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第十二章(2)


杜再军说:“送你去酒店?”韩蕊惊魂未定说:“行是行,你可千万想着,把那被录下来的东西删掉。”杜再军心里暗笑,说:“你放心吧!”
    送走韩蕊,杜再军长出了一口气。这也是爱吗?韩蕊说是,但他无法判断这是爱还是情欲,爱与情欲究竟有多大的区别?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一种温柔的折磨,温柔的恐怖。
    暴雨遮挡着视线,车灯前面像飘摆着一面厚重的雨墙,车就是在不断地撞击雨墙中奔驰,雨刷器像蟑螂的两只触角,忙碌地摆动。但无济于事,整个车身都被雨水覆盖。在这个夜晚,风雨是绝对的主宰,所有的空间已被他们完全地占领。凭着轻车熟路,杜再军来到左薇家的楼下。他知道,他的到来很可能像往滚开的油锅里撒进一把盐,轰然炸响,但他全然不顾,无论如何他都要说清楚,如何选择,就看左薇的了。
    下车的一瞬间,雨一下子就把他泼成一个水人。
    他来泼冷水,雨先泼了他的冷水。
    他按响了安全门的门铃。
    “谁呀?”小保姆聂玲的声音。
    “聂玲,我是你杜哥,杜再军!”
    “哎!”小保姆始终热情。
    杜再军分明听见屋里有一个声音:“别开,别让他进来!”但,门还是开了。小保姆的动作比传来的声音提前了零点一秒。“杜哥,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来?”小保姆拿过一条干爽的毛巾递给他,喊着说:“王姨,薇姐,杜哥来啦!”
    楼下坐着肖大兵,见杜再军进来,忙站起来,“鹰子!”杜再军擦着头上脸上的雨水,说:“肖哥,你也在。”
    “我和左总一块回来的,咋样你?”
    “还行。”杜再军身上的雨水流到地上,很快汪成一片,四处蔓延,小保姆赶忙拿过拖布,说:“杜哥,把衣服脱下来拧一拧吧!”杜再军说:“没事,你去楼上告诉左总,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请他下来,我这身湿衣服,上不了楼啊!”
    左云飞听见喊声,已经下楼来。
    “小杜,你小子,怎么回事?”左云飞有几分不满,杜再军知道他话里的指向,就傻笑了一下,说:“左总,你看看这个,这是杨所长特意给您复印下来的,笔录!”
    “这,什么呀?”左云飞接过已经被雨水洇湿的两份笔录,眼睛有点花,从衣兜里掏出花镜,看着,脸色就阴沉下来,“夏雨田,你给我下来!”
    “哎!”夏雨田答应得痛快,脚步却有些迟疑,他对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一直心怀恐惧。
    “你给我看看,这上写的什么玩意儿?”左云飞把那两份笔录递给夏雨田,眯起眼睛,盯着夏雨田的反应。
    “姨夫,我,这是……”夏雨田脸如白纸,手哆嗦圆了,笔录纸在手里窸窸窣窣地响,“那什么,我是爱,左薇呀,她一直不答应我,我一点恶意都没有,您看,我伤的,比她还,严重……”
    “你他妈的这叫爱?”左云飞手举起来,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又放下了,“行啦,别他妈的研究啦,研究个屁,你给我滚!”
    楼上有很多人,夏雨田的父母、亲属、介绍人、证婚人,当然介绍人和证婚人都是应景应名的,还有婚礼的主持人,他们对婚礼的规模、程序,都进行了认真的安排部署。甚至新郎新娘在红地毯上走多少步上台也经过计算。主持人一男一女,男人潇洒,女人漂亮,杜再军在电视节目中见到过。左薇母女听见左云飞的吼声,当先下楼,左薇问:“爸,怎回事啊?”
    “你看看!”左云飞指一下夏雨田,说,“这就是你妈给你选的好人!”
