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

15 长车漫雨


15.  长车漫雨
    牡丹腕间像火烙,十三的手以一种不要命的神气攥着她,狂风卷进八贝勒府。
    “十三弟!”
    “十三弟,你做什么?”宝澜吓一跳.
    可是胤祥还听得见谁?一路瞥见府中仆人愕然相望,一路七弯八绕,牡丹原是被拖着的那个,却有一种慌不择路的感觉。终于在湖边柳树下,十三放开了她。
    牡丹低头看着左手腕,一圈僵白在慢慢转成青紫,她还从来没有这种经验。十三粗重的喘息响在头顶,牡丹抬头看他。
    胤祥的眼睛本来也盯在她的腕间,此时慢慢抬起,看住牡丹。他直直看住牡丹的眼睛,眼睛里面烧着一团火,炙热到近乎凶恶的,在索要一个答案。
    牡丹看出那火焰后面的不解和痛苦,突然觉得后悔。她从来不做这种事的,这次居然对十三做了。一句解释也没有的突然消失,剩下的那个人除了失去,还要被不解永远折磨,这是很不公平的事。虽然她不是完全故意,虽然只有大半月时间,可是此时看着十三的神情,牡丹觉得实在该给他句话的。
    胤祥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终于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牡丹本想装傻,可是又咽了回去。想给他个答案,想了一圈,却发现哪一个都吐不出来。阴沉的天低压着灰色的湖面,凉风阵阵疾吹而过,吹得湖水一波波的漾动。仿佛过了很久,牡丹听到了十三极压抑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
    牡丹转头看他。他知道?她自己还整理不出一个清楚的答案。
    “……我已经有了福晋,王叔不愿意……是吧?”
    牡丹张口看着他。她才发现,她自己百转的心思里面,居然不曾考虑过这一层。她怎么从来没考虑这一层呢?
    胤祥看她默不作声,喉咙仿佛被一把扼住,难以吞咽喘息。他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水边一白一红两个身影相对默立,一阵雷声滚过,云越发黑得墨一般了。雷声过去,牡丹听到胤祥低低的一句:
    “……还像从前一样,不行吗?”牡丹抬头,看着他眼中□□裸一份挣扎的痛苦,仿佛感觉有一根线,从他的心连到她的,揪得她剧烈疼起来。
    “只做酒友?”她问道。
    “牡丹,” 胤祥看着她的眼睛,脸上浮上一层悲色,慢慢道:“我给不了这个保证。”豆大的雨点开始一颗一颗砸下来,胤祥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他看到牡丹启唇说:
    “好。”
    大雨骤至的时候,牡丹在水边看着十三的一脸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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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牡丹低喃。而其实,大雨一夜此时依然没停,她的心情也似被雨水洗得鲜绿的芭蕉叶,并不是什么残酒。巳时将尽,牡丹走出西角门,绣着牡丹的一展白色旗袍,娉婷站在小霜撑着的伞下。站在马车边的胤祥也着白色,两人在两张伞底下,对视一笑。十三欢乐的笑眼,如同他的白绸褂,在夏天的雨中显得格外清晰,牡丹再次看到心里一株鲜绿的芭蕉。
    胤祥几步迈过来,接过小霜手中的伞。牡丹道:“早来了么?”看他肩膀稍儿被雨泼湿了。十三笑了笑。牡丹看出他有点沉吟,对小霜道:“不用跟着了,下着雨不好坐。”小霜犹豫,十三笑道:“怕我照顾不好你家格格不成?”
    马车笃笃前行,气氛有一点拘谨。事情说开了,牡丹觉得心里面比以前轻松好多,却一时不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问道:“我们去哪儿?”
    胤祥微笑:“哪儿都好。”伸展开腿,往后斜靠了,看着牡丹又说一次,“哪儿都好。”
    看着他那样儿,牡丹笑出来,侧头想了想,又笑。十三道:“你笑什么?”
    牡丹说:“你让我想起了阮籍。怪不得人说你有魏晋之风呢。”
    十三道:“哦?”
    牡丹说:“阮籍喜欢一个人驾着木车游荡。游荡的意思,就是你说的,无所谓去哪里。”她咪眼想着,“他车上搁着坛酒,任车子在荒烟蔓草间前行,他只管喝酒。突然马停了,他定睛一看,前面没路了,路已走到了尽头,他就号啕大哭起来。他哭够了,才持缰转车,另外找路。另外那条路走着走着也尽了,他又大哭。他就这么喝着酒,一次次走到天涯尽头去尽情的哭……”
    “好像你看见了似的。” 胤祥呵呵笑。
    “我是看见了。”看见了那荒烟蔓草间的痛快一哭……
    “那好,” 胤祥坐起身子,一拍腿道:“今儿我们就‘长车漫雨任意行’,也做一回阮籍。”说罢撩开档帘,呼道:“小吉子听着了吗?车先去七里香办一份酒菜!”
    牡丹看着十三,觉着时间就这么回来了,高兴道:“就得辛苦小吉子了。”
    胤祥转头大声呼:“就得辛苦小吉子了!”
    “格格!”少年嘹亮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今儿怎么着都高兴!”
    是的,今儿怎么着都高兴。雨时缓时急,掀帘看窗外,濛濛的天空,長長的灰,两边房屋也是灰色的,街面上人极少。他们的马车,就在空旷的街间巷里转着圈子溜达。马车内是个宁谧的世界,只闻得哗哗雨声,间或小吉子隐约的歌声传来。白衣的两个人对坐着,有时默默无语,有时各自慢吃一杯酒,有时相视一笑。
    牡丹斜靠在软垫上,笑睨十三道:“你把那辆车砸了?”
    胤祥咧嘴一笑,坦白道:“它不招你喜欢,我见了堵得慌。”又笑,“四哥——昨儿你看见他了吧,穿墨色袍子的那个——狠骂了我一顿,说一个大男人想要什么,要么就想法儿得了来,要么就放手,砸马车是个什么出息。”
    牡丹道:“昨儿你一把火烧过来,我哪有时间看别人。”四阿哥吗,不知是不是书里那个冰酷的四爷。
    “我哪里是火。”十三慢慢敛起了笑容,深黑的眼眸看着牡丹,“这大半月来,我像是一肚子装满了冰水,却不知走到哪里去暖和。我不知道想一个人会这么苦,连小时候想……”别开了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牡丹知道,十三要说的是“想额娘”。她觉得那根线又在揪扯她的心脏。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很久之前她也曾反复唱过,反复体会,她听见那一声声的追问,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勉强开口道:“十三,我……”
    “我知道。”十三道,冲她笑了笑,“现在这样就好。”
    雨声潺潺,马蹄得得,静默了一会儿,牡丹开口:“你……”她本想说“给我唱首歌吧”,又咽住,改口道:“你跟四贝勒很亲近吗?”
    “四哥从小照顾我。” 胤祥看着牡丹,慢慢讲了许多往事,又说:“人人都说四哥心硬如铁,其实不是。四哥是个深沉的人,将感情敛得深罢了。”
    牡丹眨眼笑道:“人也说我心硬如铁呢。”
    “谁说的?”
    “很多人。”说得她都信了。
    “瞎扯。” 胤祥笑。牡丹也笑。胤祥突然想起件事,赶紧问道:“皇上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塞外秋猎了,我们几个大概都要去,你能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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