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的约定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秦氏已经回太原了，悟然和上官锦儿仍旧留在京城，这天天下着朦朦小雨，两人相携到城郊的觉明寺去拜访无一大师。京城觉明寺与太原觉明寺本属一家，无一大师是无相大师的师兄，悟然到京城后没多久，就曾带着无相的信来访过，无一对悟然很是喜欢，悟然闲暇的时候，都会去寺里陪他下棋论经。只是上官锦儿不曾见过，今天偏巧没事，又听悟然说起觉明寺后山上有一大片的桃林，便有些心动，这几个月以来，心里一直牵挂着父兄幼妹，难得今天下着小雨，官府衙门那边又不需要打点，两人便相约一起上山，别出心裁的想来一次雨中赏桃花了。绵绵的细雨，暖暖的春风，漫山遍野的桃花林，在雨水的浸染下，显得额外的娇艳欲滴、晶莹剔透，红的，粉的，开满了整树整山，真正是一幅“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的景象，两人置身于这一片花雨中，心情也随之变得明朗，数着那片片桃花瓣，扔掉的是长久以来盘旋心头的琐事烦恼。
    “表哥，你说，要是我们每天都能这样，该有多好啊！”望着满目的嫣红，上官锦儿的心情也有些转好，索性连雨伞也丢弃到了地上，一个人在桃林中翩翩起舞开来，一边飞舞一边还格格的笑着，兴奋与天真尽露无余。
    悟然望着那在雨中旋转的精灵，身姿是那样的优美，笑容是那样的忘情，片片桃花瓣随着她的舞动，有节奏的扬起飘落，不禁有些呆了，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上官锦儿，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飘飘渺渺间，将一颗宁静祥和的心蕴烫得滚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悟然低低的念了一句。
    “呵呵，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却没想到上官锦儿竟然也听到了，还脱口接了一句，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短暂的尴尬以后，悟然赶紧将头转向了其它地方，上官锦儿却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几步冲到他面前，仰着头盯着他看，“表哥，你再躲也是没用的，你对我是有感觉的！”
    “锦儿，你执念太深了。”悟然眼神有些躲闪。
    “呵呵，到底是我执念太深，还是你执念太深，你既已再世为人，又何苦仍执着求佛呢。”上官锦儿的脸上带着很大的不解，明亮的眼眸中渐渐有了些水气。
    悟然看着眼前一脸期待的人儿，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坚持的十八年的信念，在面对上官锦儿的时候，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你喜欢的是以前的穆少执，我只是出家人悟然，看到我，或许会让你产生一丝错觉，从而把我当成是他，但这也仅仅只是错觉。”
    “呵，错觉，你认为这些都是错觉吗？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倚在你怀里，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你的心跳，呵呵，并不像你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淡不惊，那种感觉很特别，让我很安心，很想要长久的去依赖，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上官锦儿大声的说道，望向悟然的眼睛，水滢滢的，很亮也很柔，“我承认我是喜欢表哥，而且我刚开始的时候也确实会把你跟他混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天晚上的心动，对像绝对不是穆少执，而是你，悟然。”
    上官锦儿的情绪有些激动，紧紧的拉住了悟然的手，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知道表哥已经不在了，可就是忍不住的想要去靠近你，或许当我们第一次在桃林相遇的时候，你那略带着惊艳和迷茫的眼神，就已经让我不能忘怀了。你知不知道，你跟表哥的性情虽然相似，但给我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在表哥面前，我的心平静如一汪清水，情谊温馨而绵长，但是，悟然，对着你，这里却时刻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她一边诉说着一边拿起悟然的手按向自己的心脏位置，“你摸摸看，此时此刻，它完完全全是为你而跳动的。”
    悟然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但他的手才刚一轻触到上官锦儿，就触电般反射性的抽了回来，只是一脸无耐的背转过身，不再看她。
    “我知道，你可能一时还接受不了，呵呵，说句心里话，有时候就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小到大，我都是学着怎样的做一个大家闺秀，以前，即使是在表哥面前，也想着时时的维持自己知书达礼温柔娴淑的模样，从不曾有过像今天这般的失控，可是，对你，我却怎么也做不到这些。你们佛家不是常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如今，似你我这般的缘分，又是修了多久才能有的呢？”，“表哥，不，应该叫你悟然，我不急着要你接受我，但是我可以等，这一世等不到，我可以等下一辈子，百世千世，我相信，只要我坚持，总能等到的。”，上官锦儿对着悟然的背影自顾自的说着，脸上滴滴水迹，有雨水但更多的则是泪水。
    悟然听着她的这一席话，努力的想要保持着平静，却是越努力越不静，脑子里翻江倒海般的，一边是师父的谆谆教导，另一边是上官锦儿雨打桃花的心碎，矛盾与痛苦共生共长，良久，他突然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瞬间染红了脚下片片娇艳的桃花。上官锦儿见他这样，一下子就慌了神，立马走近扶住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叫道：“悟然，你怎么了？我不逼你了，我再也不逼你了，你千万不要吓我啊，呜呜呜呜┅┅”
    悟然有些虚弱的看着她，抬起右手缓缓的抚在她的脸上，轻轻的将她满脸的水迹泪痕抹去，尔后，温柔的说了一句：“锦儿，对不起！”。