    夏雨田攥着颤抖的哗哗乱响的笔录纸,说:“左薇,我是好心,我真的是好心哪!”左薇从他的手里夺过来,看着,手也开始抖,明净的脸色渐渐苍白,眼睛里渐渐地浮盈出一层泪水,迷迷蒙蒙,望着杜再军说:“杜再军,这又是你干的好事,是吗?我这辈子是欠你的,是吗?他怎么做与你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就是爱他,他起码肯为我做出牺牲,你呢?你想丢我的人,我没什么丢人的!”
    “左薇,你听我说。”杜再军被轰得晕头转向,心里酸溜溜的,他不知道左薇为什么会把矛头向他刺来,也提高了声音:“左薇,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
    “你让我明白什么?杜再军,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我相信我的智商并不比你低,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明白你!”
    左薇的母亲说:“小杜,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就别搅和啦,我们家左薇不欠你啥吧?”左云飞的脸色铁青,手又捏住下巴,手指在鼻翼边抓挠几下,一甩手,说:“小杜,大兵,咱们走!”
    “左云飞,孩子的终身大事你也不管?”左薇母亲指着他大喊。
    “是我不管吗?我管得了吗?你们商量,花多少钱,我管!”
    外面的风雨声,在开门的时候又被放大了。
    程惠良从一个马葫芦里钻出来时,已经不像人样了。被他拖带而来的耗子们终于发现他并不是理想的开发项目,纷纷离他而去。只有那只领导鼠仍心有不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颈部伤处的血迹,两颗探出唇外的长牙啃了啃血痂,摇摇头,眨眨眼,两只小爪灵巧地擦擦嘴巴,不肯离开。但它经不起那只沾满黑色油污的大手奋然一击,它尖叫一声逃开。回过头,仍有些恋恋不舍,狡黠地瞪着一双亮眼,一直坚持着看到这头令他百思不解的怪物钻出洞口。
    天上布满星,颗颗亮晶晶,这是什么地方?街道两旁的高大建筑,像一尊尊蹲踞的怪兽,面色阴沉,无一点光亮。连个路灯也没有,秋天的风在他的脚下缠绵,在他湿透的身上盘旋。他的牙齿快速地磕碰,无法禁止。市中心的灯光依然辉煌,金梁大酒楼的灯光依然明亮。他终于辨别出方位来,历经生死的艰难爬行原来只爬出不到两千米。这是个小胡同,走出去就是车来人往的大街,并没有脱离险境,必须迅速离开。在与蛇鼠们搏斗的时候他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出逃的路线。他的所有的可能藏身的地方肯定都已被警察封锁,最好的一个去处就是去找彪子,那个废旧物收购站。
    程惠良与彪子已有两个多月失去联系,但他知道玲子在收购站,替彪子经管业务。左云飞本来没心思经营这个收购站,他只想占据这个地盘、地皮,所以这里依然故我,没什么起色。玲子当家,程惠良心里有底,他对玲子也算有过恩德。玲子长得够漂亮,但太土,土得掉渣儿,他临幸过几次便索然无味了,让给了别人。钱他是没少给的,后来玲子结婚,他又慷慨解囊。危难之际见真情,玲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程惠良如此这般地想着,一辆出租车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小胡同。一个年轻女人从车上下来,柳腰款摆,一步三摇地走进小区去了。程惠良知道,这是打麻将回来的人,他们这些人回家,一般都是天快亮了。出租车掉转车头,程惠良不失时机地赶上去招了招手。司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程惠良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勉强守住阵脚,硬着头皮嚷道:“看什么看,去西城废物收购站!”
    “你这啥呀?”司机见他脏得不像样子,开车要走,程惠良掏出一张百元大票,说:“不用找了,快走!”
