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的黄昏

第6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当他重新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那个水泡边上。这里一切如旧,还是那样地清冷,安谧,满眼的林子一片洁白。只是那水面已被厚厚的雪覆盖了,只有水心处浸出一片浅浅的绿色。他一屁股坐在灌丛后面的雪窝里,再也不想动了。
  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一些什么?怎么一切都不明不白地就变化了呢?不错,秀秀淘气、调皮,有时还变着花样来捉弄他。可是今天这一切算是什么呢?还有那哭声,哭的那么狠心,那么决绝,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天地间总会发生些什么变化,那些变化无一没有原因。而今天的一切却都是为了什么呀!他只觉得昏昏沉沉。一个清清彻彻的世界变得混浊起来,再也弄不清了。
  申涛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一直到惨淡的太阳在阴霾中触到林梢的时候,他才突然站起来,向这寂静的水面和森林叫道:
  "秀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呀......"
十七
  第二天申涛没有去队里,决心向秀秀问问清楚。
  早上一起来,秀秀爹妈便赶上大车走了。申涛跨出了自己的屋门。
  秀秀正坐在灶前煮豆浆,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申涛在旁边坐了下来。
  "说了?"
  秀秀点了点头。
  "你爹娘咋说?"
  秀秀不说话,只拉得风箱呱嗒呱嗒响。
  申涛把风箱止住了,"到底咋说的呢?"
  秀秀的声音象蚊子叫:"俺不知道......"
  看着她怯怯的样子,申涛的心都在发抖。可是他忍住了:
  "那你咋说的呢?"
  "俺说,俺不乐意......"
  "为什么这样说呢?"
  秀秀不说话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
  "你不是答应过去跟你爹妈好好说吗?"
  "......"
  "那你怎么反悔了呢?"
  秀秀还是没有声音。申涛的话终于变成了责备,"秀秀,你骗我了。"
  一颗泪水啪嗒一声掉在了秀秀的膝盖上。
  申涛慢慢抓住了她的手,"不对,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一定是受了什么恫吓。告诉我,你昨天听到了一些什么?"
  秀秀惊慌地看了他一眼,想抽回自己的手,但申涛抓得更紧了。
  "没,俺们什么也没有听说。"秀秀几乎是在央求。
  "一定是有什么。你应该告诉我,不然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该怎么帮你呢?"
  秀秀直直地瞪着他。
  "是不喜欢我?"
  她摇了摇头。
  "是怀疑我?"
  她又摇了摇头。
  "那么......是怕我?"
  秀秀的深情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突然使劲儿地甩开申涛的手,叫了起来,"火!"她狠狠白了他一眼,"你看火都叫你弄灭了!"说完用力拉起了风箱,再不理他了。灶膛里的火苗呼呼地又烧起来,映红了她的脸。
  申涛颓丧地垂着两手,几乎是在恳求她了,"现在我什么也不要,我只向你要一个明白。"秀秀停下火,掀开已经滚开的锅盖,冷冷地拿起铁瓢说:"别问,俺什么也不知道。"
  申涛万念俱灰,知道秀秀不会再属于他了。
十八
  四家子集离小站大约有四十里,是方圆二百里内最繁华的所在。逢集这天,秀秀一家坐着马爬犁走了。中午申涛从队上回来,看到马爬犁已经回来了。
  他走进院,听到屋中传出客气的说笑声,推来开门时,见秀秀正一个人在灶前烧饭。
  "你家来客了?"
  秀秀悄悄看着后屋,示意他低点声。
  "谁呀?"
  "大花鞋呗!"
  "大花鞋?"申涛为这个名字感到奇怪。"你家亲戚?"
  "鬼哩!有这么个亲戚,臊死祖宗啦!"
  申涛突然明白过来,心里一苦,进了屋掩上门,一头扑在炕上再也不想动了。
  隔壁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殷勤的声音。那极为诱人的话语,正在描画着一个家道殷实而又出息能干的年轻后生的形象。
  "中!中!"
  "好!好!"
  秀秀爹娘一个劲儿地附合着,早已掩饰不住那难以名状的满意和喜悦了。
  申涛听得心烦意乱,可是外面冰天雪地,他哪儿也去不了。这时门板呀地一声,他一骨碌坐了起来。
  秀秀悄悄地挤进来,坐在炕沿上听了一会,问:"你听见了么?哪有这么会说道的老太婆呢?"
  申涛苦笑了一下,"那都是为你啊!"
  "知道。"秀秀侧着头,听得那么认真。
  "她说的那些,你都满意么?"
  "谁知道?我又没见过。"
  "那你怎么打主意呢?"
  "俺打啥主意?有爹娘呢。"
  "要是你自己不满意呢?"
