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第25章


不救王爷?
  怎么可能!
  沈笑低低叹息了一声,转头向那窗扉看去,目光渐渐深沉了起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正如他所说,若然虽然不是商人,却比他这个“商人”更加精明。她不愿意被红尘牵绊是事实,但那只是因为她太懒。怕麻烦,怕受伤。而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却早已比接受凤箫麻烦千百倍,痛苦千百倍。这绝对的不合道理啊!以至于他不禁会想——如果今日对若然做出同样坚持的是另一个男子,比如楚山高,恐怕两人早也成了一对鸳鸯佳侣了吧?
  所以,让许若然这般失常的只有一个原因,正如她自己曾说的——她不会爱上他,因为她是许若然;但一定会治好他,因为他是凤箫。
  她想做许若然,但奈何碰上的是凤箫,生生把她逼上了这爱恨莫能进退维谷的绝境。
  他们两人,之前到底有什么瓜葛呢?沈笑微微蹙起了眉头。
  宋子君看沈笑不说话,忽然恼火起来:“你们不是朋友吗?现在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问也不问一声!”
  沈笑看着一脸斥责的妻子苦笑不已——这个小君子,当初为了自己和若然的事情可是大大打翻过醋坛子,现在却又见不得人家受苦,反而埋怨起自己来了。但——这也是让他珍惜不已的地方啊。他心中一暖,不由轻轻笑了起来,耐心地解释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前提是——她需要。就好像她被掳入京城,我乔装入宫混进王府一样。因为那时我知道她无法自主,必然需要我这个朋友的帮助。可是现在,她并没有被禁锢,所以所有的决定或者选择,都只有她自己去做。我能做的,只有绝对支持她而已。”
  宋子君凝神细细想了很久,好似仍旧不能完全赞同,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心念一转,问沈笑:“如果是我,你也会不问缘由,不顾前后,‘绝对的支持’我吗?”
  沈笑哈哈笑起来,伸手轻轻刮了小妻子的巧鼻:“那也要看什么样的事情。下次你若再一声不吭丢下为夫去‘行走江湖’,我可不会那么好说话由着你,必然要亲自把你拘押回府的。”
  宋子君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娇嗔地瞪了沈笑一眼,惹得沈笑又想大笑了。
  笑声还没从喉头里滚动出来,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两人立时转过头去——出来的是楚山高。仅仅两天,这个平日里比沈笑这货真价实的富贵公子还富贵公子的第一刀客,竟然变得比落榜的举子还要黯淡狼狈——再华美精致的服侍,也无法遮蔽内心的苍凉。
  他冲沈笑勉强笑了一下:“我好像还是晚了一步。”两天的时间,许若然看着凤箫,而他看着许若然。从震惊到不甘,从不甘到愤怒,从愤怒到绝望……二十一个时辰,有多少次他想开口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有多少次他想问她成千上万个问题。但最终,那些话冲到嘴边,看见她凝视床上这个男子的眼神时,尽数成了烈日下的露水,软弱的消散在空气里——不管这个受伤的人是谁,甚至不管这个人能不能醒来,他注定,已经晚了一步。
  宋子君同情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对许姑娘的用情,从当年他们第一次相识就知道。只是两年前他没有赢得佳人芳心,两年后,难道注定要留下同样落寞的背影?
  沈笑只是无声地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压了一下。
  楚山高回以一个苦笑,将一样东西交到了沈笑手上——却是一支木簪。昨日他见到许若然时,为她捡起的木簪。只是他果然没有机会,为她插回发间。有权力这么做的,会是另一名男子。
  沈笑接了簪子,冲他点了点头,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放心。男人间的安慰,不过是一个承诺。
  楚山高看着沈笑肯定的眼睛,眼中凝滞的哀伤终于渐渐溶解,现出些了然与喟叹,与隐约可见的海阔天空。
  他冲宋子君和沈笑抱了个拳,旋身,向沈府大门方向走去——放心。原来过去的两年,他从来未曾对许若然“放心”。如今他亲眼见到了她已经找到了一生最重要的人,他终于放了手,死了心。
  放心。放心了啊!
