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传

第2章


  
  谈慕奇道:“以表哥的智慧都如此夸她,难不成她有七窍玲珑心?”
  
  帝寻笑道:“单是聪明倒也罢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却总是说自己略懂。只是这‘略懂’,不知令多少行家汗颜。若真是丫鬟出身,她何处学来这些?起先我也没在意,想来她有什么隐衷不便,我何苦追问。直到前些日子,我发现她竟然懂得周易演推之术。想来想去,才把二弟你叫来。”
  
  逐月含着一只青梅,含糊道:“是么?那便叫她过来,见一见真人面吧。”
  
  帝寻向院子里正给瓜菜浇水的冰和喊了一声,冰和丢下水瓢跑过来,笑道:“大少爷,想到晚上吃什么菜?”
  
  帝寻道:“先不忙这个,白鹿还没回来?”
  
  冰和向外望了望,道:“看看日头该下去了,按说此时应回来的。许是遇上什么事耽住了,要晚会儿。”
  
  帝寻道:“你且去接一接。”冰和应声跑开。
  
  逐月笑道:“这小子窜得比兔子还快,想是就等你这句话。”
  
  帝寻微笑不语。谈慕问:“你让那丫鬟做什么去了?”
  
  帝寻道:“她听说你们要来,便去峰顶取泉水,要做南方的美食冷面来招待远客。”
  
  逐月道:“你方才说她懂周易,怎么看出来的。”
  
  帝寻摇着羽扇道:“上个月初,我欲去前面山坡采石,白鹿说‘先生此番想采什么要尽快,免得日后没机会了’,我问是何故,她笑言‘本月多雨,我算得那片山迟早要塌’。我当时没太在意,只当她是玩笑,谁知道没过几天,雨水果然冲垮了那片山。我这才起了意,细问之下,她便说自幼喜读书,主人家藏经万卷,她也曾略读过一些玄书,学得些皮毛。”
  
  谈慕啧啧称奇:“他老主人不是个商人么,会是个藏书的货色?藏金还说得过去!这丫头真刁钻。”
  
  逐月道:“大哥可有她的生辰八字?”
  
  帝寻道:“有是有,但不知真假。她前些天说下月初七是她十九岁生日,让我雕只走兽送给她。她属兔,生于傍晚。”
  
  逐月闭目深思片刻,喃喃道:“生于七月初七,酉时,兔相……若果真如此,她的命盘可是奇险之至。”
  
  谈慕笑道:“你休在那里装模作样,快白话说来,我可耐不得你抽丝剥茧分析。”
  
  逐月叹气一声,肃容道:“七夕是阴柔之气极重的时候,却又不比七月十四的至阴至柔;酉时左右日月交替,昼夜轮回,阴阳相会,之后便是漫漫长夜;至于卯兔又代表黎明,是另一个阴阳相会的时刻。此命盘这有这两个相会,已是戾气极重,再添上七夕的阴柔,凶险难测呢!”
  
  帝寻缓缓道:“白鹿平常倒是活泼机灵得很,与你所说全然相反。”
  
  谈慕正欲讥讽逐月几句,忽听远山处传来一声极亮的笛声,平平不成曲。
  
  帝寻道:“无妨,想必是冰和接到白鹿,她吹笛向我示意。”
  
  逐月一震,道:“大哥一下午都在雕刻么?”
  
  帝寻点点头,逐月道:“可曾吹弹一曲?”
  
  帝寻似有些惭愧,道:“自从白鹿来后,我已久不抚弄丝竹了。她的乐技,恐怕连长安乐坊的佳音娘子都要自叹不如呢!”
  
  逐月与谈慕相视动容。
  
  不久,远远看见开满彼岸花的小径那头显出两个身影。慢慢走近了,只见冰和跳着两个小小的加盖木桶,正与旁边的紫衫女郎言笑晏晏。那白鹿只梳着两条辫子,衣衫简洁利落,浑身无半分繁复的装饰,透着一种天然韵致。她步履轻盈走来,手里转着一管竹笛,远远便喊道:“可是二少爷和表少爷来了么?”声音清亮跳动,闻之仿佛便看见了她的笑容。
  
  进得院子,白鹿对冰和说:“先送到厨下去,把早上摘的浆果冰一些。”冰和应着去了。白鹿跳至廊下,向着逐月和谈慕行礼道:“白鹿给二少爷和表少爷见礼。”
  
  谈慕生平还不曾见到如此素颜的女子,不由笑问:“你这个丫头可是被帝寻克扣了买胭脂的钱么,怎如此素净?”
  
  白鹿双眼一睁,反问:“想必是表少爷了,今晚可在这山中歇息么?”
  
  谈慕笑道:“那是,莫非你要赶我出去?”
  
  白鹿正色道:“白鹿不敢,只是现在天色尚早,表少爷若改主意下山,还赶得及到镇上去。”
  
  谈慕有些恼,道:“我为何要下山!你这丫头真没规矩!”
  