    收购站大门紧闭,院子里堆放的废旧物一片沉寂,看上去个个凶险。远处的树林幽深莫测,那里的坟包大大小小,此起彼伏。为了开发,程惠良曾多次深入林中。几声猫头鹰叫顺风传来,林风呼啸,白色的废弃塑料袋欻啦欻啦在夜空中起舞,让人毛骨悚然。此时的程惠良倒是愿意听见几声狗叫,那样的话,就表明这里还是一个人住的地方。遥想当年,“花衫队”何等威风,只可惜那条忠心耿耿的大黄狗……程惠良没有时间感慨,他用力推了几下铁门。咣当咣当,哗啦哗啦,他的心跟着扑通扑通。此时真是鸟叫也惊心,门响也惊心。小二楼的楼下响起几声带着童音的狗叫,有几分幼稚,有几分惊慌,也有几分天真烂漫,是那条大黄狗的儿子吗?门卫老头儿屋里的灯光亮了,二楼的灯光亮了,程惠良的心也透了一点亮儿。
    “谁呀?”还是那个老头儿,腰是更弯了,咳嗽声越发嘹亮。窸窸窣窣地披上衣服,趿着鞋,嘟嘟囔囔:“这么晚了,啥事呀?”
    “我是彪子的朋友,开门,有事找他!”
    “彪子都俩月没回来了,他不在家!”
    “玲子不在家吗?跟她说也行!”
    睡在厢房的雇工也都醒了,一个个弓腰塌背,跑到一侧哗哗地一阵急尿。程惠良几步蹿到楼下,门已经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太太,说:“快进来吧!”
    见他满身污泥,是个鬼脸儿,妈呀一声,说,“这是咋整的你呀?”程惠良说:“车翻到沟里了,强爬出来!”老太太说:“老天爷,你说悬乎不悬乎,快上楼吧!”玲子抱着孩子,站在二楼上的门口,惊道:“程总,车出事啦?”程惠良说:“进屋说!”玲子把孩子交给老太太,说:“妈,你先抱孩子到那屋,我给程总找身衣服!”玲子妈抱过孩子,玲子让程惠良进屋,就关上门说:“程总,是出大事了吧?”程惠良略一迟疑,说:“是,你得帮我一个忙。”玲子说:“你快说吧,让我干啥?”程惠良说:“衣服,钱,还有你院子里那辆卡车,以后,我会报答你的!”玲子果然仗义,说:“程总你说啥话哦,我玲子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吗?你先赶快洗洗脸,我去给你找衣服,拿钱!”
    彪子的衣服穿在程惠良身上都有些肥大,玲子说:“实在没有更合适的衣服了程总,现钱,就这些,都拿来了!”程惠良看看,也不算少,悉数装进腰包,说:“你让人把车上东西卸下来,那么老高,不方便!”玲子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下楼去,喊:“你们,快点起来,把车上东西卸下来!”
    “深更半夜,卸什么车呀?”炕上趴着的几个半老不少的男人赖着不动,玲子说:“快起来吧,明儿每个人多给你们加十块钱!”被十块钱调动起来的人们开始卸车,玲子又跑回来问:“程总,你这是,想去哪儿啊?”程惠良想了想说:“我去找彪子。”
    2001年12月27日早晨发生的那桩血案让仓皇出逃的程惠良绝处逢生。
    程惠良对自己做过的好事和坏事记得一样清楚。
    在建阳做航空货运生意的孔西,开着一辆丰田吉普车去建阳市回龙港殡仪馆参加一个同事的葬礼。回龙港殡仪馆地处郊区,离市里有一段距离。因为当天还要打点生意,葬礼结束后,孔西就匆匆忙忙地驾车往回赶。同车的还有他的两个同事。马上就要接近市区时,孔西感觉车开起来有些别扭,通过后视镜一看,汽车的右后轮胎被扎了。孔西心里着急,但无可奈何,凑合着把车开到了东北大马路东路口一个汽车修理部。西北风卷着米糁子雪,拍打着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让刚从车里下来的孔西体验到西北风的厉害。他缩着脖子,端着膀子,喊修车师傅。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有几双眨巴着绿光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一个叫宋军的人马上就要给他做手术了。
    宋军是左云飞亲手培养出来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干才,时任广东鸣发货运公司经理,主营航空货运业务。此人像他的老板大哥左云飞一样跋扈,不可一世。
