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

第10章


没料到衙门口的告示边围了一圈人,等到了刑部门口更是人山人海。百姓总有种看杀头的快乐,他们乐于看到侩子手的鬼头大刀向同类的脖子上招呼,最后带来一阵猩红温热雨滴的感觉。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人被杀了头,我抬头看去,一颗人头高高悬挂在旗杆上,惨白的太阳在旁边明晃晃地让人眩晕。莫名地,我感到一阵心悸,疯了一样挤近告示,白色的纸上墨色大字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二一堂主人唐暗月”“斩立决”“首级于刑部门口示众”“曝尸十日”云云,“唐暗月”三个字上被朱笔勾销。我又象疯了一一样挤出人丛,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唐暗月已经死了,刑部衙门的布告不会骗人。那么,我的劫狱,这几日和他朝夕相对,耳鬓厮磨都不过是我的臆想?!难道,我已经思恋成狂?难道,因为这个叫暗月或者叫晚词,最后又成了我的小晚的男人都只是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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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凉幽怨的乐声在白天分外谧静的松涛观显得竟有些凄楚。我虚浮着脚步回到松涛观,跟着乐声到了曲径深处。一个白衣男子,披发,并未戴冠,头微低,看不清楚面容,手持一管洞箫,而这幽怨的曲声正是他发出来的。近旁一个青衣女子在点一炉新香,素银的道冠,一双顾盼生姿的丹凤眼,不是陈望月还是谁?别人的男人一个个毫发无伤还在这里琴瑟相合,我只是暗暗留恋着一个人,可他却死无全尸。我悲从中来,心头大恸,居然慢慢蹲下,泣不成声。
  “不许哭!”一定是我听错了,哪有那么熟悉的声音。然而,“不许哭!”千真万确,是那个声音,晚词的声音。我透过蒙胧的泪眼,看那白衣男子,虽然蒙胧,但那面目宛然便是他。我不顾陈望月就在旁边,过去抱住他消瘦的身子,捧住他的脸看个不休。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妹妹也不是这么着不能离了片刻的,这个恩爱真是羡杀旁人。”陈望月用扇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望月小姐见笑了。”晚词朝她一拱手,“今日闻听小姐雅乐,有机会一定再请教。
  陈望月收起晚词刚吹奏的洞箫,妩媚一笑:“瑞瑶妹妹,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先告辞了。”
  我看着陈望月的盈盈眼波心里一阵泛酸,一个巴掌朝晚词招呼过去,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个掌印。他被打蒙了,抚着脸颊,一脸愕然。“我就想看看你是真的唐晚词还是,还是我想出来的幻像。”我贪婪地看着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那现在确认了是真的么?”他苦笑。
  “看样子,应该是真的了。”我小声说,“可是刑部的布告说你已经被正法,还,还还——”
  “还怎么了?”
  “还被枭首示众——”
  “哎,可怜的瑞儿,被吓着了。”他把我的脸放到他眼前,“我没死,好端端在这里。我答应过你,一定不会死,记得吗?”
  我不争气的眼泪又下来了,他叹口气:“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哭!”随即,他又正色道:“这事情太蹊跷了。”
  “如何蹊跷?”我怕压痛了他,从他的榻上爬下来,安静地坐在边上的石鼓凳上。
  “你过来,”他把我拉回到他身边,“那青石凳子上凉。”我依言坐到他身边,“你没觉得你这个劫狱也太容易了点吗?刑部大牢,一般人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居然只找了一个小乞丐就轻松进入。即便你是工部尚书之女,想必也不能这么如入无人之地。你身上背了我这么大一个人,就算你三头六臂想出大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看我一眼,笑而不语。
  “更何况我功夫又差,人又愚笨得紧。”我瓮声瓮气地接着说。
  “你哪里愚笨了?这是忠厚善良。”他笑笑地看着我。
  我的头几乎钻到他怀里去了,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继续说:“你带我到了松涛观,非但没人追查,甚至请医延药都没有引起怀疑,这朝廷的耳目未免也闭塞了一点。还有,你劫了大牢,可是无论是你,还是你父亲,或者是朝廷里面的任何一个官员都没有获罪的消息。今天,你更带来了官府消息,‘唐暗月已死’。哈哈,这里面可大有讲究了。”
  “反正你也‘死’了,那我们就躲在这里偷几日闲可好?”
