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

第18章


即便我不给你烦死,你家公子也快给你烦死了。他只有半条命,在你等量的烦人频率下,一定比我先死——”
  豹的眼睛朝袁源看了看,袁源便觉得一股凉气从尾巴骨一直生到头顶心,赶忙接着说:“不过呢,我袁源说不让他死,他就不会死。”他指指飞鸽和豹:“你们俩,得给我盯着你家公子。我等下派人送个时辰表,里面会注明何时吃药,何时针灸,何时休息,不能饿,不能饱,不能冷,也不能热着。你们必须给我督促着,时时不能放松。我想想,如此这般的话,伤和毒都是小事情,六个月后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是可以的。”
  “那能不能比以前更好?至少,公子能不能行动更加自如一点?”飞鸽又跟着问。
  “这个嘛——我只能确保他的身子强健一点,不那么容易生病,不那么容易抽筋,风痹的疼痛不那么剧烈。他之前的残疾已经跟着他十多年,十年间他绝药吃了不下几百种,但还是没有什么大起色,说明断掉的筋脉已经没有机会续接,他一辈子能不坏下去已经是幸运。而且,这个人思虑太过,操心的东西太多,如此耗费心力,对身体一定没有好处。应该让他放下一切。哎——放下方能自在。”
  “公子心里放不下的太多,而且——”豹使个眼色制止了飞鸽的话。
  袁源很知趣地说:“罢了,医生说的要病人都做得到,那世上病人起码会少一半。我现在用针安他的神,他会好好睡几个时辰。再吃了我的药,养他的精神,精神一足,饮食就可以养人了。那时候再用药,便会看见效果。”
  我躲在唐暗月卧室外的木樨树下,看着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如纸的唐暗月,泪水已经在不觉间流了满脸。
  飞鸽送走了袁源,随手关上窗。我凝神听到关窗的声音,忽然脚一软直接坐在窗台底下,听着屋里唐暗月的呼吸声,我忽然不能自己。十几年的纠缠,自从去年在前府街闹鬼那事情上遇到他,我的生活从此就不一样了。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夜探前府街他温暖的怀抱,刑部大牢他的眼神,清漪园内他和我以前那么多的往事,如今我闭上眼睛仍旧历历在目。我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两腿间——这下我真的成为他口中所说的那种逃避事实的鸵鸟了。
  我曾经以为他死了。之后的每一个晚上,我都梦见他满脸鲜血,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天天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和我的唐晚词一起,无论生或者是死,这个宿命早在他纵身跳下悬崖那日便已定下。只三个月,我便形削骨立,状如女鬼,如一缕游魂般一心求死。娘亲见不过我如此相思,终于不忍我如此下去,只得告诉我他其实没死,但是,比死也就多一口气。他料他若不死,依我的性子必然要伴随他此生终老。他以病残之身怕连累我,索性绝迹江湖,隐居起来。时间久了,感情淡了,我便会忘却。可是,小晚,我若能忘却,我便不是你口中的那个瑞儿了。
  之后的九个月,我象疯了一样到处找他。京城,江南,塞外——我几乎把偌大一个中原翻了个底掉,他却像一只失去了牵引的纸鸢,杳然无踪。
  我几乎绝望了,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没死,而他只要有一口气在便会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护着我。他说过,要护我周全。于是,我开始荒唐,我开始作践自己的名声。要知道,饿死事小,失节是大。江湖上我的名节已然是如此不堪,他一定看不下去,他一定会出来阻止我继续荒唐。
  我呼了口气,抬起头来,我居然笑了。这一次,我赌对了,他真的出现了。为了看到他,找到他,不要说是名节,便是我的生命有何足道哉?!
  他的呼吸声怎么没有了?仔细听,还是没有。我立刻破窗而入,他还安静地躺在床上,睫毛在月光的照射下,安静美好,宛如睡王子。我把手伸到他鼻下,天——他的鼻息虽然很轻,却还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还活着,更令我高兴。
  我抬头擦擦已经承载了太多悲喜的眼睛。
  “不许哭!看你眼皮都快擦破了!”他忽然出声。
  “你哪里看到的?”我诧异。
  “我白天便看到你眼皮上有被手帕擦得过度的红印。”他淡淡说。
  “你可是醒了?做什么闭着眼睛装睡,作弄我?”
  “我睁开眼睛就晕得紧。”
  我叹口气,看着他,心里无比满足——唐晚词,我看你还怎么逃?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你让我上天入海找你一年,你看我怎么折腾你。我必让你刻骨铭心,我必让你片刻都不能离开我!这样想着,手却抚上他的太阳穴,替他按压起来。
  他的手指按住我的手指,我立刻缩手:“暗月公子,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
  “瑞儿,你怎么这样说话?”
