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的约定

6 守候


正德六年三月末,上官啸穆为钦在经历了近五个多月的羁押后,终于走出了顺天府的大牢,悟然一个人去接的他们,大家彼此什么话都没有说,或者是不需要说了。
    “父亲,姑父,你们还要去找宁王吗?”,刚一回到客栈,还没等两人坐下来喝口茶,悟然就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还是穆为钦开的口:“傻孩子,你以为经此一难,我们还会重蹈覆辙吗?我们欠宁王的已经还了,以后只想平平静静的陪家人一起过完下半生。”,一旁的上官啸也点了点头,几个儿子侄儿已经赶回南昌了,锦绣山庄也准备举家南迁去福建。
    “有绣儿的消息了吗?”上官啸犹豫了一下,终于问了一句。
    悟然默然的看着他,良久,才回道:“她在上京的途中受了伤,被宁王的人救了,现在还在江西宁王府养伤。”,他也是早两天才接到宁王府送来的信,如果不是因为上官啸的案子有了转机,估计朱宸濠也不会派人过来送信了,只是不知道绣儿伤得到底怎样,为何这么久了,还在养伤。
    “唉,因为老夫的一时糊涂,连累妻女遭此大罪,连玉如也┅┅,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玉如啊!”,上官啸失声痛哭,跪倒在穆为钦面前,妻子的骤然离世,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穆为钦默默的将他扶了起来,昔日两个意气奋发的大男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父亲,我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明天就可以起程回去,母亲在太原等您。”
    “呃,你不跟我们一起走?”穆为钦听出了悟然的意思,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就有些明白了,“唉,孩子,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
    “父亲,我并没有强求什么,只是师父答应我,让我在京城的觉明寺修行一年,一年以后,再回太原,反正是出家,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悟然的声音很是平静,让人听不出有什么不妥的,穆为钦和上官啸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双双无奈的摇了摇头。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各自起程回家,而悟然也在他们离开后,搬到了城郊的觉明寺中。
    正德六年七月,皇城西苑武宗皇帝的豹房新宅中加建了几间佛寺,举国上下广召僧侣入住,在悟然的要求下,无一大师也帮他呈了荐贴。到八月初,悟然就正式成为了豹房内的一名僧人。
    入豹房之前,无相大师特意从太原赶来与悟然见了一面,两人深夜促膝而谈,无相极力的想要阻止悟然,效果却并不理想。
    “唉,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初执意让你出家,到底是对还是错了。”无相在师望着眼前的弟子,一脸的无奈。
    “师父,是弟子辜负了您老人家的教导。”
    “悟然,你本是佛前的一盏长明灯,而上官小姐则是一只长栖菩提树的彩雀,只因一日偶尔撞翻了你这佛前灯,便要让你们世世受这情劫的历练,我让你早早出家,就是想让你能远离男女情爱,躲过这一劫啊。”无相大师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
    悟然并不清楚自己与上官锦儿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或许无相大师说的是真的,但那又能怎样呢,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让人躲无可躲的。悟然缓缓的跪在无相面前,一脸虔诚的扣首下拜,“师父,这一世弟子是注定成不了正果了,来世我一定诚心向佛以偿罪孽。而现在我只是希望能尽可能的离她近一点,守护着她,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罢了罢了,你意已决,我再多说,就是我太执着了,唉,你走吧,一切好自为之。”无相重重的叹息道,神情无比落寞,悟然对着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豹房新宅位于皇城西苑太液池西南岸,原本是皇家豢养猛兽的地方,后来被武宗皇帝拿来暂住,将这里扩建成了一个安乐窝,在里面建了很多的密室,街市、校场、佛寺、歌舞乐坊镶嵌其中,有如迷宫。虽身在佛堂,悟然还是能时常看到诸多女子,花枝招展的从寺门前经过,寺里诵经念佛时,也经常会有歌舞乐声传来,让寺里的几个小和尚心里多少有些蠢蠢欲动的,悟然只是冷眼旁观这些,每天照常的参禅理佛,无一例外。
