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

第24章


豹站在我后头,我可以感觉到他冷冷的,厌恶的目光,而飞鸽坐到我身边来了——不是坐,而是单膝跪地,就那样跪着,面朝着我。
  嘎吱一声,门开了,我立刻走到近前,小韩走出来,对飞鸽和豹说:“暗月公子请二位进去。”
  我想对小韩说些什么,但是我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唐晚词,不对,应该是唐暗月,他不需要我。
  我坐回到台阶上,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臂揽到了我的肩上,袁源慢吞吞的声音在我耳朵边上响起来。
  “你的小晚不会死的。”
  “哦。”
  “不过,因为妄动真气,他的武功已经全然废了。不过,要是能找到人心果的话,再辅以上乘内功打通淤塞的经脉,恢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
  “他之前受过那么重的伤,又被抛在荒野之中,受了夜露的浸染,一向都有风痹之症,只是之前他所习的是玄门正宗心法,压制了风痹的发作。如今,他武功尽失,这风痹之症便一发不可收拾,发作起来如万蚁噬心,酷烈难当……”
  “哦。”
  “他今后的行动恐怕要艰难许多。暗月公子平素行动都依靠武功中借力打力之法,及关节处金丝护套,他残废已久,全靠那一口真气片刻之间的吐纳方能行动自如。功力全失的话,他日常起居想必是不能自理的了。”
  “哦。”
  我的想象出乎袁源想象的平静,许是这平静吓到了袁源,他轻扣我的后背道:“你若是想哭,哭出来也好。只是,莫让他看见……”
  我仍是怔怔的,把头靠在袁源肩上,良久,幽幽道:“我是不是不该在他身边?或者,我走了,他就不会再受苦了?”
  袁源揽紧我道:“你走了,他会死。”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小韩无声地从里面出来,递给我一条帕子:“暗月公子想见你。”
  我如得了天命般急急进了屋子,却在门口的地方踌躇起来,我分明哭过的眼睛,会让晚词不喜的吧。
  晚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瑞儿,我很可怕吗?为什么不进来看看我?我现在可起不了身过来看你。”
  我犹豫着走到他床边,看着他略微凌乱的衣衫,他的面容比起一个时辰之前明显要憔悴许多,眼睛下面也有了青色的阴影。我伸手过去,摸摸他的脸。
  “我记得,我睡着的时候,你给我刮脸。”他的手指盖上我的手,“你摸,这里,好干净。那时候,我好喜欢,就想醒来一定要告诉你,我好喜欢。”
  “可,可是,这一次,你又差一点死掉。”我的下颌颤抖得差一点要掉下来,“若不是当年你为了救我受了伤,你怎么会受不了玉麒麟的一掌?若不是当年你为了我受了伤,你怎么会受了那金针度噩的罪?若不是当年……”
  晚词把另一只手按到我的唇上“若不是当年遇到了你,我如何知道关注一个人是如此愉快的事情。看她慢慢长大,从一个孩童成为一个少女,成为一个仪态万千的淑女。没有一件事情能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需要更加重要。”
  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无力,却奇异地柔软。他笑了一下,“咱们能不能躺下好好地说话?你站着累,我这么看着你也累。”
  我这才发现,他靠在榻上,要半抬着身子才能和我的视线相平,他的腰想必已经受不住了。我从外面拿了一个枕头过来,闭目躺在他身边。他悄悄抽了下我的枕头,见我不理他,便埋怨:“我怎么觉得你那枕头比我这个软?比我这个舒服?”我也不说话,只把他的上身抱起,把自己的枕头换给他,自己用他那个,还是躺着不说话。
  他又道:“可好象还是原来的那个香一些,这个怎么闻着都有股子头油味,不是外头那个烧火婆子的吧!”
  我无法,只得认命地开口道:“你可真是我命中的魔星,这样,靠我手臂上吧!这可不是什么腌糌烧火婆子的,不过将来是不是会变成了腌糌婆子,我可不知道。”说着,再也撑不住笑了。
  “可真不容易,终于笑了。”他长吁一口气,重重躺回去,眼睛望着天,“瑞儿,你可知道,你不高兴,我也不会高兴;你若天天笑得这么高兴,我便再痛一些,也立时好了。”
  “我会天天都高兴,可是你要答应我,你一定不能死。”
  “你看,人活着,仿佛一天一天就是朝着死走过去。终究会死,不管你多么害怕,或者多么欢喜。”他见我不答,又道,“不过,我答应你,绝不在你之前死。”我还是不答,他便说,“我在睡着的时候,下了一个决心。”
  “什么?”
