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警界

 
在去饮马河的路上，张所长为我简单介绍了饮马河的情况，说它是一个小乡镇，人口3.5万人，大部分都是汉族，其中有两个朝鲜族村，治安情况也相对简单，一年很少有什么重大的案件发生，只要能保证正常工作，维持基本的治安稳定就可以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失望，心想如果没有什么案子发生，我来这里当警察可真够没劲的了，本指望着能大显身手，像电视里演的警察一样与犯罪分子展开殊死斗争呢？谁知道摊上了一个没有案子的派出所。 
到了饮马河之后，张所长特意在镇里为我摆了一桌酒席以示欢迎，派出所正式民警4人，加上两个治安员，一个司机全部就座。其中还有两个非派出所的人，据张所长介绍说是当地的能人，一个叫张虎，一个叫杨老六，都是开沙场的。酒桌上，我看出这两个人与张所长的关系非同寻常，心想这不会就是老百姓常说的警匪一家吧？因为我怎么看两个人的样子都不像好人。吃完饭后，果然是这两个人主动付了钱，然后张所长边用牙签剔牙边对我说：“明天是周末，你在家休息两天，星期一来正式上班吧！”我自然是高兴地应允了，心想你别看这所长外表看起来大乎得很，其实还很会体谅人呢。 
回到市里，我很沮丧地向丹丹一家说了分配的情况，告诉他们自己被分到了一个乡镇派出所，没想到丹丹一家却很看得开，说什么乡镇好开展工作，离家又不太远，以后有机会再往市内调。然后，丹丹父母硬拉着我去看已经装修得差不多的新房子，我看了看感觉很满意，因为自己这辈子也没住过新楼，当然没啥意见。丹丹妈还当我面反复强调，这房子连装修在内花了将近9万元，除了我家拿的3万元之外，他们贴补了将近6万元，好像在说：“看！为你们的婚事我们可是出了血本了，你一定要心中有数噢！”但是老实说，我对此一点也不感激，总觉得他们留了一手，这一点从房屋的产权证上就完全可以看出来，因为他们没有登记我的名字，而是将丹丹的名字弄了上去。不过我没有计较，我想作为男人应该大度，一方面人家确实为这房子出了不少钱，另一方面我认为，自己和丹丹今后成了一家人，她的房子不也就是我的房子么？ 
丹丹似乎对眼前的境况很满意，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故意将肚子挺起，要我听还子在肚子里动的声音，其实我知道她纯粹是扯**蛋，刚刚怀孕2个多月，能有什么胎动。但是，我每每假装认真地听完之后，都煞有介事地说：“是的，我听到宝宝在动了！”这时，丹丹就一脸的满足感! 
由于有了这个孩子，我们不得不尽早地将婚期确定下来，我们决定在2003年5月1日劳动节这天举行婚礼。还剩一个月的时间了，我开始忙三火四地开始着手准备一切，包括买必要的结婚用品，照结婚照，进行婚姻登记……我忙得不可开交。 
当我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愣愣地想：“是啊，我快要结婚了，我换了新工作了，我以后的生活又会是一番什么样子呢？” 
18 
饮马河是榆林市境内一条比较有名的河，据说早年因乾隆皇帝在此饮马而得名。该河流域盛产优质水稻，饮马河大米因其口味纯正、天然绿色而享誉国内，每年都有大批的饮马河大米被作为礼品送往，成为一些官员家中餐桌上的主食。近几年，随着国家房地产业的兴盛，饮马河又成了一些建筑商的聚宝盆，大大小小的沙场随之兴起，那采沙船日夜轰鸣着，源源不断地从河水中抽取滚滚沙石。一部分人随之富了，但问题也接踵而至，河水改道，水土流失严重，一辆接一辆的超载运沙车将修好不久的水泥路碾得面目全非……有关部门下决心整治，由工商、水利、环保、公安等部门组成的联合执法队，几度清理却毫无进展，其情形就好象现在的治理煤炭行业安全隐患一样，天天喊着治理，事故却依旧频发不断。 
张虎和杨老六在镇上开的是两家最大的沙场，光运沙车就有数十辆，据说每天挣的钱都以万计。老实说，刚开始时我对他们两个财大气粗的样子很是看不惯，尤其我们普通警员去所长办公室都毕恭毕敬地，他们两个却往往迈着方步进去，坐在凳子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动不动还和所长无所顾忌地说些黄色笑话，俨然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那时我就心想：“牛逼啥呀，不就是有两个臭钱么？张所长怎么能和这种人交朋友呢！”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我改变了对他们的看法。那天市人大某副主任来饮马河朝族村吃特色狗肉，没想到酒喝多了，一不小心将装有重要文件和钱款的公文包遗落，我们派出所出动全体民警起早贪黑地排查了三天，也没有个头绪。后来张所长主动请他们二位出面，没想到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将那公文包原封不动地给找了回来。 