  “我倒是想多做几日尚书小姐的男宠,可惜,有人不让我们安生。我们再不反应,可能会祸及你父亲。我们还是走这一遭。”
  “我们要帮我父亲——可你还没大好呢,你可起得了床,走得了路。”我着急把他按到榻上。他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银丸向空中射去,一声锐响后,空中幻化出一弯弦月,片刻消散。
  我取过牙梳给他梳理着乌黑的发丝,把他的头发挽上去,用黑色丝绦绑一个蝴蝶结。我的手笨,绑出的蝴蝶结总是不成样子,想起陈望月的衣服上的蝴蝶结总是挺刮得叫人绝望,不由叹了口气。这轻轻的叹气被他听到了,“为什么叹气?”他问。
  刚要回答,忽然看见屋子门口有一片巨大的青色“叶子”飘落下来,叶子落下看明白了,是个青衣人,他垂首向晚词拱手道:“公子,飞鸽来了。”
  十一、
  我这样的女人一辈子学的最要紧的知识便是嫁人,嫁人的基础是做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情。自小身边的嬷嬷,丫鬟,还有娘亲和长公主都在教我一个真理,那就是,男人说话的时候,女人应该很知趣地走开。人么,总有点不想让某些人知道的事情,尤其在男人之间。于是在那个叫飞鸽的人进来的时候,我很知趣地表示我要进去休息一下。
  远远地,我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面,用红泥小火炉就银铫子熬燕窝粥,稠稠的粥里面加了雪花冰片白糖,去毒养神。透过蒸腾的热气,我痴痴地看着书房里面的那个男人,微笑的,严肃的,凝重的,认真的,沉思的……只因为是他,这世界便多了很多颜色。我不敢多想和这个男人有什么未来,本来我们的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同,我的命运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一家门当户对的官家,甚至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嫁到一个身边布满敌人的所在,在无聊的争宠和夺权中终老。即便如此,我也有权利去对一个男子倾慕的吧,即使他不完美,即使和他没有未来,即使有那么多即使。没有未来有没有未来的好处,那就是让人不会生奢望,不必担心将来如何,只要现在用力仰慕就好了,这仰慕比暗恋更可怕。恋在于爱慕外表上的华美,而仰慕,则有更多心灵上的东西。或许多年之后红颜似缟,英雄末路,恋之一物便烟消云散,仰慕却依然根深蒂固……
  如此想着,燕窝粥沸腾着溢出了,我没加思索便伸手去移开火炉,手指在滚烫的火炉边上狠狠烫了一下。很痛,我痛呼了一声。这声音惊扰到了书房里面的人,“你怎么了?”他挣扎着想从软榻上起来,我立刻把手藏到身后,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粥沸了,噗到炉子上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这原就不该你做的事情。”他回转头,对飞鸽道,“我都知道了,你照这样安排下去吧!”
  飞鸽似乎有些犹豫,“公子,您决定了,真的要?”
  他微微颔首,“你去吧!”
  于是,飞鸽又象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而飞快消失了。
  飞鸽留下一个黑色的包袱,黑色的,上面绣着黑色的九福临门图案。我把燕窝粥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凉着,眼睛里面看着晚词,神情早已痴了。晚词闪烁了一下浓密的睫毛,笑笑地对着我,“再看我就跟你收钱了。”
  “谁看你了?我只是有些犯困。”我的嘴巴就是那么硬。
  “这天气也的确让人犯困。”他说,“你看看这个。”他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大红猩猩毡的靠枕,仔细一看,原来是用一个孩子的斗篷改制的。改制得十分小心,想来要是拆开衬里,还能恢复成原来斗篷的样子。
  “原以为暗月公子一向喜欢奢华的东西,哪里就这么节俭起来了?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东西还舍不得丢,找了丫头老妈子改成靠枕这样成天带着。”我的手指抚过靠枕上不断头的万字花边,手感如此熟悉,“我小时候好像也有过这么一件,我娘亲亲手给我扎的花儿,和这个一样,金色万字云头花。”
  他捧着那靠枕,一直送到我眼前,笑说,“敢情这就是你那件?”
  我的烫伤的手指被金线勾了一下,马上龇牙咧嘴起来,嘴里却还不闲着,“你这是骗我呢,要真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还做成靠枕?我那件早丢了,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许是穿不下,给了下人们,反正这几年都没看见。”
  他神情一滞,随即抓住我的手指,审视我红肿指尖还有点发白的伤处,“果然是烫到了。你总是那么迷糊。”他把我的手指举到面前,小心吹着,另一只手在包袱里摸索着,旋即取出一个小小玉瓶,倒出一颗碧色丹药,放入口中嚼碎了替我敷在手指上。那丹药一上手指便一片清凉,令人难受的灼热尽消,连红肿也神奇地消退了。我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他把整个瓶子塞到我手里,“这是,嗯——是一种很有效的伤药,反正比你那些不知所谓的金创药有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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