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

53 牡丹妹妹


53.
    隔日晌午。
    天儿不是特别好,阳光透着勉强。一架考究的马车转角过来,停在了廉郡王府前,门前正要上马去的人于是回身,立在台阶上等着,却听见马蹄声响,看着又两骑马来到。
    牡丹透过帘缝瞧了眼浅蓝平和的天空,听见先下车去的宝澜诧异道:“哎,人我给接来了,你这是要上哪儿啊?”
    小霜过来打起轿帘,牡丹瞧见是八阿哥、九阿哥两人正府门前站着,伴着一阵脚步杂沓,却见十四一脸朝气的过来,先开口道:“八嫂你真行啊,说接来就接来了。”说着过来接手小霜的工作,“来,来,我来扶咱们尊贵的格格下车。”
    宝澜笑:“我呀,那跟抢人也差不多了。”
    牡丹料到会遭这般取笑,也就由他们去。八阿哥一身休闲打扮,只腰间系着块玉,颇为典雅,他向牡丹微笑,对宝澜道:“九弟那边有点事,我去去就回。牡丹还没用早饭吧?春芍已经把粥熬好了,正等着呢。十四弟,你一块儿来。”
    三个人就上马去了。
    厅里变化不大,只软帘加厚,布置的颜色又温暖上一层。
    “桌上吃,炕上吃?”宝澜问道。
    “炕上。”牡丹踱过去,屈腿坐下。春芍遂指挥着,将粥菜一一摆上炕桌,亲手盛了碗粥给牡丹,“格格请。”又问宝澜:“福晋,您呢?”
    “盛半碗吧。”宝澜道,瞧牡丹吃了会子,问:“粥怎样?”
    “人间……美味!”牡丹咽下一口去才把话说完。喝一口就知道费时不少。她举着筷子打量盖满桌的小菜。
    “总共备了二十种的,”春芍循着牡丹的目光将一碟子腌茄藕挪到她跟前,边解释道:“爷让先上这十种来,看格格习惯吃什么,奴婢让人换上。”
    牡丹觉着哪儿别扭,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瞧宝澜,宝澜在专心夹菜。这时有人来回事,春芍去了外间。
    “八爷他们这就下朝了?”牡丹夹了块茄子放嘴里。
    宝澜笑,“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我的格格!”顿了下又道:“再说,爷这一阵子都告病在家,没上朝的。”
    病了?牡丹询问的,宝澜正启口要说什么,见春芍领了个容长脸的丫鬟进来。
    “瑞香给福晋请安。太太指奴婢送这秋桂薰梨过来,是太太花一个早上的功夫亲手做的,说格格早膳完了用一块,必相宜的。”
    “知道了。你去吧。”宝澜淡淡道。
    这是唱的哪一出?牡丹一脑门子的问号。
    “啊,是那院的。”宝澜努了努嘴,又笑:“你病好第一次来,这也是她一番心意。”
    心意?她在这府里出入两年了,怎么今日突然心意起来了?
    那叫瑞香的去了,春芍才满脸笑着禀第二件事:“福晋,喜雨刚刚带人送来几匹苏州料子,是爷打南边为您订的。您生辰说话就到了,爷让您拣着可意的制两件新装。还有格格,爷说让您一并瞧瞧,料子都是最时新的。”
    甜蜜哦,羞哦,牡丹捂嘴闷乐状。
    “……他想得也周到。”宝澜哼唧道,白了眼取笑她的牡丹,“行啦。我倒是相中你昨儿那颜色呢,绣工、剪裁也都出挑……说说,是府里谁的心意?”
    “是皇上的心意。”牡丹简洁道。
    宝澜一愣,笑起来:“你……你这招人疼的,咱们大清开国以来都不见你这么受宠的格格,可让康熙爷那些嫡亲的格格们怎么想呢?!”
    牡丹端起粥慢慢喝。她哪儿知道?
    “不知皇上昨儿那话什么意思……”宝澜道,“你怎么想?”
    她是“妹妹”的话?正观察一碟子眼生小菜的牡丹放下筷子,“……当它没什么意思,它就没什么意思。”
    宝澜寻思着,“有一点是清楚的:眼下谁也别想打你主意了。”
    牡丹抬了眼来看她的好友,“什么谁也别想?还有谁?我答应了胤祥的。”
    宝澜唇微微掀着,愣了半晌,继而失笑:“什么叫你答应了胤祥?小丫头你一点儿也不害臊啊。再说这事能由你说了算吗?”
    牡丹筷子在碗里划,不讲话。
    “再说了……”宝澜瞅着她,“咱先不讲你阿玛,就说你自己……你这么个金贵的格格,做侧福晋,不会觉得委屈吗?”
    唉。牡丹搁下筷子,再无心思吃饭。她静静的看着好友,沉思着,然后慢慢道:“我想我是个活得很自我的人,宝澜。你瞧,”她边想边说,“其实我早就知晓十三有福晋的,但是从没认真想过这事。真奇怪,是不是……对我来说,胤祥……就是胤祥而已。”谁的谁也不是,连皇阿哥都不是,就是那个看着她的胤祥而已。
    “可是昨儿你见了他的福晋了,现在呢?”