    2001年10月,在建阳打理鸣发货运公司业务的潘明,接到了老板宋军从广东打来的电话。宋军问他最近生意怎么样,潘明回答说生意不太好,好多业务都被孔西抢去了。宋军一听孔西两个字,当即怒不可遏。他想起了自己通过航空走的货,有一部分要孔西开单子,孔西每公斤收两角钱代理费,两个月下来就挣了他十四万元。现在又听潘明说孔西抢他的生意,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刻指派潘明找些人,要废掉孔西的一条腿。他说用钱用车,只管从公司里出。
    潘明得到命令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手。宋军等得不耐烦了,打电话催他快点下手。时隔不久,潘明找到了鸣发公司的几个人,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行动。
    2001年12月26日晚上,潘明接到了打探到的消息:孔西明天早上到回龙港殡仪馆去参加葬礼。潘明觉得这是收拾孔西的大好机会……
    第二天早晨,被约请到的打手们乘坐潘明提供的一台白色“金杯”面包车,去了回龙岗殡仪馆。在停车场上找到孔西的丰田吉普后,潘明先叫人用刀扎破了一只轮胎,然后躲在面包车里等着孔西出来。见孔西和另外两个人从殡仪馆出来上了车,向市区驶去,他们就在后面一路尾随,等待下手的机会。
    在汽车修理部门口,他们见孔西下车,正站在车旁指挥修理工往下卸轮胎,觉得时机已到,几个人便分持砍刀、棍棒向孔西围了过去。孔西正低头看着修理工把轮胎卸下来,猛然感觉后背被撞击了一下,一个凉飕飕的东西深入到肉里。恐惧像电射一般传到大脑,急忙回头看去,一个人正手持砍刀站在他的身后,刀刃上还在往下滴血,滴血的刀又举起来了……孔西知道自己已经被砍,疼痛随后袭来。“救命!”这是本能的呼喊,逃跑已经来不及。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这伙人都冲了上来,扬起砍刀、棍棒,对着他一阵乱砍乱打。孔西当即摔在吉普车旁,高呼救命。谁救命?修车师傅吓得脸都变成蓝色,身体忙着哆嗦,喉咙变成打气筒,跟他比还不如他,他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了。
    事有凑巧,这天程惠良也去参加葬礼,回来时路过这个汽车修理部。他认出挥刀砍人的潘明是左云飞的人。新仇旧恨一起发作,带着邹庆龙、邹红鹰等人冲来。程惠良大喊:“他妈的,还无法无天了呢!给我上!”庆龙等人和宋军的人对打,打得潘明的人措手不及。程惠良用手机报案,救了孔西一命。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程惠良把孔西送到医院,在抢救过程中不但花钱,还参与护理。感动得孔西一家人泪如泉涌,程惠良说:“我爸经常告诉我,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多一个朋友多一座山,咱们以后就是朋友,朋友之间还用说谢吗?”那一刻,他感觉做好事也挺幸福,砍别人和救被砍的人都一样痛快。
    这天,程惠良开着废品收购站的卡车一路奔逃,像评书中说的那样,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但他的头脑依然清醒。他知道能够险中求生不能光靠速度,跑得再快还能有电子信息快吗?说不定现在媒体网络就已经通缉他了。时近中午,他把车开进了高速公路的一个服务区,加满油后,向一家餐馆走来。
    秋阳高照,他四处张望,到处都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忙着收获的田野里,收割机与人工劳作同时进行。女人的红头巾像点点星火,繁忙中却是一片静谧。一群鸽子在头顶的空中掠过,又突然歘的一声踅回。原来,有一只鹰在它们的前面盘旋,有惊无险。高速公路上的车辆照样是疯奔疯跑,跑是正常的跑,疯是正常的疯。他安顿好心神,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进餐馆。
    餐馆里阳光充足,吃饭的人却只有一桌。几个人高声大嗓,脸红脖子粗地讲说着什么。他刚坐稳,服务员递过菜谱,说:“先生,您用点什么?”程惠良把菜谱拨拉到一边,说:“本人今天饿了,不用‘摆谱’,有没有手抓羊肉,来它一大盘!”往日看见别人大口吃肉就反胃的程惠良,今天要坚决地做一次肉食动物,以一次代替N次,吃饱一顿,他要几顿不吃也不饿。服务员说有,程惠良说:“有就来吧,酒水就不要了。”