  “我决心要做个坏人。”他邪邪笑着,揽过我的脸,我的脸忽然好烫,胸腹间仿佛一团火烧起来了。
  “你这个坏人……”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愿意做个坏人,老不会死,这样陪你活着,可好?”他的手臂揽紧我,我的呼吸越来越快。
  手都开始不听指挥起来,我的手指摸到他身上的汗水,他的喘息就在我耳边……
  忽然,袁源和小韩又联袂而来……
  我只吃吃地笑,晚词则是一脸悻悻然。
  十二
  换掉那身道姑的装束,再把头发放下来,梳了个平常人家女孩家的发式。打开妆盒,要拣一个合适的首饰。就那么点功夫,我偷看了几次镜子,镜子里面的人嘴角弯完,掩饰不住的是笑意。
  红木的首饰盒子里头有一堆是那次对玉麒麟大打出手的时候扯坏的首饰,珠花散了,累丝金凤折了翅膀,香袋儿破了角。这堆乱糟糟的物事里头有一样东西,却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
  黑色螺钿的漆器小匣,长约莫五寸,宽不过一寸,高也只得寸许。打开看时,只见盒盖和底部都刻了浅浅的槽,盒盖的槽里面镶嵌着一把红色梳子,底部的槽一个空着,另外还嵌着一把抿子和一根簪子。
  这是一个梳头盒子,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东西,那这是谁的呢?莫非,这就是晚词要的“夜夫人的梳头盒子”?
  一阵夹杂着药香的甜香袭来,我忙把那黑漆盒子塞进抽屉。
  果然,袁源带了两枝才开的牡丹花儿,摇摇摆摆地走到我这里来。
  “今天倒是希奇,换了打扮了。才见的新鲜的花儿,知道你会喜欢,顺手摘了给你的。”
  “那倒是应景呢!”我忙挑了一朵玉色的簪在发间,“好看吗?”
  袁源大笑:“你是不是姑子做久了,连打扮都不会了?”他把我按到座位上,用他胖胖的手在我的头发上这么一按那么一挽的,果然一个时式的发髻就光滑漂亮地出现了。他帮我簪上那朵玉色牡丹,我镜中一照,果然是如花美眷。
  “如何?想来那暗月公子也会动心吧!”袁源翻检着我的头油胭脂,“你这里的胭脂可真不怎么样,颜色又薄,不如京城那家玉颜坊多了。你用了他们的景芝玉颜膏了没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却不耐烦听了,“小韩没和你一起么?”
  “他在暗月公子那里,我这来正想着你也该去看看人家,就这么着邀你同往,如何?”袁源晃着脑袋正说着,我已经拉了他的手,一径向晚词所居之处去了。
  晚词穿着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坐在窗下,小韩则靠着窗下的几案和他讲究着桌上放着的卷宗和证物。我和袁源到来时,他们正拿着一个鹿皮袋子在细看。
  “你能坐起来了?”我牵着袁源的手,向晚词走去,“袁源可没说你可以下床。”
  晚词抬头看我,眼睛里面闪出一线光芒,但是那光芒很快就暗淡下去。他没有我意料中的欣喜,只是两手虚虚一握,拱手算是对我和袁源行了礼,继续和小韩谈他们的事去了。我的满腔热情顿时变了冷水,甚至后悔起刚才的十分打扮来。现下,走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就近找个地方坐下,且听他和小韩讲究些什么。
  只听他取了那个鹿皮袋子,仔细察看,最后把那袋子翻转过来,指着一处对小韩道:“那腐蚀沈氏夫妇的毒药想必有了出处,果然是唐门的东西。”
  小韩拿近看道:“这个袋子从沈叙飞前妻的尸体上得来,唐门的东西怎么会在她身上。据说唐门的暗器非唐门弟子使用的话一定会被唐门中人杀无赦。”
  “这位前沈夫人闺名是什么?”晚词问。
  “李甜儿。”小韩道。
  “李甜儿的尸体可还在天下会?”晚词问,“能不能去看看?”
  “当然。”小韩看看他,“公子身体是否能够成行?”
  晚词把身下的椅子掉转过来,我这才看见,他坐在一张黑色藤椅上,藤椅上严严地铺了软垫,他的坐得很直,直得让人觉得僵硬。我仔细看才发现,原来一条黑色绸带将他的腰身牢牢缚在藤椅上。藤椅的左右,各有三尺方圆的轮子,也是老藤制成,他只消用手推动就可以轻松前行。
  他拍拍扶手:“我自有我的坐骑。”说着便伸手推起轮椅来。我虽不满他之前对我淡淡的态度,但终究怕累着他,便上前去。他无力的手搭在轮子的圈上,我把自己的手盖到他的手上面去,他却轻轻而坚决地把他自己的手抽走了。
  “瑞璇真人是方外之人,可以脱略行迹,不过暗月一介槛内凡人,对男女大防还是看重的。”他向我看了一眼,尽是冷然之气。
  这个男人有种能让人气得发昏的本事。我没说话,此时,袁源早拉了小韩到一边说话去,豹则很是时候地出现,推起他向着天下会的庭院一角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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