    上官锦儿一听，猛的扑到他怀里，放声的大哭起来，泪水很快就和着雨水染湿了两人的衣襟，但此时此刻，已没有人会再去关心这些，两个人只是紧紧的拥着，四周除了点点雨声，就只有上官锦儿放纵的哭泣和悟然无声的叹息。
    再回到客栈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身湿透了，但精神却是比早上出门时，要好了很多。上官锦儿神采飞扬，不管是做什么，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而悟然则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眼神中更多了一份牵挂，思绪时时随着上官锦儿的身影移动着。
    绵绵的春雨整整下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一大早，客栈的小二就来报，说是顺天府尹派人过来了。悟然想到可能是父亲的案子有眉目了，便欣喜异常的跟着来人去了，上官锦儿因为有些着凉，所以留在客栈休息。
    顺天府尹倒也算得上是一个为民办事的清官，只是因为长期处在厂卫的压迫下，胆子有点小罢了，再加上上官啸他们也确实是在为宁王办事，虽没有谋逆的实质行动，但嫌疑总还是有的，因此，他虽有心想帮悟然，却也不能令上官啸穆为钦他们完全脱罪。
    “大人，急着找晚生过来，有什么事吗？”在府尹面前，悟然一直是以晚辈书生自居的。
    那府尹却并未急着答话，而是将悟然一把拉进内室，摒退左右，关上门，然后小声的问了一句：“我问你，你那个小表弟，是不是女扮男装的，是不是上官家的小姐？”
    悟然与府尹多少还算有点交情了，府尹一直爱惜他的才学人品，所以里外对他都很是照顾，现在既然他问起了上官锦儿的身份，悟然自然也不好再隐瞒，只得无耐的点了点头。
    府尹一见他点头，猛一拍脑门，说道：“我就说嘛，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哪有长得像她那样娇柔俊美的。”，说完一抬头见到悟然，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悟然你是个例外了，呵呵。”
    “敢问大人，为何会突然问起表妹的身份了？”悟然朝着府尹深深的揖首行礼道。
    “呃，这个，还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嗯，朝廷不是已经将锦绣山庄查封了吗，他们上官府的女眷都被软禁了，原本以上官小姐的身份，是不可能上京的，一旦让官府知道了，肯定要重罚。”
    “这个我们也很清楚，所以才会一直让她女扮男装，为的就是能掩人耳目，现在，锦儿的身份只有大人知道，所以还请大人能代为周全。”悟然诚心的恳求道。
    “唉，我当然是不会去揭发你们了，只是，现在┅┅”府尹脸上露出些为难之色，似乎有什么话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大人，还请直说！”
    府尹望着悟然，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唉，事情是这样的，上官小姐前段时间是不是去过皇城西苑那边？不知怎么的，她就碰到了当今天子微服出游，两人有过一面之交，皇上一眼认定上官小姐是女扮男装，还着人去详细调查了她的身家底细。这不，今天天刚亮，东厂就将上官啸的案子移交到了顺天府，皇上钦定的由顺天府即日审理，内府太监还特意嘱咐，按皇上的意思，是要从轻发落。”
    悟然一听，高兴的说道：“这是好事啊，多谢大人通知我这天大的喜讯，我马上回客栈，把这个消息告诉表妹。”，说完，他就想要告辞离开，却被府尹一把拉住，“哎呀，我说悟然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皇上会无缘无故的帮你们这么大一个忙吗？这朝廷里的错案冤案多了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皇上会单单对上官家的案子这么用心？”
    悟然一下就愣住了，刚刚他只一味的想着父亲姑父有救了，倒没有深想这其中的原由，现在经府尹一提醒，也确实有些奇怪，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府尹，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唉，我倒是忘了你是出家人，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嗨，我就直说了吧，皇上是看上了上官小姐，想要纳她为妃，上官啸从此以后就是国丈了，自然就不能再追究他以前的过失。嗯，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府尹停了停，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接着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定皇上的人已经去接上官小姐了。”
    府尹说得很直白，但听在悟然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纳妃这两个字，他神情呆滞的望着府尹，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府尹一见他这个样子，也有些担心，轻轻推了推他，问道：“悟然，你怎么了？”。
    悟然仍是没有答话，只是漠然的往门口走去，眼神空洞，出门的时候，被门槛拌了一下，也没有停下，只是一味的往外走，府尹叫了他几声，也没有听到。
    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悟然感觉世间万物好像都平空消失了，周围的喧哗热闹、人来人往，他都听不到看不见，心也被挖空了，只剩下一副空躯壳，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客栈，果然已没有了上官锦儿的身影，空荡荡的房间里，她的行礼物件仍旧如常的摆放着，甚至连她刚刚躺过的床铺，都还留有余温。悟然站在门口，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放声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已没有了任何的声音。等到终于笑够了，他头也不回的就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闷头倒在床上，这一躺下去，他足足睡了五天五夜，客栈的老板伙计都差一点来撵人了，如果不是因为府尹大人时常的来探望关照，客栈也许就会把他当成活死人给扔出去了。到了第六天，悟然终于走出了房门，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