    深秋的一天早上,寺里的小沙弥来报说,武宗要来寺里上香,方丈师父虽有些反感,但迫于皇命,也不能有所怠慢。大家精心的准备了一天,第二日辰时刚过,武宗就带着十来个人进了门,随行的大部份是女眷。全寺的和尚都站在门口迎接,武宗也只是随意的对着他们摆了摆手,就小心的扶着一个粉衣的女子进了内堂,那女子一袭的粉红色衣裙,体态丰盈,肚腹微微有些隆起,脸上戴着块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虽温柔的望着一旁掺扶的皇帝,但眼底那一抹淡淡的愁绪,悟然却是看得明明白白。他内心止不住的有一丝悸动,他从来都不会认错上官锦儿的,只是记忆中的女子,此刻的柔情与甜美已不再为他而展现。望着相携入内的两个背影,他缓缓的低下了头,不再看众人,等到迎接仪式结束以后,静静的一个人回了禅房,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去饭堂,只是一个人呆在房里诵经。
    “你念再多的清心咒也没有用的。”,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个粉色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门口,悟然呆呆的抬头望她,面纱已经拿下来了,气色比先前在客栈时又好了很多,只是此时的眼眸中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气。两人彼此凝望着,久久都不曾开口,仿佛都想要将对方深深的嵌入眼底,藏进心底。
    “你胖了。”悟然望着上官锦儿略为丰腴的身形,感慨道。
    “呃,皇上对我很好,而且┅┅”,上官锦儿用手轻轻的抚向小腹,“我有了身孕,已经有四个月了。”
    “呵呵,恭喜你。”悟然的声音很淡,没有一丝的起伏。
    “你怎么样,怎么会来这里的?”
    “机缘巧合。你不是应该在皇宫吗?”悟然轻描淡写的说道。
    “噢,我根本就没有进宫,呵,以上官家谋逆的罪名,你以为后宫和朝堂上的人会允许我进宫吗?”
    “那你┅┅”
    “我是自愿来这里的,要想保全锦绣山庄,就必须有所舍弃。皇上并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而且他对我也很好,进宫或许还比不上呆在这里。”上官锦儿自嘲的笑了笑,接着问了一句:“悟然,你怪我吗?”
    “命运弄人,我又怎会怪你。”悟然轻轻的叹了口气,早在顺天府尹告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毕竟关系到锦绣山庄及相关的几百条人命,是容不得他们儿女情长的。
    “我在这豹房里数月之久,居然不知道你就在我身边,悟然,谢谢你。”上官锦儿一眨不眨的望着悟然,似乎想要将他此刻的神情牢牢的刻入心底。
    “你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皇上会着急的,还是请回吧。”悟然凝视了她一会儿,转移着话题,催促她离开。
    “我以后还能来看你吗?”上官锦儿的话里透露出一丝恳求。
    “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见已没有任何的含义。”悟然转过了身,不再看她,上官锦儿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着,心中的难舍如刀割般,良久,轻抚着小腹毅然转身离去。听到她的脚步渐远,悟然脸上两行清泪悄然落地。
    往后的日子,上官锦儿又来找过他几次,都让他回绝了。
    正德七年初,上官锦儿产期将至,整个豹房都沉浸在一片喜悦当中,武宗皇帝继位已七载有余,但一直未有子嗣,上官锦儿虽无名份,却很受宠爱,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对她更是小心翼翼,加倍呵护。桃花烂漫时,她让人送了一封信给悟然,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悟然一个人躲在禅房里,望着纸上短短的几十个字,无声落泪,辗转了几夜,最终却并没有回信。
    四月十八日夜,上官锦儿临产,呼痛声传遍豹房新宅内外,她在寝房内叫了三天三夜,悟然也在禅房里整整诵了三天三夜的经,中间不曾有任何的停歇。二十二日凌晨,随着上官锦儿最后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悟然手上的佛珠散落一地,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整间禅房。卯初,武宗皇帝在寺院里亲自敲响了哀钟,低沉绵长的钟声传遍了皇城内外。
    上官锦儿虽拼死也未能为皇帝留下一儿半女,但武宗仍是为她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以超度妻儿亡灵。悟然也独自一人在禅房内,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地藏经,等到第五十日清晨,小沙弥敲开他的房门时,看到他端坐在蒲团上,神情安祥,面带微笑,已悄然圆寂了。
    悟然是跟上官锦儿同一天下葬的,武宗在皇城外找了家富户的私人墓地安葬上官锦儿,而悟然则被无一大师接回了觉明寺,就葬在寺外后山的那一片桃林中。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