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之人

第28章


直到他进入门牌5号斑驳的门内,还觉得那副牙齿如影随形。
    他的手上还来不及碰敲门的门环。
    马上就有一个女人从隔壁一楼窗户探头出来,揭开那片原本可能是蕾丝的窗帘。那名中年妇女热心地看着访客,没有半丝敌意,但不掩一脸好奇。
    “费伊·瑟彤小姐在吗?”迈尔斯问。
    女人转过头朝向房间,在回应以前,显然在抗议什么。然后朝着5号点点头。
    “一楼上去,左侧前方。”
    “我——就这样自己进去吗?”
    “不然要怎么样?”
    “我明白了。谢谢你。”
    妇人礼貌地点头接受,也同样礼貌地离开窗边。迈尔斯转动门把开了门,示意芭芭拉先走进楼梯间的通道。走道上霉味扑鼻,仿佛是迎接他们的来到。迈尔斯把门关上,室内暗到他们看不见楼梯的轮廓。他隐约听到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天窗上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里,”芭芭拉憋住气说,“为什么她非得住在这样的地方?”
    “你也晓得今天的伦敦不比从前了,没有钱什么都行不通。”
    “但是为什么她到灰林之后,还要保留这间房间?”
    迈尔斯也正在纳闷。他又何尝喜欢这里呢。他想要呼喊费伊的名字,以确定她真的在这里。
    “一楼上去左侧前方,”迈尔斯说。“当心楼梯。”
    阶梯陡峭,转一个大弯便是通往前屋的窄廊。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没有玻璃,就用硬纸板补上。往下看似乎是波尔索佛街。光线从窗口照进来,他们看见走道两侧各有一扇关上的门。过了一会儿,窗外的光线显得更加明亮,迈尔斯便动身走向左手边的门。
    一道亮光从前面的窗户照进来,照得走廊上的油布发亮。迈尔斯正抬手准备敲左边的门时,那道光如惊扰般地吓坏了他。芭芭拉也大吃一惊,他听到她的高跟鞋在油毡布上擦刮的声音。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注视窗外。
    牙齿在动。,对街洁明公司的管理员正准备周日下午的娱乐节目,打开脏污橱窗里的灯光,操作那副电动牙齿的机械装置。
    牙齿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以不断的张合吸引你的注意。散放着污秽和邪气的巨齿,时不时会停顿一下,粉红色牙床和局部黑黄的牙打开又拢起,挺具恐怖的戏剧性效果。无声,无人性。被雨水糊开的影子——缓慢,非常缓慢地张合——透过窗户投射在走廊的墙上。
    芭芭拉悄声说:“那个……”
    “嘘!”
    迈尔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她安静。他自己也因为那低俗又一点也不好笑的广告效果岔了神。他二度抬起手敲门。“谁?”一个沉静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才问。是费伊的声音没错。她没事。
    转动门把前,迈尔斯动也不动地发愣一两秒,眼角余光瞄着墙下移动的影子。门没锁,他径自开了门。
    费伊·瑟彤,仍穿着那件鸽灰色洋装和斜纹软呢外套,站在五斗柜前方怀疑地张望。她的表情很沉静,但却很冷漠,直到她看见来者是迈尔斯,才开始啜泣。
    虽然窗帘紧闭,但灯是亮的,房间里的每个小地方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吊在五斗柜上方光度微弱的灯泡让他看清卧房内破旧的家具,褪色的壁纸和磨损的地毯。一只漆成黑色,约旅行皮箱一半大小的沉重锡盒才刚从床下拖出来,盖子没盖紧,小挂锁还悬在搭扣上。
    费伊声音尖锐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一路跟着你!有人要我跟着你!因为你现在有危险!是——”
    迈尔斯朝屋内跨了两步。
    “我被你吓到了,”费伊说,克制着自己,一只手压在心口。他曾经看过她做这个动作。她微笑,“我没有料到——毕竟——”她很快接着说,“跟你一起来的这位是?”
    “这位是摩尔小姐——吉米·摩尔的妹妹。她非常想要见你。她……”
    迈尔斯看着五斗柜上方,眼前的一切仿佛瞬间冻结。
    他看到一只黑色皮革公事包,里面满到快要爆开。背带已经松弛,翻盖一半揭开。这只旧公事包应该曾经属于什么人。公事包旁边放着一大叠平整的钞票,最上方的第一张是面额20镑。这些钞票本来应该是白色,现在又干又脏,沾着斑驳的棕色锈痕。
    费伊循着迈尔斯的眼光望过去,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她没有办法呼吸。
    “没错!”她索性告诉他,“那是血迹。布鲁克先生的血。就是那时沾到的!”