  白鹿眼珠略转,眯眯眼道:“我是为表少爷着想,山下镇上有间春暖阁,想来表少爷住那儿更舒坦些。”
  
  逐月哈哈大笑,帝寻也忍俊不禁。谈慕一时气结,只因那春暖阁乃是小镇上的娼馆,他昨晚在春暖阁行乐,丢逐月一人在客栈住宿。
  
  白鹿向帝寻道:“先生晚饭想吃什么?”
  
  帝寻道:“你看着做吧。二少爷是个修道的,拣清淡的就行。”
  
  白鹿问:“二少爷有没有主意?”
  
  逐月见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而深不见底,心中一动,随口说道:“可会做鱼?”
  
  白鹿向对面荷塘斜了一眼,愁眉道:“我虽能做却不能捉呢!”
  
  帝寻道:“无妨,你去备别的吧,我来钓鱼。”
  
  白鹿笑逐颜开,道:“我去取钓竿。”
  
  她一走开,谈慕便苦着脸道:“真是个刁钻鬼。帝寻你怎么不调教她一番?”
  
  帝寻笑道:“你不逗她,她自不捉弄你。我若教得了她,她也不是白鹿了。”
  
  逐月道:“你口中恼她,心里恐怕不这么想吧。”
  
  谈慕被他说中,一时无语,忽而一拍桌子,道:“以她这性子,恐怕不是得罪了太太,而是得罪了主人才被逐。”
  
  逐月奇道:“何以见得?”
  
  谈慕笑道:“她这等心智,哪个男人驾驭得了,由爱转恼,不逐她逐谁!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帝寻与逐月一阵笑,齐声道:“混扯!”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此章建议大家听一听班得瑞(Bandari)《寂静山林》里的一支曲子——寂静之音(The Sounds Of Silence ),
倪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白鹿所吹奏的后庭遗曲,我个人感觉应该比较像《金枝欲孽》的笛子二重奏,大家可以听听看。
她所说的《垂髫时光》,应该类似《日光海岸》里的那首《童年》(Childhood Memory )。
  备齐晚饭,帝寻命冰和将桌椅等摆至廊下。此时正值日落,近峰远山均镀着一层夕阳的余晖。逐月在晚风中望着天山相接处那一线金色,慢慢有些失神。白鹿悄声向冰和说道:“这二少爷性情一向孤落么?怎老是沉沉不爱说话?”
  
  冰和也小声道:“大少爷不也是这样嘛,在家里两位少爷更静,少爷时常又老爱神游,许是修道的缘故。”
  
  白鹿眼珠一转:“瞧他年华正好,怎会沉迷术数!他可炼丹么?”
  
  冰和摇摇头:“二少爷对金石之术倒不执着,从不炼丹。”
  
  白鹿还待问,只见站在塘边赏鱼的谈慕走过来,问道:“有什么事嘀嘀咕咕的,可又是在骂我么?”
  
  白鹿将盛凉面的盖碗打开,冲着谈慕一笑:“表少爷可吃得酸味么,要不要放醋?”
  
  谈慕一时语塞,心道:还真是笑颜如花呢!
  
  帝寻日常也总和这一仆一婢同桌共食,这回也不例外。五人同坐,逐月见那一尾鱼竟是糖醋鲤鱼,不由问道:“哥,你平常也这么吃?”
  
  帝寻笑道:“我最怕这等麻烦,宁可让她弄些糖醋排骨来。”
  
  逐月举箸细品,大为赞赏:“这等做法,倒和长安堂燕楼有些相似。”
  
  白鹿微笑道:“以前在老主人家时跟厨房的师傅学的。他原是战事起时避祸逃到岭南,若说是所谓的堂燕楼一脉倒也有可能。因许久不做,我还怕走了味,不知二少爷可还吃得?”
  
  逐月笑说:“回味无穷呢,很好。那时在堂燕楼,佳音娘子所唱的《□曲》,你们可还记得?”
  
  帝寻只是浅浅一笑,谈慕却感叹道:“曲子倒不清晰了,人的模样却历历在目。美人如花,遥隔云端。哎——”
  
  逐月被他这一扫兴,不由无奈:“你何不把她赎至家中?也省得日日长吁短叹!”
  
  谈慕很是遗憾:“全长安不知道有多少王孙公子带着价值连城的宝物,亲自到天籁之音阁,想抱得美人归,没有一个能如愿,反都被她扫地出门。她心性高傲,万中无一,我还是不要去碰钉子,免得日后连面也见不着。”他顿了顿,瞄着帝寻道:“偏偏有些人,冷面冷心无视佳人垂爱,弄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白鹿不由想笑,但碍着帝寻的面儿不敢造次,便只是低着头喝汤。
  
  帝寻道:“白鹿,你可奏得□遗曲?”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