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春风尽余欢

第8章


话到这里,没说下去。
  他当然知道边关战事惨烈,战场上不容有他,稍一分神略一迟疑死的就是自己。七岁起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生活,二十多年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锻炼出杨宏修对邻近危险的超乎一般的直觉和敏锐,以及迅速果断地回应和招招致命的习惯。但这已经不是你死我亡的边关战场,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他必须时刻控制出手的分寸,哪怕是在危急存亡之刻。
  可这样的话玉卿书说不出口。
  让一个习惯在危机来临之刻一击必杀的人去考虑出手的分寸,等于让他分心分神,对方是今天那种小喽罗还好,万一遇到的是真正的高手,就会要他的命。
  玉卿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皱起了眉,杨宏修看着心里更不舒服了,他还在等下文,下文没有出来,只有玉卿书脸色越来越不好。
  杨宏修下意识地去抚平他皱在一起的眉心:“你不是说,皱眉头会老的很快吗?”
  玉卿书愣了下,随即笑开。
  杨宏修等他说,宏修,你真可爱。
  玉卿书却只是看着他笑,然后说:“不早了,宏修,先回去休息吧,晚饭多吃点。”
  说完,牵马先走了。
  杨宏修接连听不到他认为应该听到的话,最后又被塞了个敷衍的告别,心里终于郁闷了。
  玉卿书刚回家,就被母亲叫了去。
  容氏低头念着佛,没有看他,说:“今天早上,你走的很早。”
  “孩儿和杨将军约了去踏青。”玉卿书有些疲惫。
  “踏青用得着走那么早吗?”
  “母亲想问孩儿什么?”
  容氏轻叹了口气:“你去见芙月了?”
  玉卿书笑的无力,答道:“大姐人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见她?”
  容氏沉默了一会,才说:“也罢,你要是见了她,跟她说,偶尔也回来看看,老爷子只是置气,她要不喜欢那个常大人,不嫁就是了。”
  “是。”知道多说无益,容氏要是认定,他再辩驳也改变不了容氏的想法,索性就顺着她来了。
  容氏终于长舒口气,点点头:“你累坏了,晚饭不用陪我了,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了端你房里去,好好休息。”
  “母亲也多保重。”
  叩头离开,玉卿书直接回房,躺倒在床上,真觉得累极了。
  他闭眼就是杨宏修一身是血,提着刀,像个陌生人一样,冷冷地看着他。
  或者,那个才是真正的杨宏修?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强者,只要需要,随时可以化身修罗恶鬼的人。
  冷酷无情的眼神,毫不犹豫的杀人,不给对方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杨宏修。
  原骠骑将军之子,从四品中郎将。
  七岁起随父南征北战,至今二十二年。月前方才奉诏回京,御赐封号威武大将军。
  是在皇帝的筵席上,被他一看就会不自在,拼命自己灌酒的人;是被亲了掐了,最后也只是抱怨一句,却不会还手的人;是沮丧的告诉他八哥只会说那么几个词的人;是他突然扑过去也不会躲开,反而护他周全的人;是手持弓箭,阳光下骑着他的旺财缓缓归来的人;是乖乖地烤野鸡给他吃的人;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温柔地——
  玉卿书目光一滞,手下意识的碰了下自己的嘴唇——是真的?
  他真的不是在做梦?真的只是被魇住?努力睁开的眼缝中看到的模糊的轮廓,真的是杨宏修?
  当时他还在为醒来努力,谁知天地突然翻转,摆脱梦魇清醒过来的时候,杨宏修已经结束了一切,背对着太阳,衣服上沾了大片的血迹,他一手提着刀,一手抹掉脸上的血,冷静到冰冷地告诉他,血不是他的,是那些蒙面人的。
  玉卿书抱着头呻吟,杨宏修的各种样子在他脑海里兀自纠缠、重叠又分开,最后乱成一团麻。
  杨宏修一段时间后发现,玉卿书在躲他。
  下朝后不再追上他说晚上的安排,每日办公结束后也不去杨府缠着他到这到那,更别提旬休那一整天的时间都不见踪影。
  杨宏修开始以为是礼部事多,因为这些天每天上朝时玉卿书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好像前一天忙到很晚,结果有次在陈适龄那里碰到礼部尚书,尚书说,最近事少,闲的发慌,杨宏修才知道他猜错了。接着以为是玉家家长发话,不让玉卿书和他来往了,谁知当天下朝一出宫门,玉卿书的大哥就把他拉到一边,问他玉卿书最近怎么回事,总是一副累的不行的样子,也不说为什么,杨宏修才知道,他又猜错了。然后他想到第三种可能性——
  陈适龄说:玉大人爱捉弄人,被他当众说一见钟情的算你有四个了。
  刑部尚书李大人说:有了新人忘旧人,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勾搭杨将军,不怕我找伯言一起跟你算账?