    是啊,她见了他的福晋了,他是她的丈夫……“我不知道,宝澜。”牡丹显得很困惑,“你知道,昨儿我在宴上一直……一直在努力将两个胤祥拼成一个人,我的那一个,和有福晋的那一个……我不知道,宝澜。”她摇头。她拼不起来。包括……胤禛。在以前他是个专注望着她、甚至让她心里感到疼痛的他,而及至昨儿她才真切见着他的另一面——他是一整个王府的天,他是威严的丈夫,冷峻的父亲。她难以将这两个他拼合,一如她无法将两个胤祥拼合。
    宝澜只听着。
    牡丹将那碟子薰梨拉到眼前,却不吃,低眼瞧着,像瞧什么新鲜的物件儿。“哎你说,我怎么到昨儿才见着她呢?我是说十三福晋。”她轻轻问,之前就愣是一回也没遇上过。
    “昨儿不是皇上出人意料的携了你来,你们仍是难遇着。”
    “哦……”牡丹道。
    “行啦!”宝澜提高声气,“你吃好没有?还要什么吗?”
    咖啡?牡丹也挺直下身子振作精神,她弯了眼睛笑望蜜友,“饭后甜点——你让我香一口?”
    “不正经的东西。”宝澜哧笑出来,过来扯起她,“既吃好了,现下有个忙得让你帮。爷还没回来,我先带你过去瞧瞧。”
    “什么事儿?”
    “一会儿你就瞧见了……”
    外稍的春芍听见这话,立即耳语一个丫头,丫头去传话给小子,小子飞奔而去再去传话给另一个,又有旁边听见了的也偷偷传话给来打探的,就这么着,消息一层传过一层,从一院扩散到另一院,一时府里上下几百口子的人,都在关注她们两个穿廊过庭的俏丽身影。
    牡丹自然不知道这些。她随宝澜走着见走到了湖边来,是他们夏天时搭台听戏的地方。宝澜步上九曲窄桥,牡丹跟着。桥很长,因为湖很大,这廉郡王府的规格气派由此也见一斑。
    “啧,真是秋天了呢。”湖面的风含着水气的凉意,牡丹打个寒颤。后面的小霜赶紧抖了披风裹住她。
    “喏,下了桥就好了……你瞧那边。”宝澜指给她看。
    牡丹一看之下,呼吸都瞬间停滞,她惊喜的走过去仰头而望——那是两棵巨大的银杏树,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擎天华盖,千年从容的铺展开一方静谧的喜悦的金色世界。“你们府里竟有这样的宝贝。”
    宝澜没料到她给两棵树迷住,“你喜欢这树?”
    “嗯。”
    “你喜欢就好……不过,我是要你瞧那房子。”
    牡丹顺眼望去,才看见树后是一片草坪,草坪那边,矮木枝叶的掩映间,白墙一带处斜斜飞出一角黑瓦屋檐,素墨般幽雅,又充满古典红楼的意味。只是这巨木草坪不似惯常的曲径异石,颇有一点英国园林的风格……
    “你觉着怎样?”
    宝澜引着她一步步接近那房子。牡丹四周望顾,墙外园里都见有仆众忙碌。墙是矮墙,柔软环带,正被重新涂刷,门扉也不高,还未完工的样子,很闲的半开半掩。牡丹不禁一笑,“开阔尽处始藏幽,好。”问,“我整日来竟不知府里还有这么一角。我瞧这格局是请人设计过?你们要建什么这是?”
    “我也是这月里头才偶然发现这里还有两间闲屋,琢磨着不如修成一个正经院落。一来这边风景好,二来隔着面湖,府里糟心的人事到这里也清净去个七八分。派什么用场以后再说,总归是个好去处……跟爷这么一说,他来看了也很有兴头,就动起手来,还请了专人来帮着参详,对了,月中还请那个费什么的洋人来过呢……”
    牡丹听着,打量着,笑叹道:“不愧是八王府呀,好大的手笔!都还不知派什么用场呢,就闲闲开这么大一个工程出来。”想起来又道,“八爷不是病了吗,原来是在家里忙这个?”
    “病不病的咱不说他……你来瞧这边。”宝澜牵着她手,各角忙碌的管事都躬身请安,工人则偷眼瞧着……“这是书房,觉得怎样?”
    “哇,这么大?嗯,很大气。”牡丹走至窗前,透窗去看那带环墙,道:“哎,兴在墙上作画么?你瞧那边那一段,我想着画幅……‘春眠不觉晓’在上面不知会怎样?”
    宝澜过来立她身侧,“唔,在墙上……这大概得洋画才行,我见过一些,他们画画儿不使墨,那颜色不怕雨水……回头我跟爷说说。那这园子呢?比如窗前这块,种什么才好?还有屋里的摆设,比如东厅怎么布置,说说看,你怎么想?”
    “你问我?”