  宋子君看着楚山高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出口唤住他。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向房内投去不安的一瞥。
  纤细的侧影仍旧一动不动,只是仿佛比先前更孤独。
  宋子君的眉间隐隐爬上一层忧虑——希望,不会出什么事情才好啊。
  闻家余孽
  这是入夏以来最猛烈的一场雨。
  雨珠疯狂地向地面冲击,又重重地跳起,带起一波波白色的烟,瀑布般的水帘在呼啸的风中横飞成白练。宋子君听着窗纸哗啦啦地作响,心中的不安如屋角的沉香一般渐渐升腾扩散,溢满整个胸腔。
  她不安地在屋内走着,几次将手放在窗棂,几乎忍不住推开窗向许若然所在的客房处望去。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感觉,今天下午她在院落中看见的那静默的背影,便如那暴雨前的天气一般,将所有的暗涌藏在云层之后,但先前越是平静,最终的爆发就越是剧烈。
  闪电不时照亮黑暗的天宇,雷声滚滚接踵而至。宋子君气闷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旁喝茶的沈笑说:“雨停后,我还是去看看许姑娘吧。”
  然而雨停后,宋子君却终究没能看到许若然——
  大雨刚刚停歇,沈笑和宋子君就接到一个消息:许若然不见了!
  宋子君大惊失色,沈笑也轻轻皱了下眉头。一个时辰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城西郊区的小道上。
  借着黄昏的夕阳,你能清晰地看到他面上难得的凝重——
  沈笑曾说过,对许若然“绝对的尊重”。因为他相信她,相信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可以对自己的事情负责。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有些没了把握。
  也许是这夏日多变的天气干扰了心境吧——
  刚出沈府的时候,他曾摇头苦笑着如此自嘲。
  可是接连问了几个路人,随着离城西越来越近,他的心像被丢进水中的铅块一般,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所有的路人,指给他的方向,都是城西闻家的旧址。
  闻家的旧址!
  沈笑在通往闻家故地的小道上停下脚步来。雨后的光线不再那么阴霾,散去的云幕后露出残阳的侧脸。
  闻家。
  若然独自离开了生死不明的凤箫,来到当年的闻家。
  如果事情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么之前许若然所有奇怪的反应便都在情理之中,但若真是如此……沈笑心中的压抑更甚了几分,眼中浮出忧虑来。
  若然,你要怎么办呢?
  你爱上的是自己杀家灭族的仇人。
  你,要怎么办呢?
  一种灰色的情绪袅袅升起,瘴气般盘绕在心头,沈笑的心中已经有些急躁了,他加快了脚步,已然运起轻功来。
  忽然,他一下停住,站在了原地。前方不远处,一个孤独的身影静静立在废墟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黯淡如破败的时间。
  沈笑稳了稳心绪,静静走到许若然身边。
  “真是不够意思啊。”他喃喃开口,将方才的忧虑收起,仍旧是带着两分调侃的味道,“你一直以为自己相当了解某个人,结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其实你连她的真实名字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很受伤,很失败?”
  许若然转过头,淡淡睨了他一眼——
  没有他想象中的伤痛无助或者空茫,是和往日一般无二的平静无波,漠然疏懒如身为所有人的过客。然而如今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沈笑却觉得呼吸有些凝滞起来。
  “若然,其实你……”
  “是我下的毒。”许若然忽然开口,沈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你是说……”
  “可看到那边的金钗?下面埋的,是我的弟弟。”再平常不过的口吻。然而沈笑却觉得自己的心惊得厉害。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即将被证实,他却在这个关头几乎不敢相信。
  “你真的是……”
  “是。”许若然缓缓肯定,“我真的是,闻家余孽。”
  闻家余孽!
  这四个字一出口,仿佛一条看不见地线穿过脑海,将所有零碎的珍珠串联成链,破碎的拼图渐渐整合,隐藏的画面终于慢慢浮现。
  时光轰轰作响,花谢花开,白云苍狗,回溯了二十年。
  二十多年前,闻家不满周岁的小姐突然失踪,即便倾尽全力地搜寻,却终究一无所获。那个时候,世界上才第一次有了“许若然”这样一个人。
  “只是恰巧。”许若然淡淡陈述着,“只是师父恰巧看见了抱着我的乳娘,而他恰巧需要一个人传承他的毒术。”她看着沈笑,眼中似乎有一丝讥讽,仿佛要说:“瞧,所谓命运是多么不可抗拒的东西,只需一个恰巧,便能改变你一生的轨迹。”但真正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辛酸地自嘲:“他的眼光也没有错,我,恰巧又是个适于修习毒术的、天性凉薄的人。”
  沈笑看着她,一时闪过千般滋味,百种思量,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却梗滞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天性凉薄?不!她或许凉薄,但哪里是“天性”!
  都说婴孩是没有知觉的,但恰恰相反。每个生命的初始,都有一种特殊而敏锐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能深刻到影响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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