  玉卿书的某位朋友说:你让依依姑娘怎么办?
  然后脑中又浮现出,他家办接风宴那天,玉卿书和伯言一起说笑的样子。
  一种莫名的怒意就这样升腾了。
  接着又觉得奇怪——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玉卿书是他的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因为对方和什么人来往而生气?又为什么对玉卿书躲他这件事如此在意?
  想到这里,又发现一个更基本的问题——玉卿书是他什么人?
  从一开始出现时直觉上的不喜欢,到后来习惯他奇怪的表达方式,再到……模仿他的表达……方式?
  自然而然地想起郊外林中那一幕,杨宏修的怒气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热的脸和胸口处莫名的悸动。
  那天晚上,杨宏修在自家院子里对月饮酒,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该成亲了……”
  正巧路过的杨伯听到他们家少爷这句话,不禁驻足,再看杨宏修望着月亮无奈的可怜相,顿觉悲戚,不由老泪纵横了。
  折七 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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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宏修辗转反侧思索一夜,最终决定把基本的问题抛一边去,先处理当务之急。
  他怎么也想不出玉卿书突然就疏远他的确切理由,又不愿意死的不明不白,于是决定今日朝议过后,要先逮住玉卿书问个明白。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出了皇宫大殿,还没等回头去找玉卿书,就先被东宫来的内侍叫住了。
  太子妃小恙,思念兄长,故太子差人来,请杨宏修东宫一叙。
  妹妹生病,太子亲自派人来找,杨宏修不能不去,天大的事,也只能先放一边了。
  临走时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玉卿书,对方正和刑部尚书走在一起,突然抬眼看过来,两人目光又一次不期而遇。
  “杨将军?”走了几步,内侍发现杨宏修没跟上,忙唤了声。
  杨宏修匆忙应答,跟了过去。
  玉卿书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太子妃小恙,思念兄长。
  思念兄长大概是真的,可小恙……
  看着自家小妹手拿画纸,斜靠在榻上,嘴角含笑的样子,还真不像身体不舒服……
  “微臣见过太子妃殿下。”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杨宏修跪的有模有样。
  “这里没别人了,不用多礼,哥哥快起来。”太子妃上前几步,扶起兄长,笑着把画纸递到杨宏修手上,“快来看看。”
  杨宏修不明所以,结果画纸:“怎么了?”
  “看这是谁?”
  “……一个人。”
  太子妃的表情很期待,画上的人脸也确实面熟,可杨宏修把自己认识的人逐个想过,也没想到是谁。
  太子妃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面小铜镜,递给杨宏修。
  杨宏修越来越糊涂,看看镜子看看太子妃,眼前一怔,再看看画,恍然大悟。
  “我?”
  太子妃点点头:“像吧?”
  “你画的?”
  “六皇弟画的,还有桐郡主画的,画了好多张,到处送人呢!”
  六皇子?桐郡主?
  杨宏修非常确定他从没见过这两人,但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人。
  “说是礼部的玉大人教的,他们临摹了不少,哥哥,你没到过后宫,已经成了后宫的名人了。”太子妃幸灾乐祸,“这要是让陛下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杨宏修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听说是玉卿书教的,更加哭笑不得。
  让太子妃好一阵调侃,又留下用过膳,杨宏修方才得以脱身。
  出了东宫,杨宏修直接去了礼部,谁知礼部的人告诉他,玉卿书这会儿因公外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杨宏修扑了个空,有些失望,又想起妹妹的话,便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万一皇帝看到了问起,他怎么回答。
  出了皇宫,碰巧遇到父亲一位旧部,那名武将领了个比杨宏修还闲的闲职,皇帝传召方可上朝,不传召,连上朝都不用。他遇到杨宏修十分高兴,非要邀请其到自己家里叙旧,杨宏修拗他不过,便跟着去了。
  这一叙就叙到了晚上,对方太过热情,一定要留杨宏修用过晚膳后离开,杨宏修无奈,虽然错过了玉卿书回家的时间也只能在心里郁闷一下,心想着明天再去问好了。
  杨宏修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家中奴仆正在给大门上的灯笼加灯油。
  他一边走一边听来接应的下人说:“玉大人来了有一个时辰了,正和总管在后院。”
  杨宏修脚下一顿:“玉大人?哪个玉大人?”
  “就是少爷您的好朋友,那位礼部的侍郎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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