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错五十年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周二一大早，舒晚三人梳妆打扮一番美美地去上班，而小圆穿着蓝色的工装外裹羽绒服，拖着剧烈酸痛的四肢，圆滚滚地挪动着去上班了。
    存手机，换防护服，进厂。
    胡姐正在签一个什么档案，看见她示意她停下。签完给了下属，她抱臂打量小圆，“怎么，昨天一下午就废了？”
    “胡姐早上好。”小圆也不强撑，苦兮兮地，“废了但是还能再利用，就是宿舍上下楼的时候太痛了。”
    胡姐被她逗得一笑，顺口问道：“你住几期，电梯都没有？”
    “一期。”
    胡姐有点惊讶，但是也没多问，“今天应该不会有昨天累了，跟我来吧。”
    小圆懵懵地跟上去。心里琢磨着，难道今天不搬砖了？
    -
    果然不搬砖了！
    胡姐把她领到一个老师傅面前：“这是汪师傅，你今天就跟着他拆电池。”
    老师傅看她一眼，不满地抱怨：“怎么让个小姑娘来给我打下手，她能做什么？”
    胡姐笑：“大学生呢，来实习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汪师傅更不满了：“大学生更不行！一个个脾气傲得很，我不爱带。”
    他就当着小圆的面这样说，胡姐却摆摆手，已经走掉了。
    小圆连忙说：“汪师傅你好，我叫常尔圆，你叫我小圆就行，我是大学生，不傲的那种。”
    旁边有人扑哧一下笑出来，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小圆朝他看去，只看见一个高瘦的防护服条儿，大概是汪师傅带的徒弟。
    “专心干活。”王师傅训斥了徒弟一句，对小圆的态度稍微好了点，“那你来了就得好好干。我们这块儿，就是把这种电池的壳子拆了，电芯拆出来。后面电芯会有机器来处理。”
    他来到一个很大的三元锂电池跟前，小圆一眼认出是余风自产的72伏100安电池，纸面重量50公斤。
    “这种电池太大了，不好上放电柜，就在这里现拆。”
    “现拆？”
    “对，先放电。”
    小圆愣了一下，追问：“不上放电柜吗？”
    汪师傅不耐烦：“这么大，又这么一块，上放电柜浪不浪费？少说废话，多干活！”
    好吧~~~
    这样做当然很不规范，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她只是个实习生，不可能一来就指手划脚。
    汪师傅让小圆帮他扶住外壳。“就按这里，对，手扶住，不要动！”
    然后，他眨眼之间就把这一部分塑料外壳分离开，露出金属的部分。里面已经短路，外壳上不时闪过蓝色的电光，最明显的是中间偏右的部分有一个很大的鼓包。
    小圆好奇地看着，对面汪师傅正在看她。小圆朝他一笑，手老老实实地放着，一点乱动的意思也没有。
    汪师傅点点鼓包：“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
    小圆乖巧地回答：“电池内部异常升温，导致电解液粘度过高，气体无法顺利排出，从而产生鼓包现象。”
    “要怎么处理？”
    “设法排出气体。”
    “站到那个位置去。”
    汪师傅向旁边一指，小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站好位。
    她看着汪师傅选准角度，一螺丝刀捅进了鼓包的边缘。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眼睛睁大。
    电池鼓包是电池出现的最大问题之一，处理不当，鼓包有可能爆开，高温电解液爆溅出来，可能伤人的！
    但汪师傅这一刀下去，鼓包边缘出现一个小洞，有丝微气流缓缓泄出。过了一会儿，电解液也少量地流了出来，鼓包明显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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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圆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像只鼬鼠一样伸着脖子看，又惊又佩：“哇，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小圆的惊叹过于真诚了，汪师傅非常受用：“干了几十年了，哪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过来，站这里，手放这里。”
    他指挥得很细，小圆也很听话，绝不越俎代疱，自作主张。
    电池结构是她大一就学过的内容，实物也见过不少，但这样极端使用并出现问题的电池，她从没有实地接触过。
    眼看着书上反复强调过的内容在眼前化成事实，被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一一从容化解，那种感觉还蛮奇妙的。
    总而言之，一瞬间，她就能接受昨天累得半死，直到现在还腰酸背痛了。
    她在学校学了两年半，学的全是理论知识。她最缺的是什么，是实践啊！电池一厂累归累，确实是她当前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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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一大堆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小圆也见到了那个瘦长条防护服的真面目，居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名字叫小齐。小圆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忍不住瞄了好几眼，心想这一定是厂草！
    “你这个大学生，有前途。”
    小圆突然被汪师傅点名，连忙从人家徒弟那边收回目光，一本正经：“汪师傅你怎么突然夸我？”
    赶紧多夸夸！
    汪师傅认真点评：“听话，聪明，没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嘿，不像有些人啊……其实我什么人没见过，他们研发中心的那个康教授，我们大小老板，来了不都客客气气的。”
    小圆点头：“术业有专攻啊，刚才那块电池，我还在怎么处理电路让它放电呢，您一钳子给搞定了。过了五分钟我才想清楚它的电路原理，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汪师傅被她夸得鱼尾纹皱起：“见得太多，自然有经验。”
    小圆趁机又问了几个问题，汪师傅耐着性子，细细给她解答。
    快吃完饭的时候，汪师傅叹了口气，说：“我年轻时候要像你这么肯问就好了。那会儿我就是个闷葫芦，这些东西全是自己一点点摸出来的。”
    他放下吃空的饭盒，撸起袖子给小圆看：“这是几年前我被电烧的，这几个小的，是电解液烫的。”
    他胳膊上全是伤疤，大大小小，消不去的。
    小圆盯着，脑子里不断掠过上午拆解电池的全过程，慢吞吞地唔了一声。
    汪师傅说：“不过近年来好多了，余风防护做得越来越好，早没以前那么容易受伤了。就有时候还可能有点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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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汪师傅不像上午管得那么严，开始试着让小圆多深入一点工作。
    小圆纯不逞能，让干什么干什么，干得还很干净漂亮。
