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

  小韩脸色一变，正待说话，只见窗户那堵墙全部不见了，一个声音传来：“我是一个正派人，我没有跳窗进来，我也不想从门进来。”几乎同时，一个彪悍的身影扛着一件东西走进了屋子。他把那件东西往地上一扔——那是豹。
  江南觖一惊，急忙翻转了短剑，抵在我咽喉，沉声问：“你们想做什么？其他人呢？”
  “放开你手里的女人！”那面已经不存在的墙外，一个不是很响的，中气也不是很足的声音出现了。
  我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已经和原来完全不一样。整间客栈都不见了，变成了一片空地，只留了一棵老樱。此时，樱花已经开始凋落，纷纷扬扬如春雪洒将下来。唐暗月背靠着树纹纠结的枝干坐着，还是黑衣，粉色云纹装饰。我不禁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这个男人能不能每次出现都那么显眼，生怕别人忽视了他。
  “放开她！”他说，声音比冰川更冷。
  “风移影动乾坤暗，月走星换天地变——你是唐暗月！”江南觖猥琐地笑一声，“想不到暗月公子也喜欢到那种地方游历一翻，也不知道你这副身体是不是消受得起！”
  我简直要被这猥琐的中年男人气得闭过气去，身上被点了穴道，只能抬头张口向他的手臂一口咬落。江南觖猝不及防，竟然被我在他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漓，甚是可怖。他吃痛，顺手给我一掌，我被打闭了气，一头栽下去。
  众人见了一声惊呼，晚词更是惊叫：“瑞儿！”
  江南觖见自己抓到了众人的痛处，得意非凡，在我后背顺了一口气，我哼出声来。他道：“我的门人弟子呢？”
  豹向刚才他放下的那团物事踢了一脚，一个少女的呻吟传来。豹把那女子的手臂向后拗着举起来。那女子一身红衣，赫然竟是袁子期。
  袁子期挣扎着，脚一下一下踢在豹的胸前，豹觉得累赘，伸出大掌，把她的脚踝抓在手里，她彻底没办法动弹了。
  她还是勉力挣扎了一下，同时对江南觖道：“师父，他们这些恶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放倒了师兄妹们，还把我捉到这里。师父，快杀了他们！——”
  唐晚词的声音凉凉地插进来：“你若不放人，你的好徒弟便——”他的声音刚落，袁子期的忽然惨叫了一声，一只手臂已经生生被豹折断，扭成了麻花。
  “你——你有没有人性！”江南觖道。
  “我不用那么辛苦去扮什么江南大侠，什么君子，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唐暗月冷冷地说。
  “你们六扇门的人没有看到吗？有人这里滥用私刑，你们居然不出手阻止！”江南觖恨道。
  小韩双手负在背后，闲闲道：“听说这里樱花甚美，我约了知己到此赏花。除了晚樱，我什么都没看到。”袁源还很默契地在地上拈起一片残樱在鼻端嗅了嗅。
  江南觖气得胡子都吹起来，唐暗月却在一边说道：“放人！”
  “不放！”江南觖道。
  袁子期又一声惨叫，另一条手臂又废了。江南觖眼中似已经沁出血来，他把短剑抵向我颈后，手指轻移，我颈后微痛，一片血肉已经被削下。他道：“放了她，要不，我就这般一剑剑下去，不知道要几次才能削到骨头。”
  飞鸽像鬼魅一样，忽然从一堵短墙之后出现，手里提了一个人，他微笑着说：“这一个肉厚实些，我估计起码也得五六刀才见骨头。”那人头发披散，看衣服，赫然便是玉麒麟。
  江南觖慌忙向身后看去，原来在那里安静玩耍的玉麒麟已经不知去向。唐暗月冷冷地道：“不用找了，你儿子在我手上！”
  江南觖用鼻子哼了一声，一手抓住我后心，身形微晃向唐暗月身前跃去。小韩忽然迎着他过去，在当地一拦，巧巧挡在他面前。江南觖喝道：“你想做甚？”
  小韩一脸茫然：“你挡着我赏花了。”
  江南觖无法，只得向唐暗月大叫：“你还知道什么？”
  唐暗月道：“三二一堂想知道的事情都会知道。”
  “我是名门正派，你说，人们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们？”
  “我不需要人们相信。但，我相信，我杀了玉麒麟，你江南觖一定绝后。”
  “你不会杀他的，你的女人在我手里！”
  “你的儿子在我手里！”
  “放开他！要不我杀了这个女人！”
  唐暗月没有回答，但玉麒麟惨叫了，飞鸽已经扭断了他一根手指。
  江南觖的眼泪已经出来，因为玉麒麟已经捧着手，坐在地上大哭，像一个无辜的孩子。
  江南觖道：“麟儿，他们怎么你了？！莫哭，爹爹一定杀了这些坏人，来给你撒气！”
  玉麒麟好像没听到，只是任性地坐在地上，哭个不休。