    “是啊,我说的帮忙就是这个。今儿先领你来瞧瞧,等工程一概完了,我们再来,看家什是置什么款儿,挑什么木,用什么颜色布置,我们想依照你的口味……妹妹在这方面的才情,我们信得过。”
    “我?我是什么有才情的?”牡丹失笑。宝澜要求的,拿现代语词来说,是一个专业室内设计师,还得是好的,不好对不起这么别致的一个园子。
    这时一个脸熟的小厮快收快脚的穿了半完工的典雅厅堂过来,一扎道:“禀福晋,十三贝勒来寻牡丹格格,奴才们正在前厅奉茶。”没直接带来。
    还算机灵。宝澜沉吟点头,却一转眼看见牡丹的欢喜。
    “我走啦。”喜滋滋的,袖摆一飘,她已旋身向外。
    “哎,你——”宝澜怔愣一秒,追步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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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要走么?”
    牡丹急切的步子走过那个站定的身影前缓住,看看他后面没跟着十三,“胤祥前面等着呢,赶明儿我再来。”粲然一笑,她匆匆而去,人小腿短的霜儿跟得有点气喘。
    上了桥又回头望一眼,看见那个华贵温润的身影仍然一动不动站在华盖亭亭的银杏树下, 流金的树荫里,那身影仿若缭绕出一款她熟识的香,属于末世繁华的,华贵、颓废而荒凉。
    牡丹只是如此一想,便径自转头过桥而去,自然也就没瞧见八阿哥眼底那份冰冷的沉郁。宝澜一旁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调开了目光也不知是看向哪里,淡淡道:“我去送送。”
    牡丹呢,牡丹匆匆的欢喜的走着,一颗心挣着向前,近乎焦躁。连胤祥牵着她上去马车,她神情依然如是——矛盾的透着焦灼和欢喜。
    “你根本没听我说话是么?”胤祥一笑。
    “啊,听着呢。”牡丹但只看他,贪然凝望。
    胤祥大手从她手上移开,覆上尖削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红唇,“过来。”他说,将她轻轻拥到胸前。
    牡丹的眼泪哗的流出来。
    耳边熟悉的心跳仿若咆哮,心脏肆无忌惮的抽疼。
    感觉胸口的湿意在无声的扩大,胤祥仿佛才对斯情斯景有了真实感。一时也不知是他在疼还是牡丹,是他在颤抖还是牡丹,一双铁臂只能一再收紧怀中的人儿。“嘘……怎么哭啦……”他语焉不详的轻哄。
    牡丹被他抱得骨头都发疼,心脏又闪过一阵痉挛,焦躁的情绪却逐渐安稳下来。细细的牙张口咬住他前襟,她极清晰的说完整了一句话:
    “胤祥你知不知道,我哪儿也去不了了……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胤祥全神戒备,一字也没漏:“真的?哪儿也不去了……我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马车颠荡。只见女子仰枕男人腿上,男人垂眸相望,人的眼睛啊,谜一样……
    谜题漾到了深处又其实简单,一个嫣然傻笑,另一个跟上,头低俯下来,鼻尖蹭鼻尖,相互娇宠。
    这世界再简单不过。
    “接下来呢,胤祥?”
    “我娶你。”
    “然后呢?”
    “我们一起吃饭。我早上看着你醒来,晚上看着你入睡。这样过一辈子。可好?”
    “嗯。”
    又道,“你的福晋……”
    男人一僵,星眸却不动如山:“我娶你。”身形戒备如豹,坚定如豹。
    “嗯。”眸瞳嫣然闪烁,纯然直望。而后慢慢加进,现实。“我阿玛不会同意……还有皇上,昨儿宴上说……”轻柔说来, 似沉思,听着又似漫不经心。
    黑豹放松了绷得最紧的一根神经,俯身轻轻吻上佳人额头,“剩下的事儿,是我的。”眸中金戈铁马,丛林谜幻,温柔惊人。
    牡丹眼睛眨也不眨,她爱极了此时的胤祥。因为此时他们的处境是,只要他一犹豫,她便要摆荡。而她,摆荡的真的已经够了。
    我爱你,胤祥。这时的人兴这样说么?
    而在胤祥的眼里,她的眸又何尝不是迷幻的丛林?林中雾气弥漫,刚瞥见一株妖冶的绝艳,却勾起动人的心酸,诱惑着他深深吻上那欲语的红唇,深深沉溺,紧紧守护。
    紧紧攀附,魂眩神迷之际,牡丹直觉自己像薄薄一片花儿被猛豹小心拥到胸前,“你不是说过二十岁的么?如果情况允许,我会等你到二十岁。假若情势不许……我就不等了,想尽办法,我都会娶了你。你什么都不需要想,只要快乐的过你的日子。”他说。
    他说。
    他说。
    她揪着他胸前衣裳,使劲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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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生写得慢,本想多写一些再放上来,来看一眼你们,就改变主意。别嫌弃,别心急,我们一起慢慢度这短日。天黑得越来越早啦,台灯聚光,我的小王子轻松坐在崖边,笑得甜蜜,书生难辨悲喜。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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