还有一次，我们派出所配合镇政府去清理红光村村民乱设路卡的问题，结果老百姓死活不拆，我们警察去了也不给面子，由于对老百姓不能采取太强硬的手段，我们双方僵持了一整天，竟然毫无办法，最后我们只有撤了回来。镇长看到过往的车辆堵塞了长长的一排，便向我们所长施加压力说：“你们派出所的人都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吃干饭的啊！”张所长一听这话挂不住脸了，使了个眼色，由张虎和杨老六带着几个地痞流氓，以路障阻碍了他们的运沙车为由，到那里之后一顿暴力打骂，结果三下五除二就给拆了个干干净净。这两件事情之后，我才逐渐明白，原来张所长和他们搞好关系也是有目的的，不消说关键时候他们能充当打打杀杀的角色，就是我们派出所警用车辆的用油都是由他们常年供应，逢年过节他们还会为我们这些干警搞些福利。所以说白了，他们与我们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当我逐渐地明白了这些利害关系后，也变得聪明了，不但在他们面前礼貌地称呼他们为张哥杨哥，暗地里也为他们解决一些不太违背原则的小问题。 
我到了派出所之后，参与的第一起案子至今令我记忆深刻，因为它给了我惨痛的教训，颠覆了我人生观中那种对人性最原始、最纯真的认识。 
那天早上刚上班，派出所忽然来了三个女人，一老两小母女三人互相搀扶着，哭哭啼啼地走进了接待室。从她们的衣着打扮很容易就看出是农村人，她们一进屋就哭个没完，那老女人说要告那个畜牲不如的老东西。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她要告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丈夫，罪名是强奸，而更让我惊讶的是被害人居然是身边那个长相稍好的女儿。我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我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真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做父亲的居然会强奸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对于打小就受到正统教育的我来说，不啻于听到一个爆炸消息。但是，那两个女儿也在一旁证实说这是真的，被强奸的那个泣不成声地诉说着怎么被父亲蹂躏，另一个则在旁边证实说怎么被她一不小心给撞见了。我一边刷刷地快速做着笔录，一边在心里琢磨着：“等我抓住这个禽兽不如的老东西，一定要狠狠地K他一顿。” 
做完笔录之后，我们派出所的所有干警，分乘两辆车向犯罪嫌疑人的村子进发。通过被害人的指认，我们很容易就将正在路边小卖店打麻将的犯罪嫌疑人王某抓获，当我们将手铐戴到他手上时，他显然感到很意外。我仔细地端详了这个强奸了自己女儿的老家伙，50多岁的一个干瘪老头子，模样长得颇像电影里演的坐山雕，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当我们要带他走时，他还十分不服气地说：“你们凭什么抓人？我犯了什么法？”然后，他回头看了看母女三人，恶狠狠地咬着牙说：“算你们狠！”说话的瞬间，那眼睛里露出了一股恶狼般的凶光，仿佛能将人撕裂一样。我看到那母女三人显然对这老家伙万般惧怕，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见此情景，我气不打一处来，趁老东西磨蹭着上车时，在他后面用力踹了一脚，嘴上说：“快点，别磨蹭！” 
接下来的事情依然出乎我的意料，通过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参与，我们发现这起强奸案漏洞百出，后来再次传讯母女三人，终于弄明白这是一起典型的诬告案。原来，这王某终年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嗜赌如命，而且每每赌输了钱之后，回到家里对母女三人百般虐待，经常大打出手，三人不堪忍受他无休止的折磨，最终才想出如此愚蠢的办法，妄想将他送入监狱，也好从此过几年消停日子。 
案件的真相终于大白之后，我感慨万千，原来被我如此看重的亲情，在某些人的眼里竟然是一文不值。我想起了警校老师的那句话：“作为一名警察，你千万不要把人性想得多么美好，那种掩藏在伪善外衣下的罪恶和丑陋往往会令我们措手不及……” 
案件结束后的那一整天，我都在不停地抽烟，我知道我的警察生涯刚刚开始，我有必要将原来对社会和人性的认识彻底颠覆，否则我将在警察这条崎岖的职业道路上寸步难行。我一边抽烟，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穿着皮鞋的右脚，我就是用这只脚使劲踹了王某，我在反复地想，他这一脚挨的究竟屈还是不屈？ 
19 
真正步入了警察队伍之后，我才逐渐感觉到，这个职业外表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更多的还是无奈和乏味。尤其在乡镇派出所，一年没有几起大案子发生，更多时候，我们只是处理一些简单的治安案件，做一下必要的户籍管理，空闲时间就是喝酒打麻将，这让我一时间竟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