    程惠良口咬手撕,吃相凶猛。脸和手油光闪闪,羊筋羊骨被他咀嚼得嘎嘣嘎嘣山响。门外走进一个中年男人,进门就坐在门口的一张小凳上,看着他吃。待他吃完,走过来说:“老弟,先不用结账,借一步说话。”程惠良抓了一把餐巾纸,胡乱地擦着嘴巴,心里有几分发毛,手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腰间的手枪,跟着中年男人走到门外,说:“什么事,你说吧!”中年男人说:“你不认识我了?”程惠良细看,摇摇头说:“你提醒一下。”中年男人说:“我叫孔西,想起来了吧!”
    程惠良说:“记得记得,你是孔大哥,恢复得怎么样?”孔西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
    孔西一瘸一拐走在前面,说:“这个餐馆,还有这个宾馆,都是我的。货运生意我是没法做了,左云飞那个小子太他妈霸道,咱惹不起,就躲吧!”
    走进宾馆,孔西让服务员开了一个房间。把程惠良推进屋里,急忙关门,说:“老弟,你的胆子够大呀,再往前走二十公里,就是收费站,那里已经布置了警力,你从那里走,能过得去吗?”
    程惠良大惊失色。料想孔西已经知道了他的实情,慌忙问道:“孔哥,你怎么知道?”孔西说:“他们早晨在我儿这吃饭,我无意间听到你的名字,就知道你出事了。兄弟,算咱俩有缘分,想不到,让我在这儿遇见你。”程惠良说:“孔哥,你有可能受到牵连。”孔西说:“我这命都是你救下来的,牵连还能把我牵连哪儿去?”现在是轮到程惠良感动了,他用力擤了一把鼻涕,他一激动总是从鼻子开始:“孔哥,你有办法?”
    “路上我能保你过去,但是,你得有个落脚点,你到那儿无处藏身不还是不行吗?”程惠良说:“我早想好了,我找左云飞去,这家伙实力大,掩护几个人,一点问题没有。”
    程惠良在管道里爬行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去找左云飞。
    “你们不是有仇吗?”
    “他有把柄在我手里,我谅他不敢把我怎样。再说,我不行的时候,能让他好吗?”孔西也是个“老江湖”,他思忖半天,说:“那好,路上的事,我替你想办法。”
    杜再军和肖大兵陪着左云飞回到办公室。
    杜再军被左薇的态度搞得晕头转向,即使用心理学和逻辑推理的方法也很难理解。最后的结论是:她在赌气,她在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惩罚自己,用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惩罚他。杜再军也确实感到被惩罚的痛苦,但无可奈何。他问左云飞,“左总,你说夏雨田的事我不该说?左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把夏雨田的做法看成是爱?”左云飞说:“你让我说啥?你就是个完蛋的玩意儿,好这么多年,到手的媳妇让人家给撬去,你不是个完蛋的货吗?”杜再军感受到左云飞骂中的善意,说:“左总,那你说我怎么做才好呢?”左云飞说:“走到这一步,谁说也不好使。要是我,我他妈废了这个兔崽子!”他说完又急忙转过来说,“你可不能这么做。这样,我找个机会,再让你和左薇见上一面,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点事怎么就说不明白呢?”肖大兵说:“鹰子,左总对你可是天高地厚啊,我跟他这么多年,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左云飞一立睖眼睛,笑骂道:“你小子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对你不好吗?”肖大兵嘿嘿笑,说:“大哥,要是真不好,我敢说吗?”韩蕊躲在里间,杜再军和肖大兵又说了一些别的,就走了。
    杜再军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安装什么视频监测的设备,这让韩蕊长出了一口气。但对杜再军,她是由爱生怨,由怨生恨,怎么想都无法解脱。她觉得那是杜再军对她的莫大侮辱,难道,她连个三陪女都不如了吗?再看见杜再军的时候,她装笑都笑不出来,只是点点头,闪身而过。