  “公子叫谁?你想是受伤过重,糊涂了吧!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瑞儿。”
  “那你为什么为了我哭?”
  “那是我眼皮上擦了胭脂。”
  “出家人擦什么胭脂?”
  “你莫忘了,我是修真观的主人。”
  “那你晚上夜探陌生男子的寝室,倒是不羁得很。”
  “你莫忘了,我可是瑞璇道人。我可是喜欢双修的。”我俯近他的脸,他却把脸侧开了。
  “瑞儿,你何必如此。你还有大好的时光……”
  “江湖上一早就知道,瑞璇道人最贪恋的就是你这般的美貌男子……”我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殊的柑橘和松针的味道。
  他垂下眼睫,无力的手却拉住了我的手。
  唐晚词,你害我伤心着急一整年,我要让你加倍还我!
  五、
  一百两银子可以买这样一个一寸见方的碧玉盒子,只那么一小方,却盛着满满的如羊脂一般的油膏。用簪子挑起一块,放在掌心揉开,油膏便成了雾气般的水粉。拍在脸上,便与肌肤化做一色,形成了天然的好气色。胭脂也不是薄薄的一张,而是搁在天然的从东海来的珍珠贝里头,桃花色的粉末如相思泣血的血泪。我没有把如常把胭脂敷在颊上,而是抹在了已经被眼泪浸得红肿,被丝帕擦破了皮的眼皮上。柳木炭的眉笔拿在手上,只点了眉头——人家是“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乎”,我的眉笔如自己一样寂寞。忽然没了打扮的兴致,眼前总是唐晚词的脸,微笑的,冷然的,痛苦的,深情的……
  闭上眼睛,摇摇头,想把这张脸甩到脑海外头去,转脸,却看到窗外飞舞着一只大大的燕子风筝。
  忙扶正了头上镏金的道冠,整了整月白的鹤氅,身心都跟着那纸鸢飞去了后花园。
  沈府女眷的丫鬟正趁东风放着风筝。一时间,晴朗的天空中燕子,蝴蝶,大雁,蜈蚣,甚至美人儿都在那里飘飘然。
  我看得有趣,忽见那美人与蝴蝶纠缠在了一起,一阵风紧,那蝴蝶风筝居然断了线飞走了,不多时便落了在一处树梢。我纵身跃起,向那美人儿去,想把它解下来,自己玩一会儿。未料,一个起落之后,却在树下看见了唐暗月。
  他倚在一株樱花树下藤椅上,褚色外袍,泥金镶边,墨绿的内衫露出一点点。周边是粉白的梨花,绯红烂漫的樱花在春风中飘落,如绯色春雪。这男人剑眉星目,在这样奢靡的景色中竟然也像仙人一般,而无妖气。他看到我,喜色已经上了眉头,却只向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一看这神气,心中的恼恨不打一处来。鼻子里面冷哼一声,连那风筝也不要了,掉头就走。
  这一走,却撞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
  抬头看去,是玉色的锦缎袍子,再向上便看到五彩麒麟的团花,继续向上便是一张面如芙蓉的面。不过,这张秀美绝伦的脸却让我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讨人喜欢。
  这人伸手扶住我向前的身子,袖口露出里面的中衣居然是粉色的。我的厌恶之感油然而生——没有人把玉色和粉色穿得如此叫人讨厌的。他用那种及其“粉红”的目光看着我——的胸,好像我的脸是长错了位置一般,用他绝对经过修饰的声音说:“小心。”
  我起身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拂开,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唐晚词。只见他脸色一变,明显他也很不喜欢这个俊俏的男人。我一下子转了念头,对这男人笑了笑,柔声说:“多谢!”
  男人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这里可是离开天下会的范围了,听说最近这里采花贼闹得凶,那粉燕子若是见了姑娘这样美貌的人,想必是要下手的。”
  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立刻收起笑容,冷冷道:“多谢费心。”然后舍了他,径自离去。
  我偷眼看了下唐晚词,他的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哈,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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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天下会又是一个热闹的宴会。
  我换了身素色的道袍,只是领口开了低了点,腰带却是极其宽的,中间用细绦子围了,愈发显得鹤势螂形,精神得很。没有点胭脂,只是重上了点景芝玉颜膏,那玉颜膏本是用红景天灵芝和各种花汁研成,气味极其芬芳特殊,倒是省了衣服上熏香。
  及到大厅,下人把我引到主桌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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