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剧小记者的秘密日记

第13章


萍萍说,“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嘛!”
  “对ㄏㄡˋ萍萍,”我向她爬去,“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以前的事耶。”
  “你还是小孩子,不懂这些事的啦。”萍萍坐起来,靠着床头,很温柔地看我一眼,然后说,“阿绿你有没有烟?”
  阿绿把烟盒跟打火机一起丢给萍萍。
  她点起烟,吸进身体里,再缓缓吐出来。在这安静的片刻,可以听见楼下玩得起劲不想睡觉的各国男女隐隐约约的说笑声。还有更远更远的海浪声。我看着手肘倚着膝盖的纤细的萍萍身体的姿态,和她似乎随着思绪变化而不断轻微转换的面部表情,有一条很淡的细纹出现在形状很好的嘴唇边。
  “我跟我前夫,其实阿绿也认识他,他叫张国正,”萍萍笑着跟我解释,“我跟张国正是大学同学,我们都是辅大大传的。大一一进来,大家都呆呆傻傻,东张西望不知道如何去接受全新的人生局面时,他竟然拿着一台V8,慢慢从走廊那边边拍边走进来,然后站在讲台上,一句话也不说地拍摄我们目瞪口呆看着他的模样。”
  萍萍眯着眼睛,不晓得在看什么地方。我咬了一口饼干发出喀啦一声,阿绿笑着瞪我。
  “后来看到那支带子,真是够好笑的了。我们每次同学聚会都喜欢放来看,比较一下当时与现在的自己,总是边笑边感慨。从这件事就可以清楚知道张国正这个人,他是真的有才华极了,而且头脑清楚,十多岁开始就充满自信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且长得帅。”阿绿突然插了一句话。
  “对呀,就是太帅了。”萍萍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的,把烟捻熄,跳下床去找她的皮包,拿出粉底盒来打开,对着小镜子照照,确定自己额头、鼻子、嘴唇都很不错之后,才又开始说话,“那天他拿着V8拍呀拍的,没有人看到他真正的长像,光觉得他的脸是跟一台摄影机连在一起的。
  然后他走下讲台,像头怪兽般左右缓缓扫着全班,最后他停在我面前,坐在我前面的位子上转身一直一直对着我拍。我那时才十八岁呀,吓都吓呆了,瞪着镜头一直看,企图透过那个圆圆发亮的玻璃片,看进他的灵魂里。
  我一直一直很喜欢看那个时候影片中的自己,怎么能有那样单纯的眼睛?那么干净的无邪表情?即使到了今天,我再打开电视播那卷录像带时,看着那样的自己,竟然会觉得好心动,会想,这个女孩究竟是谁?她的脑子里正在想什么呢?
  因此虽然我们最后分开得那么难受,我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激他的,毕竟他用他的才华为我留下一些真的很珍贵的东西。”
  阿绿也点起一支烟抽着,幽幽地说,“我不喜欢有才华的男人。”
  “为什么?”我朝第三块披萨伸手,有点担心地看一下阿绿,怕她骂我吃太多,不过幸好她似乎没有注意到。
  “有才华的男人最会伤爱他的人的心。”
  这样说起来,黄中威算不算有才华的男生呢?他会伤害我吗?我又喝了一口红酒,甜甜的好好入口,可是我的头已经越来越晕了。我摇一摇头。即使黄中威会伤害人,他也伤不到我,我又不爱他,怎么会被他伤到呢?可是,其实,我不愿承认的态度的另一面,却像牙痛前兆那样,隐隐作痛地有一点点在乎他。
  “张国正是王八蛋!”萍萍喝干手中的杯子,突然把脸埋进臂弯里,哽咽起来。
  “啊。”我吓一跳,转头看阿绿。她笑着跟我摇摇头。
  然后萍萍的声音像从远古的某个洞穴传出来似的,飘飘荡荡地说,“那个时候我们有好多梦想,要做怎样的电视节目,要拍纪录片,还想拍电影,想做跨国的多媒体合作,想做好多好多。”
  “他们大二就自己开工作室了。”阿绿补充着说。
  “对呀,”萍萍抬起脸来,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面纸,好大声地擤了鼻涕。擤完自己忍不住红着眼睛笑起来。“网际网络那时候刚起来,光是帮人家做网页、规画网站,就赚了不少钱。张国正就说,那我们结婚好了!多疯狂啊,我们两个同年,都才二十岁。可是还没有毕业就结婚这种情况叫人好兴奋,光是想到同学的表情就觉得更够炫了。而且做一个年轻的小妻子的浪漫想法很能打动我。
  可是美丽的故事只进行到这里,大四那年他要求离婚,说是太早结婚阻碍他的创意和前途规画,希望我能体谅一个天才的困境。”
  阿绿哼的一声,用力把烟在烟灰缸里压扁。
  “我那时候根本没想到别的地方去,光是愧疚得要命,到处去找自我成长的书来看,深深以为是我自己不长进以致挡了他的路。而且还战战兢兢赶快去办了离婚手续,深怕再晚些,全人类的发展就会毁在我这个笨女人的手里。”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阿绿说。
  我觉得整个故事好戏剧化,趔嘴笑成一个鬼脸。被阿绿在后脑勺上巴了一掌。
  “等到手续办好,他才轻轻松松地告诉我已经找到新的灵魂的伴侣,要我恭喜他,他即将与那个广告界的名女人陈玲玉结婚了。她还大他十岁呢。”
  “哇!真的好坏喔!”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才知道啊!”阿绿终于露出赞赏我的表情。
  “这几年下来,再回头去看,我却不认为完全是张国正的错。我自己难道没有希望因为跟一个才华洋溢的人结合,来提升某部分的自己吗?我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时间中,不也学到许多东西?慢慢慢慢,学着很诚实地面对自己,然后就也是恢复了。想想,好险自己也还年轻貌美,比起一些中年之后才失婚的,不知幸运上多少倍呢!”
  “萍萍你好棒。”我很真心地说。
  “也没有啦!有时候想起来情绪还是过不去,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尤其是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他和陈玲玉又成功地完成什么案子后,心里就超不爽的。”
  “啊,这样说起来,我对这两个名字还真的有点印象。”
  “狗男女嘛!”阿绿又骂了一句。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
  萍萍说完哭完整个人变得清爽多了,嚷着要洗澡,晚上跟我们两个挤一挤一起睡。然后就进浴室去了。
  “阿绿。”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星。
  “干嘛?”
  “我没有谈过恋爱耶。”
  “所以呢?”
  “我会不会被伤害啊?”
  “你问我,我去掷茭啊!”
  “我害怕。”
  阿绿走过来,坐在床边,摸摸我的头发。“不要担心喔,你是个好女孩,上天会保佑你的。”
  “真的吗?”
  “对呀,过程或许会有讨厌或不舒服的部分,可是我相信结果会很好。像萍萍现在,不是很快乐吗?”
  “嗯。”我觉得好困。“阿绿?”
  “嗯?”
  “我忘记要问你什么了。”
  “那就别问了。”阿绿的声音变得遥远。然后出现阳光下的沙摊,还闻到啵一声新开啤酒的气味,再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九)
  
