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灰

第74章


我寻遍内宫城每一处角落,竟是一丝线索也不知。”
萧桓冷峻的面容上忽地微微露出些笑意来:“父皇心思缜密,他藏好的东西我从未找到过。”年幼时他曾与父皇玩藏物的小把戏,几乎次次栽跟头。
兽口铜炉里的檀香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地散开在大殿内,萧烨负手立在炉前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我自恃比皇兄聪慧,此次却栽在了他与瓒儿手中,不得不说是天数,我竟是高估了自己。”
萧桓望着他微微佝偻的身影不做声,却听得他又断断续续道:“人活一世,其实无趣,却又只得拼命挣扎,桓儿,你说我说的……”话未说完,他踉跄几步跌坐回座中,扶着金龙抚手的双掌泛出黑青色,萧桓面色大变,上前扣住他的手腕道:“解药在何处?”
“这药是向卫齐靖要的七绝散,普天之下并无解药……”萧烨唇角缓缓淌下黑血,他空洞的双目转向萧桓,唇角勾起了微微地笑:“桓儿,我犹记得许多年前你穿着小小的猎装,捉我的手让我教你骑马的模样,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真好……” 
“七叔!”萧桓一惊,手中握住的手腕重重垂下,萧烨七窍流血,已合眼断了气。
龙口吐珍珠
祈盛三年四月初三,襄王萧烨服毒自尽于宣德殿内,同日,五皇子萧璟带兵自昭元殿静室中接出王皇后与顺钦帝,秦王萧桓迎回软禁观兰别院中的平王萧瓒,诸事水落石出。
隔一日,宣德殿内,文武百官位列两旁,静候圣驾。顺钦帝仍旧昏迷不醒,惟王皇后独坐朝堂,开天辟地第一回代替君王坐朝。
大齐从未有过国母当朝听政的先例,堂下数位老臣面面相觑着,脸色有些为难,左相卫丕尚未开口,右相卓青陪着笑出班请奏道:“叛贼乱党既已平定,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真正的储君人选……”
卫丕颔下白须抖了抖,冷笑了一声别过脸去。卓青是棵墙头草,陈王兴便从之,陈王没即斥之,卫丕性情耿直,素来与他不和,如今看他见风使舵极为伶俐,不免心中冷笑。
王皇后在龙椅旁将底下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不怒而威的凤眼略略朝堂下一扫,百官各自都缩了脖子低下头去。原本这些人就心虚,虽然皇后并未降罪,各人心中也都有数,这一笔必定记在账上,日后是否会清算,还要看班首那几位皇子王爷的意思。
萧瓒与萧桓、萧璟、萧琰位列百官之首,萧瓒仍旧是老样子,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过往数月的监禁对他而言并非折磨;萧桓立在萧瓒身后,英伟挺拔一如往常,只是朝中大臣大抵心中愧疚,大多不敢多看萧桓一眼;文官一侧首位是萧琰与萧璟,萧琰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萧璟却是挺直肩背,从容安静地立在萧琰身后,与萧琰一比,越发显得英姿勃发。
王皇后柳眉微微一挑,望着卓青微微笑道:“卓相这话,可是暗指我这老婆子没这能耐代替皇上批批奏章看看军报?”
满堂寂静无声,谁也不敢出头帮着说话,卓青拿眼悄悄往旁边一溜,见卫丕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心里暗骂一声,忙勉强陪着笑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卫丕抄手立在一旁,又冷笑了一声。
王皇后只是笑了笑,吩咐萧桓:“秦王妃可是保证能将皇上藏起的诏书玉玺找出来的,你去瞧瞧你媳妇儿找得如何了?”
萧桓一怔,冷峻面容上随即露出了些笑意,他应一声下去,刚走到殿下,迎面遇见顾含章牵着容宛两位小郡主的手姗姗而来,他笑道:“含章,你怎么带着容儿宛儿来了?”
顾含章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在他耳旁道:“两个小丫头想来见识见识大场面。”说罢笑盈盈地随他一道进了大殿内,满朝文武见她带了平王的一对幼女上殿,既是好奇又是惊讶,|奇*.*书^网|却见容儿、宛儿两个小丫头生得粉雕玉琢雪玉可爱,殿上一些家中也有孙儿孙女的老臣子顿时眼睛一亮,满口夸赞不停。
又是卓青起头发难道:“秦王妃将容宛两位郡主带至殿上,不知意欲何为?”