  唐暗月咳嗽了几声，仰头看了一下天，缓缓地说：“你放人吧！我会放了你儿子和徒弟。”
  江南觖忽然喈喈怪笑起来：“放了我们？！你以为我是黄口小儿，会相信你？再说，我江南觖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你知道我那么多秘密，你不能活着！”话音未落，他已经发动。
  江南觖在这黑剑时间的造诣不下半个甲子，豹扔下了手里的人质，只和他对了两三个回合，已经呈现败态。飞鸽接下豹的摊子，继续和江南觖缠斗下去。
  我偷眼看唐暗月，他的身子比刚来时已经往下滑了不少，背也不如刚才那样坐得直。再细细看去，他的右腿竟然在轻轻颤抖。他的脸又清减不少，下巴尖了，面容居然显得凌厉。我的心里有点糊里糊涂的，难受的，闷闷的样子。他脸色苍白，下唇被咬出了齿痕。他的旧伤一定开始疼了吧，那种疼我知道有多难受。我不忍再看，把头转开，却带动了后颈的伤口，一阵剧痛已经让我痛呼了一声。
  这声音虽小，还是让唐暗月听见了。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手中已经拿了一个黑色圆筒。“飞鸽，停手吧！江大侠要休息一下。”他说，同时，他把那个圆筒对准了身边的玉麒麟，“江大侠，贵公子的命和这个女人的命不知道哪个比较重要。女人，我可以再找，儿子，你却只有一个。”
  江南觖楞了一下，但是他又笑了：“唐暗月，你不会以为我这么笨，以为你手里的就是暴雨梨花钉吧！这暗器之王已经失传很久，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笨到用个假的来骗我吧！”
  唐暗月摇头，似乎有赞叹之意，几乎同时，那圆筒底部一片如牛芒般的细丝暴射，几乎全部钉在了尚在地上躺着的袁子期身上。再看袁子期，还没来得及叫，就已经断了气。
  袁子期死后，脸上因为暴雨梨花钉的毒性，显现出诡异的笑容。江南觖失声叫道：“你是——”
  唐暗月微笑：“我知道你不笨，所以我绝对不会弄个假的来骗你。”
  江南觖想了一下，终于道：“我同意。你先把我儿子还给我！”
  唐暗月却说：“我不相信你。”
  江南觖道：“只要你把儿子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的肩头剧痛，颈后也痛，我却挺直了身子，向着晚词的方向走过去。我尽力走得平稳，我不能让他担心。
  我和玉麒麟擦肩而过。
  忽然，一只手从我后边掠过，把玉麒麟拉过去，一阵劲气夹着杀气，越过我的头顶，向晚词袭击过去。
  我就地一滚，卸去了部分杀气，眼前一花，袁源伸手已经拍出一掌。这一掌已经可以把江南觖所有的掌力全部化解。
  然而，唐晚词并不愿意这样，他几乎用扑的，勉力支起已经失去了武功的病残的身体，倔强地不愿意接受袁源的那一掌之助。于是，超过一半的掌力招呼在他的身上。就在此同时，小韩，飞鸽和豹三人的全力一掌已经全数打了在江南觖身上。
  我抢上前，抱住唐晚词，只见他面如金纸，呼吸急促，见我过去，颤抖着手摸我的脖子。果然一手血渍，再摸下去发现我肩头也有伤，气又开始急促，我忙道：“皮肉伤，不妨事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变成了这一句：“玉麒麟那里还有蹊跷，你去看看。”
  我恨恨地看着他已经跟纸一样白的脸色，他却闭上了眼睛不理我。袁源过来，拉他的手，想搭他的脉。他却挣扎了一下，咬牙道：“死不了，不用。”说罢，闭紧了眼睛，再不看任何人一眼。
  那边，江南觖却几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最后那三人倾尽全力的一掌悉数打在了他身上，甚至穿透了他的身体，作用到玉麒麟的身上。那一掌震断了江南觖心脉，眼看他活不长久。而玉麒麟却因了这大创痛，在临死前神智居然有片刻清明。
  他看着我，似有话要说，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直溅在前襟上，斑斑点点一大片。他的手在怀里掏了一会，片刻，手掌向我摊开，上面一只白色青色女子的绣花鞋，我再要问他时，却见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袁源搭了他的脉，摇摇头。
  只片刻，这曾经叱咤江湖的父子二人，一代宗师，已经消失无踪。东林派也无从寻觅。世间不过，爱，恨，情，仇那几个字。
  我回头看看晚词，他仍旧闭着眼睛，不看我，也不看别人。
  我猛然觉得那些伤口在瞬间疼痛起来，眼前一黑，我栽了下去。
  十五
  、你到底是谁
  十五年前的果敢，三年前的丰神俊朗，清漪园中的坚忍冷静，银钩赌坊里的孱弱，以及昨夜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