程软件的开发，好么？”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般，温厚而蛊惑，和他以往的威严全然不同，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对上他的眼。
而他的眼中浮沉了微笑和鼓励的种子，瞬间就发芽，长成密密麻麻，那些枝蔓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缠绕住我的心，紧紧的，一生都不肯放开，阳光就这样照进了我寒冷许久的心里，我抚抚略略散乱的发，微风从指尖偷偷溜过，像是几辈子的积郁霎时散尽，我大声说：“好！”
声音很大，惊动了一只栖息在篱笆上的灰鸽，扑棱着翅膀低旋着飞走了，郁老师看着我兴奋激动的脸，厉少嘴角难得的笑纹，欣慰地连连说：“好，好。”
那时候，我就像在巴黎，那个任何一个女孩都梦寐以求要去一次的地方，我想象不出在巴黎看到听到的具象，可我觉得，巴黎就应该像这一刻一样，天气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我开怀地笑，忘却了一切烦恼，心底无比宁静，满足，我感觉到舒适，快乐，还有，刚萌芽的爱情，刚学会的用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去看厉少。
那天我还带厉少去了学校的护城河边，因为心情好，我指手画脚向他描写春天到来时，这河边绿草茵茵，繁花似锦，当真是人间仙境，我们一起沿着河边走了很久，说了很多话，走累了就坐在河边的椅子上休息，目送他的车离开的时候，即使明明站在人声喧哗的校园里，巨大的失落和寂寥还是击中了我，一时之间，我呆站在原地，无法思考，无法动作，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我也许早就明白却一直不肯承认的真相。
我喜欢上了厉少。
                  让我们一起去巴黎（4）
秋天的上海，同济附近安静静谧的小街上，漫步是种享受。
郁老师给我电话，让我去一趟他办公室，我倒了好几趟地铁，问了无数个人，才找到地方，进门看见还有好几个年轻人坐在那，见我进门，都站了起来，我是随便惯了的，哪知道这里这么大规矩，忙点头哈腰自己找地儿坐下了，刚坐下就有人端了茶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他一眼，一眼就明白了意思，这人中等个子，岁数近三十，眼里分明是轻蔑，却碍于郁老师在不得不做做戏，我面上微笑如仪，心里下意识鄙视了这人一下。
简单介绍过后，郁老师出去了，让我们自己分配任务。
给我端茶的那位是郁老师的大弟子，姓杭，我称他大师兄，他面色一沉，教我唤“杭博。”
我吐吐舌头，转头偷瞄另外两位，见他们俩正经危坐，满脸严肃，顿时心里一沉，明白以后的合作大约不会太愉快。
杭博简略讲了讲项目的大致内容，四个人围着长桌坐了一圈，中间隔开的距离比两个太平洋还宽，看着声音冷峻，穿着深色外套的杭博，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我突然很想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