  "爹娘都说好,有啥不满意的呢?"
  申涛沉吟着,不再说什么了。
  墙那边的交谈越加兴奋了起来,似乎有了辉煌的结果。秀秀爹终于大声叫道:"秀子,给你婶子端饭啦!"
  秀秀赶紧起身,回到灶间里去了。
  当申涛也被拉过去时,看到炕桌上的酒菜都已摆好,最里面的正位上,正尊尊贵贵地坐着那位"大花鞋"。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脸皱得可以了,却敖了厚厚一层粉,象是不大均匀地撒了些红白粉笔末,衣着倒也普通,只是盘起的双脚上,赫然穿着一双花鞋。申涛不大习惯看到这种角色,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坚称自己是晚辈,和秀秀一起侧着身在炕沿上坐下了。
  看到申涛进来,那妇人似乎有些惊讶,立刻显出了几分恭敬,欠了欠身,"这位是......"
  "公家同志,勘探队的。"秀秀爹立刻说。
  "唔。""大花鞋"打量了申涛几眼,不说话了。
  "同志,啥公干哪?"吃酒的时候,"大花鞋"搭起话来。
  "我们在这丈量林子。"
  "哦。住好久啦?"
  "快一年了吧。"
  "娶亲没哩?"
  申涛一愣,刚想回答,秀秀筷子一抖,一块肉掉在了桌上。她想夹起来,可筷子怎么也不听使唤。申涛夹过来,放到自己碗里来了。
  "大花鞋"没说话,眼睛在申涛脸上转转,又在秀秀头上瞄瞄,然后向着秀秀爹娘扫来扫去,桌上的气氛顿时不自在起来。申涛闷着头,心里好别扭,自己怎么和这么个媒婆坐到一起来了呢?
  "没啥,没啥!瞎问哩,啥要紧呢?""大花鞋"立刻又打起圆场,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油滑。
  一桌子人喝酒的心,全给破坏了。
  现在,只有"大花鞋"一个人神态自若,俨然成了这里的主宰。一会儿。她故做推心置腹地拍了拍秀秀娘的膝盖,"老妹子,这事儿,怕是还得掂量掂量。"
  秀秀爹顿时生了警惕,"咋着,不是都说好了么?"
  "掂量掂量。掂量掂量有啥不好呢?"
  "她婶子,这事儿可反悔不得哩!"秀秀娘带着恳求,透着惊慌。
  "不是这样说。""大花鞋"不动声色地凑了凑近。"那头后生,怕是不大般配呢。"
  "般配!有啥不般配!"
  "大花鞋"凑近秀秀爹耳朵,不知嘀咕了句什么。秀秀爹一下子叫起来了:
  "没那事!祖宗八代的站棒子,啥命谁自个儿不知道?"老头子急得眼睛都红了。
  "那--""大花鞋"瞟了申涛一眼,"这事就不掂量啦?"
  "不啦!"秀秀爹的大拳头几乎要敲在桌子上。
  秀秀娘也说:"她婶子,她爹乐意,她自个儿乐意,全仗着您呢,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呀!""大花鞋"也正色起来,"这可都是过心的话。往明日后,你们要后悔了可别怪俺!"
  "不悔!不悔!"秀秀爹娘一迭声把话说死了。
  申涛如坐针毡,极力克制着才没有离席而去。他硬着头皮,听着她的饶舌,心里恨着这老媒婆公然的无礼,一直陪到了终席。
十九
  腊月初,停了风雪,秀秀的夫家终于来相亲了。
  秀秀爹早早便迎出了屯,秀秀娘包完饺子坐不住,也迎了出去,家里又剩下了申涛和秀秀两个人。
  秀秀穿了身簇新的衣服,显得很平静,无事可干,她便张开手指一掌一掌地数饺子。
  "秀秀,在集上,你见着那后生了么?"申涛掸掸手上的面,问。
  "见着啦。"
  "咋样呢?"
  "啥咋样?还不都一样么?"
  "你们很满意?"
  "爹娘满意。"
  "你自己呢?"
  "爹娘满意,俺也就满意呗。"
  "你们要过一辈子呢。"
  "谁说不是呢?"
  "将来的生活,你怎么想呢?"
  "咋个想法儿?"
  "凡是以后的事情,都可以想呀。你没想过?"
  秀秀不解地摇了摇头。
  申涛尽量使自己保持温和,"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出了嫁就要自己生活,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你,怎么可以不想呢?想了才能有准备,才不会把事情做错。所以今后对将来的事,要多想想才行。你说呢?"
  秀秀愕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申涛考虑了一下,决定最后再问她一遍,于是说:"秀秀,你的事,你爹娘没有逼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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