    本质上来说，拆电池就是装电池的反向操作，小圆对电池结构和安装流程都非常熟悉，动手能力又强，这项工作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唯一的难度是逆向操作时，她经验不够，很难从外部判断内部的状况。
    却又有汪师傅保驾护航。
    两人合作愉快，不断推进进度，汪师傅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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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下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
    当时他们正在给一块大型三元锂电池放电。
    短路、电解液喷溅、有害气体，是电池拆解回收的三大危险。
    电池内部存在残余电量，不妥善处理很容易自发短路，短路容易引发爆炸起火。
    给电池放电有很多种形式，物理的化学的都有，但通常都耗时比较长，工序比较安排，最快捷省事的仍然还是短路法。
    这很需要经验，需要对电池内部电路以及导电情况有着极其充分的了解，才能只把电导出去，而不影响到周围引发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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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危险的活，汪师傅一开始当然都是自己来的，甚至还让小圆走远一点，以免意外遭遇波及。
    小圆很听话，每次都乖乖退开。
    但她的人走开了，眼睛却没有离开，还是紧紧关注着电池那边。
    汪师傅处理第二块电池的电路的时候，小圆突然叫了一声：“稍等一下！”
    汪师傅条件反射地停住，皱着眉头看小圆。
    “您打算怎么放？”小圆眼睛盯着电池，嘴上问汪师傅。
    “怎么放？余风SB型310电池，就这么放啊？”汪师傅不懂她的意思。
    “呃！您没有注意吗？这不是余风SB310，是山寨的。”小圆说。
    “啥？”
    -
    与此同时，研发中心。
    研发中心刚刚结束了一个大会，因为不涉及什么机密，只是一个行业动向的探讨会，所以江吴大学的实习生们也获得许可旁听。
    于是他们再一次见到了在研发中心似乎比康教授还难见到的余近宜。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余近宜和康教授却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一时还没离开。舒晚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记，搞得张珺有点不耐烦，“晚晚你快点，下班早点吃饭去。”
    舒晚磨蹭不下去了，收拾好东西跟着实习生们走到了会议室外。然而，一出会议室，她便停下了脚步。
    “张珺，依依，你们先走吧。”她万分紧张踌躇的样子，“或者也可以陪我壮壮胆。”
    这话一下子把张珺的好奇心吊起来了，“你要做什么？还要壮胆？”
    男生们也好奇地看着她。
    江聿为到底还是关心她的，“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我可以帮你。”
    张珺顿时看向江聿为，又看向舒晚，目光带上了一丝怀疑。
    童营也不甘落后地表现，“是啊，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做。”
    “不是什么大事。”舒晚摇摇头，然后表情坚定地说，“就是，我想为小圆争取一下。”
    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正在这时，余近宜和康教授出来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群滞留在会议室外的学生，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舒晚咬了下唇，毅然地喊道：“余师兄。”
    余近宜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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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晚走到他跟前，面上有着一望而知的难为情。“余师兄，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蔡总的婚礼晚宴上见过，这次我和同学们有幸被选拔到余风的研发中心实习。”
    余近宜点头，“有印象，欢迎你们来余风实习。”
    舒晚有些局促的样子，“余师兄，本来不该打扰你，但是有个关于我同学的事情，我想帮她问问情况。”
    余近宜目光微闪，“你说。”
    “我有个同班同学叫常尔圆，成绩很好，也在这批实习生里。大家当时一起填的表申请到研发中心实习，但是她却被分到了电池回收中心。她是个女生，干不动电池厂的工作，昨天回来的时候，说整个人都累垮了。所以我就是想，能不能拜托余师兄帮忙问问，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问题呢？如果余师兄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余近宜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念了下小圆的名字。“常尔圆是吗？”
    舒晚点点头。
    余近宜问道，“你这位同学，对去电池回收中心很不开心吗？”
    舒晚斟酌回答：“能来余风实习就是我们的荣幸了，只是大家都在研发中心，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肯定很失落。而且她真的扛不住回收中心的劳动强度，一直说很累。”
    余近宜点头，“我会了解一下。”
    舒晚立刻很开心的样子：“谢谢余师兄，那我们不打扰你了。”
    余近宜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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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走开好一段路，江吴大学的实习生们才回神过来。张珺首先叫道：“天哪晚晚，你居然和余师兄认识，你怎么从来不说啊。”
    舒晚摇摇头，“只是在一个宴会上见过，长辈比较熟悉，我和他才说过几句打过招呼而已。要不是为了小圆的事情，我真的不好意思去跟他多说。”
    张珺感叹：“你真是太低调了。哎呀，我觉得你都跟余师兄说了，常尔圆的事情一定能办妥，她要乐死了。”
    舒晚：“小圆昨天的样子真的太惨了嘛。刚刚真的紧张死我了。”
    张民康哼唧：“搞不好就是余近……余师兄安排的呢，你们这不是白费功夫。”
    “你别瞎说，余师兄才不是这样的人。你能不能你别老针对小圆啊，她哪里得罪你了。”舒晚嗔道。
    童营脸色有点阴沉，转而又笑，“那你事情也办成了，一起去吃饭吧。”
    一群人说着都往外走。
    张珺边走边撇嘴：“常尔圆真好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乔知依点头，“舒晚你真的很好。”
    舒晚亲热地一左一右地挽起她们两的胳膊，“你们也是我的好朋友啊，走吧，我们吃饭去。”
    三个女生黏糊糊地走在前面。身后，江聿为的目光落在舒晚身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