    杜再军装疯卖傻,见面依然是韩姐长韩姐短地喊着。他知道和这些人的恩怨已经接近尾声,反而放松了。嘻嘻哈哈,跟谁都维持“花大面儿”。左薇结婚的日子被推迟,也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左云飞没能让他和左薇见面,但真相大白的日子近在眼前,到时左薇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现在他急于想要知道的是左云飞究竟有多少武器,他知道他有枪,和程惠良火拼时带去过几支,但他必须尽可能地掌握得准确一点,为最后扫平这个团伙提供必要的信息。
    左云飞的发迹时时刻刻伴随着打斗,从与任玉伟的一次打斗吃亏以后,他就开始购进枪支。这些枪都放在什么地方,都在谁的手里呢?蔡宝金说,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这个任玉伟也是一个黑社会团伙老大,建阳人,绰号“鲍翅儿”。此人从1992年起,通过买卖股票赚了两千多万元,注册成立了任记鲍翅馆、任记鲍翅餐饮有限公司、任记鲍翅酒楼等多个经济实体。他也是属于钱一多就支毛奓翅穷得瑟的那种人。
    2002年末的一天晚上,建阳人启洋到海州找左云飞,说一个绰号“老六”的人欠他一笔赌债,求左云飞帮忙要回来。左云飞认识这个“老六”,满口答应下来,让启洋当他的面给老六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左云飞接过去说:“老六,你欠启洋三百万元到底还不还?”老六当时正和任玉伟在一起,听出是左云飞的声音,脑瓜一转马上说:“这钱是任玉伟大哥欠的,和我没关系。”说着把电话给了身边的任玉伟。左云飞和任玉伟彼此早有耳闻,在心里一直互相不服气,任玉伟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承认自己借的。左云飞冷笑一声,说:“既然是任兄借的,那我只好找任兄了。”任玉伟不甘示弱,口气很冲地说:“又不是你的钱,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左云飞说:“朋友找到我,我这件闲事就管定了。”二人越说越僵,都火往上蹿,任玉伟说:“如果你非得管,那就只好武力解决,敢不敢回建阳?”左云飞说:“不敢我是你孙子,你等着,我明天就回建阳。”任玉伟说:“好,咱们一言为定!”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钟,左云飞接到任玉伟的电话,问他回没回建阳。左云飞人在海州,却狡猾地说:“任兄,我已到建阳,我们什么时候见面?”任玉伟说:“既然如此,下午两点半,咱们在东大营海鲜市场见。”
    左云飞哪能示弱,一口答应下来。他马上给正在建阳的手下王绪峰打电话,告诉他准备人手和家伙,去东大营和任玉伟火拼。那时发子枪伤未愈,怕王绪峰势单力薄打不过任玉伟,左云飞又给另外两个手下打了电话,吩咐二人和王绪峰联手。
    王绪峰接到老大左云飞的命令后,马上开始调集人手,叫手下杜重英、王长有、侯志军等分别找人,聚集了二十多人后,分乘五辆出租车,人手一根镐把,气势汹汹地杀奔东大营。王绪峰等人到了海鲜市场门口,让司机停车,把车一字摆开停在路边,等着任玉伟的人到来。
    时间不长,任玉伟的人马也到了。
    任玉伟也没有亲自来,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郭鹏、张辉等带着一伙人拿着双筒猎枪和仿六四手枪等武器,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看见王绪峰等人坐的出租车便开始射击,一时间硝烟阵阵,枪声四起,一条条裹着铁砂和子弹的火舌向几辆出租车扑过去。车窗玻璃碎裂了,王绪峰一看抵挡不住,赶忙命令司机开车,其他几辆车也跟在后面仓皇逃窜。张大鹏等人冲上来,用手里的藏刀对准跑在后面的出租车一阵乱砍,王绪峰的手下有两人被砍伤。
    王绪峰十分懊丧,回到住处后赶紧给左云飞打电话报告情况。左云飞听说手下人败得这么惨,觉得很没面子,气呼呼把王绪峰骂了一顿。说他无能,丢了他的脸。王绪峰说:“大哥,咱没枪啊!”
