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的黄昏

第7章


  秀秀摇了摇头。
  "也没有人逼你的爹娘?"
  秀秀依然摇了摇头。
  申涛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愿意这样出嫁?"
  "嗯。"
  一切都是这样地清楚明白,没有任何的含混和犹豫,申涛无法再问下去了。
  屯外终于远远地响起了马铃声,孩子们的喧闹涌到巷子里来了。
  申涛和秀秀迎出去,在院子口接到了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亲家爹是个红脸膛络腮胡的大汉,在门口与秀秀爹互相推让着,哈哈的笑声震得窗纸哗哗响。亲家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话不多,但明利的目光中透着精明。他们的儿子拿着长长的鞭儿跟在后面,敞开的羊皮大氅里穿着崭新的棉袄。这后生低眉细目、圆头圆脑,一望而知是个身体健壮而又性情憨重的人。听声音,看气度,这一家的家境显然要比秀秀家强一些。
  "这位是......"亲家爹似乎没注意秀秀,倒一眼先看见了申涛。
  秀秀爹立刻做了介绍。
  "啊,久仰!"亲家爹一抱拳,把申涛弄了个不知所措。
  亲家娘赶紧接过说:"听说过,听说过。"一堆人这才进了院。后间屋顿时挤得满满了。
  "俺那媳妇呢?"亲家爹在炕上坐好,接过秀秀爹递过去的烟秆,便叫起来。
  秀秀娘赶紧叫她过去见了礼。
  "锁子,"亲家爹又叫了一声,"去见过你岳丈。"那后生也来见了礼,然后把一个红包袱递给了父亲。亲家爹在背后放下了。
  "同志也坐呀?"他又招呼申涛。申涛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向外退,他也没再留。又冲秀秀和锁子挥了挥手,"你们也去吧!"那锁子便跟着秀秀到申涛这边来了。
  年轻人到了一起,锁子随便一些了。
  "多大啦?"申涛问。
  "十九。"
  "在家干啥呢?"
  "帮爹做小买卖。"
  "买卖些啥呢?"
  "日用呗,百货呗。"秀秀代他答了。
  "你老家是哪儿呢?"申涛找着话。
  锁子抬起头看了看申涛,眼中透出一丝羞惭。
  "也是云南。"又是秀秀代他答了。
  "你也是云南?"申涛表示了惊奇。
  "他祖上我祖上,说不定还是一队出关的呢!"
  锁子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申涛陷入了一阵沉思。到林区以后,他听不少人说起过站丁。但那些支离破碎的故事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鲜明的印象。只是到了小站,他才开始感觉到他们是一个背景有些特殊的集群和阶层。但也并没有认为他们就真的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而现在,他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那种自我亲和力,以至于当秀秀和锁子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候,也突然觉得他们是那么地和谐。他在心中嘲笑着自己,终于确信秀秀的命运与锁子的结合是天意,现在,他只有为他们祝福了。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声音高起来了。那亲亲热热的交谈已经变成了争吵。他们三个人全愣了。
  "嚷啥哩?"秀秀吃惊地说。申涛立即止住了她。
  那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那不是不叫俺活了么?"秀秀爹的声音透着愤懑。
  "啥话呢!咋就是不叫你们活了呢?"锁子爹毫不相让。
  "闺女没了,活啥哩?"
  "白要了你的么?"
  "那就行了么?"
  "还要咋的呢?俺们是娶媳妇呢?还是嫁小子呢?"
  "就不能通融么?"
  "通融?通融了你们,俺们还是人么?"
  "那你说咋办?"
  "照着天经地义的办。要不,你也甭嫁了,俺也别娶了,咱两家不办咧!"
  那边疆住了。
  秀秀听得莫名其妙,"这是说的啥哩?"锁子的脸却早白了。申涛也听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秀秀的去留,关系着她爹娘未来的存亡,可是两家显然现在才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他不由得看了看秀秀,她双手抠着炕沿,低头坐在那里。锁子全无主意,慌乱地看看秀秀又看他。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显而易见的,它可能会导致这次联姻的失败。申涛问锁子:"你说,这事该咋办?"
  "俺......听爹的......"
  "要是你爹不同意呢?"
  "俺......不知道......"锁子嗫嚅着,话都说不全。
  申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家兄弟几个?"
  "四个。俺是老三。"
  "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到秀秀家来呢?你又不是长子,又不是老儿子,过来独承一分家业,有什么不好呢?你们娶走了秀秀,将来让她爹娘怎么办?"