 
 
  醒来时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里,清清亮亮的光线中发现自己占着一张床,另一张床上睡着阿绿和萍萍。原本喧闹的饭店变得安静,连隐隐约约的海浪声都似乎因为是清晨而显得不太一样。
  我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地换上T恤运动裤和球鞋,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沙滩和街道都安静清洁,永远都戴着耳机的拿圆盘人已经开始工作了,高高瘦瘦穿著短裤,像寻宝似的很慢很慢地低头走来走去。
  清晨的夏威夷令人想尖叫,最好身体里多出两个肺来,才能一口气把超级棒的空气吸个够。
  我站在饭店门前,好用力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有轻轻的、从海那边吹来的风,饭店前的椰子树沙沙摇晃,海面好安静,碎碎地闪着金光。我延着海边跑步,早起晨泳的多是老先生老太太,裹着毛巾一群人说说笑笑要回饭店,见我东方小女孩样,都笑着热情与我打招呼,还有人竖起大拇指,夸奖我好勤奋。
  我这个人,就是褒不得,一被夸奖,瞬间觉得整个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每一步跨出去都像太空漫步,姿态夸张,跑了一段距离后发觉自己的怪模怪样,简直好笑到要停下来抱着肚子痛笑一番。
  跑完一段的海岸,转身跑上主要街道。两边的店家大部分都还在休息,但门前那些颜色鲜丽的游泳圈、吹气船、冲浪板什么的,仍隔着透明玻璃窗引诱着想要享受狂放夏天的游客。一些真的非常美丽的餐厅已经开门卖早餐,深棕色木头搭出线条简单大方的架构,四周都是落地窗,庭院种着连叶子都非常干净的各种植物。
  早起的游客拿着盘子围绕中央的餐台,取出自己喜欢的食物。靠窗坐的人心满意足地吃一口黄澄澄的炒蛋,再把咖啡杯拿起来,喝一口仍有热气的咖啡。也有没有屋顶的小餐厅,客人坐在花园喷水池边用餐,我看见餐台上放着色彩缤纷的水果。
  嗯。空气中有咖啡的香气。
  我尽量维持一定的速度慢慢跑着,虽然眼前的路完全未知,但我希望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毕竟我的人生中不是每天早晨起来都可以在夏威夷跑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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