    左云飞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总结经验。认为导致失败的原因是对方手里有枪。要想以后做更大的事,没有枪是不行的。从这天开始,左云飞便着手搞枪,他和手下通过各种渠道购进了大量枪支。有了枪,左云飞的胆气更壮,并随时准备和任玉伟再次火拼。
    蔡宝金说:“现在老大的实力,别说一个‘鲍翅’,三个五个‘鲍翅’一块来,咱老大一句话,全灭了他!”如果蔡宝金这话是真的,抓捕这些人时势必遇到顽抗。
    连续两天的暴风雨像个惹完祸的孩子,跑了。许多广告牌七扭八歪,电杆倾斜,被摧折的树枝拥街塞巷,垃圾污泥明目张胆地留在街上。早晨,杜再军被手机铃声叫醒,他挣眼看时,天刚亮。“小杜,醒没醒啊!我在酒店这边儿,你过来一趟。”左云飞的声音也像刚刚醒来,是出了什么大事?杜再军说:“我马上就到!”
    “你不用太着急。”
    “好!”不用太着急,还是急,杜再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早起的几个常规事项,开车直奔奉华大酒店。
    左云飞也是刚刚洗漱完毕,坐在靠椅上,享受着韩蕊的按摩。韩蕊的手在他的脖颈肩膀处反复揉捏,但显然有一点做作,左云飞说:“行了行了,别整这套了,你那手还不如弹钢琴的劲儿大,顶个屁用!”
    韩蕊笑了,杜再军看不出她是对谁在笑。
    “小杜,是这么回事,”左云飞把韩蕊的手拨拉到一边,站起来说,“刚才,柯正东来电话,说有个叫高军的‘起哈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这一段事太多,有点累了。”
    柯正东是万发公司在吉隆镇设置的一个分公司的经理,挂牌营业那天,杜再军代表左云飞参加了挂牌仪式,时间不长,纷争又起。
    原来,这个吉隆镇,地处广东省惠州市东南部,属珠江三角洲经济发达区域。东连潮汕,西接深圳、广州,南临大亚湾。距广州二百二十公里,距深圳九十八公里,距惠州机场五十公里。城镇建成区面积十八平方公里,海岸线长五十多公里。该镇制鞋业极其发达,被誉为“中国女装时尚鞋之乡”。左云飞在吉隆镇成立万发分公司,是个极有眼光的举措,当然,竞争也就不可避免了。
    这天,正在外面的吉隆分公司经理柯正东接到下属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惊慌失措地向他汇报说:“柯经理,不好了,高军手下的人来闹事了,不少人堵住了咱们的大门,不许进车也不许出车,咱们该怎么办?”
    柯正东知道高军这个人,他是吉隆镇当地人,是“东北货运服务部”的业主。因为两家同样都经营东北地区的货物运输生意,又在同一个小镇上,就形成了一种竞争的局面。双方手下的员工不时就会因为一些事情发生摩擦,矛盾渐渐越积越多。但柯正东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严重,高军竟然派出手下堵住了他的大门,不许他做生意。柯正东感觉事情重大,不敢自作主张,马上将此事报告给左云飞:“左总,您快想办法吧!”