  锁子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只要俺爹让......"
  申涛有些火了,"要是你爹不让呢?"
  锁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当时媒婆是怎么说的?"申涛突然想起了什么。
  "啥也没说,就是说她家急着嫁闺女,别的都不打紧。"
  申涛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大花鞋"埋伏下的危机,这用心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向外走去。
  "你干啥?"秀秀问。
  "我去替你们说说。这件事也许不难。"申涛向后间走去。
  炕桌上放着那红包袱,四位爹娘围坐着,垂头丧气,泥胎土塑一般。
  申涛在炕沿上坐下,轻轻地说:"两家大叔,我都听到了。我有个说法,你们听听行不?""咋说?"四双眼睛全射向他,带着疑惑。
  "这位大叔,不是要面子么?"
  "是。"
  "这边呢,不是要养老么?"
  "对。"
  "那您们看这样行不行。秀秀先嫁过去,住上三五年,等日后兄弟分家了,就过来继承这边的家业,养您二位的老。这不是全有了么?"
  四个爹娘全愣了。似乎不敢相信事情竟是这样的简单。
  "到底行不行呢?"申涛又问了一句。
  几位老人这才同时省悟过来,连连点头,"中,中!""行,行!......"
  "您呢?"申涛又俯下身去问低头不语的秀秀娘。她用袖口抹了抹泪,使劲顿了一下头说:"哎!"
  申涛没有理会锁子爹殷勤地斟酒相让,起身便走了出来。也没有理会锁子感激地起身相迎,回到原处坐了。他抱着双臂,闷闷地望着窗外,只感觉到秀秀直直地望着他,满脸都是惊讶。
二十
  事情的发展比预计的要快一些,过年的时候,秀秀便过门了。
  这天上午,满屯的姑娘媳妇来了一屋,七嘴八舌地笑着闹着,把秀秀装扮了起来,申涛回来的时候,秀秀已经变成了一个红人儿。一身的红袄红裤,脚下是红绣鞋,头上是红插花,大襟上别着条大红手绢,膝盖上放着红头盖。也许是动手的人太多,她脸上擦了重重的(月因)脂,放着异样的光彩,使一向清清淡淡、明明爽爽的秀秀一下子浓艳了起来,申涛几乎认不出她的模样儿了。
  屋中不断爆起女人的哄笑声。秀秀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由人摆布。
  申涛不想进去,但秀秀还是在人群中把他看见了。秀秀向陪在一边的娘说了些什么,她娘立刻站起来,把申涛唤进来,又陪着笑脸请大家候在外面。姑娘媳妇们立刻哄笑着,涌出小屋。申涛屋里一下清静了。
  "娘,你不也去迎迎?"秀秀问。
  "哎。"百依百顺的娘稍事整理了一下,也出去了。
  申涛踌躇了一下转身也要出去,秀秀却说:"你别走。"
  申涛转回身,看到秀秀正坐在那里望着他。
  "干什么呢?"
  秀秀立起身,把门关上了。申涛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
  "涛哥,俺想问你个话。"
  "什么呢?"
  "你,真的喜欢俺么?"
  申涛一愣,没想到这会儿了她又会旧事重提。"你让我怎么说呢?"
  "俺要你的真心话。"
  "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现在呢?"
  "现在......也还是一样。"
  秀秀摇摇头。
  "你不信?"
  "......"
  "你以为我在骗你?"
  "......嗯。"
  申涛心中一阵凄然,"你不该这样想我。"
  "俺没法想别的。"
  "为什么呢?"
  "那话谁也不信。"
  "可是你要我怎么样啊!"
  "那你干吗半道儿上撒手了呢?"
  "什么?"申涛简直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不是她挣脱了他,倒是他半道儿上撒手了吗?他几乎是叫着把这话说了出来。
  "都一样。"秀秀说,回到炕沿上坐下了。
  申涛简直要仰天长叹起来,他瞪着眼睛看着她,"你说的是什么呀?你哭着闹着不跟我,又那样忙着去请媒人,相亲,还这样快地出嫁,还要我怎样?我能不撒手吗?现在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事情都办成了这样,却又来说我,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秀秀不言不语地走过来,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了,"用不着这样!我说了那样多,你什么也没听。我问了那样多,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着究竟是为了些什么呢?你告诉我,你究竟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这个事情前前后后,到底是我在骗你,还是你在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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