    “天哪,费伊!”
    “我不该来的,”芭芭拉的声音激动但保持镇定。“我原本不打算来的,是迈尔斯……”
    “请进屋里来,”费伊轻声说,蓝眼珠不断地转着,仿佛害怕迎视他的目光,“关上门。”
    她完全绝望了,也或许很接近绝望,于是内心激动,无法平静。迈尔斯觉得头在晕眩。他小心翼翼关上门,花了几秒钟让脑子正常运转。他轻轻把手放在芭芭拉肩上,芭芭拉这时才意识到要进入屋内。他环顾卧室,闷热的空气让他产生窒息感。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没有罪!”他以极度的理性说。用逻辑说服费伊,让她知道自己的无辜,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这……你听我说!”
    “说什么?”
    五斗柜旁边有张陈旧的扶手椅,椅背及扶手的织锦都已磨损,费伊跌坐在椅子中,肩膀下垂无力。虽然表情维持不变,泪水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他从来没看过她哭,对他来说这比任何事都糟。
    “我们现在知道了,”迈尔斯呆滞地说,“你没有罪。我听到……我才刚听到……我跟你说!……那些试图抹黑你的传闻,都是哈利·布鲁克蓄意捏造的——”
    费伊很快地抬起头。
    “所以你知道了,”她问。
    “还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站直身子用手指着她——“你知道这些都是哈利·布鲁克蓄意捏造的!你从头到尾都知道!”
    比闪烁的光还更令人紧张不安,他的指控是事实。
    “这就是为什么昨晚当我问到你后来是否嫁给了哈利·布鲁克时,你会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你知道有那些芮高德从未提到的匿名信。这就是为什么你知道吉米·摩尔这个人,哈利每星期都要写信给这位最重要的朋友;但芮高德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你统统都知道,不是吗?”
    “没错,我什么都知道。”
    她的声音只比耳语大一点点。泪水不住地夺眶而出,嘴唇也开始颤抖。
    “你疯了吗,费伊?你神志不清吗?为什么你对这些事绝口不提?”
    “因为……老天,现在提或不提又有什么差别?”
    “有什么差别?”迈尔斯用力地吞咽口水。“这些该死的东西——!”他大步跨到五斗柜前拿起那叠钞票,嫌恶地说,“我猜公事包里应该还有3捆这玩意儿?”
    “你说的没错,”费伊说,“还有3捆。我偷了这些钱,但是我没花。”
    “我们来猜猜看,公事包里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为什么它看起来这么鼓胀?”
    “别碰它!求求你!”
    “好吧,我没有权利这样逼迫你。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必须这么做。而你居然问这有什么差别?近6年来,警方一直在追查这只公事包和里面的钱。”
    门外走道传来脚步声,他们太专注了。直到声音接近才听见。脚步以一种随意的方式接近。敲门声虽不大,但非常坚决,让人无法不理。
    开口的是迈尔斯,两个女孩都没有作声。
    “是谁?”
    “我是警察,”外面的声音说,混合着随意和威严,“介意我进来吗?”
    迈尔斯手里仍握着那捆钞票,赶紧塞进口袋,迅速得有如发动攻击的蛇。他想外面的人应该也和他一样不请自来。
    当他把门推开,一个高大魁梧、身穿雨衣头戴圆顶礼帽的男人站在走廊上。他们所有的人都预期是穿制服的警察。迈尔斯觉得不太对劲。来者看上去有点眼熟,修整干净的胡髭偏灰,肌肉结实的方下巴看得出是军警人员。
    他逐一扫视每一个人,他的手握着门把,身后走廊下的那副牙齿张合的光线仍忽隐忽现。
    牙齿开合两次之后,来者润了润嗓。
    “请问费伊·瑟彤小姐在吗?”
    费伊站起身,转动手腕回应,举止非常优雅,没有意识到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激动的情绪似乎也随之消失,无须在意。
    “我是海德雷,苏格兰场刑事组。”
    现在迈尔斯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点眼熟。迈尔斯移步站在芭芭拉·摩尔身边。这次开口的是芭芭拉。
    她有点紧张地说:“我曾经采访过你。早安晨报。你谈了很多有趣的事,但你并没有准许我发表这席谈话。”
    “没错,”海德雷同意,目光看向她,“你是摩尔小姐,”他亲切地看着迈尔斯,“你一定就是汉蒙德先生。你全身都湿透了。”
    “我离开家的时候还没下雨呢。”
    海德雷摇摇头说:“这一阵子出门最好都带着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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