    “完蛋操的玩意儿,你他妈是干啥吃的?”左云飞开口就骂,“他堵你的门,你就不会剁掉他手?你就不会砸他的脑袋瓜子?真他妈的,菜鸟!”“左总,不是那么回事啊,高军这小子人多,咱的人打不过人家!”韩蕊听得真切,躺在床上喊:“让杜再军去,你不是说他行吗?”“柯正东,你先应付着,我马上派人过去!”左云飞关上手机,说,“你别瞎掺和,他这几天正为左薇的事窝火,我得想法儿让他们再联系联系。”“典礼不是定在明天吗?还让他们联系?老糊涂了你?”韩蕊坐起来,笑着说,“你是不是也是没事找抽型的?夏雨田恨死你。”
    两天的暴风雨,把左薇的婚礼也推迟两天。
    左云飞说:“这事你不明白,左薇是和杜再军赌气,自个作践自个,我那个老东西是他妈瞎搅和,那个夏雨田能和杜再军比?结婚也得离婚,早晚的事。让他们联系上,说不定左薇能改变主意。”
    韩蕊从床上下来,说:“你说你做事公平,我看你就是偏心眼儿,杜再军刚来时你就向着他,人家夏雨田是外科大夫,有什么不好?他是啥?还什么助理,他为公司做啥贡献了?这事还不让他去?”
    左云飞粗中有细,又非常敏感,他盯着韩蕊的眼睛,说:“杜再军得罪你了?”
    韩蕊回头找衣服,心里突突狠跳几下,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他得罪我什么呀,我是为公司着想,别人去,只能惹事,摆不平。”在韩蕊心里,公司每次有这样的行动不是有人受伤就是有人被抓起来,让杜再军受点挫折,她也算找到一点平衡,要不然,这小子把人气死了。左云飞手捏着嘴巴,手指抓挠一会儿,把杜再军调过来。左云飞说:“小杜,你看怎么处理好?”杜再军也听说过这个高军,在吉隆镇这人也是一跺脚满街乱颤的人物。能不能借助这个事让左云飞亮出他的枪来呢?他有意放大高军的能量,说:“左总,这个高军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的几十号人有一半是亡命徒,生死不怕,得罪了他,咱那个分公司很难站住脚,实在不行,撤回来吧!”
    左云飞最烦的就是这种见硬就回的人,他第一次用凶狠的眼神盯住杜再军,“小杜,这就是你的意见?”杜再军又想火上浇油,说:“左总,他们的实力确实很强,他是地头蛇,咱们就是强龙也得让三分,不然惹出事来,我怕咱抗不住啊!”“什么他妈地头蛇?连地头蛇咱都打不过,这买卖还能做?干他,天塌下来我顶着!”左云飞火冒三丈,指着杜再军说,“你敢不敢去?不敢去我换人!”“左总,您别生气,我是胆小怕事的人吗?我是怕给公司惹麻烦,您实在要干,咱就要大获全胜,这一次压不住他,他以后还得起皮子。”
    “你说,怎么才能压住他?”
    “人多,枪多,展示实力,吓唬人,不要伤人。”
    左云飞闭着眼睛开始形象思维,想象着可能出现的效果。“当然,也得让他吃到一点苦头。”杜再军又补充一句。左云飞终于拍板,说:“不是一点苦头,干他这一家伙,得让他长记性,让他一想到咱们就哆嗦,那才叫成功!你去挑人吧!韩蕊,让他们多带枪!”原来,他们的枪并不都发在个人手里,不到关键的时候,不轻易使用。枪由韩蕊保存在密室里,签字拿枪,回来及时交回,制度相当严格。
    杜再军问:“左总,带多少人呢?”
    “都带真家伙。有二十人差不多吧?”
    “好,我这就去找人。”
    这时的杜再军也感到不解,左云飞也算多次遇险,怎么还能如此雄心气壮?他真是无法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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