顾含章冷冷地打量卓青数眼,又朝文官一列中略略一瞥,见顾弘范并不在殿内,心里虽是微讶,面上却还是镇定从容道:“父皇藏起的诏书便在两位小郡主身上。”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百余双眼睛都朝容儿、宛儿望过来,容儿胆子大些还好,宛儿怕生害羞,捉着顾含章的衣袖便躲到她身后去,不肯到前面去。王皇后笑了笑吩咐道:“来,含章,将容儿宛儿带过来。”
顾含章牵着两位小郡主的手走到皇后身前,不慌不忙地将容儿与宛儿颈间悬着的香囊拿下来递给王皇后。这一对香囊原本是她亲手绣了送给容儿做生辰贺礼,宛儿瞧着喜欢,向容儿讨了一个,一人一个贴身挂着。锦囊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巴掌大小挂在两个小丫头胸前显得硕大,取下放在王皇后膝头倒是看着小了许多。
满朝文武几百只眼睛都望过来,神色各异,有震惊有好奇有狐疑有不屑,也有等着看笑话的,顾含章迎上萧琰阴沉又满是兴奋之色的眸子,不由得心生厌恶,转过脸去偷偷朝萧桓挤了挤眼睛。
萧桓立在距她两丈远处,虽然脸上神色未动,向来冷淡自持的虎目中却带了一丝笑意,也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文武百官的心思都放在王皇后膝头的锦囊上,谁也不曾注意萧桓与顾含章两人的举动,只有萧瓒察觉了,勾唇微微笑了一笑。
王皇后打开锦囊,分别取出两张七色绫锦,在百官震惊的目光中慢慢地合在一起,低叹一声道:“张全,来颁诏。”
立在一旁的张全忙躬身过来,以朱漆描金绘龙凤图案的木盘小心翼翼盛起两匹绫锦,转身朝殿内众人微微一躬身,群臣都认得张全,立即跪伏一地竖起耳朵细听。张全先微微地笑了笑,清润目光在萧桓身上稍作停留,与他对望一眼便转回木盘中,高声宣读绫锦上顺钦帝所书内容。
百官最初神色倒是镇定,但听得张全读到“传位五子”时,满殿哗然,想来是大出意料之外,萧桓、萧瓒不动声色地只是微笑,萧琰与萧璟倒是惊了,两人都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王皇后。张全宣读完毕,王皇后气定神闲地挥挥手道:“都起罢,若是怀疑,自可上前一辩真伪。”
百官哪敢多言,嚅嗫着摇摇头重新列班站到一旁,萧琰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往前一步道:“母后,恕儿臣鲁莽,请容儿臣一览。”王皇后凤眼犀利,目光落到萧琰面上,带了几分猜度,淡淡道:“你若不信,可上前来看。”说罢又对殿内群臣道:“左相,右相,你二位为百官之首,一道上来辨别真伪,也好做个凭证。”
卫丕卓青与萧琰一道上前看过,萧琰亲眼见那绫锦上盖着殷红玉玺大印,又有端庄秀丽、圆润飘逸的行书写就“五子”二字,面色顿时灰败颓然,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卫丕与卓青对望一眼,咳一声进言道:“微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这传国玉玺又在何处?”
皇后朝张全点了点头:“张公公,取玉玺。”张全恭敬地应一声,慢吞吞走到御座前,伸手在缠绕扶手的龙口内拨弄一阵,咔嗒一声轻响,龙口忽然大张,口中缓缓升上个玉匣,张全恭恭敬敬以漆盘盛了端至殿下,打开那玉匣将匣中一方五龙交扭底刻篆字的玉玺取出给众人看道:“玉玺在此。”
百官大惊,齐齐跪伏在地大呼万岁,再也无人敢多问半个字,张全便将玉玺诏书一道转交呆立一旁的萧璟手中,笑吟吟地低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萧璟仍旧如坠梦里,只听得宣德殿中呼声如山,久久不绝。
祈盛三年四月末,五皇子萧璟登基为帝,分封奖赏诸位平叛将领,跟随萧桓的北征军也有丰厚赏赐,一时间军中欢呼声如雷,震动城外原野。
新帝定年号为隆盛,此时便是隆盛元年,梁月海得萧璟赏赐千亩良田一座卫国将军府五千两黄金,竟都重又捐回国库,上殿婉言谢恩道:“臣有父亲留下一座宅邸,居住足矣。”金银尽数不要,单单向萧璟告假一年。萧璟好奇细问:“梁将军请下这一年假期,欲往何处去?”
梁月海素来温润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星眸中难得的有些雀跃有些向往:“臣随秦王殿下北征还朝时曾经过南疆与平靖府两地,但觉平靖府傍海望礁、南疆风景如画,让臣动了游历的心思,还望皇上能成全。”
萧璟略一沉吟,如今四海既平,胡辽暂不足为患,朝中且有数位忠良大臣骁勇猛将,他又强行将二皇兄萧桓留下辅佐,放梁月海逍遥一年也是无妨,当下爽快地允了此事。
梁月海谢恩退下,隔天便收拾妥当,牵马出了上京城。出城不远,柳林坡前已有人在等候他。
此时是五月初三,大好的天气,城外处处碧草如茵、花团锦簇,柳林坡遥望一片葱翠,暖风拂过林梢,微微带了初夏的热意,吹动林前马车的珠帘,探出一张温婉秀丽的脸来。
“月海!”先是顾含章唤了他一声,梁月海一怔,勒马止步,掉转马头一看,忙跃下马背,珠帘一动放下了,萧桓从车内出来,似是极不愿坐马车,冷峻刚毅的脸上神情有些无奈,顾含章跟着下来,紧随萧桓走到道旁。
“大将军……”梁月海话一出口,顿时笑了,“如今不是大将军,是辅政王爷……”
萧桓皱眉看了他一眼,虎目中眼神犀利如刀刃:“你倒是机灵,悄悄的就请了旨意跑了,倒显得我们几个贪权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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